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仪

张虎的话证实了唐斯羡心中所想, 她下意识就想拒绝,然而唐清满的婚事不该由她决定,她可以给些意见, 但最终还是该让唐清满自行选择。

想到这儿, 她问张虎:“你为何想跟我阿姊提亲?”

张虎茫然地摸摸脑袋, 旋即羞赧道:“因为唐小娘子很好,我、我想娶她。”

“这事我暂时无法做决定, 在我想好回应你之前,你不许跟任何人说你想提亲的事情。”唐斯羡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张虎知道她的凶残, 忙不迭地点头。

等到了晚上, 唐斯羡跟唐清满提了有关梁家的琐屑事后, 打听道:“阿姊,你知道张虎这人吗?”

唐清满对张虎想娶她的事情一无所知,应道:“知道,他是浈娘家的佃客,怎么了?”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唐清满意识到了什么,回答时稍有迟疑:“我并不清楚他的为人, 况且虽然偶尔在路上碰到,可我们未曾交谈,我不好毫无理据地评论他。”

唐斯羡明白唐清满的态度了, 当即也不再讨论。她从空间里拿出几张交子摆在桌面上,道:“阿姊, 我今日抓了一条很贵的鱼, 卖了这么多钱!”

唐清满早就知道她卖鮰鱼卖出了六千七百钱高价的事情了, 毕竟村子里还没有人能捕出这么大条的鮰鱼的呢,她这一举自然引得村民们争相讨论,当天就传遍了村子。

“你快收起来, 我怕有小偷。”唐清满道。

唐斯羡这次没有执着地上交一半,因为这钱放她的空间才是最安全的。

她交了七百文给唐清满,剩余的则自己收起来,她道:“阿姊,有了这钱,就能多买一床被褥给你了。还有,等周家那边的买卖结算了,我便将王家这房屋地契给买下来,这样一来,我们才有真正的落脚之处。”

唐清满当初将家里的房屋土地变卖了,所得的钱也不过十余贯钱,而单单就民宅而言,一间也不过三贯钱。一座三间的宅子,拢共九贯钱。

乡间的土屋价值比不得城里的民宅,所以唐斯羡手里的钱完全能买下王家的宅院,就是不清楚王家是否愿意卖房。若是不能,她还得另外再买一块地,自行起房子。

唐清满本来因为被褥的事情而稍微愣神,但是听到后面,她也开始想象当她们重新有了属于自己的家,那种心落到了实处,令人踏实的感觉。

她的眼里有了期许:“那我也得好好干活,攒钱给咱们换新衣裳!”

俩人又就未来的安排详细地商量了下,至于张虎提亲之事,则被她们抛之脑后了。

翌日,唐斯羡提着渔网去捕鱼,结果她才到江边,就看见那边乌压压的全是人。她还以为村集地点换到了江边,这些人逛集市来了。

在人群中,她看见了一个熟人,喊道:“胡二郎,这儿怎么突然这么热闹了?”

胡二郎见到她,面色有些许尴尬。他将网兜往身后藏了藏,笑道:“大家来这儿捕鱼。”

唐斯羡直觉村民的异常之举跟她昨天卖的鮰鱼有关。她道:“这人头,全村都来了吧?”

胡二郎直言:“这还不是因为你昨日捕了条十几斤重的鮰鱼!大家都觉得你能捕到,那他们也能捕到,就不约而同地跑来捕鱼了。除了我们村的人,还有邻村的呢!”

唐斯羡注意到那边有小孩,皱眉道:“怎么还有小孩,这水深好几丈,掉下去的话谁救得了他们!”

胡二郎叹气:“临近秋税的最后缴纳日子,大家也是没办法了,才会来这里碰碰运气的。”

唐斯羡没说什么,她没有立场去阻拦或劝阻那些孩子。她也不想白跑一趟,想了想,干脆找了棵树靠着坐下,大声吆喝:“收鱼咯,收一斤以上的鱼,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有人闻声跑来,拿着一条一斤左右的青鱼问:“这鱼你收吗?”

“收,五文钱一条。”

那人不忿地道:“才五文钱,我拿去集市卖都能卖出十文钱,竟然还有脸说童叟无欺!”

唐斯羡轻笑:“你不瞧瞧这里有多少人在捕鱼,一人捕两条青鱼,然后都拿去集市卖,你看看能卖到十文钱不!”

“可我花了半个时辰才抓到的!”

“你花了多少时间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人似乎是认清了现实,道:“花半个时辰才值五文钱,我还不如回去干活!这鱼我不卖了,留着自家吃!”

说完,也不愿意再在这里浪费时间,气呼呼地离去了。

和他有同样遭遇的村民还有很多,他们有些人惦记着家里的活计,所以将鱼卖给唐斯羡后回了家。还有些人不愿意放弃,寻思他们人多,就不信抓不到鮰鱼!

他们折腾了没一会儿,秦天便赶来骂人了:“怎么,都不干活,秋税是不是不打算交了?”

他们不甘地道:“凭什么别人能捕鱼,我们不能?”

“老子管你们捕不捕鱼,今日你们必须将秋税给我交了,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秦天恶狠狠地骂道,“再说了,你们什么心思我能不知?这鮰鱼要是有那么好捕,何至于卖这么贵?整天就想着天上掉馅饼的美梦。做人要脚踏实地,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量力而行!”

秦天骂的虽然难听,但也有几分道理。村民们被这盆冷水一泼,心头对鮰鱼的狂热倒是慢慢淡了下来。

说起来,比鮰鱼值钱的鱼还有很多,可之所以值钱,那都是因为捕到它们的人少。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他们捕捞到,那鱼还值钱吗?

大抵是无法否认唐斯羡运气好的事实,村民们都熄了那丝不切实际的想法。

唐斯羡一边清点自己收到的鱼,一边问:“哎,都走了吗?我这儿收鱼,有卖鱼的吗?”

见她又在拉仇恨,秦天瞪她,心想要不是她,村民也不会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唐斯羡无辜地回望他,道:“我是靠捕鱼为生的,自然知道捕鱼的不易。大家忙了这么久,哪怕将鱼带回去也养不久,倒不如卖给我,不至于一早上白忙活了不是?”

虽然她拉了一波仇恨,但却说到了村民的心坎上去,于是一番讨价还价后都将手上的鱼卖给了她。他们拿到钱,总算看唐斯羡顺眼了不少。

唐斯羡估算了下,这些鱼加上养在鱼缸里的鱼,做几十斤鱼丸也绰绰有余,接下来她就专门找鳜鱼就行了。

她将一斤以下的鱼都放进鱼塘里,两斤以上的则留出来放水缸里养着。做完这些事,想起还有一事,便出门奔向秦家。

秦家没人在家,她找了一圈才在田间找到了给雇工送水的秦浈。

虽说昨天梁北望闹了个乌龙误会二人是夫妻关系,让她有些不自在。但是现在见了面,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反而还有些许期许在里面。

她不想跟秦浈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小娘子,我有件事想咨询你,你是不是早就看出张虎心仪我阿姊了?”

如果秦浈早就知道,那么她在果园里晕倒那一次,秦浈的欲言又止就能得到解释了。

秦浈眨了下眼睛,道:“我是有此猜测。你这么急匆匆地赶来,是怪我没有早些说出来?”

唐斯羡解释道:“小娘子说的是哪里话,我怎会怪你?这种事哪怕对着当事人也不好开口,何况我也不是当事人。”

顿了下,她又偷偷看了秦浈一眼,心里还在疑惑,那日她碰见张虎跟秦浈相处时,张虎的表现反而更像是心仪秦浈。

“我靠,难不成这张虎是个三心二意的人?”唐斯羡腹诽。

秦浈注意到她偷瞄自己的眼神,心里忽然就乐了,嘴上也微微翘起:“是不是张虎向阿唐提亲了?”

唐斯羡心下一惊:“小娘子,你昨日该不会是去而复返,偷听我们谈话了吧?”

秦浈收起笑容,看向她的眼神也有些许不善:“你这污蔑人的本事也是见长啊!”

学会看秦浈眼色的唐斯羡迅速认错:“我错了小娘子。”

秦浈没说话,她只好继续死皮赖脸地问:“我跟张虎不熟,不知道他为人如何,是否良配。依小娘子所见,他此人怎样?”

秦浈道:“别人选夫婿看家世、人品,你就只看为人?”

“那小娘子可误会我了,我虽然是看为人,可对这个人的标准,要求很高。就拿婆媳关系来说,他要是不能好好处理,那在我心里,他为人处事的手段就是不过关的!这样的人,若是让我阿姊嫁过去,也只会受委屈。”

“百行孝为先,你想找到这样的人,那可不容易。”

“我又何尝不知?”唐斯羡道,“所以不能按照我的标准来,得看阿姊的接受程度。”

要是按她的标准来,那这个时代怕是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了。

秦浈心想,以“唐思先”这挑选夫婿的标准,那她大概这辈子都别想找到一个合适的郎君了。

意识到自己竟因此而有些高兴,秦浈赶紧掐断这念头,道:“张虎之所以向阿唐提亲,我猜那是因为阿唐的条件会吸引张家的注意。首先阿唐年轻貌美,为人善良温婉,又勤俭持家,还吃苦耐劳。谁不想娶这样好的女子呢?

“另外,你们跟张家门户相对,阿唐不必准备太多嫁妆,他们也不必给太多聘礼。说白了便是张家认为除了门户相对的人家外,不会有大门大户的人愿意娶阿唐。”

末了,秦浈还补充,“若是对这些世俗有几分了解,不必听他们说什么,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便能猜到几分了。”

唐斯羡听得眉头都皱成了“川”字。敢情她的直觉没错,——张虎心仪的对象是秦浈,只不过秦浈的门户比张家高,张家知道高攀不上。恰巧她阿姊出现,张虎找到了一个既可以当贤妻,又可以转移对秦浈的爱慕之心的对象。

她对张虎本来就没什么感觉,得知他竟将唐清满当成了备胎,这下子恶感度瞬间上升。

只是这件事也让她意识到,若是她不努力经营,提高户等,那将来唐清满怕是真的只能从垃圾堆里找对象了。

“小娘子,受教了。”

秦浈歪了歪脑袋,好奇地看着她:“我发现你有时候对世事看得很通透,可是有些时候,对民风民俗却一无所知。你那些心眼是怎么长的?”

“小娘子这是在夸我吗?我就当是夸我了!”唐斯羡笑嘻嘻地道。

秦浈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两人越聊气氛越轻松,就在唐斯羡开始放松的时候,秦雩忽然出现。他见到二人,猛地一顿,旋即叉起了腰,气呼呼地喊:“唐思先,你是不是在找我?”

唐斯羡“虎躯”一震,心想,秦雩这吃人的眼神,怕不是在误会她骚扰他的宝贝女儿?

虽然确实是她主动来找秦浈的,但天地可鉴日月为证,她一直都注意跟秦浈保持安全距离来着,两人说话就差没拿着喇叭交流了。

“呃,对,我找乡书手,见到小娘子在,就问一下她,你的下落。”唐斯羡答完,硬着头皮朝秦雩走去。

秦雩神色复杂地看着秦浈:“浈娘,你娘找你,快回家去。”

“女儿知道了。”秦浈见唐斯羡又要被她爹收拾了,顿时觉得刚才被污蔑所攒的气都找到了出口,低头偷笑着往秦家方向走。

“乡书手,你说我找你什么事啊?”唐斯羡问。

“我找你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天天找我女儿,你有事吗?”

“本来没有的,可谁让我有事的时候,乡书手不在我身边呢?我找不到乡书手,所以有些问题只好找聪慧的小娘子帮忙解答啦!”

秦雩黑了脸:“去去去,滚一边去,你搞断袖呢?还‘在你身边’!”

唐斯羡偏偏不走,她故作亲近地问:“乡书手,梁世河走了吗?”

“他是回来准备下元节祭祖之事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走?虽说梁家不再追究梁捷被偷袭之事,可你最近还是要小心些,别跟他们对上了。”

“哦,我一定夹着尾巴做人!”

——

唐斯羡说到做到,一直到周家郎君五十大寿之前,她都没去惹事,——主要是没人去招惹她,别人看她就觉得她“安分”了起来。

唐清满总跟秦浈说:“思先近来可乖了。”

秦浈心想,那是因为村民已经摸清楚了唐斯羡的性子,在她的身上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所以都不再因为她的言行举止而挑刺。

况且到了秋税的最后期限,他们都在想办法凑齐租税,哪有空去找唐斯羡的麻烦。

秦浈道:“阿唐,你可知你总是在我面前夸她,我会放到心里去的。”

唐清满一怔,有些慌乱:“浈娘,我没有故意在你面前替思先说话的意思。”

她生怕因为自己无意识地夸奖唐斯羡,会让好姐妹产生一种唐斯羡值得托付终身的错觉,从而喜欢上她的“弟弟”。若真的如此,那她就造孽了。

秦浈“噗嗤”笑了,安抚道:“我知道,我说笑呢!”

唐清满松了口气,随即又纠结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跟唐斯羡该何去何从。唐斯羡顶替了她弟弟的身份活着,注定无法嫁给喜欢的人,也无法娶妻、欺瞒另一位女子。

这么一想,她才猛然记起自己竟然没问过唐斯羡的想法是怎样的!

她曾怨过唐斯羡与她不亲近,也不肯吐露心声,可实际上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唐斯羡至少问过她的想法,是她自己藏着掖着不肯说。而她却从未问过唐斯羡的想法是什么。

她纠结了两日,想找个机会和唐斯羡聊一聊,结果唐斯羡去给周家送鱼那日,忽然有个中年妇人上门,乐呵呵地对她道:“唐姐儿,你可真是好福气呢!”

明明是寒冬时节,她手里却还摇着一把蒲扇,唐清满认出了这是村里的媒婆,神情顿时便戒备了:“我怎么就好福气了?”

“有人来向你提亲,你说这不是好福气是什么?”媒婆笑道。来这儿之前,她是做过功课的,知道唐清满的条件,故而对自己说亲又多了几分把握。

“谁向我提亲?”

“村里的张家,他们家有个儿子张虎,年十八,虽然比你小一岁,但是倒也登对……”媒婆一开口就是天花乱坠的一顿夸。

唐清满听都不想听,道:“我弟弟不在家,这事别说了。”

“张家是来向你提亲的,又不是向你弟弟提亲,他在不在都不要紧。况且之前张大郎已经找他提过亲了,找我过来,也是为了显示对你的尊敬和看重。”

“我不接受他的提亲,你回去告诉他,我没有嫁妆,也不准备嫁给他,让他另寻良配吧!”

唐清满将媒婆推出了门,气得媒婆在门外骂她,“我说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条件,有人肯提亲就算看得起你了,你还挑三拣四!”

她骂得起劲,唐斯羡便回来了。

“什么人又跑来找茬,是觉得我最近表现的太善良了,让你们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唐斯羡将背上的竹娄拿下来往媒婆那边一砸,冷声道。

“你做什么?!”媒婆闻到自己身上沾了一股鱼腥味,尖叫道,“我看得起你们才来说这门亲事,没想到你们真是不识好歹!日后嫁不出去,有本事别找我说媒了!”

她气呼呼地离去,唐斯羡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推门发现推不动,只好喊道:“阿姊,我回来了,你开门。”

唐清满听见了,可她就是不开。

“阿姊?你在里面吗?你没事吧?”唐斯羡还以为唐清满出事了,不过听到这话,唐清满还是开了门,然后眼睛红彤彤地看着她。

“阿姊,刚才那女人欺负你了?”

唐清满问她:“你是不是答应了张虎的提亲?”

唐斯羡瞬间明白事情的根源在哪儿了,她道:“你的亲事,我怎么可能擅做主张替你做主?那日我见你对他无意,又打听到他的人品不好后,就去拒绝了他,谁知道他脑子不好使听不懂人话。”

她转身就走,“我去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唐清满消气了,赶紧拉住她,道:“好了,既然是他听不懂人话,我也拒绝那媒婆了,那就算了。”

唐斯羡:“真这么算了?”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唐清满道,“你的鱼都送到周家了吗?”

她不提周家还好,一提周家,唐斯羡瞬间想起有一件事她必须要告诉唐清满。

“阿姊,我找到我们姑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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