第69章 松口

我想与之度过一生的人。

唐斯羡觉得这或许不是她的错觉, 秦浈哪怕再喜欢戏弄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逗她玩。

所以……

唐斯羡将手覆在秦浈撑着床榻的手上, 她正想说什么, 唐清满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思先、浈娘。”

秦浈起身过去将门打开, “阿唐,怎么了?”

“哎……”想说的话卡在了唐斯羡的喉咙里, 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她也从榻上爬起来, 穿好靴子走到了门边。

唐清满道:“大伯父来了。”

她说完, 回想起刚才的事情, 便瞄了唐斯羡一眼,略愧疚地道,“思先,我不需要那么多弟弟妹妹,有你就够了。”

唐斯羡听着有种“爹妈跟独生子女保证不生二胎”的既视感,她乐道:“刚才不过是逗阿姊的, 若阿姊觅得良人,而对方有弟弟妹妹,那你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弟弟妹妹, 这也无不妥。”

“好端端的,为何要说这种胡话?”

“阿姊, 你也说这是胡话, 所以你不要放在心上。”唐斯羡打着哈哈, 转移话题,“大伯父怎么跑来了?他最近来得有点殷勤啊!”

“我也不知,我让他到堂屋坐着了, 要见他吗?”

“他都进来了,去见一见他,看他想说什么吧!”唐斯羡道。

唐清满往厨房去:“那我先去煮茶。”

秦浈微笑道:“让我去吧,他总不会是为了我们大婚的事情来的。”

她跟唐斯羡的大婚早就过去了,大婚当天唐才升也有前来道贺,故而今日再来,想必不是为了祝福。她猜测,多半是唐家的事情。

果不其然,姐“弟”二人过去后,唐才升果然谈起了唐家允许“唐思先”回族里的事情。

唐清满心中闪过一丝喜悦,她本不希望唐斯羡为了她爹这个缥缈的遗愿而被唐家轻视、刁难,因此放弃了这个念头,但谁能想到还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呢!

唐斯羡脸上倒没有什么喜怒的情绪,只是颇为困惑地问:“是允许我回唐家,而非我爹跟阿姊?”

唐清满一怔,也听明白了唐才升刚才的话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心也微微凉了下去。

唐才升点头:“眼下族里还未松口让你爹也回到族里。”

至于唐清满则无所谓,反正她的名字也不会出现在族谱上,不用进行什么认祖归宗的仪式。

“那我不回。”唐斯羡想也不想便道,“回唐家是我爹的遗愿,又不是我的愿望,让我回,而不是让我爹回去,这没意思。”

唐才升劝道:“你可以先回唐家,等你在族里说得上话了,谁还能阻止你们父子一起认祖归宗?”

唐斯羡心想,她也不是真的唐思先,所以她觉得这个选择权还是交给唐清满为好。

“阿姊,你如何想?”

唐清满回过神。若是有机会能完成她爹的遗愿,让思先的名字也能入宗祠,她自然是愿意的,但这个前提得是不会打破她们眼下平静的生活。

“大伯父能否告诉我,让思先回唐家的条件?”

大概是没见过她有这么严肃专注的神情的时候,唐才升在心里掂量了下,才道:“条件也简单,就是从今往后遵守族规,为家族的发展出一份力。至于往日他跟族人发生的那些恩怨也能一笔勾销。”

唐斯羡在边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唐才升自认为已经了解她的脾性,故而对此挑衅和不敬的神情视若无睹。

唐清满深思过后,摇头道:“大伯父,恕我不能答应你。我如今已经明白爹为何非要我们姐弟二人回族里了……”

唐才升屏气凝神地听着。

唐清满将她的推测娓娓道来:“爹娘都是流落到歙州的,在歙州我们一家子都是异乡人,哪怕生活了二十多年,也依旧不会被乡里人真正接纳。故而娘早亡后,爹又病了,他知道若连他也去了,那我们姐弟必定会受到乡邻的欺压。

“所以哪怕他不曾后悔离开唐家,到了那时候,他都必须‘后悔’,只有这般放下身段、拉下脸面,才能让唐家看在他知错和后悔的份上,让我们姐弟回到族里,让族人庇护我们。

“他想必也知道这势必会让我们姐弟的尊严被践踏到泥里,可他认为,丢失一点尊严而换回来一双儿女的平安和后半生能有一点好日子过,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若非他病得走不动了,他肯定会亲自回来负荆请罪,恳求得到家长们的谅解吧!”

可惜她爹怎么也猜不到这中间会横生这么多枝节,他的一双儿女不仅失去了尊严,唐思先还丢了性命。

她也曾想过一死了之,可想到她爹的遗愿还未完成,而她弟弟又为此付出了生命,若她也就此投河自尽,她如何能甘心!她又有何面目到黄泉之下见家人?

所以那时候她遇到了唐斯羡,为了让自己有活下去的勇气,便将“完成遗愿”当成了救命稻草。

唐清满不怨她爹,只恨造化弄人。

“爹估计是以为当年他离开唐家是他的错,而唐家不至于这般冷血无情,我跟思先也还有大伯父、姑母这些至亲在。可惜他万万没想到,唐家依旧是那冷血无情的唐家,不仅不会庇护我们姐弟,反而还成了他最担忧的欺压我们的那类人。”

唐才升憋红了脸,他觉得唐清满的话让他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剥光了看似的,十分羞耻。

唐清满直斥道:“唐家如今也并非真心实意地接纳思先,一切不过是因为唐家觉得有利可图,想压榨思先,榨干她最后一滴价值。”

“胡说!”唐才升道,“当年的事情,族里没有做错,是你爹他叛逆,自以为在你们姑母的婚事上就看见了所谓唐家的真面目,还当着族人的面,大言不惭说唐家迟早要分崩离析。如此动摇族人,族里也只是罚他关禁闭,可他一气之下要离开唐家,你祖父本来就病重,被他这一气,没多久便去了,你说,他有什么脸面回唐家?!”

“当年的事情你怎么说都行,我爹已经死了,随你们污蔑。”唐斯羡道,“唐家的族规就是一台压榨机器,将每个族人的价值压榨殆尽。当然,不可否认的,唐家的家规也有精华,但是在腐朽没落的环境里,精华也会滋生细菌成为糟粕。

“就好比族规当初规定的婚姻大事,由族中出资安排。这本是为了解决族内子弟的终身大事,让他们无需因为聘礼、嫁妆等忧愁和嫁不出去,可最后却成了为满足家族的利益而牺牲的工具。”

唐才升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有何不妥?清满若是回唐家,一样要接受族内安排的亲事。”

唐斯羡拍案而起:“所以我才不愿回唐家,我也不会让我阿姊就此回去!”

“你当真不愿意?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往后他们还是否愿意接纳你们,可就不好说了!”

唐斯羡道:“我希望大伯父回去告诉唐家族人,少在我面前摆这高高在上的姿态。我爹担心的事情我会让他知道是多余的,我如今不仅活得好好的,我还会更好,即使不依靠唐家,我一样能照顾好阿姊,一样能过上好日子!”

“这,你要懂得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唐才升又对唐清满道,“清满,你劝劝他,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唐清满摇头:“大伯父,我听思先的。”

唐才升又看向秦浈,他觉得秦浈如今已经嫁给了唐斯羡,那么她应该能起到劝说的作用。

岂料秦浈只是微微一笑,事不关己地问他:“要添茶吗?”

唐才升道:“不必了,我这就走了!”

“大伯父慢走不送!”

唐才升又回头看唐斯羡:“你再考虑考虑。”

唐斯羡朝他背影吐口水:“考虑个屁!”

秦浈嫌弃道:“你脏不脏?你给我将地板弄干净!”

唐斯羡瞬间从老虎被打成了猫咪,“……,我知道了。”

——

唐斯羡拒绝回唐家的消息传到了唐思海的耳中,他百思不得其解:“当初不是他们姐弟腆着脸想回唐家的吗?如今怎么又不回了?这是故意拿乔?”

他的祖父唐泰并没有将唐斯羡放在眼里,他淡淡地道:“不过是封了个从八品的武阶官,便骄傲自满了,不将唐家放在眼里了。呵,他不回来也好。”

“阿翁,他若是不回唐家,那我们如何用家规约束他?”唐思海不甘。

唐泰道:“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刚从歙州回来的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想哄他回唐家很简单。可如今他敌视唐家,对唐家的族规等也了解了不少,他势必知道回来的话,就得受族规的约束。在族规之下,他便如同面团,任我们揉捏。”

“而且如果他违反了族规,我们便能光明正大地处罚他,若是他不服管教,我们便可将他逐出唐家。一个被家族逐出去的人,名声被毁,恐怕朝廷也不会再给她差遣。”唐思海道。

若非当年为了顾及唐家的名声,唐才厚离开之时,唐家千方百计地掩盖背后的原因,以至于如今了解背后的真相的人并不多,否则他们也可以拿这件事来攻讦唐斯羡了。

“他如今戒备心重着,自然不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唐泰道。

唐思海好奇地问:“阿翁,我一直想问,唐才厚当年为何要离开唐家?”

他其实有些忐忑,毕竟当年唐才厚闹出这事时,是他阿翁当家。若用地方政绩来形容,等于在他阿翁任职期间,有百姓外逃至别县。任谁都会觉得,这是这个县令没做好,才引致百姓出逃。

唐泰目光一沉,道:“这事你没必要知道。”

唐思海赶紧道:“阿翁你就告诉我嘛,我保证不对外透露。”

唐泰想了想,又道:“如今家长的也不是我,告诉你也无妨。”

唐思海面上一喜,静心听唐泰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

简陋的马车停在了荣宅侧门,唐斯羡率先从马车上下来,旋即将秦浈扶下来,道:“娘子,荣副使家到了。”

荣宅的门房看见她,小跑上来,笑道:“唐大郎,许久不见了,听说你如今成亲啦?!”

“是呀,你怎么没来喝我的喜酒?”

“我这不得守门嘛!你若是不来,我连见都见不到你。”门房问,“唐小娘子怎么没来?”

“她在家看家,还有小丫头找她玩耍,她便不一起过来了。”

跟对方寒暄了两句,唐斯羡便领着秦浈进去了,门房殷勤地替她们将备着的礼物也一并带了进去。

二人先去向荣策、周氏道谢,荣策恰好有事与唐斯羡说,他们便干脆让唐妁别在后厨忙活了,一起过来坐下,让周氏陪她们聊天。

秦浈这还是第一次跟唐妁见面,她虽然知道唐妁的存在,对她过往经历也好奇,但却从未主动去打听。

唐斯羡本来怕她们相处起来会尴尬,但她显然想多了,等她跟荣策谈完事情出来时,便看见堂上的三个女性其乐融融地相处着。

“大娘子跟姑母面色红润、脉象都很平稳,身子看起来也十分健朗,只需平常多些散步活动,连补药都不必吃,也能无病无灾。”秦浈道。

“那可就太好了。”周氏对唐妁笑道, “你看吧,你这侄新妇,不仅长得美艳动人,性子还温柔娴淑,又会一手好医术,唐哥儿可真是没娶错。”

唐妁也点了点头:“没想到思先这人平日处事不着调,但相看媳妇的眼光还挺好的。”

“娘子你们在说什么?”荣策好奇地问周氏。

“哦,我们发现这秦氏竟然会医术,所以就让她给我们看看身子。”周氏道,“你们都谈完正事啦?!”

“谈完了。”荣策拉着周氏的手道,“晚上我们一家出去吃饭,让唐氏也跟着她的侄儿、侄新妇出去玩,今晚就歇息一晚,别老待在后厨里。”

唐妁往唐斯羡身上一瞥,见她笑嘻嘻的模样,心里骂她没个正形,但是对她的擅作主张行为也没有表示不满。

等出了荣宅,唐斯羡打算跟唐妁、秦浈去下馆子,她悄悄地问秦浈:“娘子,我们去鄱阳湖边上的酒楼吃东西吧?”

秦浈一副“夫唱妇随”的模样:“听官人的安排。”

唐斯羡比了个金钱的手势:“钱从公中出,回去记账。”

“若我没记错,近几日官人买糖等零嘴的钱都是从公中拿的。官人当初说要理财,规定公中的钱只用于家中的柴米油盐、买鱼苗、鱼料、置办田产、鱼塘,纳税以及喜事的随礼。像下馆子、买零嘴的钱,都是记官人的私人账上的,官人忘了?”

唐斯羡:“……”

“若是账目混乱了,我可不帮忙整理。官人若觉得没问题,那这钱就从公中出。”

唐斯羡捂着自己的钱包:“行,这钱我出,我请你跟姑母大吃一顿!”

唐妁听着二人的嘀咕,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浅笑。忽然,她的目光一滞,身上仿佛被定格了似的,一动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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