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性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性并有能力按其独特性行事,但是他必须喜爱自己的独特性。据我所知,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人们都在竭力消除独特性。人们因此而减轻教育工作的负担,也使孩子们生活得松快些,不过这孩子必须事先忍受强制所带来的痛苦。譬如人们决不可能用一种仅仅局限于这个男孩的论证就使一个晚上正在读一篇扣人心弦的小说的男孩领会,他必须停止阅读并上床睡觉。假如人们在这样一种情况对我说,时间已经晚了,我会看坏眼睛的,明天早晨我会睡过头,会起不来床,这种差劲、愚蠢的故事不值得这样去读,那么,我虽然不能明确地驳倒这种说法,但是之所以不能,其实仅仅是因为这一切连值得思考的边儿都够不着。因为一切都是无限的,或者渐渐演变为不确定性,致使这种不确定性可以与无限性等量齐观,时间是无限的,所以它不会太晚,我的视力是无限的,所以我不会看坏眼睛,甚至夜也是无限的,所以不必为早上起不来床而担忧,而书籍我不按愚蠢和聪明来区分,而是按它们是不是吸引我,而这本书吸引我。当时我不会这样表述这一切,但是这却产生了这样的结果:我一个劲儿请求允许我继续读从而使人讨厌或者我决心在得不到允许的情况下也继续读。这是我的独特性。人们压制这种独特性,他们关掉煤气,让我点不着灯;人们解释说:大家都睡了,所以你也必须去睡觉。这情况我看到了并且不得不相信它,虽然这是不可理解的。谁也不像孩子们愿意实行这么多的改革。但是除了这种在某些方面值得称道的压制以外,这里,跟几乎到处一样,还有一种刺激,一种任何关于普遍性的引证哪怕只是消减也消减不了的刺激。因为我仍然相信,恰恰在这个晚上世界上谁也不像我这样喜欢读书。关于普遍性的引证暂时不能驳倒我的这种看法,这尤其是因为我看到,人们不相信我有这种抑制不住的阅读的欲望。只是渐渐地并在很久以后,也许已经在这种欲望减弱了的时候,这样一种信念才在我心头油然而生:许多人有同样的阅读的欲望,但却克制住了。但是当时我只觉得自己受了冤屈了,我伤心地去睡觉,于是憎恨的情绪开始滋长,它们决定了我在家里的生活并从这里出发在某一个方面决定了我的整个一生。禁读虽然只是一例子,但却是一个颇具代表性的,因为这一禁令影响深远。人们不承认我的独特性;但是由于我感觉到它了,我就不得不——在这方面很敏感地并且总是警惕地——认为这种对我的态度是一种判决。但是如果人们已经判决了这种公开表露出来的独特性,那么那些由于我自己认为它们是一种小不正当行为而加以掩藏的独特性就势必要糟糕多了。譬如我晚上读了小说,虽然我还没有完成第二天要交的学校作业。就其本身而言这也许作为失职行为是某种很恶劣的事,但是对我来说这涉及绝对评价,我只看重相对评价。但是面对这一评价这种疏忽并不比长时间读小说本身更糟糕,特别是由于这种疏忽的后果因我对学校和权威人士的巨大恐惧心理而大大受到限制;我有时因读小说而耽误了的,凭着我当时很好的记忆力我在早晨或在学校里轻而易举就补回来了。但是主要的事却是,我用自己的方法使我的长时间读小说的独特性会遭到的判决延伸到被掩藏起来的失职行为的独特性上并由此而取得了这个最令人沮丧的结果。这情形就好像是,某人被一条不会打痛人的荆条碰了一下以示警告,而此人却将这条编织物拆开,将一个个荆条的尖头引向自身并开始按自己的计划刺和抓自己的内心,而这时那只别人的手却还一直平心静气地握着荆条手柄。但是如果说即使在当时这样的情况下我也还没有重重责罚自己,那么如今无论如何可以确定无疑的则是:我从未从我的独特性中得到那种真正的、最终表现为持久自信的好处。出示一种独特性的后果反倒是:我不是憎恨压迫者,便是认为这种独特性不存在,两种也能虚情假意地结合在一起。但是如果我掩藏一种独特性,那么后果就是:我憎恨我自己或我的命运,把自己看作坏人或该诅咒的人。这两类独特性的关系随着岁月的推移在表面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越走近向我敞开的生活之门,已出示的独特性就越多。但是这并没有使我得到解脱,被隐瞒的东西的总量没有因此而减少。通过细致的观察可以发现,永远不可能一切全都承认,甚至从往昔看似彻底坦白承认的事情中后来还显示出内心的根源。但是即使情况不是这样——在我没有中断经历过的整个精神状态的松弛的情况下,一种隐蔽的独特性便足以深深地震撼我,使我作了种种其他的调整还是到处都不能稳住脚跟。但是还有更糟的。即使我没有保守什么秘密,而是把一切远远地抛离自己,致使我完全干净地站在这儿,即便这样,我也会立即又被旧时的混乱充满心胸,因为依我看这秘密没有完全被看出,被评估,因此通过公众被重新还给我并在最近被展示出来。这不是错觉,而只是一种特殊形式的认识:至少生活着的人中间谁也摆脱不掉他自己。如果譬如某人向一位朋友承认自己吝啬,那么此人在这一刻在这位朋友,在一位权威的评判人面前似乎就从吝啬中解脱了出来。至于朋友如何对待这件事,他是否否认吝啬的存在或者提供人们如何才能够摆脱吝啬的建议或者他是否根本就维护吝啬,这在此时此刻都是无所谓的。也许连朋友会因为这一供认而宣布绝交也不是十分重要的。重要的倒是,人们也许不是作为悔过的,但作为诚实的罪人向公众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并希望通过此举重新获得美好的和——这是最重要的——自由的童年时代。但是人们只是获得了一种短促的愚笨和晚得多的辛酸。因为某处在悭吝人和朋友之间的桌上放着钱,这悭吝人必须把这钱搂到自己身边,他越来越快地将手向那边移动过去。在一半的路程上这供认的作用虽然越来越弱,但是尚还起着解脱的作用,在半道以后就不然了,相反地,这供认就只照亮那只向前运动的手。供认的作用只有在行动之前或之后才有可能是有效的,行动不让任何东西与自己并存,对于那只搂钱的手来说没有言语或悔意解脱,要么行动,即那只手必须被消灭,要么人们必须在吝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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