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周叙白任瞿朗捧着,与他对视,像是在探究瞿朗有没有生气。

良久,他说:“可以送。”

什么叫可以送?

瞿朗笑了。

周叙白摸上捧在自己脸侧的手,倾身压近亲亲瞿朗,几乎是贴着他的嘴唇说了句“等一等”,然后撑直身体退开两步转身出门。

瞿朗双手按在腿侧,目光跟随周叙白的身影探进黑暗的客厅。

周叙白的身影被门框右侧的墙壁挡住,听脚步声是去了玄关,半分钟不到,又重新出现在书房。

瞿朗看到他手中拿着的东西,瞳孔蓦地紧缩。

那是一个黑色的剑袋,周叙白走到瞿朗面前,把剑袋托起送到他面前。

瞿朗的视线在剑袋上匆匆一瞥,便往上固定在周叙白脸上,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问道:“什么意思?”

“礼物,打开看看。”周叙白说。

“……”

瞿朗的目光垂下去,盯着剑袋半天没动,过了会儿,声音僵涩地开口:“你确定?”

周叙白没答,只是把剑袋送到了瞿朗触手可及的地方。

“……”或许周叙白是在跟他开玩笑,里面装的其实是别的东西。

瞿朗不着边际地想着,探出手,抓住了剑袋边缘垂坠着的拉链。

心咚咚跳,每一下都喧嚣灌耳,瞿朗不知道它跳个什么劲儿,手指用力。

拉链歪斜着往旁边挪动了几厘米,窄窄的口子在剑袋侧沿张开。

怎么这么涩?生锈了吗?

瞿朗专心看拉链的漆面,漆面光滑完整,是崭新的,然后他意识到,不是拉链紧涩,而是他的手腕酸软,他以为自己在用力,实际上只是轻轻扯了一下。

手指没来由地一抖,拉链从食指与拇指之间掉落,瞿朗睐向自己微微打颤的右腕,片刻后,无甚表情地换上左手,利落地把拉链拉开,不停顿地往上一推,一把亮银色的佩剑露了出来。

黑色马克笔的痕迹让瞿朗有一瞬间以为这把佩剑是他曾经丢掉的那一把,但护手盘外侧的签名簇新,没有一款马克笔的字迹能在九年间毫不褪色。

见瞿朗久久注视着阿尔多·纳迪的签名,周叙白说道:“联系到他费了点时间,不然可以早点回来。”

瞿朗在他说话时抬眼,很快又像是被牵引着落回佩剑上,右手下意识地往前伸,但才有动作就马上停住。

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多好笑,瞿朗真的笑起来,左手合上剑袋,对周叙白说:“谢谢。我很喜欢。”

周叙白注视着他,问:“不试试看吗?”

瞿朗摇头:“不了。”

他并不是毫无波动地就接受了自己再也无法打比赛的。

瞿娴去世之后没多久,他背着冯欣去过一趟附近的击剑馆。他在那里泡了一下午,一次又一次因为突然脱力握不住剑柄被人打飞手里的佩剑。

他的对手起初看他架势摆得漂亮,想跟他切磋切磋,没想到他是个只会花架子的菜鸟,本来想嘲讽他几句,走近却见面罩下那张脸神色不对,怕惹上事端,嘀咕着倒霉快速远离了他所在的剑道。

那天他是走回家的。晚上他做了噩梦被惊醒,在床上呆坐很久。第二天冯欣在陈列室找到他,发现他就靠在窗边发呆,平时被放在陈列柜里被他宝贝得不行的十几把佩剑全被折弯,与布满划痕奖牌和断裂了的奖杯一起,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瞿朗对自己是有些狠的。

他迅速清空了自己周围与击剑有关的所有东西,不留一点念想。

不能上场的剑与废铁无异,九年间他过手的佩剑、重剑还有花剑不计其数,但没有一把真的属于他。

瞿朗知道周叙白不会有讽刺或者玩笑的意思,但送这种东西给他……只能是白费心力。

“不喜欢吗?”周叙白问。

“还好。”瞿朗淡淡地答。

周叙白把佩剑从剑袋取出,递给瞿朗。

瞿朗定定看他几秒,确定他是认真的,妥协地抬起左手摊开。

周叙白把剑袋放到一旁,捞起瞿朗的右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搭过剑柄,然后修长的手指包上去,强迫他牢牢将佩剑握在了手里。

刹那间有无数画面在瞿朗面前闪回,从下颏滴落的汗水、裁判呆板的指令、鞋跟擦过剑道发出的刺耳摩擦声……他像是被火舌舔舐,甩手想要挣脱,但周叙白的手握得太紧,任他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变红,像是大雨天被淋成了落汤鸡又倒霉地摔进了泥坑,好容易忍着满身伤痛和污泥爬起来,却看到喜欢的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狼狈的自己。

无地自容,窘迫至极。

“瞿朗,瞿朗……”周叙白低头找到瞿朗紧咬着的嘴唇吻上去,拍他的背一遍遍地安抚,等到瞿朗松开牙关,很轻地抿过他几乎被咬破的下唇,抬抬瞿朗握着剑的右手,才往下说道:“瞿朗,我想了很久要送你什么礼物,但好像什么都不合适,只有它能配得上你。”

瞿朗低垂着头,神经性地颤动了一下,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佩剑剑尖反射的冷芒。

他自嘲地翘起嘴角,说:“我以前都没发现,你还有讲笑话的天赋。”

“我没在说笑。”

“……”

“我说回来是为了自己,也是认真的。”

“……”

“……”

握着瞿朗那只手指骨拱动,而后停住。

他用空着的手托住瞿朗的脸,逼瞿朗抬起头,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垂下了眼帘。

“你……”没有钢琴代为抒情,剩下的便只有言语。

喉结频繁地滑动,周叙白从未如此担心过词不达意:“肖赛的首奖,白宫的演出,错过了我都可以再拿回来——”他冒着不再被喜欢的风险,向瞿朗坦白自己不够磊落的计算,“但是你,错过了这次,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瞿朗以为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

周叙白抬起眼帘,郑重地望进瞿朗的眼里,“瞿朗,这九年你想做的事全都做到了,”无论是运营俱乐部、经营誉腾还是举办大师赛,现在连他提议的誉腾文化中心也被提上了日程。

这其中有很多波折,瞿朗用了很多办法,就像击剑比赛中的佯攻与诈退。

受伤的手腕让瞿朗无法在赛场上与对手角逐金牌,但他身为剑士优雅又果决的品格与内核从未因此而损伤分毫。

他会暂时败退,但短暂的休息或蛰伏过后,就会迅速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然后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挥剑直落对方的面门——就像九年前那场七月挑战赛的最终轮。

瞿朗似乎从来不知道他在别人眼中的样子。

但这并不妨碍梁言、许良蕴以及这么多年来形形色色的追求者甚至钟麒,被他举手投足流露出的凌厉气魄吸引。

任何庸常或者精致却脆弱的东西都配不上他,唯有佩剑。

“你的比赛只是不在剑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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