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目送龙哥离开,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洪令这才松了口气,故意又在点餐区站了一会儿,随后盛了两碗饭回到了座位上。

“怎么去了那么久,刚跟谁说话呢?”纪传宗年纪大,身体不好,但是不耳背也能看清东西,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洪令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纪传宗还是看到了,很快他挂上讨好的笑容,“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顺便说了两句话。”

洪令是从乡下来的,当初来城里是为了找一份挣钱的工作,阴差阳错认识了纪传宗,纪传宗觉得他这小伙不错,才有招他做上门女婿的想法。

自从他跟自己的女儿结婚后,全心全意为家里的事情忙碌,连自家亲戚都很少来往,跟以前的朋友更是断了联系。

听到他说是朋友,纪传宗多少有点意外,“怎么不叫你朋友过来一起坐?”

“他吃过了,还有事情要忙,着急走呢。”

纪传宗这才点点头,喃喃道:“有点朋友也好,省得你整天窝在家里,也没别的去处。”

洪令没有说话,给纪传宗倒了杯茶,服务生刚好在这个时候上菜,这一茬也就这么过去了。

吃过饭,两人便往家里走,经过铺子门口,纪传宗将洪令叫住,“不着急上去,我在铺子坐会儿。”

铺子刚刚忙完,大家总算是有工夫喘口气,见纪传宗来了,阿翔赶紧将东家之前经常坐的躺椅搬了出来,还是放在了老位置。

“还是坐在这儿吧东家。”

“你们忙你们的吧。”纪传宗让洪令让椅子挪到了角落,挪完椅子,洪令便上楼准备午饭去了。

纪传宗坐下后也没说别的话,只是环视了一圈铺子。

铺子还是老样子,跟自己走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至少纪守拙没有搞砸,幸好……幸好……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还能看这铺子几回。

纪传宗的目光最后停在了莫愚站着的位置,莫愚手边放着一个小碟子,碟子上盛他没见过的点心。

“那是什么?”

莫愚正在走神,听到纪传宗的声音愣是反应好几秒,顺着纪传宗手指的方向看去,他手边是纪守拙最近做的新口味的点心。

纪守拙一听到他爸讲话神经就紧张,原本他还躲在里面的操作间的,立马屏住呼吸,伸长了的脖子张望,见到爸爸在问他做的点心,整个人像是一张绷紧的弓,他甚至有种冲动,冲出去将他做的点心全倒进垃圾桶里。

可惜他也只敢想想,没有那个勇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愚将点心拿到他爸跟前。

“这是拙哥最近研究的新口味。”

爸爸是侧着坐在角落的,纪守拙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只能痴痴地盯着他佝偻的后背。

纪传宗拿了一块儿尝了一口,咀嚼了好一阵,像是在认真品尝。

铺子里莫名就安静了下来,纪守拙都快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这种紧张堪比上次做招牌让他爸尝,嘴里又干又涩,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咽又咽不下去。

良久,纪传宗才开口,“要做就好好做,别拿这种半吊子的东西出来丢人现眼。”

纪守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爸将小碟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又扯下一张纸巾擦手。

他爸居然没有将他做的东西倒进垃圾桶,这是什么意思呢?纪守拙很笨,他很想跟他爸爸问清楚。

“给洪令打个电话,让他下来接我。”

这话是纪传宗冲着莫愚说的,莫愚想着洪令应该在准备午饭,一上一下的也麻烦。

“东家,我送你上去吧。”

纪传宗犹豫了一下,打算拒绝,看到玻璃后的纪守拙后,他改了口,“那麻烦你了。”

纪传宗看着骨架大,可进了几回医院人消瘦不少,也就没什么分量,背着一点儿也不吃力。

纪守拙见状,想要跟着上去,“要不我……”

“送我上个楼而已,用不着这么多人,你安心在铺子里待着。”纪传宗说道,“别老静不下来心,铺子里的事情,才是你的头等大事。”

莫愚听着很不是滋味,铺子的事情才是纪守拙的大事,那别的事情,别的人呢,好像他都不用管,不用在意一样,人能这样吗?

“没事的,拙哥,我送东家就行了。”说罢,莫愚便背着纪传宗走出了铺子,出了铺子往右拐,就进了楼道。

楼道里的声控灯时好时坏,白天会变得更加迟钝一点,脚步声都没法将它唤醒。

莫愚沉默着背着纪传宗上楼,他想起纪传宗刚刚的话,想起纪守拙每次在东家面前小心谨慎的模样。

“东家。”莫愚嘴比脑子还快一步,这声“东家”喊出口后,他就不能不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拙哥他做的挺好的,刚刚您吃的新口味,也是他研究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客人试吃过,都说很好吃,拙哥他很努力,有时候只是您给他的压力太大,他会的,也会变得不会。”

即便是摸不准纪守拙对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莫愚还是舍不得他唯唯诺诺的,明明努力,明明也得到了应该得到的结果,明明东家应该夸他的,纪守拙他习惯了沉默,但是自己还是想替他说说话,哪怕自己人微言轻,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至少他的努力自己是看在眼里的,别人不在乎的,他在乎的。

见纪传宗没有说话,莫愚意识到自己有点多嘴了,但既然开了口,就得把话说完,这种机会不是每次都有的。

“拙哥在乎的东西其实很多,您只让他待在铺子里,其他的事情不准他过问,包括您的身体状况,家里情况……还有……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莫愚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想说,拙哥他是一个自由的人,铺子的事情他该做,但他也有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好像连继承铺子,都是按照您的安排,有人在意过他的想法吗?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的想法不重要……”

就好比两人谈恋爱这件事情,明明谈恋爱是他俩的事情,一旦被东家知道,纪守拙就不得不听东家的话,不得不跟自己分开。

越说莫愚越心虚,自己只是一个外人,就算偷偷摸摸跟纪守拙在一起,在纪传宗心目中依旧是外人,甚至还不会承认他俩的关系。

莫愚想道歉的,想继续往上走,纪传宗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既然他生在这个家里,自然而然就得承担起这个家里的责任,每个人生来就背负了一些责任,是高于自我,高于自由的责任,不只是他,连我也一样,我从小就被我守拙的爷爷教导要以铺子的事情为重,我也是这样教育守拙的,人都想要自己,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没有人能在这个世界上独善其身,至少在我们这个家里,纪守拙不能优先考虑他自己的事情。”

纪传宗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至于他做的好不好……我知道他很努力,但是守拙他性格木讷,学东西也慢,夸他我不知道能不能促进他进步,我的时间不多,我不敢冒这个险,但是严厉至少不会出错,至少现在的结果不算太差。”

莫愚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甚至没办法反驳纪传宗,也没觉得纪传宗说得不对,他以为纪传宗会嫌他多事,没想过纪传宗能回答他这么多。

耳边忽然传来纪传宗叹气的声音,“我以为……你会跟我说你跟守拙的事情。”

莫愚身体一僵,不敢往下想,东家看出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所以刚刚才会答应自己送他上来,为的就是现在跟自己说清楚吗?

纪传宗拍了拍莫愚的肩膀,“放我下来吧,背着说话也累人。”

莫愚机械地将人放下,他不断做着心理建设,他能设想出东家叫自己离开,叫自己离纪守拙远一点这些话,可他没想好该怎么应对,他不知道纪守拙的想法。

楼道里一直没有人上下,能听到楼下的车声,邻居家做饭的声音,两人说话也安心些。

“知道守拙喜欢……”男人两个字纪传宗没有说出口,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当时第一反应挺崩溃的,怕他心里有什么毛病,没想到心理上的没检查出来,身体的毛病倒是检查出来,他妈生他的时候年纪大,生的时候是早产儿,打小身体就不怎么好,我也不懂,只知道医生说发育缓慢,已经没办法矫正,以后没法生育。”

一开始接受不了,日子久了也就想通了,纪传宗也不是没想过给纪守拙说一门亲事,但是自己儿子不喜欢女人,身体上还有问题,非要找个女人嫁进来,那是逼着人家女人跳火坑,那是作孽。

但是男人,两个男人又算怎么回事呢,这比硬娶一个女人进来还扯淡,纪传宗挺怕流言蜚语的,他怕他不在了,他这个傻儿子,会被人骗,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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