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受害者们聚在一起讨论对策的时候。

加害者也并没有闲下来。

唐毅看着面前的报告,摁着眉心陷入沉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局面急转直下呢?从厉向东想起来的时候?从苏文怡回来的时候?从文怡无数次挂断他电话的时候?从文怡含着眼泪说“我现在还没办法完全脱离你的影响,但我要试试,总有一天能够做到”而自己冷笑着回答“快试试欢迎你多试试”的时候?还是……从一开始,根本就走向了完全错误的方向呢……

他想起许多许多年以前,他还比厉向东高很多,能把厉向东一把圈在怀里的时候,他看着离自己很近的少年,嗅着他身上干净的青草气味,问了他一个假设性的问题:你可能和我在一起吗?

向东当时正打游戏。

闻言头都没回,直接说您别开玩笑了。就您这样的,别说带把的,就算是个萌妹子我也不敢要。

唐毅气结:我又哪儿不好了?东哥儿你可得讲讲良心,我对你可是日月可鉴!

向东手都没停,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对面打出GG:当你的朋友自然过得去。但过日子……呵呵哒,谁特么愿意和天天劈腿劈成八爪鱼的家伙谈恋爱啊,我家里养牛羊,头上缺草原吗?

果然,还是一样的答案。

唐毅在心底偷偷叹气。

这个问题他问过许多次了。

有旁敲侧击的突袭,也有故作严肃的正面质问。

无一例外受到厉向东冷漠的呵呵。

——事实上厉向东大概从来没有把它往心里去,每次重新询问,向东的第一反应永远是“what are you弄啥咧?”“我看你脑子长屎还长得不少”。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很绝望啊。唐毅想。在我发现我自己喜欢你之前,我就已经是这样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设了啊?

被拒绝得多了,唐毅开始想要寻求另外的方案。

比如说……

……在某种程度上,唐毅发现自己也算得上是一个天才。

他加入了暗网中以“控制人的思维为己任”的秘密研究组织,并且很快地成为了组织的领头人。

——哦,是自以为是的领头人。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唐毅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又看了两眼电脑上传来的邮件。大概只是因为特别有钱能随时买单,所以才给了他“话事人”的错觉。客观上来说,大概他只是一条壁虎尾巴,随时可以在逃命时被抛弃吧。

然而,就算是尾巴,也有尾巴的尊严。

在被舍弃之前,总归要做一番挣扎才行。

唐毅合上手中的文件,甩着钥匙下楼取车。

许嘉音对唐毅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他打开门,很自然地一边把唐毅迎进来一边问:“喝茶?还是咖啡?”

“你知道我要来?”唐毅在沙发上坐下问,“红茶。”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要来,”许嘉音回答,“但我想你总归要来的——毕竟,像你这样的人,出钱给我租这么大的豪华公寓、维持我的奢华生活,不可能只是因为钱多了没地方花吧?说罢,需要我做什么?”

他泡茶的手势老道而利落。

唐毅看得眼睛眯起来。愣了片刻才说:“你知道的吧,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你这个修辞有问题,”许嘉音把茶杯端给他,“我们要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么是上了同一条贼船,一条船上的蚂蚱那是什么船?诺亚方舟吗?”

唐毅也笑起来:“口误口误。”

许嘉音偏头想了想:“你今天对我脾气格外好,为什么?”

“觉得你可爱行不行?”

“我不信。”

“我对有肉体关系的人都会比较好……”

“苏文怡就是个大大的反例。”许嘉音想了想,“我哪个动作和苏文怡像?”

“泡茶的样子。”唐毅坦白。

“我就知道,”许嘉音耸耸肩,“从小到大总是被人这么说。学学你哥什么的……烦死了。不说这个,所以你今天来找我,也是和他有关没错吧。”

“是。”唐毅往前凑了一点,“小音,我想……”

许嘉音伸出一只食指,抵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回去:“别来这套。生意归生意,不要老妄图参杂个人感情因素。讲道理你的态度完全不真诚,一点都没有说服力,除了靠药物,估计也就只有苏文怡那样的笨蛋会相信你。哦,当然他现在长大了,大脑发育健全了,于是也不信了。你要么再给我打一针,要么直接说事儿,别搞这些有的没的,演技有那——么差,”许嘉音不耐烦地抬双臂尽可能地比划了一个臂展的距离,“你不尴尬我还尴尬好吗?想要我帮你做更多的事,请给我更多的钱,不要妄图说服我你会喜欢上我。呵呵哒。我脑子里虽然进了水,但进得没那么多,不至于每天静坐不动就在脑内听海哭的声音。那么还是刚刚那个问题,你想让我做什么?再补上一个问题。能给我多少钱?”

唐毅的脸沉了一下。

随即又笑了:“我想让你做的事很简单。钱却很丰富。计划在这里,你可以选择接或者不接。”

说着,把一小叠4A纸放在桌上推过去。

许嘉音只扫了一眼就说:“接。”

苏文怡今天下班没有和厉向东一起走。

因为父亲苏晏回家住,所以他也得跟着回家,生怕苏晏和苏文愉两个人呆在一起,没个缓冲带分分钟炸房子——以前文愉没掌权,天天被苏晏弹压。现在文愉才是苏家一把手,可苏晏一副回来就要当太上皇的样子,两个人都是从小被宠大的火药桶……那场面……文怡真是不敢想。

然而车开到岔路口上,他想了想,还是拐上了另外的道路:下班之前他收到许嘉音的短信,说“有关于唐毅的重要证据提供”,约他在偏僻无人的隐秘地带见面,因为许嘉音宣称自己“受到了唐毅的监控”、“怕在公开场合会引起唐毅的注意”。

车按照许嘉音给的定位,一路越开越偏僻,一直走到城市边缘正在建设中的投资区:这里暂时前一个开发商资金链断裂而停工——听闻已经找到了接盘的投资者,但显然还没有入场。一眼望去,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横七竖八的钢筋,没有封顶的混凝土水泥墙,和东一撮西一撮的杂草,空气里充满淘金热逝去后被遗弃城市的那种荒凉萧瑟的味道。

文怡把车靠边停下。

按照许嘉音手机给的提示,对照水泥墙上随意手写的编号,找到一幢位于投资区内侧,小而晦暗的毛坯小楼。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

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脖颈就受到电击。

醒来的时候,文怡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四面密闭的房间。

没有窗。

只有一个仅容一个扇仅容一个人通过的小门。

室内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上那盏日光灯。

刺眼的,发出惨白的光。

他就在灯的正下方。在一张狭窄的高背椅子上。被和椅子做了一个完全捆绑:一条腿被捆在一个椅腿上,双手背在背后,和椅背绑在一起——试着活动了一下,绑得很细致,很严密,并没有那么容易挣开。

“别挣了,”唐毅推门进来,坐在他对面的那把空椅子上,“是专业的捆绑技术。你还真敢一个人来。”

文怡在亮处,唐毅在暗处,从这个角度,没有办法看清唐毅五官的细节,更遑论表情。文怡被照得眼睛发花,眼圈都有点红,索性闭上眼:“我为什么不敢来?据我所知,弹劾你的提案已经提上董事会了;那个制药的组织也准备放弃你了;你手头三个公司都处于倒闭的边缘——你现在几乎是身无长物,我有什么必要害怕你呢?”

一双手摁在他的脖颈上。

修长的。

有力的。

曾经是他迷恋的手。

那时总是干燥而温暖。

可现在却颤抖着,带着湿和凉。

文怡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唐毅的眼睛。

白亮的灯光下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彼此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完全不熟悉的神色。

在自然界中,猎食者和猎物在食物链上的位置往往是不变的。但人类社会中却不是这样。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七年。足以让人身上的细胞全都代谢一次。把人,变成全新的另外的人。

“小怡,”唐毅抵着他的额头,“我们到底回不去了,对不对?”

文怡勾起嘴角:“你忘记了自己的话吗唐先生?我们从来都没有开始过,能回哪里去呢?”

“……你!”唐毅气结,“腾”地起身,开始在房间里暴躁的绕圈——宛如一只久困于牢笼,出现刻板行为的猛兽。

片刻,他重新回到文怡面前,低头看了文怡一秒,捏着文怡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既然这样,你就和我一起下地狱吧——越过三途川的路上,我再和你好好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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