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闷骚

从周家离开后, 唐斯羡的心情便不太好。周厨娘虽没说被高哲峥发卖的唐氏是谁,可她的直觉认为那就是唐妁。

卖妻鬻子的高哲峥是垃圾,而默认了妻子儿女是男人的私有物可以随意处置的社会风气更是恶心!

唐斯羡不想让唐清满担心, 暂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她。回到村子后, 她径直去了唐家的田庄找唐才升。

她一出现, 又纷纷吸引了唐家人的诸多目光,唐才升不想让人看出他们的关系好坏, 故而板着脸,摆出一副十分不欢迎她的表情:“你来干什么?”

唐斯羡还不至于被一则消息给气昏了头脑, 在这儿逼问他是否知晓唐妁的遭遇。她笑道:“我来找大伯父叙旧呀!”

“不要总是吊儿郎当, 没个正经!”

“哦, 那我说是来讨论税收之事的呢?”

唐才升知道唐斯羡在帮秦天处理督收赋税之事,只不过唐家的税是以家族为单位交的,向来不会由他处理这些事。

可他觉得唐斯羡是有事找他,所以借此机会,他转身回书房:“跟我进来。”

进了书房隔绝了外部的视线,唐才升才道:“你该知道, 唐家每次要交的赋税数额庞大,向来都是直接送到饶州的,你说来找我谈赋税之事, 可信度不高。”

唐斯羡道:“这样的吗?我还真不知道。”

唐才升噎了下,拧眉:“说吧, 找我要有什么事!”

“大伯父瞒着姑母的事情, 莫非是心中有鬼, 不敢跟后人说当年唐家的那些有损名声的事情?”

唐才升被她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胸腔里顿时便冒出了无名火,冷声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唐斯羡关注着他的神情变化, 问道:“那大伯父为何不肯告诉我姑母的下落?唐家不认我们这很正常,毕竟我爹是主动离开唐家的。大伯父心系家族,不认我们也正常,我从不怨你或者唐家。可是姑母认不认我们,这还得她亲口回应,大伯父就不能让我们去问一问吗?”

这话乍听之下还是挺有道理的,可是唐才升的心里一直摇摆不定,最后才一脸沉痛地道:“我也不清楚她的下落。”

感受到唐斯羡递过来的看人渣一样的眼神,唐才升并不去看她,“自从她出嫁,便一直不曾回来。我与你爹去看过她几次,也都被拒之门外。再后来……我便不知道她的下落了。”

“你知道她被高哲峥发卖了!”唐斯羡忽然言之凿凿地道。

唐才升果然被诈出了真话:“不,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是后来去高家找她,才从高家邻居那里听说这事。那时候我想去找她已经迟了……”

他一脸愧疚,眼里也有泪光。

“以唐家的能力,想阻止她被发卖是难事吗?想找到她是难事吗?你们或许压根就不想阻止,不想找。”唐斯羡冷冷地道。

唐才升并不否认这一点:“嫁出去的女儿已经不是唐家的人了,唐家没理由管。况且,当时的我,不过是族里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子弟,族里有规矩,我所受的束缚太多,哪怕我去找她,也得按时限回来,否则要受到责罚——”

唐斯羡打断他:“说到底是你自私,怕受罚。你的心里只有家族,而无至亲。这样的家族,难怪我爹当初死活要离开。”

唐才升似乎是被她说中了心事,有些羞恼:“既然他离开了,那如今为何又要让你们回来?”

唐斯羡用最恶意的想法猜测道:“或许只是让我们回来见证唐家走向没落?”

不是她酸,唐家这种世代义居的忠孝世家,看似风光无限,可实际也跟历史规律一样,会有兴衰。尤其是这种冷血无情的规矩,虽然能将一个家族捆绑在一起,可是少了的那丝人情味也会让它分崩离析。

唐才升听了她的话,果然很生气:“滚!你盼着唐家没落,那也别回来了。”

唐斯羡转身就走,还背朝他挥了挥手:“我走啦,大伯父保重身体!”

唐才升气不过,朝她的背影低吼:“你知道我什么?我没有找过她吗?我找了!”

唐斯羡充耳不闻,出了唐家田庄便往自己的鱼塘去。

唐妁的下落还得等她见到周家小娘子的夫婿才有机会打听,眼下她要做的是先将鱼养好,以及准备周家办筵席所需的食材。

好在她的鱼并不需要她太操心。鱼塘里本就有一些水生植物为鱼苗提供了氧气和食物,加上她的灵泉,鱼儿迅速生长的同时,鱼塘里的生态平衡也保持得很好。

另外她还发现随着她使用灵泉的次数变多,能释出的灵泉会越来越多。比如一开始使用灵泉,或许只释出一碗,她就会感到十分疲惫了,如今释出小半桶,她才勉强有疲惫感。

她想,照着这个势头下去,将来她就算是扩大养殖也能游刃有余!

当然,她也不会为了可以快速释出更多灵泉,而每日无节制地使用。就怕这东西跟身体一样,保不准哪天就掏空了。

喂了鱼,又想起空间里的木柴不多了,便进山捡了堆木柴才回去。

路上她碰到了张虎,本以为对方又会像上次那样避着她,岂料这回他竟然主动跟她打招呼了:“唐、唐大郎。”

唐斯羡寻思他是不是结巴,她没有取笑对方的想法,回道:“张虎呀!好巧。”

“不、不巧,我是专门等你的。”

唐斯羡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像那次被胡二郎堵住,逼问她跟秦浈之事,只不过人从胡二郎换成了张虎。

想起上次果园里撞见张虎对秦浈大献殷勤的往事,唐斯羡琢磨着是不是又有哪个人造谣她跟秦浈,然后暗恋秦浈的张虎便跑来跟她对质。

忽然,张虎拎出了一坨肉,唐斯羡下意识往后一跳,警惕地看着他。

张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家杀猪了,这是留下来的五花肉,给你。”

唐斯羡觉得自己忽然看不懂古代的人了,这一个两个都这么闷骚的吗?

“多谢你的美意,只是我好像没帮过你的忙,你给我肉干什么?”

“这是因为……这是村里的规矩,杀猪要给邻里分些猪肉,你不要客气,快收下吧!”

唐斯羡也不清楚村子里是不是有这规矩,但是她对张虎其人并不了解,除了知道他是秦家的佃客外,也就秦浈评价过他一句老实敦厚。

奈何她见过太多老实人耍心眼将人坑的事了,她实在是不敢相信张虎平白无故的示好。

“你给秦家送了吗?”

张虎老实道:“准备送。”

“那你先给秦家送去吧!”唐斯羡推脱道,“毕竟那是你们田主,先给他们送过去,他们对你的印象才会好呀!”

张虎有些局促地应道:“也对,那我先去给秦家送肉……”

唐斯羡也很久没吃过肉了,便跟了过去,若是张虎说的是真的,到时候她再接受那块肉也不迟。

到了秦家,张虎果然送出了一块更大块的肉,苏氏也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然后他很不好意思地对唐斯羡说:“我爹娘说,你们家人少,所以肉也少块一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怎么会介意呢?多谢,你们真是慷慨的好人呐!”唐斯羡乐呵呵地接受了那块约半斤的肉。

张虎朝她咧嘴腼腆地笑了下,又匆匆回家去了。

目睹了一切的苏氏问唐斯羡:“你跟张虎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唐斯羡道:“就刚才吧!”

她心思一转,问,“是不是这肉有什么讲究?”

“没什么讲究,就是一般村民家里杀猪,除非是关系很亲近的,否则最多就是分一些猪头肉、肝脏、猪红之类的,这最好的五花肉还是会留着自家吃的。所以我才问,你们的关系似乎挺好的。”

唐斯羡跟张虎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哪里谈得上好?而且上次他见了自己还跟见了阎王一样,这次突然就这么热情,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呀!

她顿时觉得这块肉成了烫手的山芋,扔了可惜,不扔又觉得怪异。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秦浈与唐清满回来了,二人说说笑笑,仿佛不是去干活回来,而是去秋游回来。

“思先,你回来了呀?你怎么在秦家……这是拿肉?”唐清满见苏氏手里也有一大块猪肉,不得不认为唐斯羡手里的肉是苏氏给的。

苏氏刚才留意到唐斯羡的神情变化,眼下又看见唐清满,突然就想明白了什么。她笑着对唐斯羡道:“这肉你收下也无妨,毕竟是人家一番好意。”

秦浈的目光在她娘与唐斯羡之间流转了一圈,问道:“这是张家送来的肉?”

“浈娘知道?”苏氏问。

“听闻张家今日杀猪卖,所以有此猜测。”

“张家杀猪,为何要给思先送肉?”唐清满疑惑道。她倒是记得张虎,毕竟以往偶尔会在村子里碰到,只是除了秦家祠堂门口那次之外,她从未跟张虎说过话,对他那个人的印象便不深刻了。

秦浈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大抵是想增进与唐大郎的关系吧!”

“思先,越来越多村民都认可你了,真好。”唐清满高兴道。

唐斯羡:“……”

她总觉得秦浈知道点什么,不过眼下她在这里瞎猜也猜不出什么,既然她都已经接受了对方的肉,那么不管对方有什么企图,还是等他亮出了利爪再说吧!

苏氏询问柑橘采收的情况,话题便就此转移,得知那富商已经及时取走了柑橘,又将剩余的钱支付完了,苏氏一个高兴,便要留唐斯羡与唐清满吃晚饭: “今日张家给的肉多,我们三口也吃不完,不如你们也坐下来一起吃!”

唐清满道:“可我们也有肉,今晚不吃掉,放到明天怕是要坏了。”

“这有什么,拿过来一起煮就行了!”苏氏这么说,唐清满也不好拒绝,她看着唐斯羡,后者也是无所谓。

于是二人就这么愉快地留下来一起吃晚饭了。

唐清满不好意思等吃,就进厨房帮忙。原本秦浈也在里面帮忙的,不过油烟大,她被呛得咳嗽了好几下,苏氏跟唐清满就将她赶出去了。

她在堂屋看见“懒汉”唐斯羡盯着桌上果盘里的柑橘,明明一副很嫌弃戒备的模样,但是偏偏又挪不开眼。

心中觉得好笑,她走到对面坐下,拿起一个柑橘剥了起来。

唐斯羡往厨房望了眼。秦浈道:“还没做好,别看了。”

“咳咳,我又不是在等饭。”

“不是等饭,那是等什么?”

唐斯羡刚想说“等你”,又觉得在人家家里,她要是真这么嘴欠说出来,保不准被人家爹妈按“调戏良家妇女罪”给打死。

“等、等下一个天亮。”

秦浈:“……”

她觉得唐斯羡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会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将剥了皮的橘子肉一瓣一瓣地放在果盘里,嘴上不经意地问:“你是又遇到什么难题了?这可真是稀奇。”

唐斯羡心里微悸,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拿剥好的橘子肉,一边吃,一边扯了个笑容,“小娘子如何知道我遇到难题了?”

“你的脸写着呢!”秦浈道,“你去鱼塘经过果园的时候,脸色不太对,本以为你是刚从城里回来,所以有些疲惫。可仔细一想,以往的你从城里回来后,可从不会露出那样的脸色。”

唐斯羡心想,那时候她刚从唐家田庄离开,虽然当时心情挺愤怒的,可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她的脸色。从果园经过时,她甚至没有留意到秦浈,秦浈怎么就发现了她的脸色不对呢?

秦浈那双眼,显微镜构造的吧?

“再者,刚才的你未免太安静了,有些反常。”

唐斯羡听这话便忍不住辩解:“我本质也是个安静的‘美男子’,小娘子你这么想我,我可就伤心了啊!”

唐清满端着菜上桌,刚好听见个尾巴,便问:“啊?思先你为什么伤心,发生什么事了?”

秦浈也摆出十分困惑的表情:“对呀,我也很好奇她伤心什么。”

唐斯羡既然决定了暂时隐瞒唐妁的事情,那便不会跟唐清满说,便找了个借口,故作为难地道:“就是周家要的鱼丸跟鱼有些多,我在担忧这大半个月内是否能凑齐。”

唐清满也跟着她发愁:“三十条两斤重的桂花鱼确实有点难捕,如今正值初冬,鱼都在江底过冬了,一天能打捞出来一条也得日日都去打捞才行。”

唐斯羡本来就不是真的担心这些,毕竟有灵泉,哪怕深眠江底的鱼都有可能被引诱上来。见唐清满反而开始操心这事,她赶紧道:“不过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我要是凑不齐,那就去跟别的渔夫买,怎么都得凑齐给周家的。”

秦浈偏偏要拆她的台,问:“既然你都想开了,为何还愁眉不展?”

“我——”唐斯羡想了想,两指抚平了眉毛,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娘子觉得我的眉毛舒展了吗?”

“噗——”唐清满笑了,“思先,你这鬼脸太好笑了。”

唐斯羡:“……”

行吧,快乐是她们的,就让她独自忧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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