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撒谎。”文怡条件反射地直接说。

唐毅撑起身:“小怡,你讲讲道理,我虽然对你不能算好,但我这些年可从来没有骗过你。”

这倒不能不说是实话。

就连要给他吃怎样的药物,要让他去做什么事,唐毅几乎都会直接和他说——最多是选择比较让他可以接受的侧重点,稍微隐瞒比较令人无法接受的部分而已。

文怡笑而不答。

唐毅烦躁地抓着头发:“我也知道我不算什么好人,但对厉向东,我绝对敢拍着胸脯说这辈子我不亏不欠。就算当年我们……那样,我对你用药,也是经过你同意的吧?”

“哦,哄骗未成年人算是同意的话那就当做同意了吧。”文怡翻了个白眼。

“可厉向东不是未成年人,”唐毅抬头看他的眼睛,“他也不是我能哄骗得了的人。”趁文怡没有回答,他又加上一句,“我有证据,如果你要我可以……”

“你这种和人说话随时随地录音录像的习惯还没改呢。”文怡耸耸肩,“你的证据,我既不会听,也不会看,更不会信。我今晚会自己去问他本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我要听他自己说。”

唐毅的脸都青了:“你……”

“对,我就是这样的人,”文怡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我爱一个人,就会完完全全地信任他依赖他,哪怕受伤也不会退缩——这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得比别人清楚才对。向东那么好,他在我这里伤害我的额度还足够多。这么说吧,哪怕他现在,在我心脏上开一枪,我临终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也依然抱他和吻他。这样你明白了吗?可以走了吗?”

话虽然这么说,文怡到底还是受了点影响。

和唐毅说话时已经明显地焦躁起来。

在办公室里坐了一阵,什么工作都心不在焉,拿起电话想给向东打,又怕他早上有事。折腾了半天临近午饭,秘书来敲门:苏总,厉总找。

——求婚之后,卓异的同事们就把向东当成半个“自家人”,现在进来都不预约也不登记了。

文怡“嗖”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啊,哦……”

向东已经出现在门口,一面解外套,一面意思性地敲敲门:“还没下班?”

“下班了只是——向东,”文怡在他面前一贯不擅长伪装,何况是这么大的事,“我有事问你。”

向东点头:“正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看了看文怡的脸色又说:“今天早上是不是有谁来过和你说什么了?”

文怡扁了扁嘴。

向东眉间微微地阴了一下:“那可真是……对不起,我一下班就赶来没想到还是。我爸回来,我才想起来了。对不起,这种事情不该让你从别人那里知道的。”

他的声音温柔又内疚,低沉带着磁性,像接生护士温柔的手。

文怡一下就不太好,紧着两句问:“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向东点头:“世界上最爱你。”

“做了这种事情也是因为爱我吗?”

“是。虽然我的方法可能错了。”

文怡紧绷的肩膀瞬间一垮,飞扑到向东怀里把他撞进沙发里:“快抱紧我。”

“怎么,”向东搂住他把他往怀里塞,“害怕了?”

文怡抬起头来,长而稀疏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我理性上相信你啦,可潜意识里的情绪……”

向东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知道的,你别怕。”

文怡揪着他背后的衣服,头埋在他的颈侧,整个人都蜷在他胸口:“你说吧,是怎么回事。”又说,“你抱着我别松手。”说着还调整了一下向东手臂圈在腰上的位置。

向东把刚刚脱下来的外套盖在他身上,把他严密地裹起来,整一个捞在怀里:“不松手——你记不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吵架?”

文怡揪着他后襟的手忽然收紧:“啊。”

向东赶紧拍他的背:“你别慌,我没怪你。”

文怡闷闷地说:“你都想起来了,我当然是记得的。”

事实上他们在高中交往的时候吵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或者不如说只是闹别扭:文怡一旦交往起来有“无底线包容对方”的习惯,向东遇事冷静,凡事先讲道理,根本吵不起来。两人又当真非常相爱。

唯有这一次闹的非常凶。

厉向东冷着脸直接收拾东西,说我到宿舍和他们挤两天。

文怡想阻止他,但是手刚碰到向东皮肤又马上回来,轻轻地走上前,垂着眼睛说:东西还是我帮你收吧。

——向东箱子里一团乱。他一个大少爷,本来就做不惯这些事。心绪起伏之下就更不行了。

文怡在箱子前蹲下来,把向东常穿的衣服一件件挑出来,慢慢叠好放进去。

向东盘坐在一边,看他垂下的颤抖的睫毛,看他绯红的眼角,看他微微肿起被咬破了小伤口的嘴唇……每一个细节都脆弱得令人不忍心,可每个细节又都让向东难过。

尤其是那嘴唇。

向东从来很疼文怡。

像对待易碎品,小心翼翼,轻拿轻放。

哪怕某些“情趣”的时刻也绝不会让文怡见血。

那不是向东留下的伤口。

唐毅最近回国了。

向东一早就知道——事实上,每一次唐毅回国,他都是最早知道的几个人之一。和文怡交往之后,他开了一个小号,专门关注唐毅的各种网络社交媒体,像是个变态跟踪狂。

以往的许多朋友就算三观不合,他也依旧和对方保持联系。就为不是旁敲侧击地了解唐毅的动态。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风轻云淡,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他知道文怡对于唐毅的驯服姿态多半来源于药物。但文怡十三四岁时懵懂的情窦初开,也绝不只是一个“受到控制”就能一笔带过——毕竟,无论在文怡还是在唐毅的叙述中,文怡都是先喜欢上唐毅,才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开展这样那样的试验。

向东不知道初恋的力量在文怡身上会有多强烈。

他只知道自己的初恋,像一场高热,像一次邪教的狂热体验,像被塞壬的歌声迷惑。把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性全都像杂草一样一把烧光,和家人和朋友全部决裂。根本没有办法忍受文怡从自己身边离开超过二十四小时。哪怕想象一下都会觉得从内里被劈开般的痛苦。

……他不愿意不信任自己的爱人。

可是……

可是啊……

文怡看向他的眼神,和曾经谈起唐毅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向东不知道哪一种更好一点。

……只要唐毅不出现,这些问题好像都不存在。

但唐毅一回国……

向东就难免焦躁。

有时会走神。文怡一离开视线就会心慌。床上的动作也控制不住,惹得文怡在喘息的空隙里抬起朦胧的泪眼,抚着他的脸问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能怎么回答,只能低下头用力地吻,恨不得把恋人吞进肚子里永远地藏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提防着。阻止唐毅和文怡见面。

告诉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实包括非常糟糕的想象在内,各种想法都有一点。

这种状态有时严重,有时被安抚了就轻一点,但持续着并不会消失。

直到唐毅安稳地飞回大洋彼岸为止。

文怡倒从来都没有什么异常。

最多以为向东心情不好,更加地温驯和体贴。

文怡在交往之后真的和唐毅完全断绝了任何联系——他本来就和唐毅没有其他共同的社交圈,全新的学校、完全不重合的同学,想要失联远比保持联络更容易。

包括手机在内,文怡所有通讯方式都不避向东,向东心血来潮就会看一下,里面从来没有过唐毅或者和唐毅有关的任何人的身影。日常生活中,也从来没有提起这个人。就连向东一开始很担心的“会被比较”,或者“唐毅留下的习惯会改不掉”之类的事也一次都没发生过。

即使在最近的地方亲眼看到文怡如何被唐毅折磨,向东有时也会忘记文怡曾经和唐毅有那一段不堪的过去。

但他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一方面,向东和唐毅青梅竹马,两个人都熟知对方的底细,对于唐毅从小展现出的那种带着天真的无底线的残忍,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些;另一方面,虽然他一直带文怡进行药物脱敏治疗,可以说绝大多数收入都花在这方面,以至于在他自己有信托基金、文怡也按月领零花钱的情况下,两个人还是生活得捉襟见肘,但昂贵的治疗并没有起到期待中那么好的效果。

到目前已经持续将近一年。

但最近一次治疗之后,医生还是告诉他:如果受到刺激,事态并不能确定会有怎样的发展。

并且……

……这一次唐毅出现从头到脚都透露着奇怪的气息。

时间上前不着天后不挨店,根本不是正经假期;之前也没有提前安排,反而是打乱和推迟了许多本来应有的计划;并且,瞒着许多人,之前的好多每次例行见的朋友炮友都没收到通知……向东是从他一个私人网络账号的定位改变,并看到他发的图中间有正在收拾的旅行箱,才发现他有回国的打算。

唐毅的定位到达本市的第二天,向东发现文怡不对劲。

上课走神。

走路的时候平地摔扭到脚。

他问,文怡只说没事。

他不得不查了文怡的通讯,记录一片空白,最后恢复了某个常用的即时网络通讯软件上的消息才找到一个以前不认识的号:对方:我回来了。今天出来,老地方。

文怡:不

对方: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

文怡:别来

对方:我一定会来的,而且会让向东知道我来过了。

文怡没有回答,把对方拉黑了。

向东手里的鼠标滑落在地上才发现自己手心全都是汗,随手抓了一个同学问文怡哪里去了。对方说,你们不是总在一块吗?他刚刚不是才和你说先拿了书包去球场打你。

向东脑子里乱成被猫咪挠过的毛线团,脊背一片冰凉,掐青了手臂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才想起和文怡还有球队的几个队友约了打3v3,文怡先去占场地了。

特么占什么场地。

这种时候怎么能让他自己去占场地。

向东恨不得捏死自己。

书包都顾不上拿就疯了一般地往外冲。

刚看到篮球架,就发现文怡的书包被丢在地上。不远处还有外套。

向东真要疯。

一边跑一边觉得血直往头顶上冲,宛如一只尾巴上拴了鞭炮的牛。

没跑两步就看到有两个人在球场的护网边。

一瞬间向东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因为事实上他其实只看到一个人的身影:是唐毅,背对着他,躯干庞大得简直像一个泰坦,弓着背,保持着紧绷压迫的姿态,不用细想也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的巨大的前爪里摁着一弧雪白的纤细的手腕。

臂弯旁露出一小搓浅棕色散乱的碎发。

向东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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