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同眠

唐斯羡在秦家吃完晚饭, 趁着唐清满和秦浈回房做女红,悄悄地跟秦雩打听了下唐家的事情。

若是以往,秦雩必不会多问, 如今他被迫和唐斯羡绑在了一条船上, 心态有所转变, 也跟对方的关系拉近了。他问:“你跟唐家闹到如今的地步,也还未打消回唐家的念头吗?”

就差没明着说她那是痴人说梦了。

“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只是眼下我并不强求回唐家,我只是想了解一下, 唐家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唐斯羡跟唐清满对唐家的了解并不深, 从外人的口里听来, 唐家是拥有数千口人的名门望族,是天下人治家的典范,其家族书院“圣贤书院”更是名扬天下,连皇帝都称颂。

而在唐家人的口中,唐家是以忠孝传家、家规严明的美名闻名天下,也是不以长幼排辈, 而选贤任能的和谐大家族。因此,大家族的利益排在小家之上,唐家才得以发展壮大。

唐斯羡想知道的不是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她想知道,这个家族到底是将族人当成了人, 还是当成了发展、维系唐家的工具。

“唐家发展已经有三百余年, 族内事务的运行皆已有一套规则, 唐家的家族子弟从出生伊始,到老都会被安排好一切。”

秦雩每次谈及唐家的规矩,也总是喟叹, 这样的家族,实在是他们秦家这等修祠堂都得四处游说,族人才肯出钱的家族远远比不上的。

唐家的子弟出生后皆养在都蚕院旁边的“育婴堂”,只要有婴孩啼哭,而不管是否是孩子的亲娘都可以过去喂孩子,孩子到三岁都分不清哪个是他娘。

等孩子到了七岁,则可以去书屋启蒙,一直到十五岁,选择有天赋和才学兼优的子弟到圣贤书院继续深造。其余十五岁的子弟则需要下地种田,住在家族统一安排的田庄里。

至于未婚嫁的少女则进入都蚕院,跟其母与嫁进来的新妇一起干活。

不管是男女,到了婚龄,族里会出于家族的利益考虑,为他们挑选适婚的对象。嫁出去的女子,他们不怎么管,可对需要娶妻的子弟,却立了条“一夫一妻”的家规,规定族内子弟不得养妾,凡是有这种行为,皆得受家法处置。

而一旦有病痛,还有族内专门的“医俗院”可以治疗;以及安置老人的“寿安堂”……唐家的人自给自足,也会约束族人不给官府添乱。正因为如此省心,朝廷对唐家才十分放心,并且三番四次表扬唐家。

“唐家最兴旺的时候,有两千余人一起吃饭,场面可壮观了!”秦雩道。

唐斯羡琢磨:“最兴旺的时候……乡书手的意思是,唐家如今不兴旺了?”

“这倒不是,唐家如今还有族人在朝为官,在饶州也是乡人学习的楷模!只不过,这规矩再严明,也抵不过田产分得太散,族规对族人的约束不比从前了。就拿藏私财一事说,如今那些分得远的唐氏族人,哪个还在田庄一起吃饭的?小家都升起了炊烟。”

唐斯羡心想,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加上唐家一些不近人情的规矩,确实容易让族人寒心。

因群居生活,导致小家内部的交流太少,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并不如正常的家庭。故而在婚事上,寻常人家的爹娘多少会为子女考虑,唐家的婚事由族里安排,他们考虑的便只是家族的利益,至于女子嫁的那人是什么品行也不怎么在意。

唐妁就是这种规则下的牺牲品。

唐斯羡并不否认唐家有许多积极的规矩,可若是让她就此顶着“唐思先”的名字回到唐家,她也做不到。

“对了,每年的冬至,唐家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祀以及守冬,你若是对唐家感兴趣,届时不妨过去凑个热闹。”秦雩道。

唐斯羡笑了下:“我一个外人,去凑热闹,想必也无人欢迎。”

二人结束这个话题不久,唐清满也从秦浈房中出来,与唐斯羡一起回去了。路上唐斯羡跟她聊了些唐家的事情,但却没有告知唐妁以及唐才升之事。

唐清满似乎对唐家的冬至祭祀盛会很感兴趣,“我们以前村子的大户人家哪怕是过节,也不曾举行过如此盛大的祭祀盛会,那么多人,一定很热闹吧?”

“阿姊想去看?”

唐清满一怔,摇头道:“我只是感慨一番,并没有想去参加的意思。”

她知道她们“姐弟”在唐家不受欢迎,过去了也只是自取其辱,故而她纯粹是在表达对盛大祭祀的惊叹,倒不是非要回唐家参加祭祀。

“那就我们自己在家守冬。”

唐清满笑了:“好!”

唐斯羡暂时将唐家的事放下,眼下她还有一个难题需要解决,——入冬后,天气越来越寒凉,她与唐清满那床勉强能撑过深秋的被褥,在寒冬来临之际也越发显得单薄。

她平日用灵泉洗澡,所以不太能察觉到寒冷。倒是唐清满,虽然偶尔会吃她掺了灵泉的食物,可御寒的体质却没改进太多,为此早上的时候还会打一两个喷嚏。

唐斯羡决定在唐清满洗澡之前也给她偷偷弄些灵泉,提高她的御寒能力。

不过在她付诸行动之前,唐清满便不好意思地跟她商量:“斯羡,我能跟你一起睡吗?这样我们的被褥叠在一起可以更加抗寒。”

唐斯羡险些没从板凳上滑下去,好在她稳住了。心想,是她太大惊小怪了,在唐清满的眼里,她只是好姐妹,好姐妹同床共枕实属正常。

况且,她认为上次唐清满似乎就跟秦浈睡在了她的床上……

想到这儿,唐斯羡赶紧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去,再往下想,那晚上就别想好好睡觉了。

她应道:“倒也无不可。”

唐清满看出她的忸怩,道:“我知道你如今的身份不便,不过我会小心的。”

“嗯。”

于是夜里,唐清满关好门窗后,便抱着被褥到唐斯羡的房中了。她铺好床褥,道:“斯羡你睡里面吧,我明日早起的时候顺便收拾被褥回去。”

唐斯羡睡哪里都无所谓,闻言便挪到了内侧去。

唐清满大概也不习惯与人同眠,故而躺下后与唐斯羡隔了好几个拳头的距离,直到她感觉到有风从中间吹进来,这才往里缩一点。

两床被褥加在一起,总算是暖和了许多,唐清满也没有夜聊的习惯,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觉得有些热的唐斯羡确定她睡着后,才稍微将一层被子掀开,自己只盖一层。

睡到天微亮,唐斯羡在睡梦中感觉到身上有异动,登时警觉地醒来,入眼便看见唐清满在给她盖被子。

唐清满也没想到她的睡眠会这么浅,才一个轻微的动作便醒了过来,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便与之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

“我吵醒你了?”唐清满问。

唐斯羡从床上爬起来,没了昨夜的忸怩,她伸了个懒腰,道:“没有,我也该去喂鱼了。”

唐清满想了想,便收拾了她的被褥与枕头回屋去:“那我去准备早饭。”

等她走了,唐斯羡才嘀咕道:“还是得提高她的抗寒能力,这才十月份,要是到了十二月份下雪时,哪怕是我,可能都会觉得冷。”

她倒是不介意唐清满再来跟她一起睡了,毕竟经过昨夜的同眠,她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将唐清满当成了半个亲人来看待。对着亲人,她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忸怩的想法。

喂了鱼回来又喝了两碗粥,唐斯羡这才准备到江边去捕鱼。因天冷,江水寒凉,她需要挽起裤脚往深处走一些才好撒网,故而为了减少撒网的次数,她这次多用了些灵泉。

就在她洒下灵泉后没多久,原本相对平静的江面突然汹涌了起来,只见一群鱼涌出江面,争先恐后地争夺灵泉。唐斯羡找准时间迅速撒网,然后等了好会儿,才将网收上来。

这一次收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费劲,她拖着拖着,路上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行人驻足观望。待她将渔网拖上岸后,有人惊呼:“大丰收哇这是!”

她没有在意这些话,将一斤以下的鱼放回江里,然后数了下。这里一斤以上的鱼有十七八条,其中一条尤为引人注目,因为这条鱼很是肥大,目测十五斤以上。而且是唐斯羡认不出来的鱼。

她捕鱼这么久,平常能捞到的鱼都认得七七八八了,唯独这鱼,她没什么印象。

就在她思忖这条鱼是什么鱼的时候,旁边有人惊喜地问:“小哥儿,这鱼卖吗?”

唐斯羡心中一动,她可以回去找秦浈帮她过过目。

她平淡地道:“不卖,我要带回去养的。”

说着,她收起渔网准备离去,那人忙拦下她,道:“这鱼可不好养活,还是趁早卖了为好,这样,我出一千钱,你将它卖给我。”

唐斯羡打量那人一眼,态度坚决:“不卖。”

“哎,价格好说啊!”那人追了上来。

唐斯羡不予理会,回到村子的河流附近,远远地便看见一道在田间慢悠悠走动的身影,虽然看得不是很仔细,但是她感觉就是秦浈。于是直奔而去。

她身后要买鱼的人也不放弃,跟着她跑了起来。

大早上的两道身影在田间奔跑,这无论如何都太引人注目,秦浈很快便发现了她。见她像是在被人追赶,忙喊了在田间干活的几个雇工:“你们跟我来。”

几个雇工一头雾水,见平日身子不太好的小娘子竟然跑得那么快,生怕她跑晕了,到时候秦家怪罪他们。他们喊道:“小娘子,你小心点跑!”

好在唐斯羡跑得快,哪怕提着一网鱼,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速度,没一会儿便跑到了秦浈面前:“小娘子,早啊!”

秦浈看了看她,又看后面那跑得气喘吁吁,落下了一大段路的陌生男人,问:“怎么回事?”

唐斯羡将渔网放她面前:“找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鱼!”

秦浈一顿,才明白过来或许事情不是她想得那么危急。她好气又好笑地道:“我还以为你捞到金子了才跑这么快!”

旋即往渔网一看,目光微滞,“……你还真是捞到金子了啊!”

唐斯羡悄声问:“这鱼很值钱?”

秦浈目光含笑,道:“这是鮰鱼。鱼肉鲜嫩,少刺,鱼鳔可制成名贵的鱼肚,是佳肴中的珍品,一斤能卖两百钱,不过冬天的时候,这些鱼多在岩石较多的深水处越冬,很难捕捉到。所以如今的价格,加上越大的鱼越值钱,所以卖三四百文一斤也毫不夸张。”

听了这话,唐斯羡庆幸自己没将鱼以一千钱的价格卖出去。

而那个要买鱼的人听见了秦浈的话,面上也有些尴尬,他本来见唐斯羡年少,应该不是老手,对鱼的认识程度也不足,便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唐斯羡这么机灵,居然懂得找别人来鉴定。

“那这条鱼有十五斤以上,能卖六千钱?”

秦浈点点头:“值这个价。”

秦家雇工目瞪口呆:“六千钱!”

买鱼的人讪笑:“这鱼大概也就十一二斤。”

唐斯羡此时就像捡到了一万多块钱,心情别提多好了,她乐道:“多少斤关你什么事?这鱼我不卖。”

“别别别,这鱼我是真心想买的,这样,我出四千钱如何?”

秦浈建议道:“这鮰鱼这么珍贵,你不如问下周家要不要,以周家的财力,或许能出到七千钱。”

“七千!”围观群众们已经不仅仅是羡慕嫉妒了,果真如秦浈所言,这鱼就是一块金子啊!

“对,那我先拿回去养着,赶明儿过去问一下。”

那人一听,急了,也不想跟她讲价了:“我出六千五百钱!”

唐斯羡接话:“六千五多难听,六千八,发发发呀!”

那人咬咬牙:“六千七,最多给这个价了!”

唐斯羡跟秦浈目光交流了下,见目的已经达到了,当即爽快道:“成!”

拿到了钱后,唐斯羡将鱼交给了他,另外还附赠了一条鲤鱼。虽然那人买的时候一副很很肉痛的模样,可转过头便喜滋滋地走了。

买卖离手便不后悔,况且唐斯羡还是很信任秦浈的估价的,为此,她也没觉得自己亏了。

“多谢小娘子帮我提价。”唐斯羡数着钱,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秦浈伸手:“我可不会白帮你,好处呢?”

唐斯羡将钱收起来,指着自己的一网鱼:“这里的鱼,小娘子随便挑!”

秦浈打发雇工们回去干活,而后才道:“你耽误我们家的农活,造成的损失岂是一条鱼可以赔偿的?”

“那……”唐斯羡随时准备让自己化身为葛朗台。

她今日赚的钱要用到哪里去,她已经有成算,所以坚决不给秦浈敲诈勒索的机会。

“我替小娘子干活来报答小娘子?”

秦浈装作认真地思考了片刻,颔首:“可以,那去果园帮忙摘柑橘吧!”

“我一个‘大男人’去摘柑橘,那是浪费劳动力。我还是帮忙收割晚稻吧!”

“也成。”

唐斯羡没有立刻离去,她见最近的人都相隔着十几米,问了句:“刚才小娘子跑这么快,是因为担心我吗?小娘子的身子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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