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夫妻

“……是因为担心我吗?”

唐斯羡的话在秦浈耳边回荡, 声音虽然很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像根羽毛似的在她的心头轻抚了下。

她缓缓抬起手,在唐斯羡好奇的目光下, 指了指脚边的渔网:“你的鱼, 再不放回水里, 怕是要死了。”

唐斯羡:“……”

看来她的问题很无聊,否则秦浈也不至于转移话题。

唐斯羡抓起渔网, 将剩余的鱼带回去放好,这才去秦家的田里“干活”。她说是去干活, 实际上她也没做过收割水稻的工作, 所以才割了几把水稻, 就被人嫌弃干活慢。

饶是这样,依旧有人凑到她的身边跟她套近乎:“唐哥儿,我帮你吧!”

唐斯羡的镰刀递了出去:“这多不好啊!”

那人接过她的镰刀,一边干活一边打听:“唐哥儿,你可真是能耐,那什么鱼是怎么捕捞上来的?”

“用渔网捕捞上来的啊!”

“没什么不外传的捕鱼技巧吗?”

唐斯羡将镰刀要了回来, 道:“你都往秘技那边想了,我不管承认不承认,你都不相信, 我何必跟你讨论这个话题呢!”

那人讪笑,还想打听什么, 秦浈在他们背后咳嗽了下:“需要我帮忙吗?”

那雇工哪里敢让秦浈帮忙, 闻言也不敢再闲聊。唐斯羡趁机直起身子, 捶了下腰:“小娘子,我的腰好像要断了。”

秦浈一副十分体贴关怀的模样:“若是断了,我给你介绍黄郎中, 听说他治腰有一手!”

“秦扒皮。”唐斯羡偷偷给她起了个外号,重新干活去。

没一会儿,廖小毛忽然领着一个陌生男子跑来找她:“唐大郎,有人找你!”

唐斯羡抬头见那男子站在田边用草垛擦着鞋底,明明是来找她的,却看也不看她。

她大喊了声:“哪个找老子?”

那人的动作一顿,似乎被她的这声“老子”给膈应到了,这才舍得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回了声:“我是梁家的內知,你过来说话!”

“內知是什么?”唐斯羡扭头问秦浈。

“管理内宅之事的人。”

“这不就是管家嘛!”唐斯羡心想,难怪对方这么高傲。

她用鼻孔对着他,“我是唐家的外知,你过来说话!”

“外知是什么东西?”那人面上有了不满的神色。

唐斯羡不过去,他又不想扯开嗓子传话,只好脱掉鞋袜,小心翼翼地下了田。他回头对附近的人道:“我这鞋子是千层底鞋,可贵了,谁敢弄脏,小心吃牢饭!”

唐斯羡本来以为这人是洁癖,没想到他只是单纯的在装逼。

走到离唐斯羡还有两三米远,他便不想再走了,先是轻蔑地打量了她一眼,才道:“我是奉我们阿郎之命,来喊你去梁家做客的!”

“我刚从山里出来,还没通网,不知道你家阿郎是谁。”

那人想问她,什么是“通网”,可又觉得问出来会显得自己无知,便忽略了中间的话,答道:“你连我们阿郎是谁都不知道,我看不是从山里出来的,是从土堆里出来的吧!我跟你说,我们阿郎是梁家的郎君!”

唐斯羡觉得他说的全是废话。好在秦浈提醒了她:“梁家当家梁世河。”

“就是梁捷的亲戚?”

秦浈点了点头,对梁家的人寻来的目的,也已经有底了。

唐斯羡也想明白了,道:“我跟你们当家不熟,不去。”

梁家內知怒笑道:“你胆子可真够肥的,敢打我们梁家的人。别以为官府没捉拿你,梁家便会放过你!”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官府没捉拿我,说明这不是我干的。你们梁家要将罪名推到我的头上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你这张口就来、盛气凌人的态度,我去梁家就等同于去找死。”

梁家內知还待说什么,又有人跑了过来,他见到那人,略吃惊:“你怎么也来了?”

“阿郎说怕你喊不动这家伙,所以亲自来了,再过一会儿,就该到了。”

梁家內知思忖道:“阿郎果然十分重视此事。”

他也顾不得唐斯羡,跑回田边穿好鞋袜就往道上跑。唐斯羡喟叹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狗腿的人。”

秦浈瞟了她一眼:“梁家的人来找你麻烦了,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唐斯羡将镰刀拿在手里,“我去看看那梁家要耍什么花招。”

秦浈突然伸手夹住镰刀的刀身,吓得唐斯羡一动都不敢动,忙问她:“小娘子,你干什么?”

“镰刀是秦家的,不许拿走。”秦浈道。

“你要就跟我说,突然动手,手指是不想要了?”唐斯羡刚想抓起她的手确认手指有没有被伤着,猛地想起自己还在女扮男装,而周围又是众多好奇的目光。

将镰刀还给秦浈,在秦浈接手时,唐斯羡在那白皙的手上没发现有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秦浈拧眉:“你去见梁家郎君带镰刀做什么?若是怕他们对你动手,那不必担心,你的身后有我呢!”

唐斯羡愣了下,这句话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上一次听到,还是在警校的时候。而再次听见这话,她仿佛又不再是孤身一人。

眼里浮上笑意,唐斯羡道:“那我去了。”

她走后,秦家的雇工上前问秦浈:“小娘子,我们要跟着过去吗?”

“不用了,你们安心干活。”秦浈将镰刀放好,然后对廖小毛道,“你去跟里正说,梁世河回村子了。只要你的话传到了,我就给你糖吃。”

廖小毛眼前一亮,转身飞快地朝秦天家跑去。

——

唐斯羡远远地便看见道上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来,心知他们大概就是梁家的人了。

对方人多势众,周围的地形对她也不利。她便跑到了一处地形相对开阔,利于她逃跑的地方等着。

梁家內知先一步赶到,哼了哼:“谅你也没有胆量逃跑!”

唐斯羡给他丢了个白眼。

梁家內知身后穿着大氅的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退开,梁家內知侧身退后两步,道:“阿郎,这就是唐思先。”

在梁世河打量唐斯羡时,她也在打量对方。然而俩人还未对峙上,梁世河身后又挤出一人,惊呼:“是你啊?捕鱼的!”

唐斯羡看见这年轻男子,有一瞬的无言以对,因为这人是早上才跟她买了鮰鱼的大主顾!

这人显然是梁家那边的,而她早上又将鱼卖得那么贵,他们算不算冤家路窄?

梁世河质问的话吞了回去,问年轻男子:“北望,你认识?”

“爹,我早上先你一步回来的时候,不是买了条鮰鱼嘛,那鱼就是他捕起来的,你说他能耐吧?!”年轻男子解释道。

梁世河噎了下,并不想理会他,扭头注视唐斯羡:“我今日来,是要替我们梁家的人讨个公道。梁捷前些日子夜里被人袭击了,他说是你干的,你可承认?”

“难道梁大官人不清楚,他最擅长装受伤来蒙骗别人吗?上次自己摔伤了,假装遇袭……最后官府都弄清楚了。”

“第一次他或许是真的假装受伤,可是第二次,他却是真的受伤了。”

“梁家势大,我等升斗小民哪里招惹得起?梁大官人不就是想要找个替罪羔羊吗,你们都不讲证据直接给我定罪了,那还等什么?直接将我送官府,逼我认罪呗!”

梁世河冷笑:“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

他身旁的梁北望插话:“爹,依我看梁捷被打也是他活该!他得罪那么多人,还打着梁家的旗号做坏事,坏我们梁家的名声。别说那些他得罪的人了,我都想打他。”

“二郎君,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乡里谁不知道梁捷是梁家的人?他们哪怕记恨梁捷,肯定也不敢动手,只有这个外来的,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动手!”梁家內知忙道。

“你觉得这个理由有人信吗?”梁北望嗤笑,“哦,有,我大哥。”

“够了!”梁世河喝道,“现在是我在问话,你们吵什么?”

梁家內知顿时噤声,梁北望也不说话了。

梁世河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锐利地盯着唐斯羡,以及那些聚拢过来的村民。

他高声道:“梁捷做的那些事情,我们梁家自会处置他,但是,他始终是梁家的人,有人动他,便是在挑衅梁家。我不管是谁打了他,这一次就算了。若是还有下一次,梁家可不会这么轻易地作罢!”

唐斯羡眉头一挑,不予任何回应。

这时,秦天匆匆赶来,挤开人群笑问:“谁在挑衅梁家?谁这么大胆啊?不知道梁家背后是梁干事吗?”

他看见梁世河,脸上笑容更甚,“梁大官人,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到我家里坐一下?”

梁世河似乎并不想见到他,不过还是往脸上堆了笑容,与秦天虚与委蛇了起来。

唐斯羡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秦浈。在几米开外的树下,秦浈坐那儿,安静地看着她,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整个人从容又安适。

她的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悄悄退出包围圈,她找到秦浈:“里正跟梁家有仇?”

秦浈微微一笑:“谈不上有仇。你该知道里正这乡役一年轮充一次,皆由一等户轮充,若无一等户,则由二等户轮充。梁家本来便是一等户,只是有办法,每次都躲了过去。这时间一久,秦家轮充里正的次数便多了。他心里难免对梁家有怨气。”

“难怪今天来得这么积极。”唐斯羡偷偷嘀咕。

她可是知道秦家每次当里正时都在亏损的,本来村子里的一等户便不多:梁家算一户,眷长家算一户,秦天家也算一户。梁家想尽办法避免轮充乡役,那这个乡役便会落到眷长与秦天头上。

本来秦天当一次里正能缓一两年的,结果只能缓一年,如果眷长依旧轮任眷长,那他连缓一年的机会都没有。

“那梁干事是谁?”

“坑冶司的干办公事,人称干事。”

唐斯羡没问坑冶司是干什么的。

梁北望也退出了人群朝唐斯羡走来,他看了看秦浈,没理会她,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唐斯羡,道:“捕鱼的,告诉你一件事。”

唐斯羡对给她下马威的梁家人并无什么好感,冷淡地道:“说。”

梁北望道:“以后梁家蚕房归我管了。”

唐斯羡结合刚才梁世河说的话,大概明白了梁家发现了梁捷背后借梁家的势做的那些腌臜事,然后决定撸了他,再由这二郎君顶上。只是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二郎君是被发配边疆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梁北望蹲了下来,与她平视:“怎么就跟你没关系了?以后你若是还捕到鮰鱼,或者是鲥鱼、鱼鳖、河豚……总而言之,那些好吃的鱼,你捕到后都给我留着!”

“别了,我怕你又以极低的价钱坑骗我。”

梁北望瞅了秦浈一眼,嘀咕:“有你娘子这么精明的人在,谁能骗得了你!”

唐斯羡与秦浈俱是一愣。突然,唐斯羡一把将梁北望拽开,低声道:“你瞎说什么,别凭空污人清白。”

梁北望懵了下,反应过来:“你们不是夫妻?”

唐斯羡翻了个白眼:“我们哪里像夫妻了?”

梁北望“哦”了声,“我见你们的关系十分亲近……难怪那小娘子还梳着少女的发髻,我还以为这是你们的情|趣,一个喜欢少女,一个喜欢装少女。”

唐斯羡:“……”

神他妈情|趣!

她们连手都没摸过,这人的眼睛是被眼屎糊住了吗?哪只眼看见她们有疑似夫妻的举动了?

唐斯羡想着想着,忽然想偏了,“话说这里的夫妻是什么举动?”

梁北望见他爹被秦天弄走了,便赶紧跟上,没走两步又回头:“记得,不然我会来找你的!”

梁家的人一走,周围又清净了下来。

唐斯羡怕梁北望的话会引起秦浈的误会,赶紧道:“他眼睛不好,脑子也不好使,我已经告诫过他不要乱说话了。”

秦浈不在意地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裙摆,“既然梁家只是来给下马威的,那想来也不会再对你怎样,我先回去了。”

“哦,好!”唐斯羡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脑中忽然浮出一件被她忽略已久的事情,——既然她要以唐思先的身份活在这世间,那“唐思先”要打一辈子光棍吗?

不过“唐思先”已经没有父母长辈了,打光棍最多也就是被邻里嘀咕两句,接受一下异样的目光,对她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又没什么实质的伤害。

可秦浈能对抗世俗多久呢?

唐斯羡又想到了唐妁所嫁非人的遭遇,秦浈将来能寻觅到一个对她好的夫婿吗?

她越想越深,倏忽,猛地回过神来:“我关心她的婚事作甚,还不如去想阿姊的婚事比较现实。”

秦浈能否找到良人并不是她能决定的,可是唐清满所嫁之人好不好,她可以帮忙掌眼。

突然,身旁有人紧张地问:“唐大郎,你要考虑唐小娘子的婚事了吗?”

唐斯羡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在她走神的时候,张虎靠近了她!

她拍了拍胸口,心想,张虎什么时候不结巴了?

嘴上道:“没有,我随口一说。”

张虎的神色显然有些失望,旋即又鼓起勇气发问:“可是唐小娘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吧?”

若说前两次张虎的异常行为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这次,她观察他的神色,再结合刚才的话,突然就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你问这个干嘛?”

张虎脸上顿时有两朵红云飘过,忸怩道:“我、我想跟唐小娘子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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