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happy ending

李铮主动去见了宁晓妍。

宁晓妍拍完了戏,人还在片场, 带着阿房女的妆发, 坐在一旁看“赵姬”和“吕不韦”两位大前辈飙戏。

她看得很专注, 但也没忘了女明星的仪态, 秀丽的天鹅颈, 盈盈一握腰,笔直端坐。

假如李铮不是天生性向如此,按照李家父母原本的期许去结交女友并组建家庭,那么宁晓妍的确是一位算得上百里挑一的良配。

就是李铮本人也得承认,以宁晓妍的家世、相貌和名气,放眼四周任意一位男性,她谁都配得起。

但这其中不包括简小楼。

他想不出,世上有哪个谁配得起简小楼。

宁晓妍被助理提醒, 才回头看到李铮,轻手轻脚地起身, 怕影响正在进行的拍摄, 还向刚才让了位子给她的副导演鞠躬致谢。

她在表演上一向勤奋,也一向谦虚,早在做童星时就是如此。

她带李铮进了她的化妆间,助理识趣地出去, 带上门。

女明星拿了保温杯喝水, 平静地问李铮,你来做什么?

李铮反问,你在做什么?

宁晓妍摇了摇杯子, 答他,喝水啊,你这机器人怎么还是瞎的?

李铮不欲和她打嘴上官司,说,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宁晓妍把水杯盖子拧好,道,哦,那是你也收到简华送的喜糖了?等我们办婚礼的时候,会请你去喝喜酒,咱们也算发小了,到时候如果你没包一个大红包,可说不过去的。

李铮说,宁晓妍,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宁晓妍反问,我干什么了?

李铮道,他才十九岁。

宁晓妍道,我二十二,怎么了?女大三,抱金砖,不是正好?

李铮被她这态度搞得几乎要发脾气,道,你们怎么能对婚姻这么儿戏?如果是上次我伤了你的自尊心,我再次对你道歉,请你放过无辜的人,有什么气,你冲我来,行吗?

宁晓妍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对李铮道,你是以为我在和你置气,才着急结婚?李少爷,你是否把你自己看得太重要?也是否太看不起我?你没爱上我,我就不配遇到真爱了?

李铮被“真爱”两个字震住,半刻才问出,你说,你和谁是真爱?

几日后,“阿房女”杀青。

演员离组的那一天,她所在演艺公司替她正式对外宣布:本司旗下青年演员宁晓妍,已与美籍华人演员简华结为夫妻,但双方工作较忙,婚礼时间尚未确定,谢谢社会各界和广大影迷始终如一的关心爱护和支持。

原本就备受关注的《秦始皇》剧组,更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这简华究竟是何许人也?又是何德何能娶到国民女演员宁晓妍?

片方趁热打铁,加大了宣传力度,擦着花边新闻的热度,总是最能吸引眼球。

自此少年嬴政的扮演者,被正式推到了世人面前——

祖籍潮州,芝加哥剧院舞台剧演员,名校表演班学习经历,第一部大银幕作品就是这部中国历史背景的鸿篇巨制,据美国当地媒体报道,这是一位从上百位同龄试镜演员中脱颖而出的天才型演员。

随后宁晓妍还接受了报纸访问,被问到为什么这么年轻就结婚,以及是怎么选择了简华作为结婚对象。

报纸写道,“这位昔日以大气直爽闻名的女演员,露出嫣然羞涩的笑容,告诉记者,她和他是一见钟情”。

十月中,骊山,《秦始皇》剧组。

李铮和几个同事在半山坡上抽烟,工作间隙里出来望风透气。

山下的平地上,众人正在紧锣密鼓地拍摄,全剧杀青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

正在拍摄的,是少年嬴政自赵国逃亡回秦的途中,与母亲赵姬失散,仓惶躲避赵国追兵,险些被抓到,幸而吕不韦的人及时赶到,才得以脱身的惊险一幕。

刚才已经拍摄了一条,导演要求要重新再来一次。

简小楼身穿褴褛旧衣,牵着那匹枣红色骏马的缰绳,驯马师过来他身边,两人讨论起什么。

工作间隙里出来望风透气的几位编剧,都安安静静地各自抽烟,谁也没有说话。

剧组的中国人,一多半都知道李铮的“前女友”宁晓妍要和简小楼结婚,不少人还或明或暗地安慰李铮,劝他想开些,别为已逝去的感情过多伤怀。

昔日总是风度翩翩的李铮,近来也是有些不修边幅,时常胡子拉碴,以前别人递烟总是被他婉拒,现在他也抽得很凶,和编剧组的老烟枪们不遑多让。

“回去干活,”年纪最大的同事把烟头掐灭在充当烟灰缸的罐头盒里,道,“都别看了。”

其他人纷纷应声准备回去,余烟还长的人紧抽几口,就地坐着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只有李铮像是没听到,他还站在最边上,唇边叼着半支烟,遥遥望着拍摄现场。

指导简小楼的那位驯马师是名中国人,两人也许是沟通不太顺利,边说还边要配合着手势来说明,不知简小楼说了什么话,驯马师连连摇头,还摆了摆手,似乎拒绝了简小楼提出的什么要求。

半坡上,编剧们慢慢散了,只余下李铮和一位平素关系较好的同事。

同事也是一番好心,想私下开解他,说:“这事你别太往心里去,就你这条件,何患无妻?”

李铮:“……嗯?什么?”

他说话时没转头看同事,还朝下方看,片场准备好了,又要拍一条。

同事当他是不愿多谈私事,便道:“没什么。咱们也回去?”

李铮道:“我再抽一根,你先走吧。”

简小楼上马,“追兵们”和各部门都就位,剧务打板。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载着逃亡之人一骑绝尘,身后数人策马紧随其后。

场务们仍在持续不断地用扫把和鼓风机制造滚滚大风和飞扬烟尘。

从山坡上远远看过去,那里就是一整片沙尘,混混沌沌,雾里看花。

片场忽然吵闹起来,先是一阵英文在乱七八糟地嚷着,然后是一声洪亮清晰的中文:“小嬴政从马上摔下来了!”

李铮的同事顺着下坡的小径走到一半,看这场景也是一惊,眼看就要杀青,可千万别出这种事。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一阵异响,他扭头看去。

李铮从刚才他们一伙人抽烟的地方,顺着斜坡,连跑带滑地冲了下去,脚刚到平地,就停也不停,大步朝着人群中狂奔。

同事还在半坡上,被这瞬息间发生的、堪比动作大片的身手震惊了,难以置信地向下走了几步,确定这坡度并不平缓,快步走就有可能要栽跟头,李铮是怎么做到的?

剧组围了一大圈人,把随行医生和简小楼围在了最里面。

李铮强硬地朝人群里面挤着,隔着前面的人缝看到简小楼依旧是躺在地上,旁边担架空着,没把人抬上去。

是伤到骨头了吗?不能随便移动?还是……

李铮挤得艰难,想请前面的人让一下,请让一下,让他看一眼已经被他丢失的爱人是否还平安。

但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但离得近了,大家又很安静,能听到医生的问话。

“头晕吗?能看得清楚我吗?”医生问。

“头不晕,能看清楚。”简小楼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李铮站住了,没再向前挤。

医生:“这里疼吗?那这里?”

简小楼:“不疼,都不,我没事。”

导演是位美国人,英文问:“确定一切都好?怎么会摔下来的?”

简小楼答:“刚才不是说我不够狼狈吗?我想这么摔下来,应该足够狼狈,拍到了吗?”

导演:“拍到了……你知道这很危险吗?!”

简小楼:“我向驯马师请教过,知道摔下来的时候要怎么保护自己。”

李铮的编剧同事们也陆续来到了人群外围,询问有没有出事。

数人意外地看到李铮从人群中出来,一身狼狈,外套和裤子在山坡上蹭了不少植物汁液,身后还满是土。

那位亲眼目睹他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同事,问道:“怎么样?小嬴政没事吧?怎么好好的坠马了?”

李铮道:“应该是没事,为了拍摄效果,故意摔的。”

几个编剧都说:“这演员也太拼命了吧?”

为了拍摄效果更出差,有很多演员是这样接近疯魔的态度。

比如今天执意要以坠马表现人物狼狈的简小楼。

再比如,在那部红遍全中国的年代戏里,宁晓妍为了更贴合落难孤女形象,一米七的身高减重到不足八十斤,拍摄在雪地乞讨的戏份,因为特效做不出来逼真的雪景,只能在大雪天实景拍摄,在雪地里跪了几个小时,拍完要别人扶着才能站起来,膝盖以下被冻到几乎没有知觉。

真心热爱表演的人,对演员这职业充满真诚的人,他们不会觉得这是牺牲、是奉献,他们在为表演而燃烧生命,是为了观众,是为了戏剧,但更本质的,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热爱。

宁晓妍说,我不配遇到真爱吗?

她又说,我遇到简华,才知道什么是知己,什么是灵魂的共鸣,我愿意和他共度这一生,他也愿意,我们结婚是天作之合。

这位女明星骄傲地告诉李铮,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

十月底,《秦始皇》杀青。

次年五月,该片入围戛纳,斩获数项大奖,六月又在柏林电影节上大放异彩,九月份正式公映,在稍后举办的纽约电影节上,被选为闭幕影片。

这部电影后来成为讨论世界影史便无法绕开的经典之作,而片中最令人瞩目的新人演员简华,依靠少年嬴政这个角色,打开了从中国到北美再到欧洲的个人市场。

那是一九九八年,那年一月,年满二十岁的简华和中国知名女演员宁晓妍,在中国北京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

李铮及父母都收到了邀请,李家父母只送了红包,找了借口没有去。

李铮去了。

但他没和新人碰面,婚礼开始他才到,在门外礼宾处送上了自己和父母的红包后,进去婚礼厅,在角落里站着观礼。当红女明星和潜力股小生的婚礼,宾客很多,没人注意到他。

简小楼掀开新娘的头纱,把戒指戴在她的手上,然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是在关心她身体撑不撑得住吗?毕竟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以前一切尚好时,李铮曾想过,以简小楼的乖张,和别人谈起恋爱来要怎么办?会受伤的。

是他错看了简小楼,简小楼不总是那样,至少现在,和相爱的女孩在一起就不是那样。

他摸了烟盒出来,还没拿出烟,旁边服务生提醒,对不起,这里禁烟。

他说了声抱歉,便悄悄退了出去,一如他悄悄地来过。

一见钟情的金童玉女,珠联璧合的王子公主,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

这真是一个极致美好的happy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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