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邻居

伴随着和中国女演员的婚姻,以及《秦始皇》尚未公映但已在国内引起极大关注的影响力, 简小楼的生活和工作重心, 也从海外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中国。

官方很喜欢他, 他拍完《秦始皇》后, 各级相关单位还邀请他参加了好几次友好交流活动, 有影视文化方面,也有历史旅游方面,俨然把他当成一个和海外同胞交流的文化使者。

民间对他也比较有好感和新鲜感,特别是和宁晓妍的婚事,为他和宁晓妍带去了很多类似未来“CP粉”式的双担影迷——如果他大上几岁,或是稍微难看一点,都不会有这种结果,只怕宁女神的粉丝生吞了这男人的心都有。

可是他办婚礼时才刚满二十, 长了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又是好莱坞来的“天才演员”, 让女神粉们恨也恨不起来, 大部分影迷只能接受现实,进而爱屋及乌。

而且九十年代自有那年代的特殊性,能嫁一个美利坚合众国出生长大的归国华侨,还有不少心理诡异的国人觉得是宁女神高攀了他。

林林总总, 简小楼有了名气, 也有了官方到民间的认可和接受。

但这之后,便是令人意外却也情理之中的发展。

拍摄完第一部电影,办完了婚礼, 他的演艺事业陷入了长达几个月的尴尬停滞。

原因说来也简单,首先是上世纪国产电影的风格和发展所限,适合一个ABC演员的角色本来就不算多。

其次《秦始皇》离公映还早,也没人未卜先知就敢笃定今年六月这部电影一定能惊艳戛纳,即使有一个两个适合简小楼的角色,片方也不敢轻易来找,担心“好莱坞”报价贵,也担心这钱花得不值,白打了水漂。

宁晓妍已经全面停工,安心养胎待产。

据说简小楼就整日在家中照顾妻子。

两人住的房子,是简家父母在他俩婚前,特意回北京来,买下了一栋别人转让的房子给新婚夫妻做婚房。那是一九九七年末,北京房价还不离谱,至少对在芝加哥经营了几十年中餐馆的简家长辈来说,不是太大的负担。

纯粹是巧合,这房子离李铮父母家不远,两个生活区之间只隔了一条街。

李铮在春节时才知道,纽约那栋房子被处理掉了,正好他也不想再回美国,只是还没想好接下去的生活要怎么安排。这些年在外求学陪父母也比较少,回北京后就和父母住在一起。

偶尔他开车出去,会经过简小楼住的那个生活区,他大概知道是哪一栋房子,会控制不住放慢车速等一等,朝那个方向看一看。

但他从没看到过简小楼。

春天来了。

李隐璞筹备了几个月的电影项目搞了起来,请了知名编剧做主笔,让李铮去给编剧做副手,是学习剧作技巧,也能尽快熟悉国内影视业的环境。

上次投《秦始皇》,李隐璞是明知稳赚不赔才敢扔进去上千万,这次他心里没底,毕竟对这行业不算熟悉,出于商业谨慎,还是请了几个懂行的人来替他做参谋。

其中就有业内很有名的吴桐。

在这次新片立项会上,李铮主动向他问好。

去年中秋以后到这次,李铮还远远见过他一次,是在简小楼的婚礼上,吴桐带了太太去观礼道贺,夫妻两人陪简家父母坐了男方家长那一桌。

吴桐满脸不自在地说:“我一下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李铮早已隐约明白,那件事另有隐情,道:“有什么就说什么。”

吴桐说:“上回我就想朝你解释,小楼不让我管,说他能处理好。现在看来,也没解释的必要了。”

李铮却道:“对我来说,还是有这个必要。我知道我错了,可我总要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吴桐同情地看他。

一年前,吴桐把简小楼带去都灵,见意大利方投资人。

那位投资人半真半假地询问吴桐,这个男孩愿意为角色付出什么?

简小楼听不懂意大利语,这个问题被吴桐圆滑地推了回去。

结束会面,简小楼问吴桐,他为什么对我行吻手礼?我又不是位lady,这太奇怪了。

吴桐道,他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简小楼道,他是不是想让我做什么?

吴桐认为他是小孩,有些事没必要与他说,只道,没有什么,你别管。

简小楼道,你不用瞒着我,我什么都知道,可我不会做的,如果你和别人串通起来,逼迫我那么做,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吴桐故意问,那如果不这么做,你就不能演这部电影了呢?

简小楼道,那我就回家,我早就想回家了,我家里人一定很想我。

吴桐听他实在孩子气得很,循循善诱道,那你回到纽约后,要怎么和你的李铮学长交代?他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

简小楼想了想,说,你不要和他说这件事,他会很难过。

吴桐道,我可以答应你不告诉他,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和表演无关的事,但你也要答应我,请你全力表现出自己作为演员最好的一面,我希望我发掘的是一位天才演员,而不是一个没断奶、总想被人庇护的孩子。

简小楼道,我不是!

吴桐道,说不是没有用,做得到才有用,李铮一定也想看到你能成功。

之后与那位投资人再见面,吴桐用意大利文告诉对方,这男孩已经是我的了,中国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爱。

几十天后,在好莱坞,吴桐听说李铮来了,等忙完手头的事才赶过来,就只见到了简小楼。

他问简小楼,李铮呢?

简小楼道,不知道,不认识。

吴桐道,下午来的不是他吗?

简小楼说,下午来的是个混蛋。

吴桐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小孩在搞什么。

简小楼道,我要回纽约,现在就回去。

吴桐问,回去做什么?

他不理吴桐,去收拾好本来就没几件的行李,道,好了,我走了。

吴桐没想到他来真的,问,这边的事情怎么办?你走了我演给别人看吗?

简小楼道,我不走我也演不了,我已经死了,你没看出来吗?

吴桐道,你可不可以好好说话?

简小楼道,我不可以,如果我可以,就没事了,但我回纽约后一定会好好说话。

“他坐火车回了纽约,你已经回到中国。”吴桐道,“等再见到面,就是去年在西安了。我想向你解释清楚,他不让,我当时有别的工作需要马上离开西安,后来我给酒店打过两次电话请帮忙转接去你房间,但你都没接。”

李铮:“……”

他那时对吴桐成见很深,听客服说对方自称是吴桐,就都拒接了。

他说:“对不起。”

吴桐没有说更多,简小楼已经结婚,有些事说来无益。

“其实我觉得你们也不是太合适,”吴桐道,“他很天真,小孩子脾气,家境也一般,只有一腔热忱,不像你见多识广,也做不到进退自如,我看他现在和晓妍很谈得来,生活状态很积极,这比……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他在委婉地暗示李铮,你一个出身优渥的gay,染指草根直男也要适可而止。

这个时间,已经不只是李铮单方面误解他,他也对李铮颇有微词了。

要过几年后,两人才重新认识了对方。

而此时的李铮,全不在意吴桐对他是什么看法。

吴桐的回忆,已经足够让他情绪崩溃。

简小楼是在他们吵完架的当天就追回了纽约,想和他“好好说话”。

简小楼回到他们在纽约的家,只看到了那封语焉不详说“很快会回来”的信。

然后一别几个月,再见面,中秋节的西安,食言没有回去的他自己,对简小楼说,我给你一笔分手费吧。

那晚他在酒店顶楼的商务酒廊里跳牛仔舞唱《图兰朵》,大醉酩酊,极尽丑态。

那个夜晚,那个剧组,醉酒的人不只是他。

简小楼在宴会厅的角落里闷头喝酒,遇到了同样情场受挫的宁晓妍。

他们在那个夜晚,醉意朦胧里,对初见的陌生人,聊了彼此失败的初恋。

他说,我爱的人是个坏家伙,他瞧不起我,冤枉我,还侮辱我。

她也说,我爱的人也是,他从小就瞧不起我,他谁也瞧不起。

他说,你真可怜。

她说,你不可怜吗?

他说,我爱的人以前爱过我的。

她说,你别骗自己了,他没有。

他说,他有。

她说,那你哭什么?

他说,你又哭什么?你这么美,不要哭了,会有人爱你的。

她抱住他,说,你也很英俊,会有人爱你,不如就我来爱你好吗?

那一个金桂飘香的夜晚,她有了一个他的孩子。

立项会结束后,李铮做了一夜梦,梦里色彩斑斓,光怪陆离

他时而是他自己,时而变成一位女性,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一次,假如他是女性会怎么样。

至少在梦里,他当一名女性,得到了一点幸福。

李隐璞是位行动派,立项会后就大刀阔斧地做起事来。

资金就位,剧本动工,就连做背景的四合院都靠着多年友情借来了。

演员待定。

从一月份婚礼后,一直到四月,简小楼都没有出来工作,也没有正经工作找他,只是偶尔为官方交流活动站台。

就连李隐璞都说起了风凉话:“这小孩干什么的?就是个吉祥物吗?一个电影演员,怎么每天不做正经事?”

他知道并接受李铮的性向后,对宁晓妍也感到抱歉,还没找到机会当面向宁晓妍赔不是,她就被曝出了未婚先孕。

那他自然会这么想:万幸儿子是gay,不然当真娶了这个“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女人做老婆,那还得了?

李铮道:“他演技是很好的,有天分,认真好学,还肯吃苦。其实咱们这部戏的男一号,他就能演。”

李隐璞不置可否,道:“你操心别人的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你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什么样的男孩,她帮你留意下。”

李铮:“……”

“还有就是,我跟你妈打听过了,英国和比利时代孕是合法的,你先去生个小孩。”李隐璞又说,“你愿意找谁谈恋爱都行,找几个都行,我们以后都不管你。”

李铮拒绝道:“你们实在想要,趁还能生,自己生吧。这事不要谈,和合法不合法没关系,我很讨厌小孩,绝不做父亲,别逼我。”

李隐璞听他这样说,也只得作罢。

“找他试镜一下,”李铮道,“他可以。”

李隐璞很怀疑他的动机是为了给宁晓妍难堪,说:“人家不会来的。”

李铮早就考虑过了被拒绝的可能,说:“别说是我的主意,也不是你的,就说是吴桐推荐了他,再和他说,选他是为了官方利好,为了海外渠道。他会来的,这么久没戏演,再不演他就疯了。”

春末时,简小楼接演了由李隐璞投资的新戏,一个发生在北京四合院里的故事。

主创全体提前住进四合院里,体会真实情境,利于之后的创作和表演。

稍晚一步,《秦始皇》征战戛纳的消息传来,“简华”这个名字迎来了演员生涯的第一层镀金。

先前一直在观望的其他人大跌眼镜,纷纷后悔没有抢在李隐璞前面下手。

简小楼和李铮再次见面,隔着院子做了对门邻居。

谁也不同谁说话,宛如一对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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