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一直以来,洛伦佐在他印象里几乎无懈可击。强大而神秘,以长者与父辈的姿态高高凌驾于他之上,而从今夜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彻底不一样了这终归不是一件好事,但洛伦佐的确……没有骗他。

包括那句话,那滴眼泪。

约书亚心里微妙的一阵乱跳,他走过去,跟洛伦佐合力把两个狱警拖进了一间禁闭室,把门掩上后,各自扒下他们的衣服换上。

身上的伤使穿衣服都变成了一种难熬的酷刑,约书亚艰难地把一只胳膊塞进狱警制服外套,就听见脚步声接近背后,袖筒被往上捋了捋,洛伦佐体贴地托起他的胳膊,一点点把他的手腕弄出来。

他们似乎又站在了镜子前,在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个家里,在晨曦或者傍晚的阳光下,亲密的紧贴着彼此。

还回得去吗?约书亚有点恍惚地眨了眨眼。

像是听到他心里冒出的那个声音一般,洛伦佐的手臂从后绕过来,像是将他拥在怀里似的,手指灵活且强势地从他小腹攀上,将扣子一颗一颗扣至衬衫领口,仿佛要用重重桎梏将他的男孩锁起,关进只有他能进入的心牢。洛伦佐再清楚不过,自己并没有变得大度——这个词对于他而言简直是滑稽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心甘情愿地放约书亚飞离自己的视阈,只是,学会了怎样克制,收放有度。

“我不知道原来你喜欢直接的来。所以以后,我会用最明白、最露骨、最狂热的方式追求你,绝对不会,放任你远离我了……”洛伦佐啄了一下青年的后颈,压抑的呼吸灼烧那里细软的汗毛,“明白吗?”

耳畔喑哑的声音,近乎赌咒发誓的语气,令约书亚的心尖小小地瑟缩了一下。他听得出那种强行压抑着的浓浓的占有欲。他比以前敏锐,也比以前敏感,刚试探性的踏出一步,就戒备地想缩回爪子。

细长的脖颈略微僵硬起来,淡蓝的血管就在洛伦佐的眼皮底下隐约显现,让他有种咬上去的冲动,像头狮子那样把他叼回自己的巢穴里。

“我是一个精神病人,约书亚。”

吐露这个秘密时,洛伦佐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

一直以来极力维持的完美强大的面具终于被他剥下来,将脆弱丑陋的、会令人厌恶的内在交托出去。以往他偏执地希望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让约书亚始终因他的神秘感而对他保有孩子般永不退却的迷恋与好奇,但这么做,却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墙,反而把他推远了。

“我的体内隐藏着一个怪物,一个为了生存饥不择食、不顾一切的怪物。它是驱使我作为一个人活下去的真正动力。为了生存得更好,我不断地往高处爬,吞食一切可以看到的‘养料’,贪得无厌……”

“我这一生恶行累累,死后是要下地狱的。但那时候,我也许也只会剩下一个不是出于生存目的的愿望。那就是拥抱你了,约书亚。”

“噼啪”一声,像一粒火种在冰封三尺的层层冻土下爆开的声响。

担心自己又变得不太正常,洛伦佐很快把他放开来。

他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一条缝,朝外观望。

一道光线切进来,剖出他的侧影,约书亚碧绿的眼眸眨了眨,目光凝滞了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交界线间。帽檐阴影下,露出男人的耳后那道伤疤,它像一把利刃狠狠剖开了他优雅的表相,将他畸形而锋利的血肉与骨骼赤裸裸的暴露在外,真实得可以触摸到每寸轮廓。

但即使不想承认,洛伦佐对他的吸引力比以往更强烈了。

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强烈。

他们都是怪物,所以才会这样嵌合彼此异于常人的形状。

他可能……可能又爱上他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刻,约书亚从指尖一直麻到了脚趾。

真不妙。

这恰恰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事。纵然他动了心——但聪明人的生存法则是绝不会容许自己跳进跳过一次的泥潭里,重蹈覆辙的深陷其中。哪怕是做父子,床伴,情人,生意伙伴,怎样都比恋人要好。

至于共度余生,他更不敢做这样的设想,除非洛伦佐不得不靠他养。

约书亚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刚踏出一步,洛伦佐又突然折回来,把他的嘴一把捂住了,与此同时,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

“他和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伙关在四号,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典狱长上班前,你就得离开,我警告你,别连累我们。”

“啊,我真是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德雷克那个小贱种了。”

一声冷笑拖长了,带出一句阴阳怪气的西班牙语。

约书亚的神经一下被这耳熟的声音勾紧了。

施劳德,这所监狱实际上的掌权者,他在这里曾经的死对头。这一次,他一定不会放过整死他的机会,他们得赶快离开。

察觉到怀里人的身体明显紧绷起来,洛伦佐安抚意味地捏了捏他的耳垂,约书亚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一声不吭,似乎很紧张,像只嗅到敌人气味的小兽,耳尖都红透了。这让他保护欲爆棚,甚至有种不该有的愉悦,刚刚安分一点的里人格也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低下头,趁人之危地把约书亚紧抿的唇吻住了。

约书亚被这发神经的举动激得汗毛耸立,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唇,但男人却这种要命的状况下固执地加深着这个吻,似乎要求得一个答案。

几个人的脚步声慢慢逼近,停在了他们的门口。

“奇怪了,这间怎么没锁?”

洛伦佐拉低帽檐,约书亚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两个人都握紧了电棍,在门被打开时,洛伦佐挡在了他的前方,将他的面孔遮住了。

“嘎吱”一声,门被拉开来,令门口站着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你们在里面干什么?”一个狱警问。

显然由于都戴着帽子,他们没有马上被认出来。约书亚低下头,洛伦佐的一只胳膊把他揽住了,身体摇晃着,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喂,你们!”

“妈的,这里边两个家伙真不经揍,打了两下就成了一对死猪!”

约书亚惊愕地听见洛伦佐用一种陌生的腔调嚷嚷着。他用着一口标准的西班牙语,就好像来这里前提前练习过似的,简直跟那些狱警的腔调一模一样,语气也具有那种富有辨识度的粗鲁与跋扈。他配合地架住洛伦佐的身体,也假装醉醺醺地骂了几句西班牙语脏话,与施劳德近乎擦肩而过。几个狱警一时被他们唬住了,都跟着施劳德走进牢房。

这瞬,他们对视了一眼。

下一刻,约书亚闪电般扭过身将禁闭室门闩迅速锁上,洛伦佐抓住迎面走来的两个狱警的头,咔嚓一声,利落的拧断了他们的脖子。

禁闭室内,立即传来了震天的砸门声。

“去垃圾场,记得路线吗?”

洛伦佐活动了一下手腕,约书亚抽出电棍,眯起眼点了点头。

这刹那间,洛伦佐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个被他养大的男孩,跟他越来越默契了。

一路上并非畅通无阻,也算有惊无险,溜到垃圾场时,天已经快亮了。里面垃圾成山,臭气熏天,几个清洁工正把垃圾装箱运上车。

刚打算开口,洛伦佐就看见约书亚迅速学以致用,拎着电棍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棍尖都快戳到了其中一个清洁工脸上。

“嘿,客气点,你想要干什么?”

“别紧张,老伙计。我只是想检查一下垃圾,确保你们没有帮某些不老实的囚犯运‘货’出去,最近上头查得比较严。”

两个清洁工面面相觑,被他的装腔作势给吓住了。

洛伦佐有点忍俊不禁,他怎么觉得,小狐狸不但与他越来越默契,还越来越像了?他暗笑着,面无表情靠过去,帮他把垃圾箱掀开了。

“噢,瞧瞧,这是什么?”约书亚挑起一团不明物体,夸张地惊呼。

洛伦佐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观察起来:“嗯,好像是……”

两个清洁工莫名其妙地把脑袋凑过去,被按住后脑勺,猛地磕在车盖上,闷声不响地栽进了垃圾堆里。如法炮制打扮成了清洁工的模样,两人迅速钻进车里,载着一箱垃圾与一对昏迷的倒霉蛋朝大门开去。

“你车技怎么样?”被抢了驾驶座位置的洛伦佐不禁有点担忧。

“总不会比你一个病人差。”约书亚缓缓接近前方高高耸立的大铁门。从门房走过来的守卫全副武装,都扛着狙击步枪,比监狱里的那些纸老虎要难对付得多了,他的手掌沁出了汗液,脚轻轻压住了油门。

“别紧张。”洛伦佐盯着后视镜,“你看上去就像一只砧板上的兔子。”

“少废话,这又不是我第一次越狱。”约书亚握紧方向盘,洛伦佐从清洁工上衣口袋里摸出通行证,递到车窗的缝隙外面,一同递出去的,还有一支同样从口袋里搜出来的烟。守卫把它们都接了过去。

约书亚不安地盯着洛伦佐那边的后视镜,看见那个守卫正透过玻璃,一边仰视着他们,一边点烟。他也许不是值夜班的那一拨,但不会不认得清洁工的脸。他心想着,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却意外地发现那个家伙只是站在那里,吞云吐雾,脸上是一种迷惑不解的表情。

“我的老朋友,你该不会不记得我了吧?”洛伦佐屈起指骨敲敲车窗。

守卫犹豫地努努嘴皮:“呃……当然,当然不会。”

听见对方的回应,约书亚反应过来。

怎么能忘了这个家伙最擅长做的事呢?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向好好他讨教两招这在关键时刻能够保命的绝招,比暴力来得管用多了。

在大门缓缓打开时,约书亚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

却在这时,一阵喧哗声突然自他们的后方传了过来,紧接着,“砰”地一声,他们的后视镜被打得粉碎,碎片四溅,约书亚的耳朵嗡嗡作响,猛踩一脚油门,刹那间,车身像一只咆哮的巨兽般撞开了铁门。

“快阻止他们!这两个家伙是重犯,别让他们跑了!开枪!”

——这注定是一场毕生难忘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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