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回 蓝溟

在大方诸岛上,转转悠悠过了六年之久。初到此岛,兰渐苏连从岛东走到岛西都会迷路,而今从大岛到五十六个小岛屿,没有他不熟的地方。

因为钟道人想让他日常帮忙铲屎,逼他背了地图。背地图的那段日子,兰渐苏一度回想起前世他父亲,为了将他培养成售楼天才,而逼他背远近几十处小区楼盘的痛苦时光,背地图的时候便痛苦不已。

这六年沈评绿将大方诸岛一座破烂岛屿,建设成了处处有山有水,四季鸟语花香的仙境,还有许多地方仍在布置中。可能以前在朝中当丞相的时候忙惯了,在岛上闲不下来。大丞相想改哪儿建哪儿,钟道人反正是说不得二话,顶多又气呼呼地跑到小岛屿上对着他养的家禽自言自语。

岛上人不多,建设中干苦力活的顶梁柱是静闲雪。她一个人的力量能顶一队兵马。常年走在路上,看到合适的建筑木材或装修木材,她便捡回去给沈评绿,养成了爱捡这儿捡那儿的习惯。

于是五年前,静闲雪在海岸边,捡了一个男婴。

男婴被放在一个大木箱子里,跟着海浪飘到岸边。可能是哪艘大船遇到海难,孩子让父母放在木箱里,因此活了下来。

孩子是被大海送来的,钟道人就给他取名叫溟儿。只是不知他该姓什么。

兰渐苏说人是静闲雪捡来的,要跟静闲雪姓。但静闲雪却说,入她的门,等同于入兰渐苏的门。兰渐苏是主子,归根结底还是该跟兰渐苏姓。

兰渐苏陷入纠结。他姓氏复杂,真正的身世是楼桑旧国的王子,本姓应是姓烈。但那时候出于种种原因,终究没改回去。

让孩子姓烈就不好了,想来国家已亡,不能让这个无辜的也不知哪国来的娃娃承此遗志。至于“兰”这个姓,这是大沣的国姓。哪日这孩子长大了,要去大沣走一圈,这姓氏,会给他招来许多麻烦。

思来想去,兰渐苏最终让孩子随他前世的姓氏,姓蓝。

蓝溟会说话的时候,除了管钟道人喊爷爷,管他们几个人都喊师父。喊兰渐苏兰师父,喊夙隐忧夙师父。以此类推下去。

兰渐苏数了数被他喊师父的人,共七个。心下疑思,他们有可能,是江南七怪吧?

到静闲雪和凌锋这里,蓝溟不喊师父了。凌锋带他玩得最多,他与凌锋最亲近,管凌锋喊哥哥。而对静闲雪……他看到静闲雪,一般喊的是“救命”。

刚被静闲雪打了一顿的蓝溟,揉着发酸的胳膊跑到兰渐苏房里来。正常的孩子被打后都是哇哇大哭,蓝溟生得顽皮,边被揍边上下乱跳,一蹦一跳逃兰渐苏房里来了。

他揉着青肿的胳膊,碎碎抱怨静闲雪下手下得太重。所以一般他被揍后,没几个师父会可怜他。

兰渐苏抱起双臂,望着这一身乱糟糟的脏小子,问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你雪姐姐打了?练功偷懒?”

蓝溟撇嘴说:“才不是练功偷懒……”

兰渐苏似乎不大信:“那还能是什么原因?”

蓝溟眼神飘闪着说:“我……我偷瞧韩师父练剑,跟着学了几招。”

兰渐苏眉梢动了一下:“偷学武功,在江湖上是天大的禁忌。怪不得你雪姐姐要揍你。”

“我哪知道嘛!”蓝溟一甩手,坐在地上的蒲垫上。脏手也不洗,抓起桌子上的糕点便吃起来。

兰渐苏揪起他的领子,一把把他提起来。

堵着满嘴糕点的蓝溟口齿不清道:“兰师父,你做什么啊?”

“去给你韩师父道个歉。”

兰渐苏提着蓝溟来到韩起离住的木屋,韩起离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拭剑。

韩起离看到兰渐苏,脸上露了笑容。

蓝溟奇怪地发现,韩起离平时从不笑的,只有看到兰师父才会笑。

兰渐苏把手上豆丁大的小子扔到地上,蓝溟踉踉跄跄摔了两步出去。

是真没几个师父把他当人对待!

“快,去和你韩师父道歉。”兰渐苏在蓝溟身后催促道。

蓝溟理好衣服,不情不愿来到韩起离面前,弯腰道:“韩师父,对不起。”

韩起离蹙眉:“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我……我偷看了你练剑,还……还自己偷学了几招……”蓝溟小声说完,羞愧得满脸通红。

韩起离见他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有责怪于他,而是问:“你既有你的雪姐姐教你练刀,怎么还要偷学我的剑法?”

蓝溟整张脸愈发羞红得像要滴出血:“是,我是有雪姐姐教我刀法,但是雪姐姐的刀法,真的太难练了。她要我蒙上眼睛。我都看不着了,还怎么练刀?她的剑法也难练,那剑轻飘飘的,比钟爷爷的拂尘还难控制。”他朝韩起离露出崇拜的眼神,“我就喜欢韩师父练的这样的,阳刚,有劲儿,像个男子汉!”

韩起离朝他招了招手,蓝溟茫然走过去。

韩起离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摸两下:“那从今往后,你白日继续跟你雪姐姐练刀,晚上便来同我练剑。”

“真的啊?!”蓝溟拉住韩起离的手,高兴得上下蹦跳,“太好了!太好了!”

韩起离道:“但有朝一日,你的剑法也要练到像你雪姐姐那样,能控制轻飘飘的剑。那才是剑法的至高境界。与她比起来,我的剑法微不足道。”

上蹿下跳的蓝溟消停下来,懵懂地摸自己的脑袋:“我不懂,总之我努力去练,能练成就练成,不能练成……就再努力地去练!”

韩起离满意地点了点头。

兰渐苏把粘在韩起离身上的蓝溟拉下来:“好了,你另拜了一个师父练功,这事儿也得和你雪姐姐说了才行。”

蓝溟道:“哦,是的,我要是不跟雪姐姐说,偷偷就跟韩师父练剑,她知道了会生气是不是?”

兰渐苏说:“嗯。你能知道这点很好。”

“那我这便去说!”蓝溟说罢,连忙跑去要找静闲雪了。

韩起离放下剑,道:“溟儿虽顽皮,但心地淳朴,是个好孩子。”

兰渐苏坐在韩起离身旁,一语不发,良久却是叹出一口气。

韩起离问道:“怎么了?我教他练剑,你不开心?”

兰渐苏摇了摇头,道:“前天晚上,他嚎着跑到我屋里找我。说有个疯女人要抓他。”

“嗯……他虽怕静闲雪,却也不该喊她疯女人。”

“不,他并不是说静闲雪。”

韩起离愣了愣:“这岛上,还有第二位女子吗?”

“我跟着他去他屋里看了,看见了一个红衣水鬼。”

韩起离惊讶地半张了张嘴:“溟儿,也看得见鬼魂?”

兰渐苏点点头:“所以我在想,在想他的身世究竟是……”

韩起离凝望手中的长剑不语,许久后,道:“他年纪尚小。还是不与他说这些,让他安心长大吧。”

兰渐苏片刻后,沉重地“嗯”出了一声。望了眼韩起离手中的剑,兰渐苏回想起他曾鲜衣怒马,携银枪叱咤疆场的模样,半是怀念地说:“韩将军,我依稀记起你使枪的那个时候。那时候,当真是英姿勃发。”

韩起离笑道:“韩某人已经多年不使枪了。”

当年回到西北关,韩起离望见那些脸孔年轻的将士们,想起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终是选择丢掉手里的银缨长枪,让西北兵将归降朝廷。

归降那夜,他命部将砍去他的人头,以向朝廷表达不会再反的忠心。部将却在他的膳食中下了迷药,令他昏倒。

而等他转醒之时,已身在一艘船上,飘荡在海中。

部将给他留了字条,要他远离大沣,而他的人头,已由一个被判死刑的军犯代替。

得亏部将的这一手安排,才令那“乌江自刎”的一幕没有上演。

后来通过神郁玦的帮助,韩起离找到大方诸岛,见到兰渐苏。不久后,兰渐苏便将神郁玦丢进海中。

韩起离问他为何要这么做,兰渐苏则道:“这块神郁玦害死太多人,我怕它将来会给我们惹来杀身之祸,还是不必留它于世了。”

再后来,曾经的大将军隐去光芒,再没练过枪。

兰渐苏道:“将军,与我一同在这岛上做这无所事事的闲人,你是否心中有憾?”

韩起离展笑道:“二公子,起离倘若身边没你,即使做了皇帝,也没滋味。”有意无意之间,竟把远在千万里外的兰崇琰内涵了一把。

兰渐苏再没说话了,他心里,已清清楚楚,明白了韩起离的情深义重。

*

兰渐苏和钟道人花了六年时间,终于是将楼桑村落留下的恶咒盘给破了。

钟道人用自己和岛上几个大沣人的血,调配出三千种比例不同的血液,注进三千个小木偶中,以它们代替三千大沣人,削去它们的头,祭在用朱砂咒画出来的楼桑地图上。

其后连着十日,钟道人日夜观察南天的浊气。

这日,兰渐苏同韩起离一起来询问钟道人那团浊气的情况,钟道人对兰渐苏道:“为师看南天那团浊气,已几乎消失,但怕还有余怨不散,日子积久了,练成恶魇便不好处理。”

兰渐苏深思半晌,道:“我回楼桑瞧一瞧。”

韩起离脸色一变:“你要回去?”

兰渐苏知他担心,连忙说:“放心,我这次静悄悄的去,很快便回来。陆地上的事与我再不相关。”

韩起离抿着唇,似乎还是不太同意。

钟道人道:“嗯,的确该去楼桑看一看,最好是到那个村子里去上柱香。”

韩起离急道:“要去也该是我去!”

兰渐苏道:“那里的人都以为将军你已经死了,若你回去,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

韩起离说:“我乔装打扮,隐姓埋名。不会叫人发现。”

“还是太冒险了。”兰渐苏不同意他这么做。

钟道人道:“我也同意让渐苏去。渐苏同为楼桑人,跟他们还好说话些。”

韩起离内心千百万个不愿意让兰渐苏回陆地去,可既然连钟道人都认为兰渐苏去更合适些,韩起离再不愿意,也无法阻止。

这时,蓝溟突然从草丛里跳出来,跑去抱住兰渐苏的腰:“兰师父,你要去中原是吗?”

兰渐苏“嗯”了一声。

“我也要去,带我去!”蓝溟抱着他,甜糯糯地央求,“我听沈师父说,中原可大可有意思了,我也要跟你去中原!”

韩起离拉了拉他:“溟儿……”

“带他去看看吧。”钟道人望着蓝溟小小的背影,叹出一口气,“这孩子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兰渐苏本纠结着,听钟道人这么说,唯有道:“好吧,溟儿,我带你去中原。可你切记,要好好跟在我身边,好好听话。”

蓝溟大喊“太好了”,一连点头应好应是,蹦蹦跳跳地高呼着:“能去中原咯!能去中原咯!”

岛上的人都对中原避之不及,视它为一片噩梦之土。独是这个童真无邪的孩子,对那只听说过的地方向往无限。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这章要完结的,写着写着超字数了,然后想起一些事情还没交代完整,所以,可能还要再过一两章章才能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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