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故事
电影《蓝莓之夜》里，有句台词很适合我现在的心境：其实要过那条马路并不难，就看谁在对面等你。
打从我入职后，就跟马路结下了不解之缘。
有人一直在路上，而我就一直在马路中心，酒吧大道和剧院大道的交会处，固定一天换两岗，每次四小时。我特别希望，对面出现的不是酒驾司机或是飙车的热恋情侣，而是一个让我能看见未来的人。
我其实挺喜欢疏导交通的，路口不堵，我心里也不堵了。可能在外人看来，女警是警队里的稀缺生物，重点保护对象，但实际操作起来的时候，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欺负，说话要练丹田之气，头发也不能留太长，一年中四分之三的时间都穿着警服，每天早上七点多出勤几乎也没时间化妆，素面朝天混到男警察堆里，其实性别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除非还有一种情况——感冒，就像今天这样。
一整天都昏沉沉的，站两个小时就有人来接我的班，中午还吃到了同事甲乙妈妈做的爱心午餐。其实除了生病，还有被特殊照顾的时候，不知是哪个领导想出的主意，用直播软件直播查酒驾，作为队里唯一的女性，我顺理成章成了这个路口的主播。
我们区的交警队跟一个代驾公司合作，引入了一个代驾热力图，可以实时查看以群组区域为特征的代驾订单密度，代驾订单越多的地方，喝酒人群越密集，酒驾风险也就越大。
我的路口刚好成了重灾区。
每日看似冷漠的车来人往，却像是一个小型的人生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失意的中年男弃车跑到路边痛哭，可以看到隔三岔五载着不同女人的男人，还有找来社会大哥的肇事者，谈判后发现对方的哥更大，赔了钱不说还请大家伙吃饭，然后，就是酒驾。
就好比现在这个，满嘴酒气，非说他刚吃了蛋黄派，副驾驶上的女人挡着脸，显然连她也听不过去这民间烂借口。
我强撑着酸疼的身子，把手机直播屏对准自己，朝酒精测试仪吹了口气，数值显示为零。我当着酒驾司机的面，从甲乙的包里找出来个蛋黄派吃掉，再次检测，数值显示为70毫克/100毫升。
酒驾司机嚷嚷着：“你看吧！我的也才80毫克！”
我保持微笑，关注着手表秒针，30秒后，我再次吹气，数值变为39毫克/100毫升，3分钟后，结果忽略不计。
酒驾司机没辙，下车胡搅蛮缠，试图抢我的手机，说这是侵犯他的隐私。
他靠近我，突然指着我的鼻尖喊：“原来是你啊，你还记得我不？”
我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额头，确实烧得厉害，但理智还算清楚，不记得这号人。
“上次就是你，罚完我钱当没事儿人一样是吧！”司机咄咄逼人的唾沫星子溅在脸上，我感觉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恍惚间我看到了他的车牌，一拍大腿：“蓝色的玛莎拉蒂，当时你还搂着一个尖下巴短发妹子，对吧？”
后来的事啊，直播回放里有，点开直接拉到23分57秒，那个副驾上的女人直接下车，当街因为“尖下巴短发妹子”跟那个司机打了起来。
这种奇景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数见不鲜，所以我一般很少看电视剧，因为我每天在这条马路上见过的人和事，超越了狗血本身。
回到家后，我晕得实在厉害，明明已经入夏，浑身还发冷，鸡皮疙瘩随着步子的挪动此起彼伏的。原本以为只是个小感冒，含完温度计才发现已经烧到40度，我翻箱倒柜找了药，不管说明书，看到退烧两个字，就塞了两粒，浑浑噩噩地睡下了。
来到后半夜，梦里出现一个会飞的超级英雄，没穿像蜘蛛侠蝙蝠侠那么骚情的紧身衣，就是一件特别干净的白T恤，下半身宽松黑短裤，身后披着一条真丝披风，肌肉丰满，该激凸的地方激凸……等等，我是个人民警察，此刻怎么能做如此下三滥的春梦，等我想再看清楚这个超级英雄的脸，画面来到了我执勤的马路上。他渐渐向我走近，然后脱了他的鞋。
我真实地感受到了臭味袭来。
我猛地睁开眼，臭味还在肆无忌惮地弥散。
黑暗里，一个男人正背对着我，但我太虚弱了，嗓子里也发不出声音，等那个男人转过身见我扑扇着大眼睛看着他时，他向后一个趔趄吓得摔在地上，原来手边还有刀。
我计算了一下，大概跟他对视了有五秒。我本能地起身反抗，但无力可施，像一条带鱼瘫软回枕头上。那个小偷本来想躲，见我这德行，立刻操起了手里的刀。
尖刀伴着月色银光一闪，我死死闭上眼，多少往事在脑里闪现，再睁眼时，另一个身材更高大的男人举着一盆龟背竹，朝小偷脑袋上用力一砸。小偷随之倒地，龟背竹在原地转了两圈，完好无损地停稳。
我想看清这位英雄的样子，只见他戴着一个日式的猪脸面具，潇洒地跳窗走了。
我躺在枕头上，恍然觉得这可能还是梦里的情景，英雄应该飞走了，要知道，我家在七楼。
我在一家面包店工作。
店面很小，在一个毗邻湖泊的小山丘上，我也不是那种穿着白衣戴着厨师帽的高级糕点师，顶多就是个打杂的，主要负责揉面、烤面包，每天工作四小时。对我来说，八小时的工作实在是不好找。
因为我这个人特别丧，有我在的地方，大好的天气也会突然低气压。我前三十年的人生几乎就是一出闹剧。
我妈刚怀上我的时候，她跟我爸在录像厅看恐怖片，我爸嘴里含着块喉糖，结果碰巧屏幕上猛鬼出街，我爸一个激灵被喉糖噎死了。
我爸的离奇死亡成了镇上的花边新闻，从此我妈被说是克夫灾星。我一岁那年，她想在家里的农地盖个新房，结果因为太忙昏倒在了工地上。半年后，我妈因为宫颈癌去世，我头上绑着白条子穿着孝衣，周围人议论纷纷，有一个声音我听得很清楚，她说：“原来真正的灾星，是他们儿子啊！”
成人后，我就没干过一个长久工作，不是老板拖欠工资跑了，就是碰上奸猾刻薄的包工老大。我在饭店误伤过客人，不小心烧过烤串摊，印刷厂都能被我弄得大面积机器报废。最穷困潦倒时，垃圾桶的饼干我都捡过。
我不是一个快乐的人，觉得老天爷给了我一条命，却欠了我一辈子。
我谈过一次恋爱，那个女孩儿还陪我睡过地下室，她喜欢日本电影，那个时候我俩天天守着一部山寨手机看电影，小小的地下室被我们布置得异常温馨，温馨到我真以为她会嫁给我。
她离开后，我仍然悉心布置自己的小窝，每天把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的，虽然我丧，但我不脏，说到底，骨子里还是一个文艺青年。这个世界的人擅长遗忘，我其实挺怕浑浑噩噩走这一遭，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所以我还有一个听起来特别不要命的职业，危险到随时会搭上性命，每天爬上爬下是常态，不能光是体力好，还得聪明，要熟读各种心理学的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好吧，就是小偷。
带我入行的人叫强子哥，强子哥对贯彻“惯偷理论”很得心应手：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所以我第一次上手，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偷一个小商户。强子哥把摄像头砸掉，熟练地撬了锁，我却全程手抖脚抖，大气也不敢出。强子哥问我，你看看周围，有什么是自己特别想要的，我扫视了一圈，大件物品不敢瞧一眼，只能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着一个电风扇。强子哥猛拍我的后脑勺，出息！
那天我们什么也没偷到，因为风太大，门窗被吹得哐哐直响，住在二楼的店主人醒了，妈呀，原来有“老虎”！我俩落荒而逃。而我因为㞞，从窗户外面溜走的时候，把人家的百叶窗一并给带下来了，绑在屁股上，一路逃一路嘎吱响，从此我有了个代号，叫百叶窗。
我一直坚信，一个好的小偷必须要懂人性，如果一味靠手法和技术，那永远是二流小偷。所以直到现在，我下手之前，都会㞞。
今天注定是非同寻常的一天。
我在面包店里揉着面，强子哥突然出现，假借买面包的空当，给我施了个暗号，说今晚干票大的。
月黑风高，我们假扮外卖小哥混进小区，强子哥锁定了三家重点对象，“老虎”均不在家。第一家我们顺走了一把古董刀，第二家显然家里有小孩子，遍地玩具，家具几乎都搬空了，除了彩电还值得偷，没什么值钱玩意儿。但强子哥一直叮嘱我贼不走空，我左顾右盼，最后看到一个日式的猪脸面具，觉得甚是可爱，拿走前忏悔一番，才带在身上。
第三家是在七楼，我俩进到屋子里，客厅东西少，一眼便能看穿这满屋子的穷味，眼看今晚要落败收场，强子哥忽然瞧见卧室一角有一个金晃晃的东西，敢情是一块大金砖啊。
强子哥勇猛一挥手，我乖乖顺从跟在后面，“做贼剜窟窿，全凭不吱声”。蹑手蹑脚来到卧室，才发现床上躺着人，我立刻就慌了，入行以来，最怕的就是“老虎”。
强子哥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脱鞋进去，我紧张地涌起一阵尿意，脱得慢，不料被强子哥的脚臭味熏得“唔”了一声。
我赶紧捂住嘴巴，蹲下身子，此刻那个金晃晃的东西就在我脚边，我埋头一看，是一盆龟背竹，好死不死在花盆涂了一层金漆，这“老虎”是有多闲。
内心牢骚还没发完，只见强子哥重摔在地，手上的古董刀也跌落在一边。
床上的“老虎”坐了起来。
那一瞬间，我脑里挤入很多画面，比如我跪在“老虎”面前自扇耳光，比如我被警察叔叔套上手铐押解上车，比如我直接用强子哥那把古董刀切腹一了百了。
但现实的画面是，那只“老虎”突然躺回枕头上，强子哥不受控地举起古董刀，我被古董刀发出的白光吓得退后两步，直到我看见衣架上挂的警服。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几个大字闪现在脑海中，我下意识举起那盆龟背竹，对准了床上的“老虎”。
强子哥被我砸晕在地。
而后听到床上那只“老虎”虚弱地喊了声：“英雄！”
还是个女人！
我吓得措手不及，摸到腰带上绑的面具，眼疾手快地戴在头上，伴随着大脑的短暂缺氧与浑身不自主的抽搐，想也没想就踅摸着窗户跳了出去。
我以为我就在那晚结束了这潦草的生命。
结果被两家的雨棚做了缓冲，最后砸破了一块塑料大棚，掉进了柿子车里，人没事，就是满身柿子泥。
在我看来，知道自己糟糕的人才是成熟的人。如果世界上只有这一种判定成熟的办法，那我觉得我已经熟透了。
春城市政厅发布沙尘红色警报，整个春城淹没在红色的沙尘里。
强子哥被警察带走的时候，神志还不太清醒，但是第二天的报纸上，登出了有人拍到的戴猪脸面具的宋乾坤，加上交警李唯西的口供，记者给他取了个超级英雄的名号——神猪侠。
正在烤面包的宋乾坤无意间看见门口经过的老式广播车，他用手帕捂住嘴，眯起眼努力辨清广播车上贴着的今日报纸，头版头条几行大字写着：春城神猪侠勇斗小偷，飞天遁地营救人民警察。
宋乾坤羞红了脸，原来当超级英雄是这番滋味，只不过神猪侠这个名讳过于像个低成本动画片的主角，好歹应该叫个百叶窗侠之类的，回头想想强子哥现在还在局子里，难免又有点追悔莫及。
本以为这小城风云随着红色沙尘暴吹几天就过了，有天宋乾坤准备下班时，李唯西竟然出现在面包店里。
李唯西穿着便装，背对着他选面包，他一边收拾厨具，一边上下打量。
“有没有人啊？”选好面包的李唯西转过身，视线跟宋乾坤对上。
老板在里屋里喊：“结下账，我在厕所呢。”
宋乾坤咽了团口水，怔怔地从烤间里出来，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水渍，走向李唯西。
好漂亮的女孩儿啊。
这是蹦进他脑海里的第一句话。
“这个点了你们是不是该打个折啊？”李唯西看着眼前过于害羞的怪人，大方地笑起来。
她笑起来真好看。
这是第二句。
“行行行，不打折那就多送我一个牛角包呗。”李唯西其实是在逗他。
她不仅漂亮，还好看，关键是好眼熟啊，会不会是我前世的恋人啊。
这是第三句。
第四句还没来得及蹦出来，宋乾坤已经机械地送了她两个牛角包，并且打了个6折，然后挥着小手跟李唯西送别了，以上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全出于本能，并没有给脑子思考的机会。
因为跟甲乙临时调岗，李唯西换到了靠近春城湖的小学门口，接下来的一周，她收工后就三不五时去山丘上的面包店买面包，说来可笑，每次都是那个憨憨的面包师傅帮她结账，要么在集点卡上多盖了几个红章，要么偷偷塞给她好几个牛角包。
她职业病一犯，想拍拍肩章才发现穿的是便服，于是换上一个凌厉的眼神：“送我一次当你是可爱，多了我可就认为你在贿赂我了。”
这姑娘当自己是警察呢，宋乾坤觉得自己恋爱了，甚至扒别人钱包的能力都退化了，再也无心恋战，晚上一个人躺在简陋的小民房里都能咯咯傻笑个不停。
他看见桌子上的猪脸面具，莫名开心，好像他的命运从他成为超级英雄那刻开始，慢慢发生改变了。
他戴上面具，从圆形的两个小洞看出去，世界仿佛变成了粉红色，他把床单披在身上，学着电影里的英雄，一只脚踩着窗台，伴着朦胧月色，摆了个拯救世界的pose。
此时，就在他对面的民房楼顶，站着一个中年男。
他一个趔趄摔到了窗台底下，等爬起来再向窗外看时，中年男已经坐在了天台边上。
他朝对面的人吼了一声，磕磕绊绊地穿上鞋冲出了门。来到对楼楼顶，中年男见有人出现，那些标准台词终于有机会说了。
“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不是兄弟，我是看在下面那家面包店的分上，咱别影响人家做生意，能不能换个方向，往那边跳一跳。”宋乾坤此刻全是真心话，比真金还真。
“你不是那个神猪侠吗！见死不救啊你！”中年男崩溃了，小嘴儿一瘪，哭了起来。
后来他们开了很久的茶话会，中年男苦心攒了大半辈子的钱都被一个女人骗走，人财两空，他感受到了人生满满的恶意，准备一了百了。说到惨，宋乾坤就有了话语权，想说这男人在他面前，也不过是小惨见大惨，自己爹妈女朋友跟赶集一样离开他，人民币从没眷顾过他，就连最近喜欢上一个女孩儿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之所以活到这岁数没感受到什么人生恶意，因为他的人生打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善过。
藏在面具后面的宋乾坤一把鼻涕眼泪，越讲越丧，他突然站上天台，说什么也要往下跳，好在中年男紧紧抱住他，倒回天台的水泥地上。
次日，中年男登报感谢神猪侠救了他一命。游走在春城的广播车上，循环播放着中年男的话：“原来世界上的英雄过得比我还惨，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从此以后，宋乾坤的人生开了挂，像被神明指示，但凡戴上面具，他总能误打误撞，成为每个人的英雄。
他看见迷路的小女孩哭，便戴着面具哄她，爸妈找来的时候，连连感谢，又是送钱又是送菜的，殊不知小女孩事后偷偷趴在他耳边，用大人的语气说：“其实我是故意走丢的，就想看看他们更爱我还是弟弟。”
碰上两个同行从一个老太身上顺了钱包，赃款瓜分不均，他本想戴上面具吓唬他们，自己渔翁得利，结果同行是吓走了，老太这时带着警察找了过来，宋乾坤只得乖乖上交钱包。老太老泪纵横，感谢神猪侠帮她找回钱包，回头恶狠狠地跟警察说：“你看，要你们有啥用！”
这只是神猪侠光荣事迹的冰山一角。
原本只是舆论的一阵风，渐渐吹成了这座小城的历史大事件，神猪侠成为吉祥物，几番修饰加工后，他真的变成上天遁地、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神猪侠的周边还成了爆款，经常在路上看见小孩子戴着做工参差不齐的同款面具，手里拿着公仔小人，嘴里振振有词念着口诀，好像下一秒就可以一飞冲天，惩恶扬善。
宋乾坤在墙上订了块木板，还打了红色射灯，专门供着面具，他从此决定金盆洗手，做个正儿八经的英雄，不辜负老天爷给他的这一道缝隙里的阳光。
李唯西也是神猪侠的超级崇拜者，甚至有一点私心，觉得自己是这座城里第一个发现神猪侠的人。她站在小学门口，看着鱼贯而出的孩子们，一时期待着，神猪侠再次出现在人群里，与她上演一次久别重逢。
甲乙带了西瓜来给李唯西解暑，自从换到这小学门口以来，工作明显比以前清闲很多，光是看直播软件的分享次数就知道。但甲乙换到李唯西以前的十字路，就没一天轻松过，各类奇葩车主让他大开眼界。
零星还有学生从学校里出来，李唯西扬扬下巴颏，示意甲乙前面那辆正左摇右晃的黄色SUV。
拦下车后，司机摇下车窗，果然酒气熏天。这大白天的喝成这样还敢往学校门口开，李唯西让司机出示驾照，那司机眼睛轱辘一转，弃车往山上跑。
山丘上的民房错落无序，李唯西和甲乙晕头转向差点跟丢了人。最后他们把酒驾司机堵在一个单元门口，李唯西喘着气，习惯性地取出手机，开启直播。
那个司机看着铁门上的锁眼，糊涂得当这是密码锁拼命在上面一顿乱按。
甲乙抱着双臂横在胸前看好戏：“要不再给你一次机会猜一猜。”
李唯西上前一把揪住司机的衣领，气鼓鼓地说：“我没心情陪他玩。”
怎料那疯狂司机直接一拳头挥在李唯西的右眼角，李唯西直接被打翻在地，太阳穴顿时如针刺般疼，右眼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了。
甲乙沉闷的一声惊呼后，正想动手，这时一串强有力的水柱直接劈头盖脸地把司机冲倒在地上，神猪侠举着下水道施工队的水管，英勇驾临。
酒驾司机被押上警车，等着清醒后的审判。戴着面具的宋乾坤把李唯西扶起来，虽然此刻她肿着右眼，但他也一眼认出了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牛角包女孩。
好好的女孩当什么警花，宋乾坤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惯性想逃，但被李唯西一把抓住，她按着眼睛，带着哭腔喊道：“英雄，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还记得我吗？”
一直在试图挣脱她的宋乾坤心中一喜，难道她认出来了，早在面包店时就互相看对了眼？
“龟背竹！金盆子！”李唯西兴奋得全然忽略了痛觉，“就是我啊！”
此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宋乾坤随之一颤，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挣脱她，向后退了好几步，结果被绊倒，尾椎直接磕在石头上，他站起来扶稳面具，夹着尾巴狼狈地逃走了。
再见神猪侠，果然非同凡响，李唯西春心荡漾，甜意浸满全身。甲乙突兀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右眼，她痛得惊声尖叫，被一顿暴击的甲乙央求着：“我以为你不痛了啊！”
那是宋乾坤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夜，惊喜与惊吓并存，但他无比确定，小偷爱上警花，他的人生变得好浪漫。
这天是春城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往日下围棋的大爷们不见踪影，冰淇淋车沿街摆了一排无人问津，看门犬吐着舌头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只有广播车还在勤勤恳恳地播报着价值连城的红宝石被盗的新闻。
宋乾坤刚把一个迷路的大妈送到家，出来就听见学校的放学铃响。戴着猪脸面具的他来不及躲，就被蜂拥而至的小学生们团团围住，他不得不蹲下身子，耐心地在他们的书包和作业本，还有脸上签名。
招呼完一群小粉丝，他看见正站在对面星星眼的李唯西。
李唯西满腔热情，跟她讲了很多执勤时的趣事，最后问到他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宋乾坤三缄其口，怕多说一句就露了馅。实诚的李唯西只好自问自答，但没有半点尴尬，她搓了搓拳头，问：“是不是你们做超级英雄的都像你这么酷啊？”
他其实特别想用力点头，再呐喊一句：“是的。”
但他忍住了。
收工后的李唯西头一回穿着警服来他店里买面包，这次换他开启话痨模式，还故意放慢结账的速度，就想多跟她聊两句，末了还补上一句：“是不是你们女警察都像你这么漂亮啊。”
宋乾坤喜欢李唯西，而李唯西喜欢神猪侠。从此面包店与学校街口情景来回交互，宋乾坤也不得已在沉默寡言的英雄和轻佻的面包师中忙碌切换。
李唯西问神猪侠：“你有超能力吗，就是电影里那种？”
宋乾坤问李唯西：“女孩子当交警，会被人欺负吗？”
李唯西问神猪侠：“你会谈恋爱吗？”
宋乾坤问李唯西：“你有男朋友吗？”
李唯西：“沉默就当你默认了哦，也是，电影里的那些超级英雄背后都有美女相伴的。”
宋乾坤：“沉默就当你默认了，你别告诉我，那个人是神猪侠。”
李唯西红了脸：“你这个面包师能不能好好结账，聒噪死了。”
到这里为止，他们之间成了一部遗憾的三角爱情片。
跟甲乙换回原岗那天，李唯西按约定等宋乾坤等到傍晚，她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山丘下的路口，脸被火烧云映得通红，手里握着的牛角包，是几个小时前去面包店买的，想送给神猪侠。
宋乾坤给她结完账，看着她一脸女花痴模样雀跃地盯着表，那个时候他就决定，还是不要赴约了。
她是安稳一生的猫，而他是四海为家的老鼠，她是无公害的万家灯火，而他只是灯红酒绿的一盏红灯，这样注定没结果，注定擦肩而过。
心灰意冷的宋乾坤戴着猪脸面具躺在床上，老天爷这玩笑开得并不好笑，甚至过头了，或许回到平日颓丧的日子，当个负能量的㞞货小偷，他会更心安理得，但现在他自我膨胀了，还开始奢求什么爱情，享受万人敬仰。
他站在窗前，对着天空喊：“老天爷你是不是选错男主角了！”
变调的门铃声适时响起。
这么晚是谁呢，宋乾坤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四下无人，怀疑是不是自家的门铃坏了，正琢磨着换块电池，忽然从楼梯上滚下来一块石子。
强子哥回来了。
他笑得满脸灿烂，但总觉得有点猥琐，宋乾坤思量着，果不其然被一块黑布当头罩住，后脑勺挨了一闷棍，而后再无意识。
他在一间气味刺鼻的破屋里醒来，嘴上贴着胶布，手脚被绑在凳子上动弹不得。见强子哥正靠在桌子上打盹儿，他哼唧着努力挪动凳子，强子哥被吵醒，连忙蹲在宋乾坤跟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百叶窗，你不能怪哥，哥也是身不由己。”
宋乾坤吓得不轻，用舌头猛舔胶带，直到口水把胶带滑开，他刚想求救，就被强子哥脱下的袜子堵住了嘴。
他翻着白眼，此刻很想死。
“坤儿，我没在跟你闹！一会儿他来了，你有啥就答应着，老大真的惹不得。”
原来这剧情里，还有个大哥。
幕后大哥终于现身，他双手插兜，从黑处徐徐走近，不是宋乾坤不相信，而是眼前这位大哥就是个未成年的小鲜肉，模样清秀，长得特别像个姑娘。这跟古惑仔里的刀疤黑社会着实不符，他被嘴里的臭味刺激得快昏厥过去，一刻不停地哼唧着。
小鲜肉下手利落地在他脑门上一拍，然后向下一撅屁股，强子哥眼疾手快地把凳子对准他下落的屁股。
小鲜肉叫老K，春城地下的老大哥，强子哥当时入这行也是为他做事。这次他把宋乾坤绑来，是听闻神猪侠的事迹弄得满城风雨，他手里拿着宋乾坤的猪脸面具，直觉靠他的英雄身份可以做点大事。
他把猪脸面具给宋乾坤戴上，问他：“是要继续做你的大英雄，还是人人喊打的狗熊，自己选吧。”
宋乾坤泪流满面，连连点头。
“你这小兄弟，这么好说话？”老K大惊，随手抽走他嘴里的袜子，宋乾坤哇的一声就吐了老K满脸。
被逼无奈的宋乾坤重出江湖。所谓的大买卖就是让他抱着一盒生日蛋糕在春城大酒店等人，按照信息行动。宋乾坤被要求全程戴着猪脸面具，酒店的人看到他，争先恐后地用手机拍照，他按照老K的指示预定了603号房，等待晚上8点敲门的“客人”。
早早入住的宋乾坤肚子咕咕叫，跟那个蛋糕面面相觑良久，心想着一会儿下去再买个蛋糕，于是拆开蛋糕盒大快朵颐。
蛋糕切开一半，刀子被钝物卡住，好奇害死猫，他手伸进去，抓出来一颗红宝石。想起最近的新闻，宋乾坤目瞪口呆，后背瞬间铺上一层汗，喉结上下抖动，狠狠咽了团口水。
此时强子哥发来信息，带了个小丸子表情包，说：“我在你隔壁。”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他火速敲了一行字发过去，还把红宝石拍下来，担心信息会有监控，于是点开手机蓝牙，想直接把照片传给他，结果此时蹦出另一个开了蓝牙的用户，他来不及反应，食指已经点在那个头像上。
李唯西的手机亲切友好地收到了红宝石的照片。
空旷的走廊传来手机的振动声，另一头一个西装挺括的大叔机警地回过头，她猛地捂住手机，往墙内躲了躲。
就在一个小时前，一辆比亚迪和大奔在李唯西眼皮子底下追尾，责任显然是后方的比亚迪车主，李唯西敲敲大奔的车窗，想跟他说明情况，刚看清楚司机是一位穿着白色西装，戴着墨镜的文艺大叔，大叔就猛踩油门，留下一个撞歪的保险杠。事有蹊跷，李唯西跟甲乙报备后，开着警车跟上了那辆大奔。
大奔停在了春城大酒店楼下。
大叔拎着一个棕色皮箱上了酒店，李唯西一路尾随，大叔的电梯停在六层，训练有素的李唯西也轻松地从消防通道来到六层走廊。
敲门声响起，宋乾坤心跳漏一拍，他强装镇定地打开门，请拎着皮箱的西装大叔进屋。
“年轻人都擅长玩cosplay啊。”大叔进屋后开始环顾四周。
“你不认识我？”宋乾坤诧异道。
“老K的人那么多，没必要都认识吧。”大叔点了支烟，用手帕巾扫了扫皮质沙发，优雅地跷着二郎腿坐下，“废话不多说，东西给我看看。”
大叔打开蛋糕盒，红宝石坦白地搁在空旷的盒子中央，四周还零星有点蛋糕残渣。
“我也是方便您看。”宋乾坤哆嗦着嘴，点头哈腰道。
手机提示收到一条信息，老K说：“想办法，跟窗外的强子换一颗宝石。”
愚钝如他，此刻也都懂了。宋乾坤看着大叔戴上白手套，取了一枚放大镜凑在蛋糕盒上端详，没有机会下手。等他用无比庄重的姿势拿起宝石，用手帕擦拭时，他突然想到整治洁癖强迫症以及文艺青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无下限的脏，以及无下限的low，气死他。宋乾坤开始胡扯，说他们老大还有更多好货，巴黎直供，然后开始抠头发，讲话故意喷口水，最后懒散地往凳子上一瘫，一只腿跷在扶手上，脱去袜子，伸出傲娇的小拇指，开始在脚趾缝里上下左右来回搓。
油腻的动作完毕，他伸出双手灿烂地拥抱了大叔。
大叔嫌弃地站起身，把宝石放在垫着手帕巾的桌上，开了洗手间的水就是一顿猛洗。
宋乾坤回头看了眼趴在窗外的强子哥，抓起桌上的宝石，晃着小碎步来到窗台，成功跟强子哥用太子换狸猫，正要回身，听见身后大叔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后面的事就变成了动作片，大叔识破骗局，拎上皮箱开门想走，结果趴着房门听动静的李唯西直接栽了进来。她戴好警帽，用催泪喷雾直接把大叔制伏，再来个临门一脚，大叔跪地，被铐在桌腿上，白西装全是灰，裤裆中央还有个鞋印，这比眼睛酸下半身涨痛更让他崩溃。
“坤儿，跑啊！”站在窗台边的强子哥拍了几下愣神的宋乾坤。
见他没反应，便把他直接抱了出去，一脸蒙圈的宋乾坤终于回了神，跟着强子哥顺着通气管道往下爬。李唯西咬紧腮帮子，来不及消化混乱的讯息，纵身追了出去。
这是她当警察以来第一次爬通气管，以往在警校最多是模拟训练，以至于抓力不够，爬到三楼的时候，没抓稳管道上的铁片，仰头掉了下去，宋乾坤适时抛出挎包，让她扯住包带一角，但她瘦归瘦，但密度大，把宋乾坤一起带了下去。宋乾坤用手腕护住她的头，两人摔在低矮的植物带里。
红宝石摔在台阶上，裂成碎片，被阳光折射出漫天的红色光晕。
李唯西忍着痛爬起来，费力咳嗽，她捡起一块碎片，是玻璃。
强子哥抓着真的红宝石刚跑出酒店五十米远，迎面等来了接他回家的甲乙。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啊，”李唯西的情绪开始起波澜，语无伦次道，“神猪侠嘛，对啊，肯定是在帮警察的忙，以身试险啊。”
宋乾坤埋着头，难过得一言不发。
“刚刚那个人叫你……坤儿，那是你的名字吗？”李唯西声音发颤，“强子，他是上次来我家的小偷儿，他为什么可以这么亲切地叫你啊？”
宋乾坤也站起来，手臂锥心地疼，他知道自己骨折了。
李唯西解锁手机，打开直播对准宋乾坤。
她高高举着手机，揭穿他的所有话到了嘴边，却开不了口，眼泪旋即流了出来。
宋乾坤百口莫辩，又想逃。这段日子自欺欺人努力当一个英雄，但现在才知道，那不叫努力，就是使劲儿，最多跟早上爬起床一样。
认㞞才该是他人生的永恒要义。
但在这之前，他声音沙哑，问了她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李唯西恶狠狠地盯着他，眼里全是泪。
“原来你也只是把我当英雄。”
这不明就里的话，让李唯西如鲠在喉，她放下手机，看着他逃之夭夭，心里支撑自己的正义感突然破碎了。
那天宋乾坤没有回家，在门诊简单挂上石膏，不顾医生劝阻疯狂灌啤酒，在四下无人的街拎着酒瓶晃荡，路遇一只不怀好意的流浪狗，他叫得比狗还大声。
那夜他跟乞丐坐在一起，他没有哭，却比任何一次经历都要心痛。看着这座小城从黑夜慢慢苏醒，感受地球转动，生命又老去一天，他决定换一个地方，糊涂走完接下来的人生。
第二天一早，他去面包店辞职，老板好巧不巧又闹肚子。门口的风铃响起，一脸寡淡的李唯西破天荒在这个时候光顾。
他打开厕所门，伴着臭气和老板的抱怨声整理仪容，重新回到收银台，李唯西问他：“你的手怎么了？”
“嗷，揉面揉的。”
“鬼才信。”李唯西笑不出来。
“那个，今儿你的面包算我头上吧。”他尽量压低声音，“我不干了。”
“哦？这么巧。”
“你也……”宋乾坤睁大眼。
“你知道当警察的，每个错误是道坎儿，有些坎儿过不去，哎呀，说了你也不懂。”
宋乾坤把她送到门口。
李唯西问他：“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宋乾……”他顿了顿，“……捆。”
“怎么名字还带东北口音啊。”她竟然笑了，“我叫李唯西，这些天谢谢你的牛角包。”
宋乾坤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走开没几步，她突然折返回来：“你一会儿有事吗？”
李唯西邀请宋乾坤陪她轧马路。虽然她是交警，但其实对春城的道路并不熟悉，每天只存在于一小块安全区。
那天他们相处一整天，聊天的频次却很少，很多时候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只是看看手机。太阳落山前，他们站在春城湖边，比赛扔石子打水漂。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李唯西举起手里的石子，“人因为有鼻子，所以能闻到气味，有眼睛，所以能看到喜欢的人，那这个世界会不会还存在很多感觉不到的东西，只因为我们少了个器官。”
石子在水上跳跃好几次，打出无数个涟漪，超过了宋乾坤的最好成绩，她拍拍手，继续说：“比如说，人跟人的灵魂这种东西，如果我们有一个感知器官，是不是从一碰面能知道谁是适合你的谁不适合，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你这很像我看过的日本电影。会思考这种问题的女主角，都有病。”宋乾坤指了指脑袋。
“你是在损我吗？”
“真的，一定程度上，我是个文艺青年，不然也不会在面包店工作了。”
“我看你现在一定还没女朋友。”她的转折很突兀。
宋乾坤不接她的话。
“要知道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有病啊。”
“我觉得老天爷很聪明的，我们的身体已经很精密了，不需要专门弄一个器官，因为好不好，跟喜不喜欢没关系啊，喜欢是不能控制的。”见李唯西有点呆愣，他补充道，“哦，我在回答你前面的问题。”
其实是他暗自想了很久，看到她，一万次现实的暴击都抵不过一次还是想要爱的冲动。
晚高峰车流密集，他们在路口分别，这一次离开，宋乾坤并没做好告别的准备。好几名高三模样的学生从他们身边跑过，在车流的缝隙中打闹，把书撕成一片片抛在空中。李唯西上前抓住几位学生告诫他们，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学生叫嚣着：“这位大姐你谁啊？”
李唯西意识到没穿警服，她换了个语气：“大姐是为你们不值啊，现在把书都撕完了，等下个月高考完撕什么？”
说得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几个学生乖乖被降伏。
宋乾坤远远地跟李唯西道了再见，他双手插兜，转身朝十字路右边走去。
刚迈出步子，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在那几个学生里，有一个人的侧脸特别熟悉，他终于想起来是谁了——老K。
再回头，李唯西已经被抓上了车。
手机收到老K的信息，是一个地址定位，他不敢报警，一路小跑回家，从墙上取下猪脸面具，像是仪式般戴上，自己的女人要靠自己拯救。
手机信号不好，定位失灵，急性子的老K等不及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地一顿骂：“我都要等睡过去了，你他妈是不是男人啊！”
宋乾坤委屈道：“你这定位是个茅厕啊哥！”
无奈之下，老K直接派了个大汉把宋乾坤敲晕，人肉扛去了目的地。
醒来后他躺在一个烟草味刺鼻的仓库里，四周全是红色集装箱。
他手脚被绑着，脖子上挂着一个称重的大篮子，上面放了几块废铁。他克制着恐惧环视一周，看见对面挂在空中的李唯西。
那个大汉来到李唯西身边，二话不说添了两块铁片到她的篮子里。这头的宋乾坤脚底失重，被身后的绳子拎了起来，挂着盘子的麻绳一时间陷进后脖颈里，立刻把他疼出了眼泪。
两人就像一个巨型天平，一上一下被大汉玩弄于废铁之间。
宋乾坤不停呼喊着李唯西的名字，让她也让自己保持清醒。
老K鼓着掌登场，一边做作地抹着眼泪，一边向下撅屁股，准点落在大汉送来的椅子上。
“百叶窗，神猪侠，损失的货我不跟你计较了，今天，我们再玩一个选择题怎么样。”老K摩拳擦掌道。
大汉丢了块铁片到宋乾坤的篮子里，他随之下落，脚尖终于够着地面，而李唯西则忍着脖颈的痛吊到空中。
“你要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放了她！”看着李唯西一脸痛苦，宋乾坤歇斯底里道。
“你看我很欠虐吗，在这秀恩爱！”老K陡然大声地站起来，而后清清嗓子又温柔坐下，“我要玩点更有意思的。”
他在手机通讯录上打出110，招呼大汉在李唯西脚下放上一台摄像机。
“这边儿，我可以放那个女人走，但你要跟警察叔叔说真话，你不是什么神猪侠，不过是个人人喊打的小偷，不仅手贱，还倒卖宝石。抬不起头是小，这辈子就要在牢里过咯。另一个选择，就是我把你身上的铁全部拿掉，知道后果吧，你会从那边的地上听到‘砰’一声，你可以继续做你的英雄，但我会把带子送给你，让你想她的时候就看一遍，看她怎么摔死的。左边还是右边，选吧。”
话音未落，宋乾坤果决地喊：“右边。”
老K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啊，是我的右边还是你的右边，你能不能说清楚啊？”宋乾坤急忙补充。
“你的……我的！你他妈是不是白痴啊！”
“不用说了，你打电话吧，这对我来说就是个屁，我压根不想做别人的英雄，只做她一个人的男朋友。你快把她放了！”宋乾坤一声冷笑，小朋友玩游戏事先也不查查清楚，他这三十年来就没抬起头过，生活跟牢里也没什么两样。
简而言之，选错人了。
一旁的大汉认真地看宋乾坤拨通电话，突然一撮麻绳掉到脑袋上，他抬起头。
李唯西使出洪荒之力用力卷腹，膝盖把篮子高高顶起，里面的铁片全部掉了出来，正中大汉面门。她又迅速往上升了两米，一个高抬腿夹住房梁，直接翻到了房梁顶上，用豁口割开手上的麻绳，选了块离自己最近的集装箱跳了下去，连带着几个翻滚安稳落地。
而这一边的宋乾坤也没闲着，他用力跟老K的脑门相撞，把他远远撞在地上，见身后的绳子掉下来，他弯腰甩开脖子上的篮子，一蹦一跳地逃开。
他跟李唯西终于会合，两人抱在一起，与整个世界划清界限。
李唯西刚解完宋乾坤腿上的绳子，他就重重摔在地上，被绳子另一头的老K扯了过去。
李唯西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咬咬牙，两腿站定一个马步扎稳，使出在警校拔河女王的魄力，轻巧地把绳子一拉。
老K在空中完成了个抛物线，脸朝地完美降落。
李唯西不紧不慢地继续解绳子，身后鼻青脸肿的老K颤悠悠地站起来，宋乾坤瞳仁鼻孔和嘴巴同时放大，脸上褶子都挤出来两层，原来他看见老K掏出了一把手枪，对着李唯西的后背开了火。
宋乾坤动作敏捷地华丽转身，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坚果墙般挡在了李唯西身后。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睁开眼，老K打偏了。
老K恼羞成怒，又连开三枪，还是没射中，最后一枪还被强大的后坐力震麻了手筋。
李唯西见机立刻朝他扑了上去，两人扭做一团，枪掉在地上，滑到宋乾坤脚边。
阴风拂过，一股迷之真气游走全身，他把歪了的猪脸面具扶正，掸掸身上的灰，扭了扭酸疼的脖子。
拯救春城的神猪侠，come back。
他学警匪片里警察握枪的动作，对准眼前的猎物，虽然有两只纠缠在一起，但此刻他眼里如有精算机器，自动过滤了要保护的人，他拉开枪栓，瞄准对手。
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子弹从枪膛射出，笔直飞向目标，不过是老K脚下的废铁片儿，子弹被反弹到旁边的铁柱上，又正中大汉骑来的重型机车，拐了弯，最后往回弹，直接穿破了宋乾坤自己的心脏。
李唯西尖叫一声，用手肘敲昏了老K。
她上前抱住倒下的宋乾坤，泪如雨下。
宋乾坤气若游丝，握着李唯西的手问：“我是不是，第一个挂掉的超级英雄啊。”
“你不会死的！”
“上次有个问题你没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两行泪滚落，李唯西用力点点头。
“好巧，我也是。”宋乾坤开心地笑起来，嘴里涌上一口血，不忘调侃道，“喷血怎么跟呕吐一样啊。”
笑完后，他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地慢慢耷拉。
“求求你，别死。”李唯西哭着挽留。
“你这家伙。”说着把她揽入怀里。
之后他再没有动静，李唯西就这么躺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听着不再跳动的心脏，她捂着嘴，尝着腥咸的泪，取下他的面具。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在刚刚等红灯的60秒里，我视线一直停在对面正在执勤的女交警身上，虽然她的头发不长，也没有什么精致的妆，但看她身材挺拔，气质非凡，看到她的时候，我脑海里好像就已经跟她度过了一生。
站在她旁边的那几个行人里，只有一个比我帅，为免除后患，所以我当他是女交警的同事，叫甲乙，甲乙丙丁的甲乙。站在我旁边这个贼眉鼠眼的小胡子就是强子哥，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但好歹“扬眉吐气”当了回贼。
我给那个交警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李唯西，念起来的时候像在微笑。
刚刚想过的故事不够好，身为英雄的我不能死，应该被来自宇宙星河的高等生命救赎，活过来再续前缘。
我是真的爱上她了，我现在慢慢走向对面，离她越来越近，我看到她在用眼光上下打量我，我确认，她，在看着我笑。
《蓝莓之夜》里说：“其实要过那条马路并不难，就看谁在对面等你。”
我好像等到了，我决定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跟她打一个温柔的招呼。
绿灯开始闪烁，行人加快步伐，互相擦肩而过，这条斑马线上，有穿着校服的小鲜肉，模样清秀，像个姑娘，有拎着皮箱穿着白西装的大叔，有老太小孩，小孩的手上，拎着一个猪脸的面具，对面的广告路牌上，是新上映的续集英雄片。
他们成全了奇幻故事，却仍是生活里最平凡的那一个。
有人说，遇到一个对的人好难啊。感觉过去太放肆，爱我的没有珍惜，我爱的送了我一身伤痕累累。但越往后来走，越发现过去发生的种种，不过是肩上的一枚勋章，有些疼痛已经被记忆篡改，需要时提取成一张褪色的照片充当谈资，全无痛觉。
要知道，遗忘是大脑最温柔的自我保护。
后来循此一生，遇到一个对的人，确实好难。但遇见，特别容易，可能就在某个路口。
放下那些被伤害的后遗症吧，爱情始终不是精挑细选的商品，求不得好，也问不明合适与否，爱就是两个灵魂，住到对方的身体里，弥补了之前的所有伤口，开始第二段人生。
而两个有趣的灵魂相遇，上帝会为他们创造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