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你别跟着我想一出是一出的,”苏晏扶额做一个非常明确的“拒绝”的手势,“上午我火大了,脑子不清楚,你不要跟着我起哄。这种事情做出来,小怡和你爸非把我挂起来风干不可。”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苏晏没有回答。

厉向东上前一步:严肃认真地问:“如果真的打心眼里想要拒绝,为什么要这么详细地告诉我?——其实伯父心里,还是怀着想要我加入的希望吧?”

“我不是,我没有。”苏晏立刻反驳,“我只是诚实,有点啥说点啥。”

“那我换一种问法:我要怎么做,伯父才会让我加入呢?”

“想都不要想。”苏晏沉下脸,“我不会真的做这种事的。”

“你该不会……”苏文怡抬起头来看厉向东,“我爸不许,你就直接去找唐毅了吧?”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厉向东点头。

文怡目瞪口呆:“你……我……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人……”

向东笑了一下:“当时你已经被送到国外去,传回来的消息时好时不好。我就……很着急。那段时间高考完,大学刚入学,什么事情都挤到一起来……我简直……”他顿了一下。

文怡亲了亲他的侧脸:“对不起呀,害你担心了。”

“又不是你的错。”向东也亲了他一下,又说,“我怎么和爸爸商讨,他都不愿松口。你爸爸也……加上那个时候,我调查了一圈发现,你爸爸是通过和唐毅假合作,来获取药物——虽然做得很高明,既然追查不到你们家,这个用来和唐毅合作的公司本身资质很好,又是做医药起家,没有任何破绽……但是唐毅这样的人,无论对谁都要留一手,我不知道当时你爸是怎么联络上他的,但他这个项目是完全私密的,忽然有人找上门来合作……他那么一个‘好梦中杀人’的家伙,不起疑才怪。我估计,按他的尿性,多半是看上钱才会答应合作。提供的药品嘛,就是半真半假的忽悠,所以你爸那边做出来的东西效果都不是太好……我就想,明明我有最方便、最快捷、最贴近原产地的方式获取药物,为什么要绕那么大的圈子呢?——然后我就。嗯。”

向东看文怡眉毛皱成一团,没敢往下说。

文怡轻轻捶了他一下:“你真是……要死了你!你之前为了去找我,不是你爸承诺,什么都听话的吗?忽然搞怎么一出,你爸怎么没把你吊起来打?”

“打啊,怎么不打。”向东回答得理所当然,“我们家祠堂香炉前那块地都差点让我给跪穿了。不过怎么说呢,我爸一方面生我的气,一方面生你爸的气,火力就分散了。尤其你爹在我爹面前,超级能拉仇恨,顶得一个MT。我听他们俩关在房间里那个动静,哦豁,十块地板都不够穿的。我爸就顾不上我了。何况药都用了,就算跪破膝盖,它也不会再漏出来啊?——所以不如趁药效正好的时候,把试验给做了——我爸也被磨得没办法,最后只好帮忙瞒着我妈和我爷爷,还顺带观察我和你爸的情况什么的……”

文怡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么看你和我爸还真挺兄弟的哈?”

“在治疗你这一点上,我们是坚决地站在统一战线的。”向东说,说完忽然露出一个布满整个脸,牵动所有肌肉,超大型的笑。

他平日很少表情,笑也大多是微笑。

这样露出牙齿的笑法,就连文怡也只见过一两次。

其实很有感染力——他牙齿白,眼睛又黑又亮,笑起来特别清爽,像温暖的海风。

文怡被他带得也笑起来:“怎么这样笑?”

向东把放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没,我就是回想起,那时候,每天跑去医院,手上插着管做试验,一想到可能能帮上你,偶尔听到你的状态变好了,心里就特别高兴。现在一想起,你能恢复得这样好,其中有我的一份努力,还是觉得,真的,特别高兴……”

文怡不知该怎么回答。

只能扑上去,几乎是啃咬式地亲。

向东被动地承受他激烈的亲吻,把手放在他背后,缓慢地顺着他削瘦的背脊,把他躁动的舌尖卷住吮.吸。向东吻得很慢,很细致,却很坚决,带着难得一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一点点地抽空文怡肺里的氧气,也抽干他肢体里的力量……不多时文怡就连脖颈和胸口都红了,瘫软在向东的手心里只能喘息,任由向东的嘴唇顺着脸颊向上移,一直移到右眼睑下,在那颗眼泪式的小痣上舔了又舔。

文怡借着他手臂的力量才好不容易撑直身体,想要避开都没有没有办法,只好软软地推他:“好痒的,别舔了……”

“这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疤?”向东用门齿叼着起一小块文怡脸颊的皮肤,含含糊糊地问。

“恩,是。”

——当年被唐毅绑架的时候,文怡为了保持清醒,撞破了自己的脑袋。

向东就从那颗痣开始,顺着他的右眼亲上去,一直亲到头顶。

文怡知道向东想做什么,一边躲一边说:“别找了,没什么痕迹的——我是非疤痕体质本来就不容易留疤,又做了激光去疤的……”

向东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逃:“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后怕。伤到眼睛可怎么办呢?”

“那就戴个眼罩,独眼海盗船长,超……”文怡说到一半看向东的表情,立刻闭嘴不敢往下说了,嘿嘿地讪笑两声。

向东眉间蹙出一块阴影:“明明是非疤痕体质,还留了这么一块去不掉的,当时得伤得有多少深呢……很疼吧?”

——那时见到文怡躺在icu里,始终是纱布蒙住半边脸的状态,直到他被送去国外治疗,向东再也没有看过露出整张脸。这一直是向东的心病。

“还好啦,”文怡笑着揉他的眉间,“疤痕是男人的勋章——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反抗药物控制’的成功纪念,和这个相比,那点痛算什么。”

向东被他说得又笑起来:“这么说也是,怠怠真勇敢。”

“你那什么哄小孩似的口气啊!”文怡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咬到一半不舍得,又舔了舔亲一下,发出好大的一声“chu”,“那时听到你的声音我就燃起来了!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所以——”他抬起手,对向东比了一个中学球队里常用的协助进攻的暗号手势,“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向东抬手回应他的手势并击掌,笑得停不下来,片刻却又叹了口气:“你要是能一直好好的,我宁可别分这种军功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文怡顺势把向东的手捏在手心里——向东的手大,他自己的手小,视觉效果就很滑稽,他不得不用上两只手才把向东的手抓住,“都是普通人,哪里可能一辈子万事不愁,一帆风顺呢?总要不断地面对新的困难,遇到新的问题,”他低头在向东的指尖上亲了一下,“不过我知道有你在等我,我就更勇敢、更坚强,以前总是退缩逃避的地方,也能面对了;以前过不去的坎,也能迈过去了——算是一个动态平衡的‘岁月静好’。”

“这么说来,这军功章我却之不恭。”

“敬请笑纳。”

“你这样说,爸爸好伤心。爸爸做了这么多幕后工作,献了时间献金钱,献了金钱献身体,结果致谢名单里提都没有提爸爸一下,呜呜,爸爸好伤心……”

——两个人刚刚亲得正在擦枪走火的边界上,有人在门口凉凉地说。

文怡一秒弹起来:“爸你怎么不敲门!——不对!谁放你进来的!卓异前台是筛子吗?现在谁都能进来不用登记不用报告吗?”

“刷脸进来的,”苏晏笑得神秘莫测,“我说我是你亲爹。他们一看我的脸就信了,还给我指路。”

……这也实在没办法责怪工作人员。

文怡慌忙衬衫拉平,一边问苏晏:“这个点,你不上班,来这里干什么?”

苏晏耸耸肩,“我现在是退休的中老年人士,根本无班可上。事都被你二哥做了。一点破绽都不留,想给他打扫战场都插不上手,我闲出屁来了。”

“那你就来闹我啊?”

“你是爸爸贴心的小棉袄嘛!”苏晏笑眯眯,又看厉向东,“倒是你们厉总,这个点,不回去上班,在这里做什么?”

向东乖乖地说:“和文怡说点当年的事情。”

“哦,我听到了。”苏晏点点头,“那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

“……接下来的事,恐怕有损伯父的威名,想着还是由伯父您亲自告诉文怡吧。”

“哦,你还记得照顾我的威名啊。”

“这个必须记得,”向东认真点头,“当年说漏嘴对我爸透露您抽烟的事,惹您生气了,回头给我爸吹吹耳旁风,我被吊着打了三天。我可吃一堑长一智。”

“爸爸?!”文怡的“目光谴责杀”立刻飞过来。

苏晏百分百确定向东是故意的。但他没有办法。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小怡,我们来谈谈厉总没说的那些事好不好呀?”

于是文怡知道了故事的后半部分。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文怡完全脱离药物控制,能开始进行以“更加健康”为目的的训练时,苏晏的身体支撑不住了——原因很复杂,一方面,苏晏的体型基因什么的都和文怡类似,比起普通人更容易受到这种药物的影响;另一方面,苏晏年纪大,加上在他身上经过药物试验也太多了,还有一边当试验人体一边还负责公司的工作,过分疲倦等等。

最开始只是疼痛依赖。

后来渐渐性格和判断力上都出现了一点偏差。

厉建国吓死了。

立刻切断苏晏和其他人的联系,公司一丢直接把苏晏绑到国外去。

“和你接受了同样的治疗步骤。”苏晏对文怡说,“不过有了你的成功经验在前,我身上的剂量也比较小,所以不用像你那么长的时间——不过那之后厉总他爹又病了,结果就一直在医院里耗着,到现在才回来。走之前把向东托给他妈,让帮忙看着点——我们都想着虎毒不食子呢,谁想他妈真能下得了手,直接就倒戈了……这几年你爸时好时不好,我一步都不敢走开,等发现事情不对往回赶,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他停下来,默默地看着面前两个晚辈。

片刻问:“你们不责备我吗?——因为我一个人想一出是一出,结果把所有人都卷……”

文怡上前用力拥抱他:“谢谢爸爸。”

他抱得太紧,苏晏被勒得一时喘不过气没法发声,片刻才接着说:“和父母不需要道谢——何况我也没做什么靠谱的事。好像在做爸爸这件事上,我总是,”他叹了口气,“不很成功。”

文怡用一个三连变调的鼻音表示反对:“你应该算是,好爸爸中的特殊品种。我觉得……大哥我不知道啦,我和他不熟,但我和二哥都觉得,有你当爸爸,还蛮幸运的。”

“啊哈?”

“真的哦。”

苏晏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你的运气都在你男朋友那边——他体质好,扛得住。如果都像我呀,十个都不够死的。不过嘛,你爸自然有你爸可以做的事。”

“嗯?”

“是时候让有的人明白,谁才是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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