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战恶斗

消失的千金

复仇鬼虽然有成为恶魔的理由,然而对惨遭毒手的玉村一家来说,这根本是无妄之灾。不论年轻气盛的幸右卫门当年曾莽撞犯下怎样惨无人道的恶行,也不该由子孙承受这般后果。

身为一家之主,善太郎为父亲赎罪还债也就罢了。但三个心爱的孩子也遭遇这无妄的灾祸,就说不过去了。不仅如此,一郎和妙子先前已经受了重伤,善太郎的弟弟得二郎也悲惨地死于非命了,而二郎的女友花园洋子,更被恶贼大卸八块,不是吗?

这是多么贪婪的复仇鬼啊。他连玉村家最后的血脉,不,不止玉村一家,他甚至将魔爪伸向玉村家的近亲,进行残酷无比的杀戮。这根本不是复仇,他简直就是个嗜血如命的杀人狂。上天究竟要纵容这嗜血的恶魔横行到何时?

不不不,不可能。天道循环,这世界总是公平的,总有意外。不管恶魔的诡计如何详尽周密,也会有漏洞可循。

魔术师的复仇案中,文代的背叛就属此类。她意外听见水淹地下室的阴谋,想方设法逃离停泊在隅田川河口的汽船,将玉村一家深陷危难的消息通知名侦探明智小五郎,并且带着他赶到旗本大宅。

明智接着迅速通报了警视厅的波越警部。尽管时值深夜,警视厅与小石川警署两方都派出数名警员,与先前陪玉村赴宴并等在别室的书生通力合作,竭力营救被害人。

数名救兵冲下秘密阶梯,赶到地下室入口。岂料,除厚重的铁门外,外围还砌起坚固的红砖墙,看来这双重障碍无法轻易突破。

倘使只有一两名救兵,想在玉村一家一息尚存之际顺利救出他们,恐怕比登天还难。所幸眼下人数众多,大伙儿分头寻找恰当的工具,有的撬开砖头缝,有的敲打墙壁,还有的又踢又踹。经过一番奋力拼搏,总算击溃了墙壁,不一会儿门锁也被砸开了。

门一打开,浊水瞬间纷纷涌出,领头的警员招架不住,立刻被冲到阶梯底下,状况混乱不堪。但最终还是成功救出了父子三人。

被抬到地上的房间时,三个人早已瘫软无力,就像尸骸似的。众人又是生火又是烧水,费了好大的劲儿,好在善太郎、一郎和二郎身体向来都比较健壮,一下子便恢复了元气。

等善太郎恢复了意识,第一句话就是询问爱女的安危:

“妙子呢?妙子没事吧?”

前一刻,警方得知妙子消失在冰水中,便赶回地下室仔细搜查了每一个角落,但匪夷所思的是,哪儿都找不到妙子。门扉紧闭,若要从大水注入的洞穴攀爬至地面,即使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办不到。可是,妙子究竟是上哪儿去了?

不,消失的不止妙子一个,魔术师奥村源造也不知去向了。他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更奇怪的是,关键人物明智小五郎和恶贼的女儿文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四处都找不到他们。

两人到底跑去哪儿,又做了什么?玉村父子顺利逃过一劫,暂且就不再描述他们的情况,笔者必须向各位读者交代明智与文代其后的行动。

断定玉村父子应该可以顺利获救,明智便不打算继续留在旗本大宅里磨蹭了。他认为妙子绝对不可能在地下室里,于是转而询问文代。

“啊,我想起来了。他们商量着要救出妙子小姐,带到船上。”文代答道。

“那他们是怎么把妙子小姐带出地下室的?有其他秘密通道吗?”

“嗯,我知道另外一条秘密通道的位置,地下室的墙上有一道暗门通往宅子外的草地。”

他们立刻前去查看,红砖墙上确实有好几扇不起眼的看起来像是仓库门的机关,得从外面才能打开。恶贼肯定是绕到外头,暗中将妙子带走的。她的父亲和兄长身陷混乱中,并未能及时发现。

“为什么不早说?请立刻领我到密道出口。”

文代遭到斥责,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其实,她并非没想到这一点。只是顾虑到父亲或许还潜伏在密道里,就算是为了正义、爱情,但她这个女儿还是做不到毫不犹豫地出卖父亲。可惜明智并不体谅文代内心的挣扎,真叫人不忍心。

即使如此,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地步,文代也不能继续袒护父亲了。

“好,我带你去。”她的坚决中带着一丝悲怆。

两人走出宅邸,只见洞穴入口被茂密的杂草掩得很严实,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破绽。

明智拨开杂草,打开准备好的手电筒,猫腰进了洞穴查看。不出所料,里头已空无一人。

“咦,地上掉了一样东西。”文代眼尖,拾起一只银制发卡。虽从未见过,但可确定是妙子的发饰。

“果然,妙子小姐或许已经上船。快,他们总不可能弃你自顾出海逃命。请带我到船上。

“嗯,我已经想到这一点,但您一个人……”

“哎,不必担心,再磨蹭就赶不上了,再说,比起和一大群人一起行动,倒不如我一个人去反而更容易把事情办成。我早有万全的对策。”

于是,两个人牵着手跑到马路边上,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到隅田川河口。

文代让司机停下来的地点,是月岛海岸边几乎不见人烟的荒凉草原。在偏离河口的航线上,依稀可见一艘汽船飘荡着,隐隐约约的桅灯显示了它的位置,看起来既不是停泊也不在航行。

“需要什么信号吗?”看来必须让汽船放下来一条小艇接人。应该有固定的联系暗号。

“是的。”文代回答,接着从口袋里取出火柴,“嚓”的一声擦亮,挥动两三次后,将余烬扔进海里。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船桨吱咯吱咯倾轧的声响,一艘小艇拍打着白色的碎浪驶近岸边。

明智及时隐身到岸边的石墙后方。

“是文代姑娘吗?”艇上传来低沉的嗓音。

“嗯,是三次兄吗?”

“没错。老大回来喽,还直问小文你上哪儿去了。”“爸爸一个人吗?”

“不,还有一位小姐。”

话声虽然低,但明智听得一清二楚。

“三次兄,能请你上来一下吗?我有东西要请你帮忙拿。”文代依计划引诱三次上岸。

“东西?你又买了什么?”

毫不知情的三次将小艇系在岸边,毫无防备地走上石阶。“文代姑娘,你的东西呢?”

“这里。”

“哪里?哪里?”

此时,三次无意间瞟到石墙后面突然冒出的一道人影。

“啊,你是谁!”

“哈哈哈,用不着这么吃惊,只要你乖乖闭嘴,我不会随便开枪的。”明智平静地安抚对方,右手却握着一把闪闪发亮的枪,枪口对准三次的胸口。

震怒的魔术师

接下来情况如何发展了?不一会儿,文代与三次一起回到恶魔的汽船上。由此看来,很遗憾,我们的明智小五郎败在三次手中。或者,明智是刻意让这两个人先返回,再慢慢盘算逮捕凶贼的计划。

且说,顺利俘虏了妙子的魔术师奥村源造得意了好一会儿。他在警方赶来救助玉村父子前就离开旗本大宅,因此对后来的救援行动完全不知情。他深信善太郎、一郎、二郎已葬身在地下室的浊流之中。

那地下室机关重重,不会有人发现他隐遁的密道的。即便发现了,密道出口也从外面紧紧锁上,打不开的。除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否则玉村父子三个人绝对难逃一死。万一真有救兵,地下室的入口设置的假人假手枪也能拖延一段时间。总之,失败的概率微乎其微,莫怪奥村深信已经万无一失。

于是,他召集部下,在船上举行庆功酒宴。

“为我庆祝吧!我终于实现了夙愿,杀光了玉村全家。来,尽情喝吧。明早上岸确认一下今晚的成果,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事成后,我们一起逃到稍远些的海岸边,就地解散。我会重谢各位,让各位一辈子都衣食无忧。最后,我会和掳来的玉村家千金远走国外,哈哈哈,太爽快了,我总算卸下心头重担。我这一生中,从没像今天这样高兴过。”源造自说自饮着。

船舱内接连传来开香槟的“砰,砰”声,众人大肆欢庆。

魔术师的手下也乐不可支。他们与玉村一家无冤无仇,即使这一家人全数遇害,也未必特别安慰。只是一生衣食无忧的报酬实在太诱人了,酒未尽兴,他们就先陶醉在眼前飞舞的钞票影子里了。

他们不清楚内情,只是被大把钞票蒙蔽了双眼,才对奥村源造唯命是从。这些人全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亡命之徒,为了钱,可不在乎烧杀劫掠。

不久,这些人逐渐露出了些醉态,有人扯起粗嗓放声高歌,有人穿着西装滑稽地手舞足蹈。由于身处远离海岸的船舱内,可以毫不顾忌地狂喊乱叫。

众人狂欢之际,文代与三次回到船上。

“老大,文代小姐回来了。”一名部下通报。

“文代?”原本开怀大笑的源造,表情猛地一变。对于动不动就坏事的文代,他恨得咬牙切齿,“带过来,我要教训教训她。各位,请到其他房间继续饮酒吧。”

“老大,您就别苛责文代小姐了。今天是好日子,原谅她吧。”一名部下鼓起勇气说道。大伙儿都对善良的文代心存好感,一副“与其痛斥她,不如叫她为大家斟酒”惩罚她的垂涎表情。

“少啰唆,你们暂且避开。我不是惩罚她,只是有话想私下同她谈。”

醉醺醺的首领赤红的额头上青筋暴露,像一条条蚯蚓,充血的眼睛里闪着憎恶之色。

众人见状纷纷噤了声,一时之间四周十分安静,众人鱼贯退到别室。他们非常了解首领固执的个性,更清楚他话一旦出口,绝无转圜的余地。

部下一一出去后,独生女文代踏进房内。

“你跑去哪儿?”源造嘴里呼着酒气吼道。

“买化妆用品……”

“胡扯!三更半夜的,哪儿还有店开着?你是去私会明智那家伙了吧?”

源造一针见血,瞪着女儿。就算是文代,被这么冷不防一问,也不禁无措地羞红了脸。

“哎,爸爸乱猜些什么,我怎么可能……”

“啊,果然如此,是吧?看你慌张的模样,这下总算逮到你的狐狸尾巴了。快,给我说实话!先前帮助明智从这艘船——哦,对了,当时也是这个房间——逃出去的,我看就是你吧!”

源造再也抑制不住纷纷涌上心头的怒意,抓起酒杯就朝女儿砸去。杯子擦过文代的脸撞在她后方的墙上,当场摔了个粉碎。

“呀!”

文代尖叫着转身想逃,源造立即揪住她的手,硬生生将她拉回来,推倒在地。紧接着快速抓起一旁的麻绳,狠狠抽打起文代来。

“快,给我招!你这个不孝女,差点儿坏了父亲赌上性命的事业。你那么爱那小子吗?喝,说实话!”

噼里啪啦的,细细的麻绳一鞭又一鞭不停地落在文代丰腴的大腿上。

“就算是父亲、就算是亲生父亲,我也不能助纣为虐!”文代瞪大双眼忍着痛,斩钉截铁地反驳。

“什么?亏你说得出口,看我怎么收拾你!”源造愤怒到了极点。

他扔下使不上劲儿的鞭子,抬起脚,用坚硬的鞋跟使劲踹向文代的腹部。

文代“呜”地呻吟一声,再无动静。

源造酒后失控,没掌握好力量,见女儿昏厥了才清醒过来,但他看起来似乎不想为女儿疗伤。

“活该……好,接下来轮到放这丫头上岸的家伙了。喂,外头有人吗?去叫三次,把那混账拖过来!”

听到首领的怒号,部下连忙进房,当看到昏倒在地的文代,顿时呆愣住了。他们非常明白盛怒之下的源造有多么残忍!

“三次在哪儿?快逮他过来!”

众人慌慌张张地领命离开,不久后却一个接一个带着困惑的神色返回。

“老大,三次不知道去哪儿了,没见到人。无论是机械室还是货舱,都找不到他。”

“什么?不见了?怎么可能,小艇还在吗?”

“嗯,系在船尾上。”

“那家伙总不至于跳海。好,既然你们要包庇他,我就亲自去找。万一被我找到,你们都等着遭殃,”

源造因为女儿昏厥更是怒不可遏。若不让三次也吃吃苦头,他这口气是不会消的。

源造踩着蹒跚不稳的脚步,在船上四处搜寻。其他手下也不能冷眼旁观,只能挥着手电筒跟上。

果真,三次已经消失了。

“这畜生知道大祸临头,躲起来了,是吧?他以为能躲到什么时候,天亮后,看我怎么教训他!”

源造挥舞着拳头走回适才的船舱。没想到刚踏进一步,便“啊”的一声怔住了。

原来三次在舱内,难怪遍寻不着他,三次趁源造离开后潜入房间,照顾昏迷的文代。现在文代已经清醒了,正与三次窃窃私语着什么。

源造大为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却也因此怒意沸腾,终于爆发了。

“三次!我先前再三交代你的,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吗?为什么擅自让文代上岸!”

源造吼着往前扑,一拳揍向三次——他原是这么打算的——岂知三次的动作比源造的铁拳快一步。只见他身子轻巧一闪,源造的拳头便挥了空,而他仍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

肮脏的蓝色工作服,皱巴巴的猎帽下露出被机油染得一片黝黑的面孔。

源造错愕不已,素日懦弱无能的三次,这次竟然敢反抗首领。

“你这家伙,想反抗我吗?”

不管源造怎么出声恐吓,对方都不放在眼里,只是沉默着无动于衷。

不太对劲儿,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眼前这家伙不像平常的三次。

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煤气灯,而对方站在阴影下,根本看不清面孔。突然,源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下三次的猎帽,藏在帽子下面的那张脸——

“啊!你,你到底是谁?”

源造慌张地反问。这不是三次。对方虽然穿着三次的衣服,但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哈哈哈,你认不出我了吗?”男子得意地大笑。

“谁,报上名来!”源造酒意尽退,惨白着脸摇摇晃晃的,站也站不稳。

“看仔细,是我啊。”

源造定睛一瞧,渐渐从黝黑脏污下认出他的真面目。啊,这头乱发、这宽阔的额头、这锐利的眼神,不是别人,正是那家伙,那家伙!

“明智小五郎……”源造有气无力地呻吟出声。

“我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明智依然笑着,“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你逃脱。”

明智一转身紧闭大门并落锁,接着挡在门前。这是防止源造的部下碍事,他们还在船上四处寻找三次吧,眼下却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正义的巨人与邪恶的恶魔在船上第三度交手,四只眼睛仿佛能喷发出火焰,互相瞪着对方。室内霎时充满难以名状的杀气。

八对一

“哇哈哈!”奥村源造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喂,我说侦探先生,这真是太好笑了。你慢了一步,姗姗来迟侦探 [1] 。哇哈哈,我已抢在你前头完成了使命。这使命可是你千方百计阻挠、不断出手妨碍的使命。唉,你知道吗?你知道玉村一家现在的处境吗?”

源造神情得意,像个疯子般放肆叫嚣着。可惜明智丝毫不吃惊。

“你是指,他们正在旗本大宅的地下室里遭受水刑吗?”明智讽刺地反问。

“呃,这么说,你,你……”源造狼狈至极,一时语塞。额头转眼间冒出斗大的汗珠。

“放心吧,玉村父子平安获救。他们此时应该已回到家了,正安坐在温暖的火炉前,享用迟来的宵夜。”

源造闻言,面孔绝望地歪曲成一团。刹那间,他血色尽失,涨成紫色的额头上,静脉就像蠕虫在颤动。明智自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神态。

心灰意冷的恶魔双手抱头,摇摇晃晃地倒向椅子,充血的双眼流露出诡异的色彩,似乎在寻思着下一步的计划。没想到,他缓缓浮现出莫名安心的神情。先前他由于过度激动,竟一时忘了那件事。

“侦探先生,”源造边回忆边开口,“难道你不记得先前森崎洋房里发生的事吗?在洋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嗯,你回想一下吧。喏,你和我不是谈妥过一笔不错的交易吗?”

明智依旧不为所动。

“嗯。当时你拿妙子小姐当人质,所以我输了。”

咦,这家伙冷静得有些反常,源造不安起来,但并未屈服,反而继续道:

“你瞧,那时和此刻,究竟有什么不同?你知道妙子如今在哪儿吗?”

“当然。”明智得意地回以微笑,“你想说她被关在对面的小房间里,对吧?真遗憾,我早一步取得钥匙后,便交给妙子小姐两把枪,请她从房里锁上门。无论是谁,即使是你的部下试图硬闯,首先就打不开房门;要是破门而入,也会被妙子的枪送上西天。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源造为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沉默许久。面对劲敌,他很清楚不能自乱阵脚,必须重整思路,采取最万无一失的应变对策。

“说到底,你究竟想把我怎么样?你不过一个人,而我有七名部下。再说,这艘船能开到任何地点,我的人质,可不止妙子。”恶魔面带阴险的嘲弄之色指着明智,“我所谓的人质就是你啊!记得有句老话……飞蛾扑火是吧,呵呵呵。”

源造低声讪笑着,顺势走近角落的桌子,拉开抽屉,伸手摸索了好一会儿,似乎要取出什么东西。当他发现怎么都摸不到他要的物品时,不由得惊愕地瞅着明智。

“你在找这个是不是?为防万一,我趁你不注意先借来用用。我也很爱惜生命啊。”明智从口袋里掏出手枪,瞄准对方。

“混账!”这次源造又被先发制人,气恼得直跺脚,却不肯轻易扑向持枪的敌手。

“好了,文代小姐,出去吧,我们还有事情要办,你说令尊吗?别担心,就请他暂时在这里休息一阵。”

听到明智的话,文代胆战心惊地起身走向门口。

“文代,你要背叛父亲吗?”源造目光如炬,死死瞪着文代。

“爸爸,我会跟您一起坐牢的,若是死刑,我也不会苟活。请您原谅女儿。”

文代哭着留下父亲走了,明智接着从外面锁上了门(钥匙是先前与手枪一起得手的)。即使是源造,碰见手上有枪的敌手也无可奈何。

“来,拿着。若他们企图对你动手,不要客气,开枪就是。”

明智把枪交给文代。为顺利逮捕源造的一干部下,随后来到甲板上。

不料,他刚踏出一步,就撞上了一名部下。

“这不是三次吗?你究竟跑哪儿去了?大家都在找你。”对方借幽暗的桅灯光线瞥见明智朦胧的身影,不禁大叫了一声。

“是啊,我在这里。你赶紧请大家过来,就说找到三次了。”

嗓音不同,指示也很反常,对方却不觉有异,冷不丁地张口喊道:

“喂,大伙儿,三次在这边!”

不久,七名前科犯一个个鱼贯聚集过来。醉醺醺的七个人中只有一个较为清醒,他突然对明智起了疑心,大步走近一看。

“你说三次?呃,三次哪是这副模样。这家伙到底是谁?”

“真的不是三次。喂,你是什么人!”

众人发现眼前站的是个陌生人,纷纷叫喊起来。

“我是明智小五郎。”明智沉稳地答道。

“哇!”众人一阵哗然,立刻摆出戒备的姿态,丝毫不敢大意。

“一旦你们动手,我就开枪。”文代端着枪从明智身后走出来。

“咦,这不是文代小姐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干还不能完全清醒过来的部下错愕地问道。

“没什么,我要把你们一网打尽,通通扔进牢里。”明智爽朗地笑着回答。

前一刻还在饮酒作乐的部下,根本没携带任何防身武器。紧要关头,所有的武器却都放在船尾的休息室了。

虽然没有人开口,但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想回到休息室,于是不动声色地一步步后退。

明智与文代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们。

七人中离明智最远的一个终于碰到休息室的门。他立刻开门闪了进去,其余同伙接着一个个蹿了进去。

直到此时,明智依然任由他们退回屋里。等最后一个关上门时,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进一条腿,使尽浑身的力气顶开门,和文代一起闯了进去。

想来明智名侦探,今天怎么会这么鲁莽?这下岂不正中敌人下怀?看吧,七个人各自端着一把枪,瞄准尾随而来的明智与文代。

“我好像中了你们的圈套了,七把枪啊。哦,你们要瞄准哪里?额头、胸口,还是我大笑的嘴巴?”明智依序指着提到的部位。七个人被明智无畏的勇气震慑住了,愣了好一会儿。

“开枪!”其中一人忽地大喊,当即扣下扳机,众人也回过神来纷纷开枪。

“咦?真怪,空气里只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该不会没子弹吧。哈哈哈,再试一次怎么样?”

“唔……”

“可恶!”

众人的诅咒此起彼伏的,诧异着“咔嚓咔嚓”地不断扣下扳机,可惜枪膛还是没射出子弹。

“你们以为我这么笨,上船后一直闲待到现在,什么也不准备吗?真叫人不服气。我早做好了万全的战斗准备,否则怎么会想凭一己之力劫下一条大船呢?”

啊,多么神通广大的侦探,他竟敢孤身入虎穴,还图谋着劫持魔术师的汽船。

“瞧,这里堆着麻绳,我打算把你们一一捆住。就料到你们会逃到这儿,我便先一步备妥了工具。”

七个亡命之徒个个惊恐不已、不知所措。越是恶人,碰到实力悬殊的对手,越容易窝囊地灰心丧志。七个恶贼犹若被蛇盯住的青蛙,吓得面如土色。

闲话少说,他们在文代枪口的威逼下,转眼间全都束手就缚,被捆得动弹不得。

明智把七名俘虏关在休息室里,回到关押首领的船舱一看,那屋子仿佛正经历一场恐怖的地震,大门就像鼓满风的帆发出猎猎的声响。被激怒的猛兽咆哮着尝试突破重围。

“啊,该怎么办?”

虽知是自己的父亲,文代仍害怕得紧紧抓住明智的手臂,忧心如焚。

“没关系,任他撞吧,累了也就停下了。不必担心。”

真的不要紧吗?你看,眼前的门板不是都已经撞破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源造就像困顿的猛兽,一鼓作气,势如破竹,门板终于被他撞破了一个大洞。

才一眨眼的工夫,源造便像出膛的子弹蹿出洞口。明智连从文代手中抢过枪瞄准的时间都没有,恶魔已像一只体形巨大的蝙蝠,落到甲板上。

看来他清楚自己不敌明智,打算跳海逃走。啊,这次若让他逃脱,目前为止的努力就都化为泡影。到时候,被称为魔术师的恶魔卷土重来,还不知道又会策划出什么可怕的事情。然而,明智为什么这么冷静?他并不急着追赶恶贼,反而慢条斯理地跟在后头。

这时候东方泛起鱼肚白,幽光洒在海面上,甲板上的景物也隐约可见。

源造上了甲板后,扑向一侧的船舷,作势要跳海。不料他朝海面一望,不由得“呀”地惊叫一声。

“哈哈哈,怎么样?看来这次我要大获全胜了。”

明智的嘲弄声传得很远,回荡在破晓的天际。

透过海面朦胧朝雾的另一头,水上警察的大型汽艇正摩拳擦掌地严阵以待,大批警察高举着手枪。仔细一瞧,当中还可见警视厅波越警部的身影。明智早算准汽艇抵达的时刻,所以即使恶魔企图逃亡,他也毫不惊慌。进退维谷的恶魔四下张望,不久后“哦”的一声发出猛兽般的嘶吼,猛转向离自己不远的开着的升降口冲下船舱,他打算做什么?

明智依旧镇定自如,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慢悠悠地跟上去。

源造来到漆黑一片的舱底,拼命擦亮一根火柴,沾满汽油的布块轰的一下燃了起来,只见源造一手举起熊熊燃烧的布团,扔向角落的箱子。

“啊,危险!那里有炸药!”文代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恶魔居然还备着秘密武器。绝望至极的恶魔,决定与深恶痛绝的明智同归于尽,连同汽船一起炸个粉碎,不愧是一代枭雄的最后一搏。

然而——啊,真是可悲。实在太可笑了,不管等多久,被视为秘密武器的炸药连一点儿小火花都没能燃起来。

“你以为它会被我忽略吗?摸摸看,炸药都泡过水了。喏,我先前打了一桶海水浇在上头。现在,不论你等到什么时候,炸药都不会爆炸的。”魔鬼侦探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啊,我……我……”

源造发疯般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随后恶狠狠地扑上去抱住明智,说出可怕的话语:

“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不愿再继续活着受这种侮辱!”

“爸,爸……”

看到父亲不忍卒睹的惨状,文代也放声哭泣起来。

太可悲了。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易饶过眼前的罪人,更不能平白无故地结束他的性命。

“瞧你这丑态百出的样子。恶人就该像个恶人,坦然接受正义的制裁。”

明智稍一使劲,源造就被推倒在船底。不一会儿,源造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纵身一跳,以几近疯狂的姿态冲上阶梯,跑进自己的房间。

他胡乱摸索着架子,有了,黄色小药瓶。有这瓶药,就不必含辱苟活。

源造闭上眼,一口饮尽药水后,颓然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

“哎呀,你还是选择服毒。”明智走进来,笑吟吟地奚落道,“如何,苦吗?什么味道?不觉得奇怪吗?喝起来像不像香槟?”

源造闻言,神情诡异地发出哧哧怪笑。由于处境实在太令人绝望,他连惊讶的余力都没有了。笑声持续没多久,他突然双手掩面,呜咽啜泣起来。

“啊啊,太狠毒,你实在太狠毒了,我一定得遭受这屈辱的报应吗?竟然把我最后的毒药换成香槟,你简直是恶魔……恶魔啊!”

即便是明智,看到源造这副惨状,也不禁有些后悔。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虽说是职责所在,但会不会太残忍?他甚至自我置疑起来。

然而,恶魔毕竟是恶魔。很快,源造就停下了哭泣。不仅如此,他脸上的青筋又开始暴突,从鼻子里呼呼喘出粗气,歪着嘴巴吐出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明智听到这些,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认为自己做的果然没一点儿错。恶魔的诅咒让人更加恐惧、憎恶万分。

[1] 歌舞伎《假名手本忠臣藏》第四段,大星由良之助未能及时赶上主君切腹,在那场戏中出现了一句经典台词“姗姗来迟由良之助”,此句即来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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