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跟姐姐聊完后,纪守拙魂不守舍地回到了隔壁,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良久,他像是忘了思考,直到放在腿上的笔记本滑落到地上,沉闷的响声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连忙将爸爸的日记本拾起,轻轻拍打掉背后的灰尘,想起姐姐的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翻开。

XX年XX月,天气晴,是守拙第一次进厨房的日子……

XX年XX月,大雨,教了守拙无数遍的东西,他睡一觉就不记得了……

XX年XX月……

纪守拙有点意外,他以为爸爸的日记会以铺子为主,他没想到每一篇内容都是有关于自己的。

他一直以为,他没能够让爸爸觉得骄傲,在爸爸心目中,他是个差劲的儿子,爸爸在他面前向来都是严父的模样,他以为……

日记的内容很琐碎,但每一笔都是爸爸对自己的牵挂和关切,有些事情纪守拙自己都忘了,但爸爸还帮他记着。

他越看越觉得心酸,按住日记本的手飞快往最后几页翻去。

爸爸最后一次写日记是在去世当天的中午,“守拙自己研究了款点心,卖相差强人意”。

短短几个字,看得纪守拙鼻腔一热,他强忍着泪水往前又翻了一页。

“我儿天资愚钝,不求他将纪家祖业发扬光大,但愿他这辈子无忧无虑,莫愚这年轻人不错,他要真能和守拙走到最后,只希望他俩以后的路不要太艰难。”

纪守拙又往前翻了几页,逐渐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爸爸一直都觉得亏欠了自己,一直都觉得是他没有给自己一个健康的身体,在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情上,爸爸从一开始的疑惑不解,到后来的内疚自责,一直都担心自己找不到那个能跟自己交心的人。

难怪姐姐会说爸爸对莫愚很满意,也是从知道了自己跟莫愚的关系后,爸爸日记的内容才变得积极了些。

爸爸事事对自己要求严格,唯独谈恋爱这件事上,他从不插手,爸爸也是这么想的吗?让他自己选一个喜欢的。

纪守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再醒来时是被敲门声给吵醒的。

刺眼的眼光从客厅的玻璃照了进来,纪守拙提起胳膊挡在眼前,他昨晚衣服都没换,身上盖着的平时打盹的毛毯。

“咚咚……”

又是两声敲门声,纪守拙赶紧起身去开门,“来了,谁啊?”

门一打开,门外站了个斯斯文文的陌生男人,男人身着西装,手上还提着公文包,见到纪守拙时,先做了自我介绍。

“纪先生,我是替江二公子办理过户手续来的,我姓梁,您叫我小梁就行了。”说着,小梁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纸质文件,“位于商业中心二号门出口108号铺子,江二公子打算过户到您的名下,您现在有空跟我一起去完善一下手续吗?”

纪守拙有点蒙,他已经那么绝情地拒绝了江樵,这铺子他已经不抱希望的。

见纪守拙愣在原地,小梁开口道:“二公子跟我说过,您要是执意想买,也可以跟您签一份购房合同,不管您买不买,这铺子都是您的,看您的意愿。”

这铺子就算自己一分不差地从江樵手里买过来,自己依旧承了江樵的人情,没有人能把铺子装修到那个份儿上,纪守拙自己都不行,他真的很想要这间铺子。

“我想买过来。”

小梁听到纪守拙回答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当然可以,二公子交代过,那就麻烦您现在拿上证件跟我出趟门。”

有小梁在手续办理得很顺利,只不过全程江樵都没有露面,等到一切都办好,也到了跟小梁分手的时候。

“纪先生,那我先送您回去。”

纪守拙下意识把小梁叫住,“江樵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嗯……”小梁有点为难,他只是个打工人,老板交代他什么,他做什么,哪儿敢去揣测老板的意思。

纪守拙见状明白了,大概是这次过后,他跟江樵就两清了,以后真的互不打扰了。

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情还是得江樵说声谢谢的,既然江樵不打算跟他再见面,他也只能托小梁帮忙转达。

“那麻烦你帮我跟他说声谢谢。”纪守拙又添上一句,“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忙你的去吧,不麻烦了。”

小梁还想坚持的,毕竟接送纪守拙也是老板交给他的工作之一,但纪守拙动作很快,走到路边就拦了一辆计程车,飞快地钻进了车,不给他一点儿喘息的时间。

“今天麻烦你了。”趁着计程车起步,纪守拙放下车窗跟小梁到了谢,随后司机一脚油门加速,飞快地汇入了前面的车流。

冷风不要命地往车里灌,纪守拙被吹得手脚僵硬,痴痴地看着窗外,脑子里空白一片,只不过这种寒冷并没有持续太久,开过前头的路口,车速便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住。

纪守拙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便听到司机抱怨,“哎,又堵车。”

说罢,司机从车窗伸出脑袋张望,还跟前后左右的司机打听前面什么情况,等问清楚了,才缩回驾驶座上。

“前面出车祸了,现在交警还在维持秩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呢。”

司机最怕的就是堵车,堵一小会儿也就算了,时间久了,那不是耽误自己挣钱了,有这时间堵在路上,他不知道能拉多少个乘客了。

“你不着急吧?”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纪守拙一眼。

纪守拙摇了摇头,下意识将手里的文件单捏得更紧了些,他今天没心情出摊,一个人回到家也是胡思乱想,他也没有能去的地方,不知道该找谁谈心,能堵在路上也算是能让他不那么寂寞。

前面的事故比他们想象中严重得多,走走停停好几个小时,堵在前面的车辆一直没有被完全疏通,眼看着就要到了上班族下班的时间。

龟速行驶的计程车再一次熄火停下,司机先耐不住性子发了火,“妈的,好几个小时,到底还得堵到什么时候!”

纪守拙原本想劝劝司机别发火的,他一转头,看到了熟悉的十字路口,从那条十字路口往右行,就是去鹿角街的方向,自从搬迁后,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看一眼了,也不知道现在被拆成什么样了。

“师傅,我就在这儿下吧。”

听到纪守拙这么说,司机有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堵了这么久,那就麻烦你多走几步了。”

给了钱后,纪守拙走上了人行道,在十字路口时,他没有迟疑,直接右转,这条回家的路,他走了二十多年,再熟悉不过。

跟纪守拙分别开,小梁第一时间给江樵打了电话复命,“老板,事情都办妥了,但是纪先生不让我送,自己坐车回去了。”

二少爷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小梁还是对他的事迹有所耳闻,很怕他因为这一点儿小事情就怪罪自己。

好像江樵现在转了性,听到他这么说也只是淡淡了“嗯”了一声,他继续道:“如您所料,纪先生坚持要付钱买铺子。”

“我知道。”江樵回答,他了解纪守拙的,关于铺子,纪守拙不会糊弄过去的,纪守拙说什么都会买,既然他想买,自己也不会强迫他,也好,也算是自己给了纪守拙一个交代。

挂断电话后,江樵看了眼窗户,纪守拙那天晚上的话确实让他很挫败,他这些没有主动找纪守拙,不是因为他想就这么放弃,是他知道先前的办法行不通,他又想到更好的出路。

他其实很怕这样的分别,这几天已经是他的极限,他不怕跟纪守拙纠缠不清,他怕日子久了,他和纪守拙之间的联系也淡了,误会解除后,纪守拙对他家的恨都减少了,随之而来的感情也会渐渐淡去,他怕纪守拙会忘记他,忘记他俩在一起的感觉。

他知道纪守拙在乎什么,他爸爸的事情水落石出了,他现在最在乎的就是铺子,他叫人带纪守拙去过户,就是为了纪守拙能稍微安心一点。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几个女下属的声音,她们再聊等下下班该去哪儿吃饭,江樵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了下班的点儿了。

江樵拿上车钥匙就往外走,生怕走晚了他大哥会找上他,他没他大哥想象中那么脆弱,纪守拙他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从公司出来,江樵原本是想去纪守拙家楼下的,鬼使神差地开向了鹿角街的方向,在路口时,江樵还下意识踩了一脚刹车,跟在他后面的车辆疯狂按喇叭,他没有调头的机会,只能加油继续朝前走。

开着开着,跟在后面的车渐少,江樵经过好几个路口,他都有调头回去的机会,但是他跟中了邪似的,不受控制继续朝那个熟悉的方向开,直到两侧的路灯忽明忽暗,不远处就是工地的大门口,江樵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开到了拆迁的这片儿区域。

蓝色铁皮围挡将整个场地围着,大门紧闭,现在天色渐晚,工人们也都下了班休息吃饭去了,寂静一片,靠右手边的围挡露出一条裂缝,隐约能看到堆在墙角的废铁。

江樵迫切地想要知道围挡后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将车停在了路边,下车就朝着那条缝隙走去。

这么冷的天,还是能听到虫鸣,江樵走近了才发现,这都不能称之为缝隙,这是个大洞,一个成人想要进去完全不是问题,他歪着脑袋,试图将挡在眼前的废铁给推到一边,弯着腰努力朝大洞里张望。

“江樵?”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江樵的动作,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纪守拙也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他俩几乎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先是一愣,随后都在等待对方的回答,片刻的沉默后,气氛有些尴尬,还是江樵看到了纪守拙手里的文件袋,先打破了沉默。

“你没有回家?”

纪守拙点了点头,“回去的路上堵车了,走到路口的时候,就想着来看看。”

江樵错愕地看着纪守拙,低喃道:“我也是。”

刺骨的风冷刮得脸生疼,自己跟江樵这种不约而同的默契,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进不去的,就算进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里头都面目全非了,根本看不出哪儿是哪儿。”

自己看认不出来情有可原,纪守拙也能认不出来,江樵不信,“你也不会认不出来的,上一次我们在顶楼,鹿角街的每一个方向,每一条街道,你都很清楚。”

纪守拙沉默着没有说话,江樵随即又开口道:“其实我也记得。”

他手指向面前的大洞,“这个方向过去,再往前一段,是不是就是铺子的位置。”

他像是怕纪守拙不信,不由分说将人拉到跟前,双手轻轻按住纪守拙的脑袋,让他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即便是拆得稀巴烂,没有建筑物做参照,大致方向,纪守拙依旧能判断出来,江樵说得不错,那就是原先家的位置。

“你是不想问我怎么知道?”江樵永远抢在纪守拙前头开口,他不是怕纪守拙问,他是怕纪守拙不问,他索性自问自答,“因为我也在这儿住过,你知道的,我记性还不错。”

就算江樵说对了又能怎么样呢?这又不能代表什么。

江樵把纪守拙转了过来,强迫纪守拙跟他对视,一字一句道:“因为是我这儿住过,所以我知道。”

他不认同纪守拙的那套理论,他江樵就是莫愚,莫愚就是江樵,不是说换了个名字就换了个身份。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

纪守拙被扶着脑袋,完全躲不开江樵的眼神,他能感觉到江樵的颤动,江樵的不安和迫切,他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之前陪着你的是我,不管我叫莫愚也好,江樵也罢,陪着你的人没有变,只有我,纪守拙你别找这么拙劣的借口推开我。”

“我想起所有事情的时候,我也以为是我大哥害了东家,我那个时候怎么敢告诉你,要不是后来我知道是个误会,我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缠着你。”

江樵不行,江樵在纪守拙这儿行不通的,那莫愚呢?

“纪守拙我真的喜欢你,我从小到大没有认真喜欢过任何人,是你改变了我,失忆对我而言不算一件坏事,如果没有你,我到现在还在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我知道我骗了你,但是就那一次,你就给莫愚一次机会。”

如果江樵不是江家的人,自己或许拒绝得没那么果断,还是因为他姓江吗?如果……如果……

“你们干吗呢?!”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随之而来的是一束刺眼的光芒照到两人身上。

纪守拙刚想抬手去挡,江樵习惯性站到了他前面,手电筒的光被他遮挡了大半,纪守拙稍微觉得能看清了一点,手腕一紧,江樵的手绕到背后将他拉住了。

“你俩干嘛的?偷东西小心我报警啊!”

这男的一看就是工地的安保,估计是来这附近偷铁的人太多,他反应才这么激烈。

江樵镇定自若地按住男人的手电筒,不紧不慢开口道:“我跟我朋友来看看以前住的地方,这就走。”说着,他拉着纪守拙朝着车子走去。

见着两人上了车,男人这才对他俩的话相信了一点,开这么好的车,估计也不会是贼,就是脑子可能有点不大好,大晚上的来工地有什么可看的。

直到被江樵塞进了副驾驶,周遭的温度比外头暖和一些,纪守拙这才回过神,他的视线追随着绕过车头的江樵。

他没变对吗?不管遇到什么事,下意识挡在自己前面的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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