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篇 中卷

第一章 猜忌

艾尔铁诺历四一九年一月 武炼刚果自治区 花果山

整个营地都在大声喧闹,因为刺客的出现而闹得不可开交,各区人马迅速调动,抢着把潜入此地的刺客包围剿杀。

发现有刺客潜入的,是市集上一名正在收摊回去的鬼夷少年,他看见树林中有不寻常的身影在晃动,跟着察觉到可能是有敌人潜入。他往树林中小心地一看,一柄长剑冷不防地刺出,割断了他的咽喉,但是敌人也因此暴露了行迹。

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被发现,这显示刺客的专业技巧不足,居然连这么简单的潜踪藏形都做不好,然而,当士兵从四面八方出现,尝试把这些刺客解决的时候,却遭到极其强悍的反击。

姑且不论作为刺客的专业技术,这十多人的剑术修为都很高,强悍武技已经到了不能轻易忽视的程度,联手出击,士兵们非但拦截不住,还被连续冲破几道防御网,吃了大亏。

但更明显的事实仍旧没有改变,这里是叛军的大本营,当行踪暴露,十多个人对抗十万人,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没有胜望的战斗。对手有十万人,这不仅仅是数字上的优势,在质量上也是,这十万人当中,起码有五千人堪称一方好手,当这些好手加入战围,胜负很快就分出来了。

当公瑾赶到现场,那十多名刺客已经死伤殆尽,全数血淋淋地倒在地上,没有半个活口了。并不是这边的几名叛军干部行事莽撞,而是因为这些刺客几乎是以自杀殉节的方式在战斗,根本没有留活口的可能。

造成他们这么拼命战斗的理由,似乎不是因为个人斗志的勇悍,只是单纯的种族仇恨,那些刺客们好像对陷于蛮族阵营一事,感到莫大的愤慨,每个人战起来都奋不顾身,只求一死,不求苟活成为蛮族的俘虏。

“就凭这点本事,也胆敢到这里来撒野,真是不要命了!”

当士兵们这么叱喝着踢踩刺客尸体,公瑾淡淡朝周围环视,十多名刺客固然落败身死,但造成的伤亡却出现百余名死伤者,“这点本事”其实相当惊人,每个人都以一当十,如果这是两军交战,叛军肯定会吃上大苦头。

“武功不错啊,这些刺客的来历……该不会是白鹿洞派来的吧?”

不值得意外,从交战中显露的武学家数,人们很快就推敲出了这个事实,确认这十多名刺客来自白鹿洞,并且对此痛骂不休。

公瑾在一旁冷眼观视,无言地确认着刺客的身分。没错,确实都是来自白鹿洞的剑士,有几张面孔还依稀有些熟悉,都是曾在书院中见过面的学弟,成绩不错,但应该没有好到可以被派出来执行刺杀任务的程度。

要潜入十万大军之中,无声无息地刺杀重要人物,而且目标对象的武功还相当高强,这不是普通的高手能够完成,公瑾扪心自问,除了自己与胭凝,恐怕只有宿老堂的几名千岁长老,才有这样的能耐。

明知道这些低辈弟子武功未成,却派他们出来送死,这又有什么意义?公瑾不觉得这些低辈弟子死得悲哀,因为白鹿洞子弟一向被要求服从命令,但当下命令的人没有足够智慧,而造成人命损失,这点便让公瑾感到不满。

(宿老堂在搞什么?派这些低辈弟子出来,根本就还不是时候,这简直是拿他们当消耗品……不,是牺牲品啊!)

一想到“牺牲品”三字,公瑾心头闪过一丝寒意,这确实是再合理也不过的解释,若非是派他们出来牺牲,那还有什么道理可言?更何况刺客闹了半天,整个营地都被惊动,向来反应极快的小乔却迟迟未出现,这个不合理的状况,早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中计了,调虎离山!”

公瑾沉沉地冷喝一声,惊醒了仍在践踏那些尸骸的士兵,他们眼前一花,已经看不到公瑾的身影,只见到一抹灰烟如疾风般消失在视线尽头。

(宿老堂用这些低辈弟子来当牺牲品,那么主力一定是集中在小乔那边了。我与胭凝排除在外,是宿老堂中的哪位长老亲自出手?小乔她抵挡得住吗?)

公瑾的脚程极快,眨眼间就已经赶到小乔所在的房舍,当那座白瓦小屋出现在眼前,他脚下却忽然一顿,踉跄地急止住脚步。

(我、我现在去做什么?能做什么?)

现在赶到,若是小乔已经落败身死,那做什么都太晚,以那几位长老的强横武功,若是在小乔尚未装配、使用三神器的状态下,猝不及防地偷袭,这情形并非不可能;但若出现这情形以外的任何一种状况,自己能做什么?

和小乔一起联手抗敌,把长老给杀退吗?还是执行自己的任务,骤施辣手,斩下少女的人头?

这是一定会面临的抉择,只不过现在事情提早发生,逼得自己要临时面对,但心里若是连起码的方向都没想好,现在去那里能做什么?

远远看来,公瑾站在那里的姿态,像是一块坚固的磐石般屹立不摇,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心头的紧张,当一股湿意在额间出现,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正流着冷汗。

纵然是面对那头魔豹,濒临死亡威胁,公瑾也不记得自己曾这么失态过,但此刻心乱如麻的感觉,却让他再也无暇顾及这些。

要做出抉择是那么地困难,幸好在他持续犹豫不觉的时候,事情已经有了变化。轰然一声巨响中,那间屋子整个爆炸碎裂,数股强大力量的激烈冲击,把爆碎狂射的屋瓦木屑全都变成杀人凶器,疯狂袭击四周。

靠得最近的公瑾,自然是首当其冲,但他及时挥刀防御,组成雪亮刀浪,将及身的乱射碎屑一一拨开,一双眼睛只盯向爆炸的中心,急着想知道屋里的战斗是什么结果。

一声惨嚎,连同大篷血雨喷洒出来,公瑾看到一个缺了左臂的人形被抛震出来,半途又被锁链飞锤当胸砸中,支离破碎地爆成满空的血粉。

(是男人……不是小乔,不晓得是宿老堂中的哪一位……)

认出了这一点,公瑾的心情马上宁定下来,而这时候大队惊觉事情不对的人马也已经赶到,就与公瑾一起抢奔过去。

破碎的小屋残骸中,身穿博爱圣铠的小乔正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鲜血淋漓,看来伤势似乎不轻,可是公瑾一看就知道,那多数都是别人的鲜血喷溅上来,小乔本身并没有受多少伤,只不过之前的伤口破裂,需要尽快治疗止血而已。

周围横七竖八倒着六具尸体,看来对方不仅仅是单纯的偷袭,还动用到夹攻的手段,幸亏小乔已经将三神器集齐,威力倍增,否则负伤遇袭,情形着实凶险难当。

“立刻扶盟主去治伤。”

公瑾一声令下,旁人尽皆遵从,这两个月来他在叛军中已累积了相当的声望与地位,由他所起草的一些规章与措施,很得鬼夷人的欢心,再加上明眼人都看出他与小乔同进同出、异常亲昵的情形,早就将他们两人看做是一对,现在听他下令,众人很习惯地开始行事,谁也不会质疑什么。

“小乔,你这边还好吗?”

“……我……我还好,他们突然从暗中冒出来,我吃了点亏……不过,自由魔环的效果很神奇,平等神锤和博爱圣铠的攻防威力都被增幅,让我有机会战胜他们。”

公瑾扶着小乔,正要离去治伤,后头突然闹了起来,有人发现后头那几具死尸当中,有一具还会动、还有气息,原来是趴着装死,想要藉机逃跑,被发现之后,拔剑起来顽抗,又伤了两名士兵。

“把他给宰了!”

盟主受到攻击,自己没有能够帮上忙,一众将兵对此甚为愤慨,现在终于逮到机会出口怨气,连忙一拥而上,要将这名只剩一口气的幸存者乱刀分尸。

“……救、救命啊……饶命啊……我不想死……”

白鹿洞的弟子众多,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悍不畏死,当装死的企图被揭破,全身伤口隐隐作痛,而周围的刀光就要乱劈而下,那名幸存者发出了恐怖的惨叫。

凄惨的哀嚎声在背后响起,公瑾听见了,面上表情虽然不变,心中却起了涟漪,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必然命运,这个学弟的运气不好,跟错了师父,在实力还不够的时候,被派来执行错误的任务,现在死亡就是他唯一的出路,这是失败者的命运,也是……每个进行黑暗工作之人的最后命运。

“救命!请你出来救救我啊……公瑾师兄!”

本来还以敌人濒死惨叫为乐的诸将兵,听到那声喊叫后,全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周公瑾”这三个字在鬼夷族中,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每个鬼夷人都记得,两年前在景阳岗上,当族人兴高采烈地庆祝即将攻下中都,为鬼夷族两千年血泪历史扬眉吐气时,这个人的军队突然出现,像是山崩、溃堤一般,万马奔腾地冲破己方阵营,转眼间就把阵地笼罩在一片火光血海当中,轻易斩杀所有勇猛的战士,连族长的首级都被他给取下,高挂在中都城头扬威三日后,被艾尔铁诺的贵族们乱马践踏直至粉碎。

景阳岗一战,对绝大多数的鬼夷人都是一场梦魇,虽然已经两年过去,但是曾经参与过该役的战士们,没有人能忘记周公瑾的恐怖,那张寒冷阴森的金属面具、那道皎洁如月的夺命剑光,迄今仍成为鬼夷人口耳相传的恐怖事迹。尽管目前己方与艾尔铁诺的战争节节胜利,可是很多人都认为,若非胭凝出手偷袭重创周公瑾,那么己方能否这么顺利地连场胜仗,实在是未定之数。

现在,那个半死人口中喊出周公瑾的禁忌之名,这到底代表什么?如果周公瑾可以现身出来救他,难道……周公瑾已经来到这里,就在这里?

(不、不会吧……)

如果说在场众人都因为那句话而吃惊,公瑾无疑是其中最震惊的一个。别说自己平时行动都戴着面具,白鹿洞中没人认得自己,这次出来执行卧底任务,除了恩师陆游与宿老堂的长老之外,根本没有旁人知道,这个低辈弟子又怎么会晓得呢?

但有一点却不能忽略,这个低辈弟子……是随着他的师父师兄来此刺杀,而他的师父正是宿老堂诸长老之一……

压抑着心里的诧异,公瑾表面上行若无事,因为白鹿洞是个有严密规矩的地方,如果是宿老堂的长老也就算了,这些低辈弟子是不被允许得知机密情报的,所以,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潜入了叛军当中,更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

可惜,事情的发展却朝反向进行,那名持续向“周公瑾”之名呼救的低辈弟子,在连续的呼救后,让众人有所警觉,发现周公瑾可能就潜伏在己方阵营中,开始连声喝问;而那名低辈弟子将这当做是一线生机,认为只要自己说出所知道的秘密,就会被释放出去。

在生命的威胁压力下,他做出了相当令白鹿洞古圣先贤遗憾的事,除了说出白鹿洞预备藉由鬼夷人叛乱、暗中操纵、覆亡艾尔铁诺外,也告诉在场众人,白鹿洞早就派出大量奸细,潜伏进入叛军,传递情报、伺机制造破坏。

“……除了普通的奸细、探子,连周公瑾师兄也来了,不过,他的身分非常秘密,现在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知道,也没有别人能告诉你们的!”

那名低辈弟子努力强调这一点,提升自己的重要性,想多换取一点被放生的可能,而情势也流向对他有利的一方,在场众人连声喝问,要他说出周公瑾的身份后,便放他走路。

“真……真的会放过我?”

颤抖着声音,那名低辈弟子看来相当兴奋,但公瑾的一颗心却笔直沉下去,因为从眼神与声音来判断,那名低辈弟子显然真的知道一些东西,甚至足以危及自己的性命安危。

自己现在该怎么办?一人之力再强也敌不过十万大军,该立刻掉头逃跑吗?但只要事情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还有弥补的可能,现在就放弃会不会太早了?

公瑾不动声色,不敢让心中的烈火焦急泄漏半分,尤其是此刻自己还牵着小乔的手,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她的冰雪聪明很可能就会发现真相。那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呢?除了杀出十万大军的包围外,也要和小乔交手吗?或者说,自己应该保持以前的冷静,立刻挟持她为人质,无须动手地平安离开?

又一次面临痛苦的抉择,公瑾感觉自己就像个上断头台的死刑犯,看着那巨大的锋锐刀刃慢慢靠近,但自己却不能挣扎逃避,连稍稍转头都不能,只能看着刀刃越来越近,冰凉的感觉贴着颈项……

“周公瑾师兄他……他就在你们当中,他就是……”

那名低辈弟子转着头,似乎想在人群中搜索什么。每个被他目光停留的人,都皱着眉头闪开,而没被看到的人,则是随着他指控般的目光,找寻那名传说中的强敌。

该来的事情总是会来,当那名低辈弟子的目光看到小乔,看到小乔身旁的那个男人,尽管是一张陌生的英俊面容,但那个熟悉的身形与高度,却让他瞪大眼睛、瞳孔圆睁,就差没有马上叫出声来。

确实是只差一点点。

在他来得及说出任何一句话之前,一只白皙柔嫩的手掌,轻飘飘地印上了他的脑门,像是棉絮白雪般的拂过,但结果却好似狂雷轰击,简单一掌,就把整个脑盖骨连同底下的东西一起打得稀烂。

五雷轰顶的一掌,把众人所期待的答案给轰掉,但也带来了另一个震骇众人的答案。

“各位,我就是周公瑾。”

震惊四方的话语,用轻柔却自傲的语气传入众人耳中,他们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那名白袍女子,脑里一片混乱,搞不清楚她为何一掌击毙俘虏,又自称是周公瑾。

“我也是陆游,是现在白鹿洞中最强的男人,也就是你们的死对头,怎么样?你们要来找我算帐吗?够胆子的就放马过来,我周游公瑾就让你们尝尝我五岳神雷的厉害!”

尽管那双扭曲变形的手腕,看起来让人很想发笑,但所有人都看到那双白皙柔嫩的手掌,刚才是发出了怎样的雷霆掌力,将那名人类俘虏一掌碎脑。没有人胆敢在这时候上前,虽然真正让他们却步的理由,并不是如雷掌劲,而是这支叛军中所有人对胭凝姑娘的敬重与喜爱。

“看看你们刚才的样子,被敌人的诡计玩弄,猜忌起自己的同伴,你们不觉得自己很愚蠢可耻吗?白鹿洞的人有多狡诈,你们该不会不记得吧?难道这个人随口说一个人,你们就相信他是周公瑾吗?那把他杀掉的我,是最大的嫌疑者,你们就直接怀疑我这个白鹿洞的叛徒,是不是也在出卖你们吧!”

胭凝横眉冷目,顾盼中自然有一股威严,教人心折,而她所说的话确实点出了一个可能性,让众人警觉到,以白鹿洞的狡猾多诈,确实有可能使用这样的技俩,试图让人们猜忌与怀疑彼此。

“有没有人看到刚刚那个人的眼神?他最后看的是谁?是小乔盟主!如果他开口说小乔是周公瑾,难道你们这群猪脑也信吗?人家说什么你们都信,那我直接告诉你们,我就是周公瑾,想找我报景阳岗之仇的人尽管站出来!”

慷慨激昂的陈词,胭凝的气势在这一刻压倒全场,没有人敢出来质疑她的话。景阳岗之败,对于所有鬼夷人来说,都是一个刺痛心情的禁忌名词,假如换作是几天前,胭凝这样子说话肯定掀起轩然大波,马上会有战士向她要求决斗,但是现在……一个鬼夷女子提起鬼夷族的耻辱,人们虽然觉得怪怪的,但也没有什么人想对此提出抗辩,质疑有什么不该。

“我相信胭凝姑娘的话。”

在全场鸦雀无声的时候,小乔站了出来,为这场骚动做最后收拾。

“我是个女人,照理说,我不可能是周公瑾,但假如那个人这么喊了,我想大家心中也会有所动摇吧?所以我谢谢胭凝姑娘为我分辩,而我也相信,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为了同一理想、同一目的而集合,我们当中没有背叛者,也没有奸细,请大家相信这些日子以来与你一同努力的同伴。”

慢慢的说话,小乔的声音里,有种稳定人心的力量,让人们愿意去信服她所说的话,并且愧疚自己曾有一瞬间的动摇,居然怀疑周围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中藏着敌人。

气氛慢慢变得很尴尬,虽然人们心头的猜忌与疑虑慢慢减低,但他们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晓得怎样才能从这个尴尬情形中找到出口。

抢先有所动作的是胭凝,她忽然一下闪身,就出现在小乔旁边,在众人意会过来之前,突然侧身吻住小乔。

“唔!”

盟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袭击”,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众人应该要抢上去伸出援手才对,但是看小乔在那边挥手踢脚,却始终无法挣脱胭凝亲吻的好笑模样,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露出同样的笑容,谁也不想上前破坏这无比香艳的一幕。

“哈哈哈哈~~”

窃笑声很快就变成了大笑,紧绷的气氛一下子就松懈开来,而心满意足的胭凝,则是用一副陶醉表情慢慢退后,斜睨着忙用手擦嘴巴的小乔。

“不许生气,这是你自己答应过我的,只要我陪你一起去探索矿坑,你就让我吻一次的。”

“可、可是我以为你说的是亲脸颊而已,你又没有说是要……”

“亲脸颊?脸颊有什么好亲的?我这辈子从来不亲脸颊这么无趣的地方,你以为我接吻魔女是浪得虚名吗?”

“胭凝你和我……我们都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也可以做很多很好玩、很快乐的事情啊!”

对比小乔一副快要掉眼泪的窘迫表情,胭凝就像是一个无赖汉似的摊开两手,对她的抗议全不理会。这样的一幕看在众人眼中,自然又是引得一阵大笑。

一场骚动,就这么渐渐被平息下来,众人向小乔与胭凝行礼,开始帮着收拾善后,并且一一退去。

紧绷的心情一下获得解除,公瑾的感觉实在很奇妙,像是如释重负,却又仿佛更为沉重。

这次的事件,像是一次预演,虽然因为胭凝的帮助,把所有人的怀疑引到她身上,最后并没有被揭发真相,但却让公瑾察觉到,如果有一天真相终于被揭发,自己所要面对的,就是今日这样的局面。

“抉择……真的不能拖太久了……”

第二章 誓言

那晚所发生的刺客事件,震动了全军,在这事件里头所代表的某些讯息,让全军上下不得不有更进一步的思考。

本来众人所努力的目标,是为了打倒艾尔铁诺、消灭曹氏王朝,这个对手虽然强大,但却不是无隙可趁,在小乔两个月来的分析与打气下,多数人都相信推翻艾尔铁诺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如今白鹿洞已经正式表态,而叛军将要面对的敌人,也从艾尔铁诺升格为白鹿洞。这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却不是每个人都如小乔那般看得透彻,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就鬼夷族这边看来,近两千年的悲惨历史中,就是白鹿洞对鬼夷族的迫害最严重,与白鹿洞对上是早晚的事;但是这支联军并不是只有鬼夷族,对于其余的兽人、人类来说,白鹿洞是这两千年来世界正义的象征,月贤者陆游几乎是无敌的存在,任何胆敢与陆游作对的人,绝对只有惨死的收场。

在小乔的预估中,这一刻早晚会来,随着战事的节节胜利,同伴们将会面对事实,发现己方势将与白鹿洞为敌。可是,预计中的那一刻来得太早,士兵们对这联盟的信心累积了多少?是否有足够勇气支撑他们、去与白鹿洞为敌,这点小乔完全没有把握,只有看天意了。

如果没有办法让众人信服,那么当春来雪融,大家要离开水濂的时候,就是这个团体正式分崩离析的末日。大批认为已经捞到好处、没必要往下干的人们会离开,而单单只凭鬼夷人,是没有办法去推动革命、改变这个世界的。

小乔为此忐忑不安,但事情的发展却不是她能掌握,不过那晚的刺杀事件中,确实有某个人因此获得好处,那就是如今几乎成为叛军第二号人物的胭凝。

义正严词的话语、凛然无惧的姿态、明艳英媚的美丽,胭凝那晚的表现,让叛军中的许多人都竖起大拇指叫好,非但没有质疑她的行为,反而更赞同她当时的动作。

不管是什么情况,美丽的女人总是占些便宜。胭凝改以真面目出现后,并没有因为生为女儿身,就对身边的人改变态度,照样是披着一件宽松飘逸的白袍,到处闲闲晃荡,或是与人喝酒划拳,或是用她一直在痊愈后出事的两手弹起琵琶。

见识过她在战场上杀人不留情的凶狠模样,没有人会把她当成是一个可以欺负的弱女子,而她爽朗明快、从不扭怩作态的行事风格,却很讨众人的喜欢,更重要的一点是,她虽然被认为是鬼夷人,却没有半点骄气,这点尤其令人欣赏。

身为鬼夷人居然有本钱骄傲,胭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但是最近她确实被士兵们反应,抱怨说那些鬼夷人一个个趾高气昂,令人讨厌,远没有她那么待人亲切。

觉得不解的胭凝询问调查,这才渐渐弄清楚状况。景阳岗一战后,流亡逃散四方的鬼夷人,凭藉着本身的军事知识,大量在各个盗贼团中担任智囊与参谋类的工作。这类工作只出嘴而不出力,往往惹人非议,成为团体中最不讨人喜欢的角色,偶尔更会发生摩擦。

鹏奋坡大会举兵后,由于盟主是鬼夷人,其余的鬼夷族民与有荣焉,姿态上不免高傲了些,把过去遭受歧视的自卑心情,全以骄傲来取代,其中有些夸张点的,甚至成了眼高于顶,这样自然不讨人喜欢。

帮助小乔制定、执行各种措施的人,又为了让鬼夷人对小乔满意,制定措施时有意无意地给了鬼夷族部分特权,让他们觉得支持这样的领导人果然没错,心满意足;这情形其他人看在眼中,多少有些不痛快,但是考虑到小乔的立场,人类与兽人们都愿意退让,并没有对这情形发出什么不平之鸣,甚至连多提一句也不愿,只是偶然与胭凝聊天的时候,谈到这些问题。

“哦,是这个样子吗?”

胭凝点点头,不多言语,心知小乔那些时候忙于军务改革与矿坑探勘,无暇顾及其他琐碎小事,制定这些措施的人必是公瑾,因为鬼夷人就是为此对他甚是拥戴,觉得“周瑜”是一个很识时务的好人,在小乔面前连连夸赞。

自己当时并没有十分留意这些,只以为这是“美男计”的一部份,心中暗自好笑,但如今想来,只能希望这些动作的背后没有其他含意了。

“公瑾,不要做太多到时候会令你难以回头的事啊……”

多年的老朋友,胭凝并没有为了那晚的解围,向公瑾邀功,当然公瑾也没有为此道谢,至于当时也在场的小乔,似乎对整件事情没有怀疑,还在那之后的两天,邀请公瑾与胭凝一起爬山。

一月份的花果山区,纷飞坠下的大雪早就阻断了往外山路,出入行动不易,但这自然是阻碍不到胭凝与公瑾的行动,三人施展轻功,就像是三只雪中翔燕般的轻盈,在积雪上轻轻划过,一下子就飘到最高的主峰上。

三个人都知道,就在自己脚下数百尺的地底,那个神秘矿坑可能还藏着某些秘密,而那头魔豹可能还在里头守护,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侵入,不过,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三人都有足够的理智去克制贪欲,而那日的一场大战,也让他们心有余悸,目前并没有任何人还有兴趣去探索矿坑中的秘密。

在三人上峰的一路上,雪下得正大,放眼一片都是白茫茫的冰花世界,树梢、地面、崖壁,全都被厚厚的一层积雪所覆盖,离开眼前一尺的区域根本看不清楚,阵阵寒风带雪吹拂而来,刮面如刀的感觉,三人都要运功抵御,才能够抵抗得住。

到达山巅,恰好下雪停住,明亮阳光从厚密云层间透射出来,从山巅上往下望去,视野开阔,雪山连峦,长风万里,确实有着气吞天下的豪迈,让人胸襟舒畅。

一座紧邻着一座的雄奇大山,全长满笔挺直立的细针松树,不似刻意栽种,但排列间却非常整齐,显示着自然界的次序,碧绿的针叶上覆盖着白雪,部分更垂着晶莹剔透的冰泪,迎向阳光,发着七色彩光。

山峦叠层间,一条清澈的大河蜿蜒流过,没有被冰雪冻住的河面,因为富含矿物质,在阳光照映下显出美丽深邃的淡紫色,仿佛一条鲜艳的腰带般,缓缓套过被冰雪所覆盖的大山。

冰寒的空气,呼吸进肺里的感觉,像是要把整个胸腔冻结,但即使是如此,他们仍旧不能否认,那种不被世俗沾染的冰清气息,仿佛能够把整个灵魂都洗涤干净般,让身心无比舒畅。

“我们来这里,应该不会只是为了看雪吧?”

欣赏着这样的美景,公瑾却无法不提醒身边两位大小美人这一点。他自己并不怎么想把时间花在这种玩乐上,还有一堆公务要处理、一堆大小事务要安排,越想就越觉得不该花时间在这里闲逛。

“等一下再走,我要留个纪念。”

提出要求的是小乔,只不过公瑾与胭凝都猜测不到,她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作纪念。白鹿洞中也有几个喜好在游山玩水同时,留下个人印记的前辈,但那不是用长剑刻印,就是留下墨宝,小乔也是要效法这种做法吗?

并不是的。

当看到小乔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块土,土中生着一株翠绿嫩芽,公瑾和胭凝都在猜测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小乔在脚下雪地挖了一个洞,把那株绿芽连同土块一起安置进去,这才明白过来。

“我的老师告诉我,不管是刻印或是留字,对于自然来说都是一种破坏,但种树就不一样了,它会用实际的生命,把人们想要留念的情感纪录下来,百年、千年,即使人们已经不在了,树仍然会在这里继续长得高壮。”

同样都是把本来不存在的东西留下,为什么题字刻印是破坏,种树就是尊重大自然的表现呢?也许种下的树木并非本区物种,带来奇怪的病虫害,反而造成了森林浩劫也不一定,公瑾和胭凝都对小乔的话觉得莞尔,但是看见她近乎祈祷的虔诚表情,他们两人都没有出声调笑,而是应着小乔的邀请,分别伸出一只手,帮着把土推埋下去,让这个嫩芽在土地里新生。

“谢谢,其实前几天我就想找你们一起来了,我希望能够留下一样东西,证明我们曾经一起努力过,而这棵树会是最好的纪录,来,大家一起伸手,把最后的土洒上。”

小乔的浪漫情怀,也得到了胭凝的共鸣,与她一同伸手植树,还问着这是什么树苗、能否耐得住雪冬;公瑾一面洒着手里的雪土,一面遥想着日后当这棵银杏树成长茁壮,从这个角度往下俯视,整个叛军的营地都能一览无遗,确实是最好的回忆地点。

念及此处,公瑾心头一惊,明白小乔对于能否战胜白鹿洞,实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所以才会想要留下纪念的东西,再看看她身上完全没有穿戴三神器,公瑾又吓了一跳,因为他这时才发现,小乔似乎在强忍着寒风与低温,不仅纤弱娇躯连连打颤,就连嘴唇都冻成淡紫色了。

“小乔,你怎么了?三神器呢?这点风雪不应该难倒你的啊!”

“没、没什么……我不想每天走到哪里都带三神器……那是……我担任联盟领袖时候的装备,我不想休息的时候还带着它。”

一句话,显示出小乔所承受的压力。公瑾与胭凝互望一眼,他们平时都只注意到小乔的不平凡,为着她每个英明决策的天才光彩而眩目,却几乎忘记她的不平凡之下,仍存在平凡的一面……想来,一定承受了很多压力吧!

“矿坑里头的那一战……我受了点伤,那天击杀白鹿洞的刺客后,内力损耗了很多,暂时还没有回复……”

公瑾和胭凝想把小乔带回去,但是难得卸下职务出游的她,却很坚决地想要在山上多留一点时间。他们两人无奈之下,只有把身上的外袍脱下,让小乔穿上,同时一人握住她一只手,为她运功袪寒。

三人就这么坐在山巅上,看着太阳慢慢上升到天空,灿发着正午的热力,为寒风中增添一丝暖意。在三人的谈笑间,小乔顺着胭凝的话语,不自觉地说起了往事。

“我是出生在艾尔铁诺的,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就在那里生长,那时的艾尔铁诺,美好得像是作梦一样,到现在都还常常在我梦里出现……”

在曹寿即位初期,政治尚称清明的时候,艾尔铁诺确实有一段美好时光,但那时间却不长,而且公瑾感到怀疑,因为不管当时的政局民生再怎么好,一个备受歧视的鬼夷人怎有机会感受得到?

但从小乔口中说来可不是这样,她很认真地怀念着那时候的一切回忆,民间的生活尚称富足,官吏政治还算平和,老百姓除了忙于生计之外,每个人都还对明天充满希望,心里没有那么多的不满与仇恨,大家见面都笑着点头,连跑在街上的狗狗都似乎很悠闲,是一个很棒的好时代。

“后来,局势渐渐恶化,我和母亲一起离开艾尔铁诺,到武炼避祸。武炼的兽人们不太喜欢人类,但麦第奇家却很大方地收留我们……”

当艾尔铁诺的局势产生变化,大批百姓朝邻近国度逃难,雷因斯·蒂伦有边关封锁难以穿越,所以大多数人还是宁愿往南进入兽人领域。兽人对人类确实不抱持好感,但是部分兽人豪族却需要人类的工匠技术,酌量保护与收留。

小乔的母亲擅长针织刺绣,因此受到麦第奇家的保护,当母亲去世,她感到彷徨无助的时候,忽必烈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一见投机的两人,成了不需结拜的义兄妹,忽必烈通告整个麦第奇家族,给予小乔等同他亲妹妹的尊重,从此小乔成了麦第奇家族一名最奇特的客人。

忽必烈给予小乔的,不只是单纯的尊重,还有栽培。除了让小乔大量读书,他还为小乔请了老师,传授她武艺,但是这些有一定名望的高手,不是自身实力有限,就是不屑传授武技给女性,结果授业不足十天,就一一被忽必烈打掉牙齿,扫地出门。

真正的转捩点,是在小乔一次顶着风雪出门,在可能被传染疫疾的恶劣情况下,替一名临盆的鬼夷妇女接生。那晚,她遇到了一名异人,彼此相见甚欢,那名异人收了她为仅有的弟子,还连带传授她与忽必烈武艺,忽必烈大为受益。

在这位师父的教导下,小乔像是进入了一个新天地。对于那些神功秘技,她的兴趣并没有义兄忽必烈那么高,但师父偶尔教导她的一些魔法技巧,她却学得很起劲,如果不是因为师父无意教出一个魔法师来,所有的传授浅尝即止,小乔今日可能完全是另一种情形。

但真正让小乔觉得幸运的,是师父所教授她的思想与眼界。义兄忽必烈虽然雄才大略,但他满心想要建立霸业、成为绝代霸主的信念,让小乔有点敬而远之,但师父却常常以鬼夷族来举例,向她解释一名好的领导人应该做些什么。

“你的师父……是什么人?”

公瑾试探性地这么问着,但小乔并没有回答,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师父交代她和义兄要保密,不许对外人提师父的名字。

这一点公瑾并不讶异,多数的江湖异人都生性诡秘,不喜欢为此泄漏行藏,但有本事同时教导忽必烈与小乔的异人,这个人一定很不简单,公瑾脑里思索片刻,突然冒出了一个可能。

(难、难道是大师伯皇太极或是三师叔卡达尔……)

日、月、星三贤者,除了月贤者陆游之外,剩下两人都行踪不明,不知道正活动于风之大陆的哪个角落上,如果是他们两人之一来教导小乔与忽必烈,那倒是很说得过去。

“我觉得,现在白鹿洞的做法是不对的……要成为他们所谓的仁君,应该是无视分歧,平等地爱着他所统治的所有子民,不管是人类、兽人、精灵、鬼夷人……还有雪特人,让每一个种族都能和平共处,不偏重任何一方,这样子国家才能平稳,而多个种族一起携手合力,进步的力量才会大,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好。”

小乔说着自己的想法与理念,对公瑾和胭凝来说,这都是一个新观念,过去白鹿洞的王道思想,无非就是促成君臣和谐、国富兵强,先是重视民生,而后让家国强盛,外夷不侵,至于国内的种族问题,却是只字未提,所以一再强调人道与仁道的白鹿洞,对鬼夷族与其他种族都是站在镇压立场。

“这一次鹏奋坡大会,义兄他其实已经准备了好久,他想利用鬼夷族与兽人的军队,进一步组成武炼蛮族同盟,进攻艾尔铁诺,成王称霸,为了这个理想,他花了很长时间部署,还秘密搜集到平等神锤和博爱圣铠,打算用这两大神器祝他登上盟主位。”

可是,得知此事的小乔,却做出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争取,向忽必烈痛陈厉害,表示麦第奇家族目前实力未足,如果想要对白鹿洞与艾尔铁诺高举叛旗,至少还要五十年的时间准备,假使现在就忙着叛乱,那只会令麦第奇家过早灭亡。

如果要利用这次鹏奋坡大会的联军,必须找一个并非麦第奇家出身的人,即使叛乱失败,也不会追究到麦第奇家头上,还能够保住元气,日后卷土重来。

忽必烈是个有勇有谋的男人,在听完小乔的分析后,决定改变先前的策划,但要从哪里找一个适当人选,既与麦第奇家没有实际关系,又不会危害麦第奇家的利益,这点却是煞费思量。

当小乔向义兄毛遂自荐,希望能够担任这个人选时,忽必烈可以说是惊怒交击,在之后的简短谈话中,打碎了厅里所有的桌子与家具,破门而出,绝对不答应妹妹的荒唐要求,更不愿她离开麦第奇家,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然而,就如同公瑾和胭凝所熟知的事实,小乔一旦下了决定,就很难被动摇,最后忽必烈也只有无奈屈服,将辛苦搜集的两大神器全都转交给她,帮助她在比武擂台上清除闲杂对手,甚至一直到兄妹两人在擂台上相遇,忽必烈都希望妹妹能够改变主意,与他同回麦第奇家。

……但小乔仍旧坚决自己的决定。

忽必烈放弃了之前对鬼夷族大会的一切部署,也切断了妹妹的所有援助,除了两大神器之外,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给你,但是为了你的抉择,我把我的野心与霸念延后一百年。”

在这句话里头,公瑾听见了忽必烈的让步,也听见了他对妹妹的疼惜表现。对于一个雄心万丈,恨不得早日冲上天去的男人,这百年的忍让一定很不好受吧?

而且,假如小乔真的征服艾尔铁诺,建立新的政权,那么忽必烈的霸业将永远出不了武炼。对于一个燃烧着征服烈火、不断以夺取手段得到事物的霸主来说,本来可以吞并整个风之大陆的雄图,变成仅能统一武炼地方的蛮族之主,这不仅是放弃了一生的梦想,甚至可以说是绝顶的污辱与羞耻。

“你义兄……真的是很重视你,我以前看过忽必烈的资料,没想过他会为了一个女孩子做这么多退让的。”

公瑾这么感叹着,一半以上是出于真心,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忽必烈这个男人重新评价,在他铁汉的形象之下,或许比很多男人都要心软得多。

然而,即使是公瑾也无法预料未来,更无法得知在许久之后,忽必烈再次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兄弟作出忍让;连续两次不合时宜、不该做的退让,让他的雄图霸业永难实现,最后成了这名霸主一生的遗憾。

“大哥他对我很好,从小就很照顾我,可是……如果由他来兴兵攻掠,最后的伤亡损失一定会很重,杀戮与鲜血会布满整个风之大陆,我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形,所以,我想做一点事。”

就因为想做一点事,这个少女在十万豪杰中夺得盟主之位,领导他们举兵挑衅艾尔铁诺,连连获得胜利,可是,公瑾和胭凝现在都想要知道,在这些胜利之后的终点是什么。

“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创造一个除了民富国强外,境内每个种族能够平等、和谐共处的世界。可是,弱者没有正义可言,如果鬼夷族只是要人垂怜、基于同情心地给予我们生存空间,这个要求永远不会被实现,所以我才促成这一次的兴兵,向世界发出我们的吼声,以鬼夷族为征服者,在胜利过程与结果,我们都不制造不应有的杀孽,把一些现有的状况扭转过来。”

“弱者伸出手也没人会理。假使强者不愿意伸出友善的手,那么就由我们来当强者吧!只要我们在拥有最高权力的时候,不要忘记本来的初衷,不要被权欲蒙蔽,不摆出高姿态,持续促成人们的平等共识,这个梦想不是不可能的。”

“征服艾尔铁诺、等到局面稳定以后,我不想用过去的统治模式,那样子对于促进种族融合没有帮助,可能的话,我想放弃王权统治,让境内的人民用适当比例推派出代表,由这些代表组成联合会议,用这个会议体制来取代王权,治理整个国家,人民的声音可以直接传达,这样或许就能避免艾尔铁诺今天的过错,不再有不适任的君主,几十年、几百年地让百姓感到痛苦。”

公瑾和胭凝很难说明自己的惊讶心情。过去他们都曾见过那种统领大军的领袖,也曾见过一个国度、一个王朝的开创者,但是这个女孩却明显地与他们不一样。

这个少女,她不是像忽必烈那样,为了本身的征服欲望、雄图霸业而发动战争;她也不想要留名青史,甚至连权力欲望都少得可怜。她想要的,不是如何得到天下,而是怎么去改变这个天下。

怀着某种理想而兴兵,这样的做法,不是征服,而是革命。公瑾现在才明白,小乔常常挂在嘴边的“革命”一词,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是非常地认真。

该怎么说呢?公瑾觉得很荒唐,小乔所说的东西有很多自己全不在意,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可是……自己有股冲动,想去看看那样的世界。

各种族之间没有仇恨,人类与鬼夷人能够比邻而居;鬼夷人的孩子出生时,能够得到周围人类的祝福,而不是怨毒的诅咒;每一个种族的儿童都能在和平快乐中成长……那样的世界,自己很想看一看。

“白鹿洞是我们不能逃避的敌人,但如果可以,我想向他们传一个讯息,不知道可不可以等到我推翻艾尔铁诺后,再来刺杀我呢?如果我得权后忘记了今天的理想与誓言,我会很乐意让他们取下我的人头……我与他们所想要的,都是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幸福快乐,其实我们可以避免掉这许多冲突的。”

小乔披着袍子,从两名忠实护卫者的簇拥中站起身来,迎向冰风之雪与炽烈阳光,深深呼吸两口气后,转头向两人说话。

“瑜兄、胭凝大姊,可以请你们帮助我吗?我只有一个人,力量很有限,但如果能够得到你们的帮助,我想我会更有信心去实现这个梦想。”

冰雪反映着阳光,照在小乔的发辫上,看来就像是黄金般的灿烂细丝,美得让人几乎屏息,而她伸出来的一双手,白皙粉嫩,每一丝细微掌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雪一般的纯洁,白皙无瑕的邀约,真诚地伸到公瑾与胭凝的面前。在这一刻,他们都受到了一种感动。

胭凝沉默了一下,在她察觉到之前,她已经颤抖着声音,握住了那只在风中轻晃的小手。

“我的小公主啊,我会……很珍惜这个机会的,从今天起,陶胭凝的命就赌在我们的梦想上了。”

公瑾在旁边目睹这一切,知道这幕景象有多难得。胭凝看来开朗,却不是一个容易打开心扉的女人,在她总是挂满笑靥的艳丽面容下,有一处地方始终维持着冰冷,但她现在却是用那块最软弱、最纤细的地方,真诚地向小乔献上心意。

仿佛受到这个气氛的感染,公瑾也伸出手来,与小乔相握。只是,虽然他也感觉到自己眼眶里湿湿的热气,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他还说不出口。

……因为他还没有决定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个冬天过得很快,虽然说后半个冬季因为众人各自怀着不同的想法,而使得气氛有些诡异,但大体上来说,这是一个很温馨的冬天,叛军内各个种族在大致和谐的状态下,消弭了许多歧见,有了更深的了解,而原有的派系与势力分布,也因此更为紧密,现在如果出兵,整支军队不会像之前那样散乱。

公瑾的训练与组织化,也帮了许多大忙,小乔本身虽然有见识与领导者眼光,但在于军旅实务上就没有那么擅长,而公瑾正好弥补了这一点,把人类军队的优秀处,一一移植到叛军的队伍里头来。

不过,在离开花果山区、重新投入战场之前,有另外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存在。如果不先解决白鹿洞的压力问题,士兵们心中怀着对月贤者的恐惧,未来的战役将会非常危险,在某一场关键性的战争中,只要陆游现身说话,甚至不用出手,就足以让十万大军一夕间土崩瓦解。

为了要解决这个危机,在叛军要整装离开山谷前,小乔把全军集结起来,在一个临时草草搭建的看台上,对着所有敬仰她、支持她的士兵高声说话。

说话的内容,事先已经与公瑾计划过了,虽然小乔的志愿与理想很动人,但现在的阶段,并不是那么多人都能够理解。如果要把这十万人拉向一个美好却遥远的梦想,那么现在要给他们的,无疑应该是一些不久之后就能尝到的甜头。

“……基于以上的那些理由,我希望大家能够记得当初鹏奋坡上的誓言,继续助我一臂之力。而若是不愿意继续与我们走下去的,我们也绝不强留,你们可以分走那边的金银,带着足够的生活费离开,我祝福你们有个美好的未来。”

大声说着这些话语,小乔让士兵们自行决定去留。这是很冒险的做法,连小乔自己也不能肯定,最后还有多少人愿意跟随自己,但若是强留不应留下的人,那只会在己方军队中埋下火种,日后更猛烈地烧及全军。

结局以令人欣慰的形式揭晓,选择离去的仅有寥寥数百人,九成九的战力都保留下来。

鬼夷族深信能取得三神器的小乔,是全族人等待两千年的救世主,毫不怀疑地跟随她。

兽人与人类集团虽然没有这样的信仰,可是这几个月来的生活,让他们见到一种可能性,知道如果战争成功,可以创造出一个怎样的新世界,为了这个梦想,他们决定把自己的性命再一次赌上。

“……嗯,谢谢大家,我不会辜负大家期望的。”

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小乔在看台上对全军深深地弯腰行礼,表达她的谢意。

艾尔铁诺历四一九年二月十八日,鬼夷族的十万叛军由花果山再次出击,以排云怒涛之势,短短时间内便席卷了艾尔铁诺南方,当时虽然只有叛军相信会创造一个新世界,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个新时代或许就要开始。

第三章 意外之客

艾尔铁诺历四一九年三月 艾尔铁诺南方 桂江流域

“宿老堂是目前白鹿洞的中心,由过去、现在、未来三位长老共同执掌,在一般情形下,掌门人必须要尊重三名长老,甚至服从,如果你以后当上了掌门人,也是如此。”

“师父,为什么三位长老要叫做过去、现在和未来呢?”

“……不知道,或许他们自认为能够洞悉命运,掌握一切吧!”

“三位长老的武功比师父更强吗?”

“公瑾,师父并非无敌,若是在一切平等的情形下交手,当今世上还是有几个人可能击败师父,只不过三位长老并非其中之一而已。”

“三位长老的武功没有师父强,为什么师父也要听他们的话呢?”

“师父并不用事事都听三位长老的意见,但在多数时候,师父却不能不给他们三位适当的『尊重』。将来你会知道,武功高并不代表你能为所欲为,即使你武功天下第一,仍会有一些东西束缚住你,尤其是白鹿洞这样的地方,体制重要过一切。”

这是公瑾刚刚入白鹿洞门墙,被陆游收为弟子时候的对话,一直到现在,公瑾仍然深刻记得,那时自己所感受到的刺骨冰寒,还有师父语气中的那股嘲讽与无奈。

同样的无奈,现在也出现在公瑾自己身上。早在胭凝与宿老堂的首次冲突时,请师父陆游下令救人的他,就觉得宿老堂徒具威名,却没有相应的实力与智慧,之后几百年中,他也时常有这样的感觉,但他仍得听命于宿老堂,“尊重”他们那不值得被尊重的意见与命令。

这个问题,如今再次浮现出来。离开水濂,到达外界之后,公瑾立刻以水镜之术,与白鹿洞取得联系,之前在花果山域,方圆数百里荒无人烟,没有杂讯干扰,小乔本身又是术者,若是随便使用通讯术法,很可能因此被小乔察觉。

公瑾交涉的事很简单,他希望能够暂缓刺杀小乔的任务,向宿老堂解释整件事情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无须担心叛军势力太过坐大,不可收拾,如果在这时杀害叛军领袖,反而会让长期筹备的苦心毁于一旦。

单纯解释着这些,公瑾并没有详细叙述小乔的理想,还有她这两个月来所做的尝试与努力。宿老堂的三大长老,平均都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寿命,而他们的思想则留在一千两百年前,就如同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绝不接受改变,小乔的努力或许能让一般人感动,却绝对影响不了那三名早已与现实脱节的老人。

这个预料还真是一点都不错,甫一接触,公瑾就承受很大的压力,宿老堂对于那晚的刺杀失败,还连带损失了一名长老、十多名弟子的事非常愤怒,斥责公瑾的办事不力、令人失望等等。

公瑾承受着这些压力,不卑不亢地反击,他同样也有许多不满的事,像是一名低辈弟子为何会知道自己身分,险些令自己置身险境等等,他抗议着宿老堂的行事粗糙,保密不当等等,这场会议的火药味十足,最后当公瑾提到了恩师陆游的名字,宿老堂才有了妥协。

暂缓刺杀小乔这一点,并没有达成共识,但宿老堂同意不会要公瑾负责刺杀任务,如果要行动,他们会另外选择适当人选;从此刻起,白鹿洞不会再支持叛军的粮草补给与情报,但也不会多加干涉,叛军得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推翻艾尔铁诺。

从结果来看,这个会议当真是一败涂地,公瑾无法从宿老堂手中争取到任何东西,未来的道路会更崎岖难行,对于自己是否能够走得顺遂,公瑾实在没有多少信心,而宿老堂的决定,很快就形成了实际压力。

过去叛军之所以能够连连得胜,除了小乔的战术正确,每次都是看准敌人弱点,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外,公瑾所暗自提供的情报,其实也产生了重大效果。如果没有那些情报,小乔就是研判得再准,也无法正确直指敌人弱点;要是没有艾尔铁诺部队的移防表,叛军行动又怎能够如此神出鬼没,总是袭人不备?

现在白鹿洞不再提供情报,这些优势等于全部被切断,叛军离开山区后,虽然闪电般打了几场胜仗,但公瑾却感觉不到欣喜,只是加倍地提心吊胆,知道这几场胜仗大有侥幸成分。

粮草也是另一个问题,尤其是在叛军人数一下子暴增之后,如何喂饱这支急速膨胀数目的军队,就成为一个棘手问题。

小乔的宣传策略很正确,在叛军消失不见的那两个月,他们之前连战皆捷的事迹,透过各种传播管道,散播到艾尔铁诺境内的每个角落,每一次艾尔铁诺军队外出搜索,劳师动众,最后却无功而返,叛军的声望就高了一次。

最近十数年内,艾尔铁诺的老百姓实在累积了许多怨气,因为得不到发泄的机会,让帝国各地处于一个看似平和的假向,但叛军的连续成功,就像是在水坝的堤防上连打了几个缺口,愤怒与不满的怨气,一下子就溃堤似的轰炸开来,从小乔率军出山的那天起,大股小股的队伍开始蜂涌加入。

在形象定位上,由于叛军是以鬼夷族为主体,盟主又是鬼夷人,所以这支叛军在多数百姓的印象中,仍是蛮族,而非义师,饶是如此,还是有大批百姓愿意打开城门,希望迎入叛军,驱逐一直欺压他们的贪官污吏。

人数一味地变多,当然也有坏处,公瑾就认为肯定有大量白鹿洞的奸细,在这时候加入了叛军,刺探情报,也散播谣言,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最近开始盛传起来的吸血鬼传说。

类似的传说故事,之前也在中都反覆出现,那时候是因为有魔族潜入,所以才闹出这样的传闻,公瑾不认为桂江城里也出现了魔族,如果有的话,对魔气向来敏感的胭凝一定会有所察觉。

可是传闻却让百姓感到恐慌,尤其是当三不五时便有鸡鸭牲口被吸干血液,弃置在被破坏的笼子里,百姓就把吸血鬼的传闻绘声绘影,传得更是阴森恐怖。这点当然是让公瑾更加嗤之以鼻,觉得白鹿洞的奸细欲盖弥彰,因为如果真的是魔族到来,怎会去攻击一些没意义的鸡鸭?肯定是先从人类开始吸杀,尤其是初生的婴儿。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老百姓那边就是会受到动摇啊!你要挨家挨户去劝说吗?”

胭凝淡淡的笑语,正是公瑾最烦躁的忧虑。幸好,地方百姓没有因为这样就轻易动摇,比起那个吸血鬼事件,他们更在意叛军部队入城后,会否变成大肆掠夺的吸血恶鬼。

“百姓对我们有期望,我们不可以辜负他们的信任,要记住在这支队伍里的各位,曾经也是平凡百姓,也受过与他们相同的苦楚,所以,入城之后不许掠夺,不可以伤害城里的百姓。”

小乔这么宣示着,而早就知道她会下禁止掠夺令的叛军全体,对这点并没有什么意见,但这样一来,粮食就再次成为问题,若是不允许掠夺与强制征收,那要从哪里取得足以供给数十万人的粮食呢?

公瑾为着这个问题绞尽脑汁,每打破一个城池,就打开官府的粮仓,期望能够从那些贪官污吏的手中,取得他们平时所搜括的粮食,无奈时候不对,这一、两年的饥荒与水旱蝗灾,不只是民间困苦难当,就连擅长搜括的贪官们都没法多从百姓身上刮出什么。

“这样子下去绝对不行,白鹿洞还没有对我们使用坚壁清野的焦土战术,我们就已经这么吃力了,如果被彻底封锁补给,那该怎么办?”

公瑾对这件事情感到莫名的紧张,当这股压力传到小乔那边,小乔终于有了表示。

叛军连续的战胜,已经占领了艾尔铁诺南方的几个大城,并且有不少中小城镇主动杀官迎军,前来投靠,这时候的叛军总部,是设在桂江流域的一所城池,小乔请来了公瑾与胭凝,邀请他们一同离开,到城外出游。

到了城池之外的一处树林,公瑾看到了令他错愕万分的景象。几十大堆的米、麦、面、蔬果,堆叠得有如山高,全部都用麻袋装好,但是从几只打开的麻袋口看去,那些粮食的色泽说明了新鲜度,全都是品质相当优秀的蔬果米面。

这么多的粮食,足够几十万人半年需用,短时间之内,一切都不成问题了。天大的难题,在一夕之间解决,但公瑾心头的困惑却更是增加。

周围地方的安全与警戒,自己一直很留心,每个时辰都有巡逻兵反覆巡查,怎么会搞到突然被人运了那么多东西过来,自己却懵然无知?假如运送过来的东西不是粮食,是大批火药与武器,桂江城早就给人炸上了半天高,全军覆没了!

“瑜兄,请你和我一起进到树林去,我想进去做个交易。”

“交易?”

“是啊,你不是很担心粮食问题吗?我们就是去解决这个问题。”

“这些粮食……不是你义兄忽必烈从麦第奇家运来的吗?”

“怎么可能?义兄说过他绝对不会资助我们的,如果他送了粮食过来,违反承诺,会给麦第奇家带来麻烦的。”

绿色的及膝短裙,像是春天新冒出来的绿草,在奔跑的时候尽显出旺盛活力,还有主人浑圆挺翘的臀部曲线,小乔轻扬着绿裙,跑到麻袋堆前取出一个红通通的苹果,很放心地咬了一口,清脆有声,这才回过头来和公瑾说话。

“……而且武炼才没有那么好吃的苹果呢!”

这点确实是如此,公瑾环视那些蔬果,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属于武炼或艾尔铁诺的品种,以这点来说,送来补给的神秘势力,的确不是麦第奇家了。

那么,会是谁?

“是一群恐怖份子啦!真的很恐怖喔!我们是叛乱军团啊!很多话本故事中的叛乱军团,不是都会和恐怖份子买武器和粮食吗?”

小乔笑道:“因为这样,所以在我前往鹏奋坡的那晚,我请师父帮我牵线,与现在风之大陆上最活跃的恐怖份子取得联络,跟他们谈好条件,买卖与提供粮草,我们这段时间吃的喝的,全都是他们赞助的喔……本来恐怖份子都是很保密的,但因为瑜兄你是我们的重要人物,所以我希望你去与他见一见。”

一番话听得公瑾疑云大起,为了要探查真相,他毫不思索地跟着小乔,一起走入那个树林,与恐怖份子的首脑见面。

胭凝虽然随行到这里,但却没兴趣陪他们再进去,独自一人留在外头看守这些粮食。双臂的伤势已经痊愈,如果有心存不轨的歹徒想要劫粮,即使有百人之众,她也自信可以独力料理。

看守的时间很无聊,胭凝很快就不耐烦起来,反覆查看着补给食品的内容,赫然发现这如山高的麻袋中,并不是只装着粮食而已,其中居然还有娱乐用品。

“呵,恐怖份子真是设想周到,有吃的有喝的,连嗑的都有,不愧是恐怖份子。”

从那一袋写着“V·I·P”字样的麻袋中,取出一把熟悉的绿色植物,胭凝快速把东西卷好,照她平常的休闲习惯那样,把火点起,在烟雾弥漫中享受那种没有束缚的感觉。

“唔……这个药的效果是不是太强了?我的眼前怎么好像出现了……一个小鬼?”

眨眨眼睛,胭凝发现自己没有看错,确实是有个小男孩站在那里,相貌很俊俏讨喜,小手上捧玩着一个新鲜的红苹果,有点不好意思,却又大胆地打量着面前的白袍女郎。

“大姊姊,你……你在嗑我们家的草……”

幼嫩嫩的男孩嗓音,听来真是悦耳,但他的话却让胭凝不知道怎么回答,脱口道:“傻瓜,草是用来哈的,药才是用来嗑的,你连这都不懂,做什么生意?”

“哦……大姊姊,你在哈我们家的草……你没付钱喔!”

被个小男孩指出这一点,胭凝还真是有点尴尬,但是一股想恶作剧的冲动,让她一下子伸手把小男孩抱到膝上,摸着他细致的黑发,抚平他的不安,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对自己有信心的美女,从来都不会带钱上街的,你要大姊姊付钱,大姊姊用自己的身体付给你好不好啊?”

“……大姊姊你……你没有穿内衣耶!你的身材好棒喔!胸部比我妈妈的还要大喔!”

“妈妈?你是说你娘亲吧。幸好只是比你妈妈大,不是比你妈妈养的牛大,不然就不是美女,是爆乳大妖姬了……”

知道自己衣襟没有拉好,这男孩坐在自己膝上,从那角度看去,什么都会看得清清楚楚,胭凝不以为忤,反而很欣赏男孩用这样纯真、赞美的口气说话,听起来实在让人心情不错。

可是男孩的下一句,就让胭凝的表情马上改变。

“大姊姊,妈妈说,会用你这种眼光看小男孩的女人,就叫做性变态耶!变态是什么啊?大姊姊你是变态吗?”

“……你这小鬼长大一定会变成性无能!”

没好气地说了一声,胭凝注意到小男孩口袋中的一张瓷版画,取出来一看,上头很生动地画着小男孩被一个穿着典雅的贵妇抱在膝上,周遭起码围站着几十名美貌侍女,都用爱怜的神情看着小男孩,争着与他再靠近一点。

“唔,我说错了,你长大以后不会是性无能,会是一个大色魔……或许现在就已经是一只小色鳖了。”

半开玩笑地说着,胭凝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个男孩是与这批补给一起来到,而从他的穿着、那张版画里侍女的打扮看来,那不是艾尔铁诺、不是武炼,是雷因斯·蒂伦一带的服装风格了。

(雷因斯·蒂伦?一直提供小乔粮草,在幕后帮助她的那个势力集团,该、该不会是……)

存着怀疑与惊讶,胭凝问起男孩的名字,预料他不会老实说出,但却得到一个很坦率的答案。

“我叫白无忌,是和我爸爸一起来的。”

白无忌,胭凝确实听过这个名字,那是这一任白家主人与雷因斯女王的独子,也是将来会继承白字世家的下任主人,这孩子与他父亲一同来此,那么在树林里的人就是……

讶异于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胭凝突然又受到了另一个震惊,一直坐在她膝上的男孩,趁着近身之便,居然闪电出手,偷摸了她胸口一把,然后才像诡计得逞似的,很得意地睨视过来。

“好家伙,趁人一不注意就偷香窃玉,你果然有当一名花花公子的资质。”

没有生气,胭凝只是笑着在男孩额上轻敲一记,把手中快烧去一半的烟递给他,半强迫、半引诱地让他吸上一口。

“不过要让女孩子开心,你这不成熟的小家伙还不够格。来,多哈两口,让大姊姊教你几手,以后你就可以和女孩子穿越地狱,直冲天堂!”

就如同胭凝所受的冲击,公瑾也在树林里头见到了一个非常令他吃惊的人。

穿着一袭白色长袍,头上用白布层层包缠起来,大半张脸覆盖着浓密的白色胡须、瞧不清楚本来面目,这个坐在池塘边拿着白色钓竿,自称是“白拉登”的男人,身上气势一如眼前的水潭般沉静,可是在那种平静无波的感觉之下,公瑾毫不怀疑这男人有随时掀起惊天巨浪的能力。

白字世家这一任的主人,“疯狂的白家”的代表人物──白军皇。

公瑾也在资料中读过他的记载。白字世家支配雷因斯千年之久,本身又拥有当今世上最高水准的太古魔道技术,历代不知道出过多少疯狂的天才人物,在历史的暗潮下与白鹿洞数度交手,前几任家主白金星甚至还必须由陆游亲自出关镇压,才能够暂时遏止住白家意图吞占整个风之大陆的企图,对于这样一个恐怖势力的现任当家主,公瑾不可能不去留心。

纪录中的白军皇,是一名生性舒懒的浪荡子,继位之后整天就是钓鱼、读书、骑马,在年轻贵族专属的俱乐部赌钱喝酒,看来一派享受人生、不理军国大政的作风,如果照一般的情形来判断,白字世家会在这号败家子的手上日渐衰败,终至覆亡。

但公瑾却没有办法这么相信,包括陆游在内,宿老堂的诸位长老也都不信白字世家的主人会没有野心,放弃了他们世世代代意图雄霸整个天下的梦想,所以,公瑾现在所看到的事物,就证明了之前的推测,只是他实在想不到小乔会这么神通广大,居然能和这个堪称是风之大陆上的第一恐怖份子搭上线。

疯狂的白家、天才的白家,这一族人本身就是风之大陆的动乱因子,若是可以,白鹿洞早就想把这族人从风之大陆上彻底铲除,但是要做到这种事,除非是陆游亲自出手,否则即使倾尽白鹿洞之力,也是不可能做到的,然而陆游却似乎顾忌雷因斯的某种力量、某个人,不愿意对雷因斯出手,只在多年前白金星试图进犯艾尔铁诺的时候,才出手将他“惩戒”。

“小侄女,你要的粮食我已经送来,无论是吃的喝的和刀枪兵器,都足够你们这么一大批人的半年用度,如果不够用,我还会再送第二批来,你只要传个讯息过来就成。”

收起了钓竿,白军皇负手信步,与小乔闲闲散散地走在池塘边,交代这次运送补给的总数,却只字不提运送方式。

知道提供这些粮草的是白字世家,公瑾毫不奇怪为何之前探查不出半点情报。白字世家不但有太古魔道技术作支持,还可以调来举世无双的魔法师团,只要有这两项技术作后盾,什么异想天开的荒唐事都有可能发生,白鹿洞的探子追查不到,一点也不值得奇怪。

(原来是白家在幕后影响,不知道小乔和他们谈了什么条件……)

这个疑虑在稍后得到解答,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白家要求这支叛军占领艾尔铁诺后,给予白家三条大河半个月的独占通商权,还有几块平原的一季收获,这些协约白家可以随时宣告放弃。

公瑾对这几条协约的唯一想法,就是白军皇当真疯了。独占那三条大河的通商权,时间若是百年以上,利益确实可观,但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根本赚不到什么钱;至于另外指定的那几块平原,全都是贫瘠之地,一季收获甚至还比不上雷因斯一次赈灾所派出的粮食。白军皇开这样的条件,可以说是全无利益可言,传说白家主人都是精打细算的商人,白军皇这算盘到底在打些什么?

“那些利益对我来说,完全没有意义,比较让我遗憾的是,因为小侄女你,我征服这块大陆的计划要延缓一百年。”

似曾相识的话语,公瑾起初不解,但是看白军皇摇起那面写着“世界征服”的纸扇,长袍飘扬,公瑾就看出了这个男人的滔天野心,可是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一方面是觉得统一风之大陆已属不易,征服四块大陆更是痴人说梦;二方面是佩服小乔居然有如此神通,让两名不平凡的男人先后为她放弃百年霸业。

从小乔与白军皇谈话时的亲昵来看,两人显然相当熟稔,想不太出来两个分处天南地北的人,是怎么有机会连结在一起的,小乔说过是因为她师父的牵线,所以才和白家取得联系,那么她师父是雷因斯方面的人了?

谈话中的感觉,白军皇似乎不把忽必烈放在眼里,但又承认对这后起之秀有些忌惮,公瑾不禁怀疑,难道忽必烈和白军皇是因为顾忌对方,所以才用小乔当缓冲点,双双决定把兴兵时间延后吗?

“不,忽必烈或许会认同你们,因此决定放弃他的霸业,这点恰好证明他心里有狠不下来的地方,当断不断,妇人之仁,将来令他失败的一定就是这点。但我……可不是一个你们所想像的好人。”

当小乔为着白军皇的退让与支持而道谢,白军皇轻抚着脸上假须,很愉悦地大笑说话。

“小侄女,我很欣赏你,你的人格特质让我重视,但你那无谓而可笑的理想,却给了我很多的娱乐,不巧的是,在我身边的许多糊涂蠢狗,他们很喜欢你那一套,认为种族间的仇恨可以被消弭,认为生物的本性仍是善良、强与弱可以和平共存,认为我该用更仁厚的王者作风去行事……如果放任这种思想蔓延,我手下的势力会出现嫌隙与分裂,但我又不能把他们全部杀光……所以,小侄女你的起事对我很重要。”

白军皇笑道:“当那些人亲眼目睹你的失败,知道他们所抱持的那丝希望终究还是绝望,那时候他们就会信任我的道理,不会在我面前说些自以为是的错误东西,而我也不必花时间铲除或教育他们……为了这个理由,我愿意再等一百年,也愿意继续支持你。”

连声大笑中,小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似是难以承受白军皇的嘲讽。公瑾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愤怒,对于小乔的理想与努力,这样子受人轻蔑侮辱,他整个人被一阵炽盛怒火给笼罩。

但这怒火却迅速地熄灭,因为公瑾突然想起,自己为何会对小乔的理想被侮蔑而发怒?自己只是一个白鹿洞派来卧底的,小乔有什么理想,根本与自己无关,自己应该像白军皇那样,冷酷无情地发着嘲笑,为何也会发怒呢?

难道……自己也开始相信,并且追寻着小乔的那个梦想了?

“那边的年轻人,你叫周瑜是吗?我的小侄女似乎很重视你,这点不容易啊!如果有一天她终于觉悟,珍惜她的生命,去谈一场有意义的恋情,而不是搞那些没有未来可言的革命,我会很替她高兴,但是……唔,我似乎在你眼中看见怒火,你也支持她那些虚妄的理想吗?”

公瑾没有回答,只是抢一步站在小乔之前,为她承担着无形的压力,这一幕瞧在白军皇眼中,又是一阵大笑,但这次的笑声中却全是欢愉,没有半点嘲弄的意思。

“白伯伯,我谢谢你的支持,但我想……我们今天所做的事情,不会是没有意义的,也许以后的人会笑我们,但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期望和平,都想过幸福无忧的日子,只要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我们会成功的。”

“所以,小侄女不信我的话,认为你的眼光比我看得更远?”

“不敢当,可是小乔相信,世上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白伯伯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所有人的心声。”

不卑不亢,公瑾很为小乔的表现而欣喜,但负手在背后的白军皇却再次一笑,对公瑾问道:“年轻人,我有一个儿子,你呢?这是乱世,你或许不知道父母是谁,但既然会武功,总有教你武功的师父吧?”

“有。”

“很好。我很喜欢我的儿子,想必你也敬重你的师父,世上的人们都期望和平,这些都是很美好的事。但这样又如何?即使世界那么美好,人们仍旧会为各种不同的欲望、藉口,去把它改变与破坏。为了权欲、为了道义、为了情爱、为了利益,人们会违背自己对美好的渴望,把理想给破坏。”

白军皇笑道:“正如未来的某天,我最疼爱的儿子会来杀我夺位;年轻人你会亲手杀掉自己的师父;小侄女会被她最重视的梦想所背弃……哈,这些东西我当然只是说笑,但人性变化莫测,有谁敢肯定未来会变成怎么样?记住我一句话,永远别向人性挑战!”

莫名其妙的一席话,让公瑾和小乔的心情异常沉重,他们在向白军皇致谢后离开,临走时,继续坐回溪边垂钓的白军皇,头也不回地说话。

“世上的每个人都期盼和平幸福,但世上的每个人也都梦想着发财,如果小侄女你认为不可能每个人都变成大财主,为什么你会相信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平等与幸福?哈,我期待着你的革命大业,若是你有一天失败了,那就好好记住……千万别来雷因斯,离我们越远越好。”

毫不客气的嘲讽,让公瑾的脸色整个变了,也不管白军皇到底有何资格这么说话,很想要当场发难,但小乔却制止了他。

远比公瑾更了解白军皇的个性,小乔知道那句话的真正意思,其实是在说“小侄女,你在雷因斯永远有另一个家”。

白军皇的支持与关心,让小乔感到一阵温暖,但白军皇的想法却让小乔感到不安。

虽然个性上有很大的问题,并且实在与“好人”两字扯不上边,但小乔却无法否定白军皇的智慧。如果说自己要与他比眼界,看看谁的眼光看得远,这点小乔可实在是没有信心。

不过,当小乔与公瑾走出树林,预备找人来搬运那些粮食,却看见一幕令人错愕的景象。

胭凝坐在大石头上,白袍在风中飘扬着,她膝上坐着一个男孩,与她一样穿着白袍,两人脸上挂着相似的笑容,都是那么放荡不羁,远远看去,那表情好像是一张镜子的两面。

坐在大石头上的两个人,看起来笑嘻嘻的似乎处得很好,但是这一男一女的相处方式,却让小乔看得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一般人和小孩玩耍,都会玩些童稚游戏,可是胭凝抱着那男孩子,两人的右手都拿着一管烟,嘴里不停地吐着烟雾,从那极度愉悦的异常表情来看,小乔肯定他们两人抽的烟有古怪。

“瑜兄,你有没有看到……”

“有,他们两个正在嗑药。”

直接了当的回答,让小乔差点昏晕过去,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去,把那对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男女分开,将小男孩送回树林。

似乎是麻药的效果太强,小男孩被小乔带进树林,交还给打扮得像是牧羊人般的父亲之前,还不停地向胭凝大姊姊挥手喊话。

“大姊姊,你要等我啊!将来我长大了,一定会娶你当小老婆的!我一定会娶你当小老婆的!”

男孩的诚恳叫声与身影一同在树林中隐没,公瑾看着胭凝的表情,经过几分钟的苦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重重拍着友人的肩膀,很愉快地嘲弄着。

“胭凝,恭喜你,一个女人最终还是要有个幸福的婚姻,组织一个美好的家庭。从郎才女貌这一点来看,令夫婿无疑相当……品行纯厚。”

“……我要宰了那个小鬼,教了他那么多东西,结果他只记得娶小老婆这一点。”

胭凝说得有些愤愤不平,但是她也不能否认,很好奇这男孩将来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迷人男子。

第四章 暗夜血噬

得到了充足的补给,叛军声势大振,广收附近区域携家带眷前来投靠的民众,无论人数或是实力,都有了长足的拓展,在短短的三个月间,由数十万人拓展至百万,并且占领了艾尔铁诺将近四分之一的领地。

照正规兵学上的做法,要逐渐攻占艾尔铁诺这样的大帝国,需耗穷年累月之功,并不划算;直接攻占敌人首都、瘫痪敌人的指挥,这才是兵学正道,但是这一次小乔却无法使用这做法。

有过上一次被鬼夷族逼近中都的经验,艾尔铁诺军部这一次严阵以待,王都周边的关卡都被重兵把守,想要突破层层防守,直线攻入,并不容易,而且白鹿洞也对艾尔铁诺全面支持,除了调动门下弟子参军,甚至连那名被胭凝所偷袭重创的周公瑾将军,也已经伤愈复出,调动军队参战。

叛军的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而小乔希望稳扎稳打,不仅是军事方面能够获胜,内政方面也希望能将新的思维传达给民众,藉由艾尔铁诺的外部压力,促使内部各种族的军民团结对外,好好相处。

“瑜兄,那个周公瑾元帅,是什么样的人呢?听说他每次出征都戴着面具,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面具之下又是什么样的脸孔呢?”

某次战争结束后,公瑾与小乔一同策马回营,在回去的路上,小乔这么问着公瑾,语气中的憧憬,不含有半分恨意,这点让公瑾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自己理应是所有鬼夷族人的大敌。

“不知道,但是那么阴森狠毒的一个人,多半长相也丑得像鬼,见不了人,戴上面具做人也是应该的。”

公瑾淡淡地回答,侧眼偷瞥小乔的表情,发现她面色如常,并不像是有心试探什么。

“是这样子吗?我觉得,人的美丑不是重点,反而是瑜兄你这样的美男子才该戴面具,因为你长得那么好看,将来你妻子一定不希望自己丈夫整天被女人用很垂涎的目光看来看去。”

由于小乔说得认真,公瑾反而忍不住大笑起来,想不到自己在小乔眼中,居然有如斯魅力,这确实是一件让人很欣喜的事。

“……我听说……那位周大元帅,非常讨厌鬼夷人,是白鹿洞每次主张讨伐鬼夷族的代表人物,如果能让他聆听我们的想法,那就太好了……要是有一天,连最痛恨鬼夷族的人都愿意抛开歧见,和平共处,那我们的革命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小乔幽幽叹息着,那种深思感慨的表情,让公瑾几乎没法直视她的脸,尤其是当他注意到,即使在夕阳红霞的反照下,小乔的面颊仍是显得苍白,身躯似乎又更纤瘦了些,他就几乎忍不住想要靠近过去,把那具日渐消瘦的少女躯体搂入怀中。

战场的岁月从不轻松,更何况是一名纤纤少女,整日要领着大军冲杀沙场,回城后还要处理政务,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会心力交瘁,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失去了白鹿洞的资源与情报,胜利虽然没有变得遥不可及,却也再非唾手可得。艾尔铁诺的高阶军官不是饭桶,其中很多人都是有勇有谋的优秀人才,手上指挥的军队训练精良,武器装备也很齐全;要和这些人作战,公瑾深知道自己会赢,但实现这些胜利却需要时间,不是一年半载之内可以完成的短时间。

每次作战,枪林箭雨中,小乔总是冲在最前头。她不是那种喜欢凡事打先锋的急躁型人物,待在大本营从容指挥,这才比较符合她的长才,但是,每当她穿戴上三神器,身影焕发着彩虹金光,骑着剽悍壮马冲在阵前,后头的士兵就勇气百倍,勇猛地跟着冲锋,悍不畏死地杀败敌人。

这支叛军虽然声势日大,却终究成军仓促,不比艾尔铁诺正规军数百年传承的千锤百炼,一切有法有度,指挥起来反应迅速;要让这支草莽军队打败正规军,就必须给他们更多的勇气与斗志,而信仰正是促成这些的最有利因子。

不管是鬼夷族、兽人、人类,现在都信仰着同样的一个梦,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安居乐业,过着富足的生活;而信仰中能够将他们带到理想国的神之子,就是那名穿戴着三大神器,冲在整个阵营最前头的少女。

白鹿洞大概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一再散播谣言打击他们,想削弱这支叛军的团结与相互信任。其中最恶毒的一个谣言,就是鬼夷族正与魔族勾结,想让魔族重回人间,帮着消灭人类的政权,而支持这谣言最有利的证据,就是那个越演越烈的吸血鬼传说。

负责散播这个谣传的间谍,在执行手段上大有进步,被弃置在街头的干枯尸体,已经不只是鸡鸭,而开始出现了人类尸首。这情形更增添了百姓的恐慌,公瑾对这状况为之气结,但尽管他连连组成保安队,在各个城市里头巡查,敌人的身手却更高一筹,保安队每次都迟来几步。

小乔对这个事件的忧心,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只是为了不给公瑾增加压力,她并没有为了此事多找公瑾询问。

事实上,她自己的麻烦也实在够多了。一直在注意着小乔的背影,公瑾非常怀疑,小乔最近的憔悴消瘦,并不仅是因为军政方面的工作压力,三大神器的气血耗损,恐怕才是主因。

平等神锤、博爱圣铠、自由魔环,这三样出于白鹿洞所造的神器,虽然能够发挥强大威力,但每次使用,都会大量吸收持有者的精血元气,那个耗损相当惊人,公瑾不认为小乔长期使用下来,会一点都不受影响,那张日渐苍白的憔悴面容,就是最好的证据。

为了不让小乔太过劳累,公瑾有意在战斗时一马当先,尽可能不让小乔有机会动手,虽然深为全军信仰中心的她,不能不穿戴三神器立在阵头,但只要减少动手机会,应该就不会那么疲劳。

(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不但要抓吸血鬼,还要替小乔扫平敌人,白鹿洞那边的刺客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宿老堂的三位长老们言而有信,在那次谈判之后,白鹿洞派来的刺客就不曾断过。连续的纷扰,让公瑾厌烦不已,而每次看到那些学弟一个接着一个来行刺,前仆后继,做着没可能成功的拼命,最后或是两眼圆睁,或是软弱哭泣地离开这世界,他就感到很深的遗憾。

这些年轻人没有做错,那全都是下令的人不好,明知道以他们的实力不可能刺杀成功,还是派他们来骚扰攻击。但是,这些人也可以不用那么听话吧!只要他们有一点反抗心理,今天就不用这么凄惨地死在这里。

为了不让这样的徒劳之事再发生,公瑾再次与宿老堂举行会谈,要求他们停止派出刺客,并且放弃对艾尔铁诺的支持。

会谈一开始,气氛就很糟糕,宿老堂切断给予公瑾的一切情报与支援,公瑾也不再把叛军中的情报回传,水濂洞窟、白家秘援的情报都隐匿不说,双方的关系只差没正式撕破脸而已,宿老堂的三大长老最后直接就问了一句。

“周公瑾,你和陶贱打算背叛白鹿洞吗?”

“三位长老会这么认为,真是令我感到吃惊,我们是白鹿洞的门徒,对我恩师从来不曾有过反叛心理,背叛白鹿洞一事,真不知从何说起?”

公瑾采取的策略,就是抬出师父陆游的名义,让宿老堂忌惮。单单凭他自己,是没有能力与份量与宿老堂对抗的,但即使是宿老堂的三大长老,也不可能对师父陆游的存在视若无睹,当初师父闭关时候说是预备与世隔绝半年,如今半年的时间将满,只要师父出关,自己就有筹码去改变现在的局面。

照理说,看在陆游的面子上,宿老堂应该不敢把公瑾逼得太绝,但是出乎公瑾意料的是,当他指出师父快要出关这一点时,三大长老却相当得意地表示,鬼夷族人与魔族勾结,这种天大的罪行,连月贤者也无法改变,即使陆游出关,也会站在白鹿洞这边,消灭所有的鬼夷叛军。

“得了吧!这种话只能拿去骗骗外人,我自己身在鬼夷军中,看得很清楚,哪里有魔族?那些什么藏头露尾的吸血鬼,还不都是白鹿洞派去搞事的?或者三位长老是要告诉我,宿老堂已经与魔族勾结,所以白鹿洞才有办法让魔族跑去被占领的城池危害百姓?”

“周公瑾!注意你的言词!即使你是陆游的徒弟,也没有资格这样污衊宿老堂!”

公瑾的指控,让宿老堂怒不可遏,虽然他本人并不怎么在乎。不过,那三位即使在水镜传影中仍显得高高在上的长老,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重新以高姿态对公瑾说话。

“鬼夷族的领导人与魔族勾结,这是绝对不会错的事,不久之后,宿老堂就会对整个世界公布这事实,届时那支叛军将有如风中残烛,瓦解在朝夕之间。”

指控对象从鬼夷族全体变成小乔一个人,话真是越说越回去了,公瑾绝对相信小乔,但看宿老堂能够说得如此笃定,或许他们已经有了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奸计,所以才能如此十拿九稳。

为了小乔的安危,公瑾执意查问。三名长老完全不把他的质问放在眼里,就算公瑾抬出师父的名义也是一样,然而,或许是因为费尽心思完成的诡计没有人可以炫耀,实在太过寂寞,三名长老最后还是把宿老堂布局多年的计划说出来。

鬼夷族是人类与魔族的混血种。为了把这污秽的一族从风之大陆上抹去,必须要让他们受到整个风之大陆的憎恶,其中最能刺激人们恐惧与排斥的,就是鬼夷族与魔族勾结的事实。该如何实现这个计划呢?三神器就是实现这计划的最佳捷径。

公瑾一直知道,三神器是由白鹿洞所流传散出,刻意让这三样神器落入鬼夷族手中的。然而,这三样神器却非白鹿洞所能打造,它们的历史要追溯到九州大战之前,一名在魔界极负盛名的匠师,为了魔族即将进攻人间界,特别打造这三件东西出来,为顶级战士增添战力。

平等神锤、博爱圣铠、自由魔环,三样各自具有不同威能、强大杀伤力的神器,在使用时会大量吸摄持有人的血肉元气,做为本身的能源,但为了避免吸摄过度,三神器也会持续影响持有人的肉体,散发出一种类似吸食麻药的亢奋状态,让持有人无惧伤痛、狂暴化,在战场上所向无敌。

假如持有人是魔族,这效果会持续刺激亢奋状态;但是当持有者变成人类,这三样本来专为魔族打造的神器,就会出现一些超乎设计者预期的变化,慢慢将人类持有者的身躯魔化,异变成为魔族,尤其是在三大神器全部集合为一的时候。

“叛军领导人听说是个女人,她多用一次三神器,肉体就会多被侵蚀一层。每用神锤抛击一次、用圣铠多挡一记攻击,三神器都会影响她的肉体,层层大战一直打下去……嘿嘿,她很快就会变成魔族了!”

从水镜另一方传来的阴森冷笑,持续震撼着公瑾的听觉,一声声夹在冷笑中说出的话语,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如此的荒唐,如此的残酷。

“鬼夷人本来就是魔种,感染的速度只会比人类更快。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白鹿洞公布叛军领导人的真相,让所有人都知道,鬼夷叛军的领袖是个混入人间界的魔族,那时候又怎由得他们不与魔族勾结了?他们的领导人就是个魔族啊!哈哈哈……”

公瑾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他希望这是谎言,因为之前师父从没告诉自己三大神器有这等黑幕,自己是他最忠实的命令执行者,师父没理由这样瞒自己的。

“周公瑾,这些秘密你从没听你伟大的师父提过吗?哈哈哈,你太看得起你神圣的师父,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以为他真的在闭关吗?他只是断绝与你的联络而已啊!在他、在我们眼中,你不过是一条忠狗,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事,我们可以重用你,也可以随时让你死得不明不白,你没有资格过问太多的秘密,也永远别自以为可以对抗你的师门。”

“……明白了,感谢几位长老的教诲,公瑾不会令各位失望的。”

神色如常,用最平淡的语调把这次对谈结束,公瑾几乎花了一生的克制力,才没有让三名长老看出他的真正想法。

镇定!现在一定要镇定下来!因为如果连自己都开始慌了,那还有谁能够支持小乔,为她筹谋定计呢?

小乔……她现在到哪里去了?对了,她好像曾经说过,今晚要配合搜索队的行动,去找出那个骚扰城市的吸血魔物,因为那头吸血魔物越来越大胆,昨天夜里偷袭了两户人家,把一个婴儿吸成了干尸,为此群众已经动了公愤,誓要把那吸血恶魔找出,诛杀歼灭。

也是因为小乔今晚不在,所以公瑾才有时间与宿老堂开会,可是听完宿老堂的狠恶阴谋后,公瑾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鲜血,蕴含着生物的元气,对许多魔族都是补充精力的来源,所以当发生连串生物被吸干鲜血死亡的事件,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有妖邪魔物在肆虐。然而,假如使用三大神器的代价,是躯体渐渐魔化,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小乔她已经……

仔细回忆一下,发生吸血魔物肆虐的时间,是叛军离开花果山域之后,那也正是小乔又开始大量使用三大神器作战的时期,会否小乔从那时候就已经被……

这个想法让公瑾感到急躁,只想立刻赶到小乔的旁边,仔细看看她的模样,看看是否有什么东西被自己疏忽掉了。

焦躁不安的心情,让公瑾没有保留,身形飙逝如飞,根本不管是否已经超越了周瑜“应有”的实力,许多叛军中的高手只看到他身形一闪,眨眼间便已跑出老远,纷纷讶异于周瑜将军何时武功这般大进。

疾奔中的公瑾,除了担忧小乔的身体状况外,也困惑于自己目前的处境。如果宿老堂之言属实,目前所发生的所有事,师父全都清楚知道,而他之所以宣称闭关,那也全都是一个故意让自己无法求援的设计,目的是为了……是为了……

这点公瑾答不出来,因为师父陆游的想法并非自己所能理解,尽管已经为他执行了几百年的工作,自己仍然常常困惑他为何要那么做。又或者,师父这次的人才训练大计,是落到自己身上,他又想藉着痛苦的磨难,看看这个弟子有没有机会一举冲上天位去。

如果是这样,那倒是很符合师父的作风,只要是和这个理由相关,师父没有什么事是作不出来的,但只要想到过去被师父暗中磨练的那些人才,公瑾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是否承受得住那连番打击与磨练。

“胭凝!”

公瑾身形一闪,如羽箭般稳稳射在胭凝面前,恰好看到胭凝眼中闪过一丝不赞同的神色,似是责难他为何轻率暴露实力。公瑾无暇顾及这些末节,简单问明白小乔的所在,得知她让胭凝率领一队人马来回搜索,自己却独自施展轻功,在城里飞窜寻找。

“公瑾,你要小心,这个城里确实有魔族出现。”

胭凝的警告,有职业水准的保证,公瑾当然信得过,但这句话在此时说出,却更加深了公瑾心头的恐惧。

“知道了,你继续巡查,我去找小乔。”

胭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公瑾的神色难得地高度慎重,知道事情不对,不发一语地指向小乔消失的方向,公瑾甚至连一句话都不多问,就朝那边飞射出去。

小乔在哪里,这点公瑾一时之间找不到,某种感觉告诉他,小乔可能在躲着自己,躲着其他人。而经过些许时间的寻找后,公瑾意外发现了今晚的首批受害者,几个被吸干鲜血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被弃置在暗巷里。

(尸体的血没有凝结,还有微温,凶手就在附近……)

才这样一想,公瑾就看到一道黑影闪电窜过,虽然瞧不清楚面孔,但从那甲胄与链锤来看,无疑就是小乔。

“小乔!”

公瑾追了上去,经过一番追逐之后,他追上了小乔,而在追逐的过程中他已经发现,小乔的体态与相貌似乎有些变化,最坏的可能或许已经发生。

小乔没有答话,背对公瑾的她,肩膀轻轻颤动,似乎在恐惧些什么,又似在无声落泪。

公瑾知道自己不能太过焦急,所以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朝那边靠近。

“小乔,别担心,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

手拍到小乔肩膀上,公瑾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妖气,心头黯然之余,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博爱圣铠的材质……不对劲。

(这不是博爱圣铠,是伪造的东西,这个人……不是小乔!)

在公瑾意会到这一点,并且有所警觉之前,对面的那个生物一下子转过头来……只有头部而已,诡异地转了个半圆,并且吐出一阵紫色烟雾,光从那个腥味,就知道里头蕴含剧毒。

公瑾第一时间尝试退避,但那妖物的躯体却爆裂开来,两排肋骨瞬间变得巨大,像两双手爪一样张开合拢,一下子把公瑾困住,让他难以动弹。

(不妙!)

白鹿洞最上乘的内家真气,在公瑾身上轰然爆发,那两排骨爪瞬间就出现了裂痕,但在他能够完全挣脱束缚之前,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鬼头,口中生出一条又尖又长的口器,朝着公瑾的眉心钉刺下来。

(真该死,这应该是胭凝的守备范围啊……)

第五章 秘密

艾尔铁诺历四一九年六月 艾尔铁诺南方 桂江流域

爆脑之厄当头而来,公瑾知道事情不妙,却不晓得自己还能怎样去闪躲,至于硬气功之类的护身劲,并非自己所长,这头魔物的口器锋锐,自己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九成九是不能。

正当公瑾再次感到死亡威胁,全力试图挣脱,一声闷响破空而来,黄金闪光像是撕天惊雷,抢先命中那头妖物的脑袋,将它整个头颅击得稀烂,余力顺着长长颈项往下传送,配合公瑾全面爆发的护身罡气,一下子就把这头妖物的身躯给粉碎。

在最危险的关头得救,公瑾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平等神锤一击杀毙妖物,威力强得连自己都刮面生疼,全力发出这一击的小乔,耗损想必不轻,公瑾心中不安,转头回望。

“瑜兄,你……你没事吧?”

转头回望,小乔的身影背着月光,一时间有些看不真切,朦胧模糊,在确认公瑾安然无事后,她似乎不愿久留,连一句话都不多说,马上纵身跃起,想以最快的轻功离开此地。

“小乔!”

公瑾当然不会让小乔这么离开,在小乔飞身跃起的同时,他也起身急追,两个人在月光下化作一双黑影,进行一场短暂却激烈的追逐。由于双方都没有打算泄漏行踪,所以尽管他们在房舍屋檐上闪跃飞驰,却没有什么人发现他们的身影。

这场追逐并没有持续很久,小乔的身体似乎不太舒服,正忍受着某种痛楚,当她发现公瑾无意停止追逐,心中一乱,速度整个慢了下来,被公瑾一下抓住手臂。

“等一下!瑜兄,请……等一下。”

追逐与逃避,始终要有个了结,公瑾放开了手,但却以绝不离开的坚定姿态,站在小乔身后,等候着她的回首。

“瑜兄,我……我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

小乔的声音,听来全不似平日的沉稳镇定,那种极力压抑、却明显濒临哭泣边缘的恐惧,让公瑾觉得有一丝悔意,也许自己不该站在这里,去目睹这少女最脆弱的一刻,不该强行去揭露一个她极力隐藏的秘密,因为从后头这角度看去,小乔的身形似乎有点变化,与平常不同……

但公瑾却相信自己没有做错,因为当这秘密早晚都要揭露,多一个人在旁支持,或许就会让小乔好过一点,所以他只是发挥自己最得意的镇定功夫,让声音平稳如常,轻声告诉小乔,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会尊敬她,如往常那样支持她,并且为她守住这个秘密。

“真……真的吗……你不会告诉别人……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一定会对我、对我……”

啜泣着声音,小乔迟迟不愿意转过身来,但是当公瑾搭着她肩头,轻轻地施力,她却没有持续抗拒,顺着他的施力转过身来。或许,在她心里也有着与公瑾同样的想法,如果这个秘密终究要泄漏,她希望这个男人是叛军中第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在小乔转身的一刹那,公瑾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脑里想像着许多魔族的形象,认为不管看到什么,自己都不会太吃惊,因此,他就着淡淡的月光,细细地审视那张早已流满泪水的容颜。

确实与之前有所改变,小乔额上的那只角,如今已经不翼而飞;面上的那些浅色斑纹,也随着肉体的异变而消失不见,只剩下如初雪般娇嫩的肌肤;在月光之下,这张面容看不出任何妖异的感觉,反而像个清纯可人的邻家少女般,散发着平凡的秀美,让公瑾看得有些恍惚。

但他很快就察觉事情不对。这张看不出有半点魔化现象的秀美面孔,却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公瑾更加震惊,当他终于明白脑里那个混乱的念头是什么,他险些控制不住地狂叫出来。

“小乔,你……你是人类!”

就算看到小乔彻底魔化成魔族,公瑾都不会有现在十分之一的惊讶,但他所发现的这个事实,实在非同小可;一直与鬼夷族同一阵线,为他们的幸福浴血抗战,持有三大神器的天命领袖,居然是一名人类少女?天底下还会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可是公瑾很快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假如让其他人知道小乔的身分,秘密一泄漏,这支全凭“真命天子”传说才凑合在一起的联盟军,马上就会面临分裂危机,情形甚至比宣布小乔是个魔族更加严重。

这里附近人多眼杂,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又有大量吵杂人声迅速靠近,情势不对,必须立刻把小乔带开,但公瑾才刚要开口,再也压抑不住激动情绪的小乔已经趴在他胸前,哭泣起来。

泪水,很快就染湿衣衫;温莹的热度,甚至让冰凉已久的胸膛感到灼痛……

“周……周瑜,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千幸万幸,第一个过来这边的是胭凝,她看着公瑾搂过哭泣的小乔,正在安慰,顿时满脸错愕之情。

“胭凝,盟主刚刚格毙一名奸细,非常难过,尸体在那个方向……”

“我知道,刚刚我们找到了一具残尸,不过你说那头东西是……奸细?怎么会?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魔……”

“别说了,盟主情绪不稳定,我带她去休息,这边烦请你来收拾善后。”

牢牢把小乔拥在怀中,公瑾垂下了一边的斗篷,不让任何人看到小乔的样子,简单对胭凝交代委托之后,马上搂着小乔撤退消失。

从后头赶过来,目睹这一幕的众军士面面相觑,只是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段时间以来,小乔盟主和周瑜将军总是出双入对,全军上下几十万人都知道他们两人的感情,而大多数人也都乐观其成,只是想不到今晚居然这么明显地水到渠成了。

“胭凝姑娘,盟主和周瑜将军他们……”

“你们耳朵聋了吗?不是说他们两个、一男一女一起去休息了吗?休~~息!这样子还听不懂吗?你是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

胭凝笑骂着那名鲁莽发问的不幸者,本身的心情其实相当焦躁不安,与公瑾多年合作的经验,光是刚才那几句话的语气,她就肯定公瑾与小乔一定出了事。可是,既然公瑾把安定这边情形的任务交给自己,就不能让人看出有什么破绽。

因此,她不但维持着笑容,还很不合时宜地开着玩笑,要身边的同伴记得吩咐属下,今晚千万不要去骚扰城中的大小旅店,以免惊扰到旅店里头忙着休息的无辜男女。

胭凝的吩咐诚然贴心,不过小乔和公瑾今晚是无福消受的。公瑾顾虑到城里头人来人往,不知道有多少白鹿洞奸细,隔墙藏耳,并不适合谈这绝顶机密,所以将小乔带往城外。

但是使用三神器对小乔所造成的伤害,也在两人离城途中显现出来。甫才离城不远,小乔闷哼一声,整个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在公瑾怀中的她,整个身体在刹那间冷得像是一团巨冰,即使隔着衣衫与斗篷,公瑾仍是感觉得到那股刻骨寒意,不住朝自己袭来。

情形就与当初小乔和胭凝二次交手一样,公瑾马上让小乔坐下,在周围引物生火,排成火焰圈,导引热力,帮助小乔趋寒。但这次情形比之前恶劣,小乔虽然在火焰圈中坐下,却已经失去意识,没有能力自行运气输劲,假如不是公瑾在旁协助,她肯定会因此僵毙在火圈里。

不管什么是否该隐藏实力,公瑾全力以赴,帮小乔把体内的寒劲驱除,但是从这发作越来越厉害的内伤来看,公瑾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而问题的源头,就是使用三神器造成的魔气入侵。

为了要隐藏自己身分,公瑾不能说消息是来自白鹿洞,只说自己这些时日研究三神器的秘密,发现一些惊人的后遗症。

“三神器原本来自魔界,是九州大战时期的遗物,并不是开发给魔族以外的种族使用。如果持续用下去,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不良影响,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

“我知道,但瑜兄你之所以没把话说下去,一定是能明白我的难处吧!”

公瑾确实知道。要小乔不再使用三神器,那么又该由谁继续冲在阵前,引导着整支军队的忠诚心与士气呢?在这支联军当中,小乔是一个无可取代的领袖偶像,她如果消失或是表现出畏惧、退缩,整支军队都会受到影响,她也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一直冲在最前线的。

“三神器会吸取使用者的元气,师父早就告诉过我了。在我前来鹏奋坡之前,师父曾经为我设下防护,把力量封藏在圣铠与神锤里头,减少这两样神器对我的伤害,可是,那天在矿坑里头……”

公瑾当然不会忘记,那天在矿坑里头,三个人一起受到魔豹攻击,几乎要一起殒命的时候,就是那两件神器缓缓散出了魔气,散出了封藏在里头的保护力量,这才使得魔豹放弃继续攻击,转变了对三人的态度。

那时候,只以为这是机缘巧合,三人莫名其妙地得救,怎知道一切的幸运都是要付出代价,在那之后,小乔使用神锤与圣铠时,元气耗损就是之前的十倍,而当自由魔环与神锤、圣铠相互作用,一些超乎预期的副作用就陆续出现。

“最近,我常常觉得身体很累,很疲倦,每次作战回来都想倒下,好好地睡一觉,可是睡到半夜,又会热到醒过来,整个身体像是被放在蒸笼一样地难受,喉咙好干,好想……好想喝些特别的东西……”

小乔说得委婉,可是公瑾又怎会听不出来,那种异样的口干舌燥,正代表着身体对于鲜血的渴求。三神器对于血肉元气的耗损很重,而逐渐魔化的肉体,则以最直接的方式,向主人要求补充;对魔族而言,再没有比生物鲜血更具有养分的食物了,比较高等的魔族,或许会直接吸蚀生物的血肉元气,但是无论高等或低等,所有魔族都不会讨厌鲜血的甜美。

“最早听到有吸血鬼事件的时候,我吓得不得了,一直担心是不是我自己半昏迷的时候,出去做了这些事……但是我真的没有。我连续几个晚上,都用魔法阵印下结界,只要我有离开,我醒来一定会知道的。”

“小乔,你不用这么急着向我证明,我很相信你啊!我知道这些事情不可能是你做的。”

公瑾对自己的话暗自汗颜,因为刚才他确实对小乔有过疑心,焦急彷徨,但现在却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她的心理负担已经够重了。

“对了,你的角呢?是怎么弄不见的?”

公瑾本意只是想扯开话题,但是这句话一出口,却让他与小乔更加直接地面对现实。

“角不见了。”小乔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角和脸上的花纹,都是用魔法变出来的伪装,是师父教我的特殊咒文,施法以后外表会和所有鬼夷人一样,这个伪装魔法很有效,至少……瑜兄你就一直没看出来,不是吗?”

“为什么你要假扮成鬼夷人呢?不,我是想问,为什么你会出来帮鬼夷人做那么多的……”

得知真相后,公瑾最大的困惑就是这一点。如果是一个鬼夷人,为了获得更好的生存空间,为了两千年来的欺压而反抗,做出什么牺牲与努力都不足为奇,但是,为什么一个人类少女,要为鬼夷人做那么多呢?

“瑜兄,这和我是什么人有差别吗?想要过和平幸福生活的,并不是只有鬼夷人,人类也是啊!我知道如果要实现真正的理想世界,光只有人类努力是做不到的,所以才希望和鬼夷族一起奋斗啊!”

小乔的表情极为认真,闪烁着生命光彩的认真眼眸,炽热到让公瑾几乎无法正视,仿佛是一道强烈的阳光,不住往最黑暗的角落深入照去,令他感觉到一种许久未有过的悸动。

“没有人愿意当鬼夷族与人类的桥梁,那就由我来当吧!可是,鬼夷族对人类的怨恨太深,戒心也太重,如果我用人类的身分靠近,没有一个鬼夷人会愿意聆听我的想法,所以,我才用魔法伪装,和鬼夷人一起生活,和他们一起做事,希望能把大家带到一个比较好的方向……瑜兄,我这么做,做错了吗?白叔叔说过,如果我的身分被发现,鬼夷人会当我是奸细,人类会把我看做是叛徒,我在两个世界都会无处容身。”

珍珠般晶莹的泪水,在少女苍白的面颊上,一一流过痕迹;她一直竭力守住的秘密,和她脆弱的心防一起崩溃,除了自己的理想能否守住外,她更不知道这个男人会有什么反应,不知道他会用什么眼光来看待自己,而自己……很在乎他的反应。

“瑜兄,你觉得我是人类的叛徒吗?我……我有没有背叛你了?”

“小乔,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人类或是鬼夷人,但在我眼中,你就是你,你为这些人们所做过的事、付出的心血,那些都代表了你,而我无可救药地喜欢着现在的你!”

轻声说着这样的安慰,公瑾把身旁的少女搂抱入怀,无视她最初的些许挣扎,把她紧紧拥抱,尽可能多给她一点温暖;不久之后,完全撤去心防的少女,就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失声痛苦。

“别哭……别哭嘛……你是我们的首领,要有首领的样子,如果让人看到你哭泣的样子,我会变成全军的罪人,所以,别再哭了吧!”

拍着小乔纤瘦的背部,公瑾祈求耳边的啜泣声音会慢慢小下去,可是在这悲伤的一刻,公瑾又觉得有一丝欢喜,因为这一刻、这一秒,这个少女就在自己的怀里,信任着自己、倚赖着自己,这样的感觉……真好。

小乔有着这样的秘密,三神器的负担又如附骨之蛆,将来的路会越来越难走,但公瑾却向自己暗暗许了一个承诺,不管未来要面对些什么,自己绝对不会让别人伤到这个女孩。

公瑾并没有把自己所发现的事情告诉胭凝,这个秘密是属于小乔的,只不过偶然被自己知道而已,就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也不会把这秘密泄漏给她。

小乔的伪装魔法很实用,多数时候人们不可能看出任何破绽,但是每当魔气影响的效果发作,半失去意识的小乔,就无法再维持魔法伪装。那晚她的身体已经极为不适,无法维持魔法伪装,可是看到公瑾追着吸血魔物,又似乎中计遇险,她才被迫现身出手,也才因此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公瑾决心帮小乔守住这个秘密,隔天他就对所有人展示那头魔物的残尸,宣告已经找到了吸血魔物,大家可以不用再担心,而且这头魔物试图伪装成小乔盟主,显然这件事情的背后有其他势力在操作。

“周瑜大人,您知道是什么势力在后头策划这件事吗?所有人都很想知道,大家猜说是不是白鹿洞的阴谋在……”

“蒋忠,别乱猜测,这件事情我们没有确切证据,也无法肯定。”

当忠心部属这么担忧地问着,公瑾并没有很直接回答,不把这件几乎人人都猜得到真相的事情做个肯定。

当自己与白鹿洞的关系渐趋紧张以后,才分外察觉到白鹿洞的势力庞大,对普通人来说,简直是无可抗拒的根深蒂固。高手如云,轻易能调遣百万军队,又有完整而且缜密的情报网,凭着这些强势资源,公瑾曾经无往不利,可是如果有朝一日,那些曾经被己所用的资源,全部变成敌人,单凭自己的才智,真的能够扳平这些不利吗?

顾虑着这些因素,在恩师陆游出关之前,公瑾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逼白鹿洞先发制人。

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每次陆游闭关,都会告诉公瑾出关日期,这数百年来从不曾有过改变,只有提早,从来不会延迟。七月中,公瑾照着预定的时间,用水镜向陆游发出独门的秘密通讯,这个讯息只有陆游收得到,不经过宿老堂,是师徒两人之间的绝对机密。

然而,水镜发出的传讯却有如石沉大海,公瑾没有得到半点回应,这是过去数百年里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水镜发出的讯号不会有问题,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的刻意沉默与不回应,当连续第三天的水镜传讯失败,公瑾不得不面对那个令他心若死灰的答案:自己和胭凝已经被师父舍弃了。

被舍弃的理由有很多,正因为过去数百年中,公瑾一直帮着师父处理世俗工作,他很清楚白鹿洞决定某个人没有存在价值,或是预备用其他人来取代这人时,刹那间的态度改变可以有多决绝。师父可以因为很多理由舍弃自己与胭凝,其中甚至包括了“训练你们成才”这样的怪异道理。

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这件事情可以一笑应对,但实际发生在自己身上,公瑾就怎么也笑不出来,尤其是当他发现宿老堂把自己手边的资源全部切断,其中某些甚至是要师父亲自下令才能变更的项目,他就明白陆游到底做出了怎样的表态。

……又或许,真如宿老堂所言,所谓的闭关,一开始就只是一个谎言,用意只是为了让自己与胭凝迟迟没有发现断绝联络的状态。

“公瑾,你有什么好怕的吗?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放胆和他们拼过就是,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说得倒是轻松,胭凝你难道不知道白鹿洞的实力有多强大,尤其是师父,我们和他们正面为敌,根本不可能会获胜的。”

“白鹿洞是很可怕没错,但是对我来说就没有差别,因为我早就决定和他们分道扬镳,正式叛变了!”

胭凝说得满不在乎,反而让公瑾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胭凝与自己不同,或许在雪山顶上的那一天,她就已经做好了决定,现在自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反倒是自己,现在仍顾虑良多,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师门所利用并抛弃的一枚棋子,却还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定。真是可恶,难道自己就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吗?

“不,公瑾,你只是太过理智,太了解白鹿洞的恐怖而已,一个太过理智的人,有时候反而很难因为冲动去下决定。我只是个剩一条贱命的烂女人,什么时候累了死在路边,都无所谓,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很美好的人生……如果你愿意去开始的话,所以你才会这么犹豫。”

胭凝笑道:“可是,我的朋友,我还是要劝告你,人生中有很多的抉择,有些抉择你可以逃避,有些抉择不必那么急著作,但还有一些……不管你是否愿意,你早晚得要做的。”

公瑾没有回答。有些事情不用形诸言语,直接做就够了,假使自己不愿意让现在的情形继续下去,那么这个世界就需要一些改变。

而公瑾的行动速度之快,委实让胭凝咋舌。就在隔日的作战会议上,公瑾一反平时低调的作风,主动提出自己的战术构想,并且强势主导整个会议的进行。

在白鹿洞执行与策划改朝换代工作数百年,公瑾本就是极其具有领袖气派的英才,当他认真起来,全力以赴,指点江山时候所迸发的领导锋芒,几乎让人忘记了小乔这名真正领袖的存在。

小乔察觉了这一点,察觉到这个深受自己信赖的男人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但是基于那份信任,她没有多加干涉,让公瑾一切放手而为,不用忌惮些什么。

尽管没法获得最新情报,但是以公瑾对白鹿洞情形了解之深,他所想出的策略只能用辛辣来形容。

第六章 过去

“周公瑾不足为惧,我们真正的敌人是白鹿洞。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当陆游、宿老堂、白鹿洞、艾尔铁诺四者合一的时候,我们可以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可是,这四者之间并非没有空隙,至于怎么利用这些空隙,那就是我们要做的事。”

公瑾在会议上提出这个主张,而之后的战术也就是以此为中心进行。他身体力行的勇猛态度,一改叛军成员之前对他的斯文印象,每场战斗,公瑾抢在小乔的前头,和胭凝一起冲入敌阵,高度默契的最佳联手,把敌军杀得人仰马翻,多数时候,小乔甚至没有出手机会。

自从知道小乔身体的状况后,公瑾就开始接下她的工作。不管在旁人眼中这是否是种夺权行为,他只想减少小乔所受到的伤害,少使用一次三神器,少一分痛楚的微笑。

公瑾所做的事情,也并不是只有冲锋陷阵,过去在小乔的统帅下,这支叛军几乎所向无敌,连战皆捷,可是当公瑾逐渐主导战争的策划后,这种长胜不败的情形就出现了改变。

叛军与艾尔铁诺军队交战的时候,变得有攻有守,有时候险中求胜,用奇谋诡道来获取胜利;有时候该胜却不胜,叛军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在很诡异的情形下败走,种种眼花撩乱的战局,让人看得不知道该怎么解读。

“少年得志,多半会难以守成,因为过早的成功让人得意忘形,没有失败的经验,一败之后反而再难爬起……这是你想要对大家说的事吗?瑜兄?”

不太懂公瑾这样的战法究竟是为什么,某次与公瑾在晚上赏月观星时,小乔这么问着公瑾。

“不,小乔你所说的是做人之道,而我只是在用兵。兵学,就是诈术,就像是在棋盘上下棋,你不能只看到棋子,也要看见整个棋盘。有时前进,有时退后,用你的棋子演着一幕一幕的戏,去迷惑你的敌人,让他们做出你想要他们做的事。”

“这些……我真的不太懂,我只会闷着头往前冲,不知道该怎么领兵作战。”

“别担心,我很能干的,你不擅长的工作就交给我,你也不需要冲锋,只要骑马待在前线,让士兵们看得到就可以了,而我……会负责把这块土地献给你。”

公瑾微笑着说话,但斯文的笑意中,却满溢着自负的锐气。小乔不明白这份信心的源头何在,可是看着这样的公瑾,她觉得这男人不像是在打仗,反而像是在风之大陆的地图上下着棋。

……但公瑾所下的每一步,都堪称是恶魔的得意杰作。

没有多久,一些流言就流窜传开,那些让人闻之不快的传闻,直指白鹿洞,说这古老门派一直在暗中进行阴谋,操纵着风之大陆上的几场悲惨战争,其中也包括资助现在的鬼夷叛军。

种种传言,本来应该止于智者,但是当这些传言因为一些证据而大幅增添真实性,某些有心份子又利用情报管道广为传播后,传闻就如同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因为不管艾尔铁诺的百姓再怎么将白鹿洞奉为神明,他们仍是对“丑闻”、“真相”这些字眼抱持好奇心。

要挑拨白鹿洞对艾尔铁诺的信任,并不容易,但颠倒过来就是另一种状况,当各种被揭露的真相如燎原之火般延烧,许多正与叛军作战,被叛军行动弄得一头雾水的艾尔铁诺军官,就群情激愤,向长期以来推在他们背后的那只手发出怒吼。

被操纵的对象开始反弹,以白鹿洞盘根错节的深厚实力,要从军、政两方面肃清这些反弹,本来不是什么难事,但宿老堂此刻却自顾不暇,忙于本身的激烈内斗,无力处理外部纷争。

越大、越古老的组织,越是有着复杂的派系斗争,白鹿洞尤其是如此。不只宿老堂、陆游分别成为权力游戏的两大山头,三大宿老本身也有斗争纠葛,尽管彼此都是千年同修,可是谁看谁都不顺眼,再加上各自门下弟子的势力消长,早在公瑾入白鹿洞门墙之前,他们就已经明争暗斗了数百年。

艾尔铁诺的高阶军官八成以上都出身白鹿洞,其中不少都与三大宿老的门下势力相关。公瑾很清楚这一点,不仅知道哪个人是哪个派系,更知道他心里的真正主人是谁,而利用这些矛盾,他让叛军做着种种不同的攻击,制造假象,故意放弃一些胜利、故意让某些部队在友军全灭的时候能够完好撤退。

不一样的结果与待遇,让人们很自然地起了疑心,再配上种种传言入耳,人们开始怀疑是否有同伴与叛军勾结。猜忌、怀疑、谎言、愤怒,在艾尔铁诺与白鹿洞之间频繁冒出,当这两大团体因此生出嫌隙时,他们内部又有更细、更密的问题发生。

三名宿老确实都有着年长者的智慧,看得出是有人在散布谣言,但就算知道这些也没用,他们已经猜忌彼此数百年,那些谣言的一字一句,其实只是把他们心里的话诉诸言语,挑起他们的愤恨与不平,明知道这是敌人的计策,却渐渐被心里的黑暗欲望所吸引。

“其实要挑拨三大宿老并不难。他们的欲望更在理智之上,只要让他们相信,可以在扫除对手的时候,连带把我们也轻易干掉,他们就会照我们的期望来做事。”

“哦,公瑾,我的朋友,你真是一头人面兽心的狡猾东西,如果有一天我要与你为敌,我一定宁愿去吃大便。”

“……谢谢夸奖。”

两个月一转眼就过去,透过这两个月内的战斗,叛军成员明显感觉到,艾尔铁诺的正规军仍是很强,但是士兵的斗志与战意却远远不如之前,部队之间的配合也更形疏离,更是有隙可趁。

“别抢着攻击,别理那些机会,我们还需要再等待。”

公瑾让士兵们耐心等待,而他们所等待的东西,在下个月初爆发。三宿老的相互猜忌与斗争,从白鹿洞延烧到艾尔铁诺的最前线,形诸表面,在某一次言语冲突摩擦走火后,艾尔铁诺的前线军队爆发内战,并且在短短十五天之内,把这冲突蔓延到全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的军队自己打起来了?”

所有艾尔铁诺的士兵,都有着同样的困惑,而叛军中的士兵,困惑一点也不少于他们,惊奇不解地看着艾尔铁诺陷入一片烽火干戈,各地统军将帅随着本身的立场、欲望而出兵攻击,明明知道叛军大敌在旁虎视眈眈,但他们仍旧放不下手中的刀剑,执意要与挂着同样旗帜的敌人分个你死我活。

“这些人类……真是不知所谓。”

叛军中的兽人与鬼夷人,多数都有这样的感觉,想不到预期中的艰苦战斗,居然急转直下,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所有敌人都内乱起来,这场战争看来不会持续太久,或许再过一年半载,叛军就可以攻上中都,真正扬眉吐气了。

比原先预期更早五年完成理想,叛军上下都为此而欢欣鼓舞,群情亢奋,而每个人都不会忘记,会出现这种大好局面究竟是谁的功劳,从艾尔铁诺军爆发激烈内战的那天起,每个人看公瑾的眼光都不同了。

“单单凭我们的力量,要击溃艾尔铁诺,需耗穷年累月之功,但是时间拉得太长,我们这边的风险会大大提升,目前我们的粮草设备俱是由白家所资助,但白军皇为人并不可信,如果消息曝光,白字世家要付上提早与白鹿洞敌对的代价,他肯定会立刻舍弃我们。”

公瑾道:“所以,我使用现在的做法,只有激烈内乱才能在短时间内覆亡一个大国。当人们因为欲望而狂舞,他们就不能合作,不能控制自己去做一些正确的事,甚至为了打倒新的敌人,他们会试图拉起往日敌人的手。”

一堆书信平摊在公瑾的桌上,这些都是近几日陆续收到的东西,来自混战中的各个艾尔铁诺军团之长,内容全是向鬼夷叛军表示友好,希望双方能够合作,联手问鼎天下。

“可供选择的有这么多,这些人的忠诚心并不可信,假使真的与他们联手,在扫平所有敌人的庆功宴上,他们一定会偷捅一匕首过来,不过,我们也只要在那之前先下手就可以了,并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公瑾淡淡说话,面上一派淡然,全然看不出刚刚结束长途跋涉的疲倦,几天前他和小乔赶到艾尔铁诺边境,与青楼联盟的密使洽谈。白鹿洞切断公瑾一切资讯后,为了获得最新的情报,他决定和自由都市的神秘组织联手,由白字世家帮忙牵线,双方秘密会谈,约好以后购买情报的管道。

“大军未发,粮粖先行,可是战争中有比粮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情报,青楼联盟要价虽然是狮子大开口,但他们的情报素质很高,又快又准,这是我之所以愿意与他们合作的理由。”

“公瑾,你实在是很了不起啊……可是你做了那么多事,有没有察觉到你身边的事啊?”

胭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阴霾,似乎是在警告些什么,察觉到这点不寻常的公瑾立刻从书信堆中抬起头来。

“怎么了?胭凝,你看到什么不对吗?”

“公瑾,你冲得太急了,这只怕不是小乔的本意吧?你有没有留意到最近士兵们看你的眼神?”

“……”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士兵们在怕你,公瑾,他们很怕你。你这段时间所用的战术,全都是黑暗手段,挑拨离间、流言、暗杀,这些东西不只你的敌人畏惧,就连在你身边看你做事的人也会怕,怕你有一天会把这种手段用在他们身上。士兵们不是草莽汉子,就是吃过人类诡计苦头的鬼夷人,你那些谋略刚好是最能激起他们反感的做法。”

胭凝道:“这样的战术,成效很快,可是后遗症也最大,我不知道你在急什么,以你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当武将招致人们的畏惧,后果就是狡兔死、走狗烹,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想这样吧?”

这么苦口婆心地劝说,实在是很不合胭凝的个性,但她确实注意到了这点危机。最近在军营里到处晃荡,听士兵们的谈话、与军官们聊天,胭凝很清楚地感觉到,一股针对周瑜的畏惧情绪,正迅速地在全军中蔓延,人们虽然敬佩他的智略,但却是敬而远之,言谈中很有一种忌惮与排斥的感觉。

况且,公瑾最近为了行事方便,很多事情都不经小乔同意,迳自下令执行,看在旁人眼里,自然就觉得他喧宾夺主,不把盟主放在眼里,这在一个军事组织里绝对是大忌,胭凝觉得公瑾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然而,尽管友人的智略在己之上,自己却常常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胭凝……这个方法确实不好,但是,你觉得我们还有时间吗?”

公瑾并不想交代自己做事的理由,然而,现在已经没剩下什么时间,在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之前,必须要有一个真正了解自己为何这么做的人。

小乔身体的问题,不可以给胭凝知道。所以公瑾告诉胭凝的,是一个同样不能让小乔知道的理由。

“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慢慢把宿老堂和师父逼上了一个极限,当他们忍无可忍,就会主动对我们做出反击,而他们的第一个反击……就是对外宣布我的身分。”

公瑾苦笑着说话,听到这句话的胭凝,稍稍呆了一下,顿时明白公瑾在担心什么,而看着友人忧虑的眼神,胭凝更晓得自己的猜测没错,事情的严重性恐怕更在想像之上。

“哦……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过就是说你以前是白鹿洞弟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也当过白鹿洞弟子吗?还是陆游老头的徒弟呢!这有什么关系?”

胭凝站了起来,动作有点夸张地大笑说话,尽力表现出一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模样,试图藉此挥去友人的忧虑,也稍解自己的不安。可是,公瑾的眼神,却像是看穿了她想隐藏的东西,一种越来越沉重的感觉,让她渐渐难以维持习以为常的笑意满面,自从母亲亡故后就不曾浮现的悲伤,开始慢慢地啃噬着胭凝的心。

“真的没有关系啊!只要你像我一样,公开坦承自己的身分,宣告你从今日起叛离白鹿洞,成为这联军的一份子,他们……他们一定会像接受我那样接受你的,这根本就是小事一件,你不需要担心啊……”

当公瑾苦笑着摇摇头,胭凝觉得自己的心笔直沉下去,声音由颤抖而渐趋哽咽。

公瑾和自己不一样,在成为叛军的一份子之前,他已经积下了太多的血债,杀了太多鬼夷人与兽人,尤其是景阳岗一战,他不仅斩杀前任族主,还把所有鬼夷俘虏全数屠杀,一个不留,这让他成为全天下鬼夷人的公敌,自己在叛军中有这么高的地位,正与当初“重伤”周公瑾一事有关。

所以,即使公瑾现在公开身分,表示悔悟,叛军也不可能接受他,无数怒拥而上的复仇者,会要求他为过往的杀戮血债血偿,瞬间就把他撕成碎片,连小乔都无法阻止。

“你不用担心有人敢动你,我可以替你先把他们都干掉,不管是一千个、一万个,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还有小乔,我都会努力保护到,绝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

“胭凝,没用的,他们接受你的主要理由,是因为你的血统,因为你是他们自己人,所以他们才能够无视过往。而那正是我最厌恶的东西,我恨鬼夷人,小乔的理想并不能打动我什么,就算是要死,我也不想与鬼夷人有什么友好关系。”

公瑾低声道:“所以,胭凝你能帮我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如果你把我和小乔看得很重要,那么我走后请帮我守护小乔。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做完,白鹿洞公开我身分的时候,我会离开这里,这段时间所有战术造成的负面影响,责任由我承担。讨厌鬼只要一个就很够了,你们可以在黑暗之后的光明世界建立理想国度,至于到时候军中必然会出现的复仇声浪……嗯,请做你们该做的事。”

“公瑾!”

公瑾摇手止住胭凝的话,请求道:“做你们该做的事,好吗?你可以对外解释,在白鹿洞时候你从没见过我的真面目,因为我是一个不喜欢被女人看见脸的变态人妖,整天戴着面具,所以你在叛军中认不出我来,而你重伤我的那件事,就当作是你中了我的诡计,人们都喜欢你,不会在意这种问题的。”

“可是我在意!”

不复平时的洒脱与典雅,胭凝说话已经带着明显的哭音,正因为对这个男人过于了解,她知道当他离开叛军之后,骄傲的他绝不会找地方躲起来,为了仍在叛军中的自己与小乔,他会持续设法对抗白鹿洞,甚至很有可能利用他对白鹿洞的了解,刺杀陆游……这实在是一条生存机率极低的必死之路。

“公瑾,我们不是好搭档吗?过去几百年,我们的默契那么好,联手从来没有失败过,现在你这样丢下我一个,算、算什么嘛?你人其实不错,长得又很帅,没有理由离开这里的,要走也该是我离开,我……”

察觉到自己开始语无伦次,胭凝颓然坐倒地上,无助地用手掩着脸,任自己的泪水开始横流。

拦阻不住,这个男人眼看就要离开了,这一走,很可能便是永别,自己会永远失去这个朋友、这段友情。为何自己的生命中总是留不下任何东西?所有美好的、想珍惜的东西,都在接近的时候破灭消失,难道自己真的是一个不祥之女?

“胭凝,不要想太多,也别妄自菲薄。其实你是一个很棒的女人,人长得漂亮,身材好又性感,脑袋很聪明,做事又很有趣,特别是那头长发,飘来飘去的样子,每次都让人很想要摸一把……虽然你脾气实在有够怪,又是个接吻女色魔,不过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的女人了,以前我就常常想,下辈子如果有机会,我应该要向你求婚才对的。”

公瑾是个很会使用语言的人,他最后那一句话,充满震撼力,让本来垂首黯然的胭凝一下子抬起头来,一双漂亮的水灿凤目中,挂满惊愕之情;娇艳的红唇半张,似怒似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不过,这辈子,你值得一个更好的男人。”

在这秘密会谈的隔日,事情并没有什么改变,曾经谈过一些秘密的两个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作着自己的事。

公瑾和胭凝是很好的搭档,过去长时间的联手,只要两个人一起行动,他们就从不曾失手,无论是什么样的困难工作,或明或暗,他们都能妥善完成。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曾想过失败。

早在两人合作的那一天,他们就有过共识,当从事黑暗工作遇到危险,不可挽救时,其中一方必须对另一方视若无睹,决不连累同伴。这个共识曾多次救他们避免全灭危机,而现在,公瑾也是这么要求胭凝,对不能挽救的事情放手。

至于公瑾所等待的东西,就在两人谈话后的第三天发生。更激烈的内战爆发,但这次不是发生在最前线,而是发生在白鹿洞,三名宿老在情势的快速演变下,无法再保持深沉与冷静,正式翻脸动手。

以过去宿老为主的弟子群,攻击了未来宿老的一派,烧毁房舍,杀伤了许多弟子,而未来与现在两名宿老联手起来,要求过去宿老为此付出代价,过去七百年间奇异的平衡状态被打破,三方各自召集弟子,进行惨烈的战斗,前后历时三天半,过去宿老的弟子群被消灭殆尽,他本人则在少数弟子的舍命掩护下,逃离了白鹿洞。

内乱在白鹿洞的传承历史上,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是闹到这种藏不住消息的程度,却是前所未见的严重,当这情报传至外界,人们才知道这把战乱之火已经到了一个不能被压抑的程度。

“情形对我军有利,根据青楼联盟昨晚传来的紧急情报,过去宿老预备来收编这一带的军权,先消灭我们,再回去反攻白鹿洞,而这也正是我们的机会。”

公瑾道:“后天他会经过地图上的这个山谷,我们就在这里伏击他,让不幸的过去……成为过去!”

早就在绞紧神经等待机会,公瑾绝不放过各个击破的良机,迅速调兵遣将,预备做出伏击。

有人提出质疑,如果之前的离间计能够成功,让过去宿老掌兵后反攻白鹿洞,斗个两败俱伤,这样不是比较好吗?对于这话,公瑾很不客气地斥责回去。

在派系斗争中失败的过去宿老,现在急需要一个重建威信的象征,如果他不迅速重立威信,哪有人会愿意继续跟着失败者走?而在三大宿老中,过去宿老恰好是武功最高、最厌恶鬼夷族的人,所以在情在理,都必须要趁他尚未与大批军队会合之前,将他解决。

这个判断没有人反对,众将官服从公瑾的领导,一一离去进行任务,只剩下心中不安的胭凝,与公瑾谈话。

“过去宿老他……”

“我明白,这一战来得有点早,而且对手很不恰当,我本来以为会是未来宿老被逐出,过去宿老实在不是个好对手。”

公瑾向来自负武功了得,但却从不自认无敌,深知世上还有些高手武功胜过自己。除了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位武者,三大宿老就是地界中最棘手的敌人,而过去宿老恰好又是三宿老中最强的一个。

“战斗进行的时候,我们两个人负责杀掉过去,小乔率领其他高手肃清他的弟子,并且防止白鹿洞方面出现什么援军,干扰此战。”

“让小乔带喽罗去打喽罗?你会不会太浪费了?如果小乔与我们联手,三大神器的威力会让胜算提高很多。”

“不,单凭我一个人,是没有把握战胜过去,但是和胭凝你联手,我们的胜算已在五五波上下,不必让小乔参战。”

用眼神拒绝了让小乔参战的提案,公瑾冷笑道:“如果是要玩阴谋诡计,三大宿老比我们这些年轻人强,但如果是要比战场上的毒辣阴险,我实在不觉得我们会输给他们。”

胭凝并不反对这个提案,而她与公瑾的配合,也就在隔日进行。当埋伏在两侧山谷的众人,看着那一行垂头丧气的队伍慢慢走近,几乎要从肚里笑出来,只有公瑾与胭凝知道事情并不容易。

战斗很快爆发,众人远射程的强弩武器,化作满天箭雨,落在敌人的头上,造成不少死伤。以过去宿老的武功,本可察觉到山谷内的杀气与埋伏,但公瑾与胭凝的计算准确,在他察觉到不对,还来不及有所动作之前,他们两人已经闪电冲出,先行一步攻击过去宿老。

这场战斗的胜负,不是取决于喽罗剩下的多寡,所以过去宿老回应了两名陆游弟子的挑衅,三人且战且走,迅速离开主战场,到不会波及旁人的地方死战。

过去宿老的武功之强,更在想像之上。一千多年的内力修为,精通白鹿洞三十六绝技的九成,这名锦袍老人的厉害,让公瑾几乎相信对方已经突破地界,胭凝的五岳神雷与他硬碰,本应无坚不摧的掌力,完全发挥不出效果,被他同样一式五岳神雷反震,腕骨险些当场断裂。

不过,交手数回合后,公瑾和胭凝渐渐察觉到一些古怪,最后得到了结论,那就是在之前白鹿洞的激烈内战中,这名老者已经受伤,如今实力已有减退,并且不耐久战。

察觉到这一点,公瑾和胭凝发挥着无声的默契,一人以快捷身法游斗,一人则是强行承受过去宿老的无俦掌劲,尽可能让他多耗力气。

双方都心有所忌,不愿意战斗拖得太久,当胭凝还有几分迟疑,忌惮着抢攻的危险性,公瑾却已经扑冲上去,不避不闪,纯以自己的护身真气硬挨了一记“两仪翻天震”,左侧肋骨立刻断裂,伤及内脏的结果,大口鲜血狂喷了出去。

过去宿老狂妄地大笑,既然公瑾全力运护身劲保命,这一口血与随后的一击,又还能有多少力道?

这个狂妄的念头,在鲜血喷洒在面上,剧烈灼痛感焚烧面门时,让过去宿老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厉害,他作梦都想不到,这个陆游的得意弟子,居然比被称为“魔狼”的陶贱更狠更凶,竟在动手的时候自行服毒,一口血喷出,来自大雪山的奇毒让他面门瞬间烧了起来。

跟着的那一击也不寻常,拳头上是没剩下多少力量,可是当拳头逼近面门,一指陡然弹出,拇指上不知何时戴上的锋锐暗器,配合三十六绝技之一的金刚指雷,一下子刺进过去宿老的眼窝,插瞎了他的左眼。

被夺目之痛激发潜力,过去宿老狂吼着还击,一掌几乎打塌了公瑾的胸膛,让他像是断线风筝般远远地滚飞出去,可是就在他进一步追击前,后头风声响起,过去宿老急忙回身,一掌全力轰出。

瞎眼的流血,影响了他的视线,当他看见砸下来的东西,是一块成人高的巨厚大石时,已经晚了一步,掌力虽然将大石击得四分五裂,但却被胭凝欺近到背后,趁着他真气衰弱的瞬间,五岳神雷粉碎了他的背脊。

狂吼出声,过去宿老鼓尽残余力道的一腿,让胭凝小腹重创,跌飞出去,可是公瑾却没有放过机会,重伤的他无视痛楚、无视胭凝的危险,在过去宿老踢腿的同时,也将匕首送入了他的小腹,横切斩破内脏,让这头猛狮般的强横老人嚎叫着,重重倒了下去。

“……你、你们两个……好卑鄙……用这等手段……”

“谬赞了,宿老大人似乎不曾想过,过去三位在我们武功未成时,派我们去做一些必死的任务,我们两名小辈是如何存活下来的?人从磨练中学到东西,今日我们十分庆幸有机会活用那些知识,多谢三位宿老的苦心栽培了。”

记取敌人临死反扑的教训,胭凝并没有走得太近,远远地鼓劲甩出一块大石,不啻重杵巨柱的一击,打碎了敌人的脑袋,把这数百年来压迫自己的可恶家伙做个了结。

心头仿佛放下一块大石,胭凝这时才想到公瑾,也才发现他已经倒地昏迷不醒,身旁全是鲜血。

当晚,为了急救,小乔在公瑾房里忙了一整夜;对医术并不熟悉的胭凝识趣地离开,也不管他们两人到底在房里做了些什么。

隔天早上,当白鹿洞把周公瑾元帅潜入敌阵破坏,化名周瑜的消息,故作不经意地传出,得知此事的一众叛军将领协同胭凝,一起破门而入,屋内只剩下一张染满鲜血的床,还有一扇开了整夜的摇晃窗户。

……人,已经不见。

第七章 引蛇出洞

艾尔铁诺历四一九年十二月 艾尔铁诺南方 桂江流域

由白鹿洞所泄漏的那个消息,真是轰动了整个风之大陆:陆游最器重的二弟子周公瑾,受恩师的命令,秘密改名换姓,进入鬼夷叛军中潜伏工作,探查机密。

白鹿洞尚存的两名宿老并不是傻瓜,如果他们直接公布公瑾的身分,可能会反逼公瑾投靠鬼夷叛军,而叛军也轻易接受他,但是以“机密外泄”途径流出的消息,就完全是另一种情形。

最近白鹿洞的负面消息不断,无论是门下弟子或是帝国百姓,都对连续的权力争夺风波大皱眉头,所以必须在这时候释放出一些消息,让帝国百姓知道白鹿洞做了些什么,重新赢回他们的尊敬与信任。

再者,泄漏这个消息,可以让周公瑾一下子就被愤怒的鬼夷人所包围,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人灭口。这个人长年追随陆游办事,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如果有意用这些秘密打击白鹿洞,后果实在严重,事实上,由于他挑拨冲突的手段,白鹿洞这几个月已被搞得天翻地覆,元气大伤。

本来这个借刀杀人的手段早就该用,但为了两个理由而先按下。第一个,是三大宿老对于周公瑾所知道的秘密,确实心有忌惮,不愿太过逼虎跳墙;第二个理由,是在三大宿老翻脸动手后,现在、未来两宿老希望利用公瑾,铲除逃逸中的过去宿老。

宿老堂的算盘打得梆梆响,当过去宿老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剩下的两大宿老立刻为死去的同僚表示哀悼,并且再无犹豫地把公瑾的身分泄漏出去。

只是,他们料不到公瑾比他们预期中的更聪明,没等消息传到鬼夷军中,就先行逃跑离去,之后不管是白鹿洞或鬼夷叛军,都找不到他的行踪。

当然,宿老堂的计策并非没有得到回应,被这消息所震惊的并不只是帝国将士,也遍及鬼夷叛军全体,只不过前者是欢欣鼓舞,高赞英雄,后者却是愤怒怨恨,誓要将叛徒找到处死。

原本公瑾能以周瑜之名,在鬼夷军中受到人们敬重,变成联盟草创时候的重要人物,主要就是因为景阳岗一战,他从艾尔铁诺军的手中,救出了大批的鬼夷族人。但若这只是一场假戏,救出鬼夷族的英雄,其实就是造成景阳岗惨剧的刽子手,那么本来的尊敬就会化成熊熊怒火。

在找不到公瑾的行踪下,他的一群手下首当其冲,成为人们发泄怒气的对象。急忙赶去的小乔与胭凝迟到一步,幻影旅团的马贼群已经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没有一个不带伤,鲜血淋漓地在人群中苦撑着。

“这些人都是无辜的,白鹿洞有什么奸计,他们根本不会知道,在某个方面来说,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受骗者啊!”

小乔这样大声主张着,但纵然是以她的威望,也无法挽救这些人的命运,经过一番转折,剩余的幻影旅团成员诅咒着联军与周瑜,拖着伤疲的身体,被放逐出去。

对于无辜的人遭受伤害,小乔深感难过,但是情势比人强,愤怒欲狂的人们需要宣泄对象,如果有人这时候站在他们的面前,哪怕这人是他们平时所爱戴的真命天子,他们都会把那个人撕成碎片。

得知周公瑾混入己方阵营后,所有人都像是被气疯了一样,鬼夷人派出代表,要求小乔下达追杀命令。小乔很难说出拒绝言语,尤其是当他们哭诉着自己的父兄如何死在周公瑾手中,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时,小乔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去抚平他们的伤痛与仇恨。

但在小乔稍感犹豫的时候,对公瑾的追杀令已经发布出去,下达这指令的人是胭凝。在所有人眼中,被周公瑾利用与欺骗的胭凝,似乎气得非常厉害,誓要把这个从前的同门师兄碎尸万段,才能够解除心头之恨。

这样的反应,让众人非常安心,因为如果连胭凝也是奸细,这支联军中最重要的几个人物,就没有一个可以信任与支持了。

“周公瑾那家伙果然狡猾,居然用这方法摆我一道……哼哼,不过也难怪,他在白鹿洞的时候,就是一个不喜欢被女人看见脸的变态人妖,整天戴着面具,没有人见过他真面目,真是卑鄙无耻,我绝不会让这冷血奸贼活下去的,等我们攻下白鹿洞的时候,就把他剥皮处死,高挂起他肮脏的人头!”

在无数人群的簇拥中,胭凝义愤填膺地说话,愤愤不平地挥手,将旁边一根碗口粗的旗竿拦腰打断,声势惊人。

围在她身旁的人们,很喜欢这样的表现,随着她气壮山河的长啸而欢呼,把复仇心转成熊熊斗志,誓要毁灭奸诈狡猾的白鹿洞狗贼。

小乔在旁看着这一切,尽管身旁的欢呼叫喊声是那么狂热,但她心里却无法随之振奋,反而异常地冰凉。

当初自己离开麦第奇家,领导鬼夷人建军战斗,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战争最终仍不可避免,那么由自己来当领袖,就可以减少大多数的杀戮,还可以教育自己的士兵,让他们别在战争的血腥中迷失,记得他们之所以挺身战斗的理想。

之前,这个理想一直在实践,自己避免空口说白话的弊端,用实际的生活让士兵们明白,族群间的和谐可以带来好处,当他们平心静气,放下仇恨与歧见,去握起过往敌人的手,彼此的生命可以更美好,世界可以更好。

在花果山中的那段时间,自己几乎相信这个理想成功了,但如今,看着数十万军民在城里欢呼大叫,要求自己与胭凝带领他们,血洗白鹿洞、杀光每一个人类狗贼、平反过去的屈辱,自己的心里无法因为仍受到支持而快慰,只剩下浓烈的失落感与苦味。

尤其是胭凝。虽然公瑾还在的时候,她都装出一副与他不熟的样子,可是在那次矿坑遇险,还有后头很多次沙场争战中,小乔看得出在胭凝与公瑾之间,有种超越言语的深厚情谊,为了这份情义,他们甚至可以为对方牺牲生命。

小乔曾经为这份情义深深感动,好希望自己也能够拥有这样的朋友,但是,现在的情形又是怎样呢?如果连曾经那么好的朋友,都可以恨得这么咬牙切齿,不取下对方人头誓不罢休,那自己所做的这些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鹏奋坡大会后,连续发生了很多事,小乔从来都不觉得累,可是她现在却感到疲惫,好像有生以来从没有那么累过。

“盟主,你脸色好差,最近太累了吗?你该多休息才好啊!”

当众人全都离开,胭凝到了小乔的身边,注意到小乔的气色不好,担忧地发出询问。

“胭凝,最近几天我觉得……好累。”

小乔轻声说着,而胭凝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得像是能够看透一切,好半晌才开声说话。

“别想太多,这时候想太多没有好处,身为领导人,你只要直视前方就可以了。”

小乔摇摇头,道:“但你知道我从来就不是那种不用脑的人。白鹿洞说瑜兄是潜入我们这边的奸细,可是我无法相信。他怎么会是奸细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为我们所做的东西、所冒死立下的功绩,比任何人都多;在每个可以伤害到我们的机会里,他都选择守护我们,即使他就是周公瑾,难道他做过的这些还不够吗?”

“够与不够,不是我们一句话说了就算的。世上有那么多的人,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心胸,你把幸福带给人们,但即使是你,也没有剥夺他们去恨人的权力。要不去憎恨人,远比要去爱人更难,这些人就是靠着恨意活过大半辈子,如果你把这点夺走,他们要怎么面对过往的人生?”

胭凝尽可能平和地说话,委婉地使用词句,不想让话意中的冰冷伤到人。

“盟主你希望所有人都能和平相处,但水与火是不可能放在同一个碗里,如果放开一个人的手,能够让大多数的人都握起手来,那就是领导人所该做的事,所以,公瑾他应该要离开,如果他不走的话,盟主你又该到哪里去呢?”

简单的话语,却已经有了很明确的暗示,让小乔知道,胭凝绝不是如她宣称的那样“不知情”,公瑾在离开之前,肯定与她有过某种程度的默契。

假如公瑾不离开,那么鬼夷族的激烈反弹,会让小乔难以处断,所以他那一晚非走不可。但是知道这一点,并没有让小乔好过多少,因为她没有能够守护该守护的人,甚至连他到底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瑜兄……他现在到底去哪儿了呢?”

依照一般猜想,完成任务的周公瑾肯定是回到白鹿洞,这个猜测与事实相距并不远,公瑾在离开叛军后,确实朝着白鹿洞而去,中途稍作停留,因为他的伤势难以再拖下去。

在一处隐密地点短暂停留,把胸口的重伤稍作调理,公瑾自己也没有想到,重伤的他会伤发病倒,整整花了七天时间,才再次回复行动力,重新朝着白鹿洞而去。

这七天时间的疗伤非常幸运,尽管藏在一处地窖中的他,没粮食也没药物,但是在地窖里头藏匿七天,与外隔绝,却让他因此避过了白鹿洞、鬼夷叛军两方的明暗搜索网,没有招致杀身之祸。

重回白鹿洞,为的当然不是投诚,说是自投罗网还比较像,但公瑾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次,亲自确认一次师父的态度。

陆游与三宿老并不是同级数的对手,如果敌人只限于三宿老,小乔可以率军逐步取胜,但假若真要面对陆游,不管现在赢得多少的胜利,最后仍会一次输掉,所以陆游的态度,会决定这场战争的结局。

天位力量,是凡人绝对无法匹敌的灭绝杀伤力。小乔凭着三神器,固然可以将本身力量十倍、百倍地增强,但能否与天位力量抗衡,实属未定之数,照公瑾看来,简直就是九死一生,因此,能够避免交战,这才是上策。

公瑾并不期望能够说服师父,当陆游已经有所决定,要改变并不容易,他所想争取的,是赌一赌陆游是否看重此事,假若对陆游而言,由谁成为艾尔铁诺之主并不重要,那么或许有机会让陆游改变立场。

要是计划并不成功,那么至少也探查一下白鹿洞目前的动向。青楼联盟的探查能力虽是举世无双,但有些深度情报,公瑾自信只有自己能够查得出来。

这个大胆的计划,在实行的第一步就遇到阻碍,而且还是个致命的阻碍。趁着夜晚的掩护,公瑾试图无声无息地回到白鹿洞,可是就在大门口半里外的五松岗上,一道仿佛已在那里待了许久的黑影,阻挡住公瑾的去路。

彼此相距数百尺之遥,但这样的距离却无法让公瑾感到丝毫安全,虽然那道身影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成一体,无法看得很清楚,可是从那股内蕴而凛冽的剑气,纯正的白鹿洞武学气势,公瑾知道是谁站在那里。

“师父……”

公瑾没法形容自己的惊愕感觉,自从自己入门以来,除了那一次因为后备身体的问题,师父曾经亲自出关处理外,数百年来他绝不离开后山冰窟一步。可是,现在他却为了自己而出关,就在这里等候自己。

无谓的话已经不用多说,单单是站在那里,迫发着一身涛天剑气,公瑾已经读懂了师父想要对自己说的话,而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一道雪亮剑光,划破深沉的黑暗,化作力重千钧的流星,朝公瑾轰击过去。这不属于三十六绝技的浩然一剑,在公瑾眼前迅速绽亮锋芒;生与死,在短短瞬间内于身边交会,公瑾脑里顿时一片空白,唯一剩下来的念头,就是奋力挣扎那一线生机。

连公瑾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从那道剑气下逃生出来的,仍未脱离地界的自己,究竟怎么接下天位武者的一剑?或许,这只能说是火场中的怪力。

总之,当公瑾再度因为痛楚而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已经飞出老远,撞凹在数百尺外一块四分五裂的大石上,眼前一堆毁坏倾倒的房舍与人命死伤,正是自己一路撞跌过来的血路痕迹。

(我……还活着……)

手脚被无数细小石屑刺入,流血流得失去感觉,背后则是痛得要命,好像连脊椎都在这一撞当中折断,但是痛归痛,自己还能呼吸,自己还有意识,这就证明生命仍属于自己,师父那一剑并没有将它夺走。

能够幸存下来,公瑾更不迟疑,马上纵身飞逃,全速离开此地。闹出了这么大的骚动,就算师父不再出手追杀,其余白鹿洞子弟也会被惊动,以自己的重伤状态,甚至不必两大宿老那级数的高手出马,随便几个白鹿洞弟子就能置自己死命。

一半运气、一半实力,公瑾成功逃离了白鹿洞,觅地疗伤。白鹿洞方面并没有明白交代这次的事件,只是对外宣称有鬼夷叛军的高手前来行刺,被白鹿洞击退,现在正全力搜捕残余份子。

这个说法并不难了解,因为白鹿洞不能直接公开公瑾的身分,也不能说是陆游亲自出手应付,以免抬高叛军的身价与气势,所以这个说法相当中规中矩,公瑾并不奇怪,真正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在那威力无双的斩天一剑中,他感觉到内蕴深藏的杀意,师父虽然没有全力以赴,但也没有手下留情,是真的想以天位力量致己死命。

如果说师父把自己和胭凝逐出的用意,是为了锻炼人才,那么似乎没理由出手杀掉自己!

公瑾这么想着,却又开始苦笑。就算师父没有手下留情,那又能代表什么呢?师父早就习惯用生死存亡来进行磨练,即使自己是他栽培数百年的弟子,但若没资格接下他这试炼的一剑,那不如直接死了算,因为现在没能力存活下来的弱者,将来也一定没资格对付魔族入侵。

“魔族……魔族……哪来那么多的魔族?照这种方法练下去,没等魔族来到人间界,我们就全部被杀光了……”

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公瑾疲倦地叹息着。过去胭凝曾经说出类似的话,选择忠于白鹿洞的自己并没有十分在意,可是现在回想,却觉得那些话委实再有道理不过。

“可恶,为什么每个人都只想着战争……如果多几个像小乔一样的人,世界就不会变成这样了……魔族残暴?被我们杀掉的人可比魔族杀的更多……”

回忆起以前在白鹿洞做过的许多任务,公瑾更有着这样的感觉,但现在不是空想过去的好时候,身上的伤已经不能再拖下去,必须找个地方养伤。

在作战中受重伤,必须找地方调养,这对公瑾而言,本该是习以为常的经验,可是在他过去那么多次的疗伤经验中,却从没有一次过得如此艰难,不但要养伤,更要设法躲避大批人马的搜捕与追杀。

之前的潜伏工作,每次受伤虽然也会被敌人搜捕,但公瑾总能躲入白鹿洞的势力范围或暗桩,不受打扰地安静疗养。但这次不行了,不仅鬼夷叛军派出高手四面搜捕,过去白鹿洞的庇护所也不能再去,同时受到两大势力围搜的结果,公瑾只感觉天下之大,竟似无处容身。

被人搜索与追杀,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动辄如同惊弓之鸟,身旁所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像是针对自己而来的致命危机,只要说错一句话、多做了某件事,就可能因此暴露行踪,惹来杀机。

就算有高强的武功,也要装作武艺低微的样子,避免引起旁人注意,否则大队人马一涌而上,蚂蚁雄兵的威力,就算是猛狮也不敢轻揽其缨,更别说自己如今重伤在身,只要战斗时间长一点,光是伤口破裂就可以致命。

幸好,公瑾从来就不是一个没有危机意识的人,狡兔三窟的道理,他数百年前就已经知道,也早就付诸实现,预先在艾尔铁诺境内留下几个藏身所在。

如果是由他亲自准备这些地方,那么被人循线追查到的可能性太高,见识过白鹿洞与青楼联盟无孔不入的能力,公瑾绝不相信世上有真正的秘密,所以,他并不是建立自己的逃生所,而是以寄生的形式,藏在那些可靠的所在。

养伤估计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前连续几次都是强行压下伤势,抢着行动,现在这些累积的伤势一次爆发,如果再用先前的方法去压抑,事后纵然不死,也会失去一身武功,所以必须要静下心来,先把伤势养好。

公瑾所挑选的藏身处,是中都城内的一处武馆,那本是某个外国富商招揽门客、培养人才的地方,许多想要出头的流浪剑客,都会投奔这样的场所,希望有一天出人头地。理所当然,武馆内龙蛇混杂,来自各方的武者、剑士整天比斗,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竞夸武勇,这样的混乱所在,却是藏身的好地方。

幕后资助这个武馆的富商,据说是个定居在武炼的大商人,是以前大石国的后裔子孙,公瑾对这号人物并不熟悉,但如果远在国外,就不会常常来武馆巡视,可以少掉很多麻烦。而在武馆内,可以听到许多的传闻与情报,除了鬼夷叛军的消息,当然也有白鹿洞的相关情报。

白鹿洞为了搜捕刺客,让官兵配合,清查中都城内的每个地方,还贴出了高额的悬赏,着实闹了好一阵子,但是因为只说要捉拿刺客,却全然没有刺客的相貌与姓名,结果为了领赏的官兵与奖金猎人,只有胡乱捕杀了一些城内的鬼夷人与其他种族,然后不了了之。

时间一晃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公瑾的身体渐渐回复,只要一有空,他就思索自己在矿坑中遇险、面对师父绝命一剑时,爆发出来的力量,到底该如何引导出来。

而在这段时间里,鬼夷叛军的进攻就缓慢得令人失望,虽然有多吞下一些版图,可是在艾尔铁诺军的反攻下,双方进行拉锯战,频繁交换着手上的占领区。

整体来说,叛军在各方面都还占着上风,艾尔铁诺军因为内部的纷扰未息,在战争中只能被逼采取守势,之所以让叛军无法顺利扩张的理由,似乎来自叛军内部,但那些理由是什么,武馆里的所有人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公瑾确实感到担心,在近日发生的几场战事中,他并没有听见小乔的名字,似乎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冲在最前头,从这点来看,胭凝确实守住了承诺,把小乔掩护得很好,没有让她多受伤害,可是……心头那种不祥的感觉总是难以抹去。

“奇怪,鬼夷人里头的那个漂亮小妞呢?以前每场战役都会听到她的,最近怎么都听不到了?她没有再出来作战了吗?好可惜啊,能死在这种美人手上,做鬼也值得啊!”

说话的人,是武馆里头一个无名的怪老头。衣衫褴褛,个头矮小,脸上的皱纹多得看不出年纪,像是一头老猴子似的外形,看来仿佛风吹会倒;这所武馆中人人配剑,他却只挂着一柄破烂竹剑,当每个武者都努力让自己看来龙精虎猛、气盖山河的时候,这个怪老头就成了武馆中的怪人,如果非要为他的“气势”找个形容,那就是一个扫地、倒垃圾的老头。

事实上,包括公瑾在内,许多初次到武馆投奔的剑客,都把这怪老头当成是普通佣人,请他进来处理自己房中的杂物。

怪老头之所以古怪,不是因为他像只丑老猴似的滑稽外形,而是因为他的特殊性向。武馆中的所有人都相信,怪老头过去吃过女人的大亏,所以变得疯疯癫癫,常常在一些练武的剑客旁边晃荡,毫不避嫌地看着人家练剑,然后胡说些什么肌肉好壮,筋骨不错,愿不愿意和他回家接受调教,保证每天快活得像是上天堂等等的话语。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男人在酒馆、妓寨中的醉语,武馆中的众人都猜测他过去在烟花之地被坏女人骗过,不再信任女性,所以才来找男人。多数人看到他走近,都是明显露出嫌恶表情,只有少数喜欢听他说话,或是喝他自酿的“猴儿酒”的人,才会与他结交。

公瑾对美酒不感兴趣,但却愿意聆听怪老头说话,这是他一个月来苦闷生活的最大娱乐。起初,他并不是那么愿意接近这个丑怪的矮小老人,外表原因倒是其次,主要是因为最近连续和宿老堂为敌,受够了三大宿老的阴险奸诈,搞到一看见老人就头痛欲裂。

更何况,怪老头的疯言疯语委实让人难以忍受。就如同对其他人说的那样,怪老头也曾上下打量公瑾两眼,跟着就目露奇光,说些什么他胸膛很壮,肌肉结实,是难得的练武奇才,应该和他一起回家上天堂之类的话语。

公瑾没有理会,在叛军中的那些日子,让他稍微有了点幽默感,不然如果照以前的个性,不把这老头变成十八段,那自己就不是周公瑾了。

可是,怪老头的疯言疯语引人注目,他一些清醒的言语却没人理会。公瑾偶尔与老人谈话,论及目前艾尔铁诺的战争情势,他有些言语却让公瑾心惊胆跳。

“……白鹿洞派公瑾小子进入叛军,会只有探查情报吗?老头子拍胸保证,将来鬼夷人的失败,全都要拜公瑾小子所赐。”

“哦?可是近日来听各方人马的讨论,公瑾将军并没有在叛军内部造成什么伤害,现在他已经离开,哪还能再做些什么?难道老丈以为他还在叛军内留下奸细吗?”

“嘿,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奸细自然是有的,但以白鹿洞杀人不见血的手段,需要搞到用奸细这么下流的程度吗?他们最擅长的东西,就是让人不攻自溃,公瑾小子虽然走了,他下的毒可在发作啊!”

怪老头向公瑾解释,他一直在留意叛军内部进行的改革,当别人只看见叛军节节胜利的捷报时,他却发现叛军的内部改革出现了不稳因子。

鬼夷人占叛军份子的比例不少,足足有三分之一,但终究不如兽人与人类那么多,可是由于盟主出身鬼夷族,鬼夷族又是受到迫害最深的一群,所以叛军中很多措施,都给鬼夷族特殊好处,更因为要回应他们反抗迫害的呼声,一再刻意提高鬼夷族的地位,这些现象在战争初期由于小乔的威望,还有叛军全体对胜利的期待,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潜藏着的问题,早晚有发作出来的一天。

“鬼夷族为什么无法与人类和睦相处?这些歧视为什么会发生?就是因为不公平。人类自以为高贵,歧视鬼夷人与兽人,所以今天才会招致反扑;鬼夷人现在喊着反抗迫害的口号,得势之后却加倍歧视人类,种族间的裂痕只会更深,这种心态,我姑且称之为鬼夷沙文主义,在打天下的时期很有帮助,但是……不要说得天下之后,恐怕即使是现在,叛军中也该有些问题浮上来了。”

嘿嘿冷笑了两声,怪老头仰头饮尽葫芦中的最后一口酒,抹了抹嘴巴,这才对旁边的公瑾说话。

“不战而屈人之兵,杀人不见血,这是白鹿洞最喜欢玩弄的一套手法,我不知道叛军的那些政策是谁创订的,可是周公瑾如果真是白鹿洞调教出来的人,又当真如传说中那般能干,他在叛军中几个月,已经足够他使出这些手段了……嘿嘿,小兄弟,你说是不是啊?”

公瑾沉默不语,难掩心中的诧异。这个老人竟然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手法,这份眼光委实非同凡响,因为之前就连小乔与胭凝都没有看出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他能一眼看破,说得好像全程参与般清楚,这真是……

“不过,白鹿洞大概很快就可以验收成果了,公瑾小子听说很快就要回来,十天以后,中都城会举办十分盛大的欢迎典礼。”

“老伯,你说什么?”

“你没听人说过吗?年轻人,白鹿洞刚刚才对外宣布,周公瑾预备在十天之后返回中都,好多人听了都嚷着要去看呢!”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八章 重返硬战

公瑾的困惑,也同样发生在叛军里头,当遍寻不获的仇敌,传出了即将公开现身的消息,本来稍稍平息的混乱气氛,又再次喧扰起来。

本来,周公瑾虽然是鬼夷人死敌,但叛军在建军时期,并没有太大反应,顶多也不过是发誓攻破中都后,一定要把他剥皮处死,不至于急着去要他的命,可是,自从公瑾潜入叛军的事情暴露后,整件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周公瑾”三字已经变成了一个禁忌之名,只要有人提到,就会引起一场纷争。

新仇加旧恨,鬼夷人现在将周公瑾列为必杀对象,如果不能早点把他干掉,被他所潜入蒙骗的耻辱,会像火焰一样焚烧着身心,令他们昼夜难安。

自己会超越师父陆游,成为这样的一个万恶象征,是公瑾离开时所始料未及的。纵然他不断计算着可能发生的问题,却仍是百密一疏,低估了鬼夷人对自己的愤恨,会因为其他的理由而增温。

这样的问题,同样也困扰着小乔,当鬼夷人群起向她要求,希望能组织高手团潜入中都刺杀,干掉白鹿洞重要人物,尤其是取下周公瑾人头时,她才顿时明白过来,曾经尝过鲜血甜美的人们,不可能再归于平淡,以前公瑾掌军时使用的黑暗手段,虽然人们畏惧而且不耻,但是他们却渐渐迷上这些手段带来的轻易胜利,当公瑾已经离开,他们仍希望使用这样的方式去作战。

“傻瓜……瑜兄就是因为不希望我们继续做这些事,所以才一个人走的啊,如果我们还做着同样的事,那他之前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呢……”

小乔对麾下将士的连番要求感到悲哀,但坐在她的领导位置上,却无法对这些要求置之不理,因为原本最大力支持她的族人,正殷切期盼她在这方面有所表态,表示出她确实是一名鬼夷人的族长,并没有对周公瑾产生什么特殊情谊,否则对她有疑虑的族人,将再也无法保有过去的忠诚,即使她是鬼夷族的真命天子也一样。

假如小乔是忽必烈那样的强势霸者,或者是以白字世家那样的绝对权威来统治手下,今日的问题就不会发生,因为在这两大家族的统治中,胆敢向领导人提出质疑的叛逆份子,不是满门诛戮殆尽,就是全家老小一起被送去洗脑,在滚烫的开水冲刷下,被洗到脑前叶都烧起来的地步。

残暴而凶狠的驾驭手段,是小乔最不愿意做的事情,然而,在这个以力为尊的乱世时代,领导人的凶残与暴力,总是能够赢得一定程度的尊重,尽管没法赢得他们的敬爱,但却不会被他们看不起,更不会因此被欺到头上来。

小乔的王道治术,之前获得群众归心,可是,随着情势渐渐复杂,这套做法的缺点也逐渐浮现。鬼夷族人开始质疑他们的领袖,是否已经失去了领袖的资格,而在鬼夷人群情激愤的时候,另一些不受重视,却更为重要的问题也同时发生。

由于小乔正为连串问题所苦,这些问题并没有传递到她那边,而她身边的诸将也不愿意多提,只有胭凝察觉到这股越益炽烈的火焰。

本来这支叛军的组成份子就很复杂,当叛军逐渐组织化,鬼夷人一一进占要职,与其他种族之间的摩擦就开始出现,而公瑾潜入这件事,更成了一个引爆摩擦的导火线,其他种族中的大多数人,并无法感受到与鬼夷人相同的悲情,反而对鬼夷人的狂躁与愤怒觉得畏惧。

“他们与周公瑾将军是不共戴天没错,可是杀父之仇、杀祖父之仇,那都是他们的仇恨,又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也要去报仇?”

“虽然我们是兽人,但是周瑜大人还在军中的时候,私下对我们都很照顾,要我们把他当仇人看待,这点我们做不到,而且……我们不觉得他像是白鹿洞派来的奸细。”

“我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人类才这么说的,公瑾大人以前的杀孽是重了些,但两国相争,各为其主,如果公瑾大人这么做有错,天底下每一个奉命出征的军人都有罪。”

这样的杂音,开始在叛军内部出现,可是当这些话传到鬼夷族耳中,却掀起轩然大波,因为对于打着复仇旗号在作战的鬼夷人而言,这些不同的杂音简直是侮辱。那些不曾受过迫害的兽人与人类,怎么能理解鬼夷人两千年来的悲情?有什么资格质疑这场复仇圣战?

在这样诡异的紧绷气氛中,间歇的冲突不住发生,这些内哄让本来还算和谐的叛军起了嫌隙,也拖慢了战争的步调。小乔尝试去解决这些问题,可是叛军已经脱离草创建军的时期,随着胜利而到手的权力与利益,让人心起了变化,种族问题也再非像之前那样单纯。

有些话没有传到小乔耳里,不过出身鬼夷族的胭凝却一一听在耳里,尤其是某次几名鬼夷人首领的饮酒聊天,酒酣耳热之际,胭凝听到他们在夸耀自身的血统,成为夺取权力的利器,只要抬出人类过去对鬼夷族的迫害,用控诉的口气说几句话,对族人们喊出过去发生的几件血腥惨案,提醒他们那些悲痛与仇恨,他们在叛军中的声势就能水涨船高,进而得到比目前更高的职位与兵权。

“我有什么本事可以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们知道吗,那个人类白痴居然敢这样问我?猜猜我怎么回答他,我告诉他,这是你祖先欠我的!因为你的人类祖先欺压我们鬼夷人,所以现在你们人类活该要补偿!”

一名鬼夷将领志得意满地说着,旁边的族人哄然叫好,胭凝起初以为自己酒醉听错,但是侧目看去,这些人的眼中哪有半分悲怆之情,全燃着炽盛的权欲之火。

胭凝呆了半晌,但没有说什么,只是接着拿起了旁边的一瓮烈酒,拍开封泥,继续痛饮。

公瑾即将回到中都的消息,让这种紧绷气氛更形恶劣。鬼夷人认为,白鹿洞是联军如今最大的敌人,尤其是周公瑾,威胁甚至比陆游更大,大家应该尽早合力诛杀,那些存有不同意见、对周公瑾抱有同情心的人,等于是和联军的死敌握手,简直罪无可恕,盟主应该把这些不可靠的墙头草都驱逐出去,甚至秘密处死。

小乔自然是不可能同意,可是鬼夷人的代表一日三访,每天耳提面命、痛陈厉害的疲劳轰炸,却让她身心极度疲惫。

另一方面,鬼夷人的动作频频,也让叛军中的其他成员感到不安。他们并不是那么坚持地想为公瑾争取些什么,只是隐约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比公瑾立下更多军功,也没有哪个人像公瑾一样为鬼夷人制定许多刻意照顾的政策,如果连这么样的一个人,鬼夷族都可以一下子翻脸过来,非要让他粉身碎骨不可,那么自己凭什么有信心不会成为下一个?

尽管白鹿洞宣称公瑾是潜入叛军中刺探情报,鬼夷族人认为公瑾是在事发前畏罪潜逃,但多数的人类与兽人却选择相信,受到小乔感化的公瑾是被逼走,若然给他机会,他大有可能背叛白鹿洞,选择叛军这边。

这种感觉让他们很担忧,置身在一群狂热复仇者的团体中,并不好受,尤其是他们也看得出来,许多年轻一辈的鬼夷人并非当真对白鹿洞、对周公瑾存有怨恨,只不过想要藉此谋夺权力而已,可是每当他们想对这一点提出质疑,鬼夷族就以更强硬的态度反逼回来,问说他们是否想勾结白鹿洞与周公瑾,背叛联军?

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继续忍受这种情形,在公瑾即将回到中都的消息,传到叛军辖地的当晚,一个忍无可忍的熊族武将,率领他的族人与属下,向小乔辞行,预备返回武炼。

小乔极力挽留,在挽留不果之后,预备赠与他们应得的金银财物却被拒绝,因为从离开花果山的那天起,让他们加入这支联军的理由,是那个理想国的梦想,而不是金银,如今梦想不在,再多的金银也没有意义,反而侮蔑了武炼男儿的尊严。

第一次面对同志的离去,这件事给小乔不轻的打击,但真正的问题却发生在两个时辰后。得知有兽人脱离军队的鬼夷族,气得暴跳如雷,老一辈的固然斥骂不休,年轻一辈更将这看做是绝对侮辱,并认为领导人的判断错误,假如什么人都可以这样自由离去,这支军队还能打什么仗?

为了杀鸡儆猴,一众鬼夷族的年轻将领偷偷率军离营,在城外刚刚建立不久的和平公园内,追上了出发不久的那队兽人,偷袭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志。

事情发生得太快,当小乔得知这件事时,一百多颗血淋淋的人头已经陈列在校场,作为对全体叛军杀鸡儆猴的宣告。

自己的军队中居然发生这种惨事,小乔呆在当场,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听着耳边鬼夷族将领的欢呼声,看着眼前百多个首级不能瞑目的惊怒眼神,小乔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事,而且非做不可。

正式的军令很快就颁布下来,小乔下了她担任领导人以来最有权威的一道军令。不顾所有人的惊怒喝骂、恐惧求饶,她把所有参与这桩惨案的将领全数逮捕,立即斩首处刑。

这道命令确实是该做的事,可惜却做错了时间,假如是小乔稳固军权的初期,就用这样的雷霆手段来统治,血腥与公平惩处会让人们对她敬畏,但在人心已经被权欲、仇恨给蒙蔽的此刻,她这样的做法等于是搬石头拆自己的台。

鬼夷族的群起反对声浪,比之前更为激烈百倍,虽然从其他成员眼中的肯定,小乔确信自己没有做错,但这并不能让眼前的情势好转。

结果,在情势与胭凝的坚持下,小乔只有答应组成高手团,由她与胭凝亲自统帅,前去刺杀回到中都的公瑾。答应的理由,不是为了誓杀敌人,只是为了不想让前去的成员全军覆没而已。

临行之前,小乔站在城门口,策马回望,看着那扇渐渐关上的高耸城门,心里尽是迷惘与失落。

当初,为什么自己会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呢……

小乔和胭凝私下讨论,谈了几次都觉得公瑾不可能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城,事情很可能是白鹿洞设下的圈套;胭凝自己更是怎么想都不相信,公瑾会在离开之后立刻与白鹿洞握手言和。

可是这些解释却不会被接受,两人只有持续带领队伍潜入中都。胭凝很清楚事情的危险性,中都是白鹿洞势力最强的地方,一行人虽然尽力做到行踪隐密,但到底有没有被人发现、是否已经处在严密监视下,这点实在不敢保证。

一件事情的成功,可以不需要什么理由;但是一件事情的失败,却都会有理由。当失败的因素累积太多,奇迹又没有发生,失败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见到公瑾骑在马上,在人们的欢呼中缓缓入城,金属面具迎着朝阳映出千串耀眼光芒,尽管看不见真面孔,身形也与本人毫无二异,但小乔与胭凝仍一眼就认了出来,那绝对不可能是公瑾,这个看不见面孔的男人只是个冒牌货而已。

“死家伙,早就叫他没事不要一直戴面具,现在别人要假冒他,戴一张面具就成了。”

胭凝的气愤无济于事,纵然她与小乔下令立刻撤退,但是策划这一切的宿老堂,却料中了他们的弱点,在周公瑾的凯旋队伍中,几名衣衫不整的鬼夷族妇女被推在前头,由后方的执鞭者用力笞打,软鞭发出凌厉的破风声,重打在雪白的肌肤上,让女性发出凄惨的哭叫,白嫩肌肤上迅速浮现血痕。

整个鞭打的表演,在周公瑾将军亲自手执长鞭,挥打出去的那一瞬间达到高潮,两旁的群众齐声尖叫,但谁也听得出来,没有人对这种情形感到不满,尖叫声中满是喜悦与赞叹的味道,像是最好的鼓励,请持鞭之人再释放出更多的血腥。

小乔觉得很难过,那不完全是对女性的侮辱,也为着人与人之间必须要这么相互伤害而为之黯然,但剩下的鬼夷人可就不只是黯然,他们义愤填膺,无视小乔的命令,挥舞兵器冲了出去,绝不让那侮辱鬼夷人的狗贼活下去。

结果当然是不难想像,当这群自以为是的鬼夷刺客,大摇大摆地冲出去,数以百倍计的埋伏士兵也从两旁冒出,像是潮水般的急涌出来,一下子就驱散群众,把他们围在中心。

双方人数比例太过悬殊,白鹿洞又早掌握了地利;硬弩对长剑,兵器上也占尽优势,战斗几乎一开始就决定了胜负,假如不是小乔与胭凝及时杀出,挡下了敌人攻势,单是最开始的那一场乱弩箭雨,就足以让叛军死伤惨重了。

小乔以神锤、圣铠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她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死伤,可是如果要在这样的局势中杀出生天,看来大开杀戒是免不了的,只有放手大杀一阵了。

胭凝却另有定计,擒贼先擒王,尽管白鹿洞的首脑人物并没有露面,但却不代表没有人质可抓。轻巧地飞身转折,白袍化作半空中的清艳雪光,轻易避过底下的乱箭,飙射到敌人队伍的中心,纤手弄云,掌影翻飞,在其他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已经把“周公瑾”一把擒下。

“让开,如果还要继续动手,我保证你们敬爱的公瑾将军会死第一个!”

胭凝与小乔心知这人只是个傀儡,但全场的群众却不知道,在他们眼中,这个戴着面具的抽搐人体,无疑就是守卫着人类的大英雄,而且还是白鹿洞位高权重的人物,谁也不敢为他的生死负责任,在胭凝的要胁下,所有人让开一条路,小乔领着所有带伤的同志一起离开。

周公瑾的武功,众人都久仰大名,看到那艳丽女郎一招把人擒下,展露出来的神功,任谁都心存惊悸,不敢过分进逼,就这么让小乔等人逐步退到城门口,眼看要离城而去,忽然一队人马打横杀来,拦住去路。

在敌人将要逃逸之前,隐身于暗处的宿老堂终于被逼上了台面,率人亲自追击出手,包围队伍重新又逼了上来。

敌人队伍中,胭凝看到未来与现在两位宿老的身影,这两位宿老武功卓绝,她以一敌一并无确切胜算,当下只有把人质交给小乔,自己专心应敌。

“小乔,一有机会就往这人身上刺个两刀,扰乱人心,不然这么几千人一涌而上,城门又关了起来,我们就真的没机会走了。”

小乔被半强迫地接手挟持人质,在听见胭凝说话的瞬间,似乎有些吃惊,但仍是尽她应尽的职责,把那名似乎早就晕过去的不幸受害者给抓住,配合胭凝的喊话,向敌人做出威胁。

宿老堂不会让冒牌公瑾的丑事曝光,所以一开始就直斥鬼夷族手段卑鄙,施毒偷袭,无耻暗算,所以才让公瑾将军身中埋伏,然而,宿老堂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人离开,所以他们高声拒绝胭凝的种种荒唐要求,说周公瑾将军公忠体国,宁愿自我牺牲,也不愿让叛贼利用,因此鼓动众人群起而上,把叛贼乱刀处死。

“妈的,公瑾才不会为了白鹿洞而牺牲,那家伙自私自利又阴险,你们这些不了解他的人不要胡说!”

心中气愤,胭凝连脏话都骂了出口,可是看到敌人严阵以待,从两旁合围过来,她也只得专心凝神,预备应付敌方顶级高手的袭击,把照顾其他人的工作交给小乔。

“杀了他们!”

当数千人马从附近几个街道狂涌而出,朝小乔等人进行攻击,小乔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手上已经没用的人质举起,扔向宿老堂的两位长老,喊了一句“这没用的东西就还给你们吧”。

正以掌力逼退敌人的胭凝微叫可惜,但想到这是小乔不愿多造杀生的表现,也就不说什么,看着那个人质坠向两大宿老,那两个老人好像很厌烦似的伸手,以柔劲托住拨开。

哪知道,事情突生变化,就在两大宿老对这昏迷人质全无提防的那一刻,那个人质忽然有了动作,两柄锋锐的淬毒匕首神奇地出现在他手上,化作两道蓝虹,一先一后地送入两大宿老的体内。

“吼~~~”

“嚎~~~”

两声惨叫同时喝出,听声音就知道,两大宿老受伤不轻,而胭凝顿时醒悟过来。

(公瑾?真的是他?可是……怎么刚刚我认不出来?小乔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随着那张金属面具的坠下,真面目露出,之前看来觉得缺少的气势与感觉,这时重新回到公瑾身上。一早便以这异想天开的方法混入游行队伍,等待机会援助小乔的他,成功伤及两大宿老,但也并不好过,两大宿老受伤那一瞬间回击的一掌,让他再次有了呕血的感觉,这一个多月来的疗伤,又失去意义了。

(又受伤了……这是不可避免的暗算成本,如果不趁机要掉两名宿老的性命,小乔和胭凝一定没机会逃出去……)

对于受创早有心理准备,公瑾不顾一切地继续攻击,要在伤势恶化之前,至少先杀掉一名强敌。

未来、现在两名宿老被他的拼命攻势所逼,又中了几剑,可是两个老人出乎预期地韧命,普通人见血封喉的伤势,他们两人只是活动稍微迟钝,并没有明显重创,公瑾花了好一阵子时间,才终于以伤换伤,重创两人,并且得到一剑干掉未来宿老的机会。

“宿老,到下面去向你的师兄弟问好吧!”

公瑾抬手一剑挥出,却听见身后十尺外响起一句诡异的唱颂,似是现在宿老所发,但是隔着十尺距离,就算他能以什么手段伤及自己,也没法阻止自己的这一剑。

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在公瑾眼前发生,在那句邪异咒语唱颂的瞬间,一道金光在未来宿老的身上凝聚成形,熟悉的形状让公瑾心头一震,下手稍迟,跟着,公瑾灌满力道的一剑斩在黄金光芒之中,剑刃支离破碎,另一道黄金光芒却冒冲起来,正中公瑾胸口,在连串骨碎声中,让他像是断线风筝似的远远摔出。

(怎会?为何两大神器会……白鹿洞有召唤两大神器的咒语?)

棋差一着,公瑾自叹失算,胜利良机稍纵即逝,整个布置全盘皆没,如今只有奋力保住自己性命。

两大宿老高声直斥这个公瑾将军是冒牌货,是鬼夷人的奸计,所以公瑾坠地之后,马上就被大批人马围攻。重伤呕血、脚步不稳的他,抢过一柄长剑,拼死血战,在身上的伤口数字破百之前,胭凝赶来会合,将他从这必死局面中救出。

“公瑾,你还活着吗?”

几乎快睁不开双眼,公瑾眼中的胭凝并不比自己好过,不但浑身浴血,手臂、腰侧、小腿还被几支弩箭给射穿,犹自出血,虽然不知道骨头是否有损,但想来一定痛楚不轻。

跟着率众杀来的,就是小乔。被敌人以咒法强行剥夺走圣铠、神锤的她,脸色苍白得像是再没剩下半滴血液,显然也正在强忍痛楚,至于伤势状况如何,从她那几乎拿不稳刀剑的双手就可以看得出来。

两人见面,公瑾和小乔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一抹微笑,一个眼神,就已经把彼此的心情交代清楚……可惜,她身后族人的仇恨眼神,令这美好的一刻不得不中断。

“好,我们并肩杀出去,就看看白鹿洞能不能要掉我们的性命。”

胭凝振臂高喊,稍微提振了一下快要不存在的士气,但是跟着而来的情势,却是一面倒地进行。密集的弩箭之雨、厚盾重甲的骑兵队,如果在平常时刻,公瑾三人自是不放在眼里,可是如今他们已经重伤,还拖着一班累赘人手,别说逃出去,就连支撑保命都显得困难。

最后,一群人好不容易抢进了一间坚固屋子,稍作抵抗与休息,但是看窗外人马所拉起的熊熊火箭、预备冲阵的铁甲骑兵,他们都有个觉悟,自己的人生或许到此为止了。

公瑾和小乔没有再往外头看一眼,疲惫得站不起来的两人,眼中只剩下对方的身影,即使在这要命的一刻,他们却都很想笑,心中所浮现的平和与满足,让他们很想一面牵着对方的手,一面微笑。

“你……谢谢你在这时候还出来帮我们。”

“你不也是一样?明知道危险,还来中都找我?”

假如不是因为身上伤口痛得厉害,身旁的众人又都投以恶意眼光,小乔和公瑾真想把这一刻延续下去,可是,打断他们的不只是这些事物,外头这时也传来了未来宿老的喊话。

“屋子里头的蛮贼听好,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天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提那个冒充公瑾将军的叛贼人头出来投降,你们所有的人都可以不死!”

声音如雷贯耳,公瑾和小乔都势难想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命运还这么开了自己一个残忍的大玩笑。

《银杏篇》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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