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我要回去。

“去春和路。”

“你去那儿做什么!”

一个已经坐上了黄包车,另一个却要拉他下来,拉扯间黄包车夫为难道,

“两位先生,到底走不走?”

段茂真一怔,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手指,从怀里拿钱交给车夫,

“去,你拉着他去。”

车铃叮当,黄包车轻快地启程,很快耳边没了舞厅飘出来的,隐隐约约的乐曲声,再渐渐的,就只剩下车链拉动轮胎那一点细碎的动静。

还有始终从车后方照来的,两道笔直的车灯。

车夫回头看看,几次欲言又止,他想问问车上的客人为什么有汽车不坐,非要坐他的黄包车。

可在车篷的昏黑的暗影之下,他看到客人抬起手臂盖在脸上,始终没有变换过姿势,或许是睡着了,车夫忍了忍,没说话。

耳边从寂静又渐渐重归喧嚣,一阵遥遥而来的有轨电车铃声惊醒了“熟睡”中的;林知许,他眨了好几次眼,似乎用了些力气才看清了周遭的环境,原是已到了港岛最繁华热闹的春和路。

车夫低头抬手,嘴里习惯性地念叨着您慢点儿,让人扶着他的手臂下车。不过一个平常动作,车夫却瞧见客人的衣袖上似乎有些许濡湿的痕迹。

他怔了怔,偷偷看了一眼,不过一瞬他就瞧见有些那双带着些绯红的湿润眼角。

“知许。”段茂真将车子停在街口,匆匆赶来,“你想找什么?”

林知许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段茂真的到来,他左右看着,终于在前方寻着了什么,眸底一亮,疾步就朝那方向而去。

然而一阵急促的铃声乍响在耳边,段茂真吓出一身冷汗,一把将踏上了轨道的林知许拉回,下一刻,一辆电车自他二人身边驶过,带来的微风扬起了额前的发,似乎也让林知许找回了冷静与神志。

“我没事。”

他的声音还是这般镇静,可段茂真不敢再信,他紧紧抓住林知许的手腕,放缓了声音,

“你想做什么,想去那儿,我和你一起。”

林知许想去的,只是报亭。

他买下了今天所有的报纸,就路灯下一张一张地看着,每一个缝隙都不错过。

段茂真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不是不信,是不愿信,不肯信,是怕自己信了之后,唯一的支撑会瞬间崩塌。

看似冷静的躯壳之内,是濒临崩溃的惊涛骇浪。

“今天的报纸上……还没有。”段茂真鼻子一酸,声音中已带了哽咽,“其实我几天前接到了肖哥的电话,他们真的去了皇陵,也真的……没有出来。”

翻动报纸的手蓦地停顿,缓缓放下。

“肖哥说他已经等了三天,一个人都没出来过。”段茂真几乎要咬着牙说话,才能抑制住喉间的颤抖,“他到最近的镇上打给我打了这个电话,我没说是因为我也在等待转机,直到今天,我听到了大捷的消息。

“知许,谢天武死了,伯格死了,我哥他……”段茂真被突然的哽咽打断,“我哥他……”

“谢天武死了,伯格死了,并不代表少爷也死了。”林知许抬眸,路灯刚巧就这么折射在眼底,将瞳孔的每一处都点上了昏黄柔和的灯,“若是真的。”

林知许微微停顿,转过身去,声音被轻轻的微风稀释,飘忽入耳,

“我是不会让他等那么久的。”

段茂真蓦然一震,强烈的不安汹涌着将他吞没,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走至林知许身前,“肖哥还问,说我哥曾给你写过一封信,问你可收到。”

信?

林知许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摇头。

“对,我也问过孟冬和杜莺音,他们两个人也说没见到过。”段茂真的语调愈发急促,“定是因为战乱卡在哪里,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肖哥还特意问起,一定是一封特别重要的信。现在乱的很,信一定是因为战乱被阻在了哪里,我们等好不好,等这封信寄到。”

少爷到底要和他说什么,为什么会在如此混乱的时刻还要寄一封信给他?

几乎被挖空的心在这一刻被渴求的欲望塞得满满,哪怕他知道这是段茂真的权宜之计。

“好。”林知许点头,“我等。”

港城的冬来得很慢,是几乎感知不到的慢。

早上还披着一件薄薄的外套,到了中午,太阳下就热得人背后一片微刺的汗。

邮局的人已经熟悉了林知许,见他进来就摇摇头,连话都不用多讲一句。

刚踏进门半步的脚停滞,收回转身,背后是妆容精致的杜莺音微笑的脸,

“走,陪姐姐去烫头发。”说着,杜莺音挽起林知许的手臂,“天气冷了,我还想去裁缝那儿量身衣服,你也做一身。”

杜莺音是和孟冬一起来到港城的,当初若不是她在客人谈话中察觉出一丝端倪,又加以掩护,孟冬早已死在杨元龙手中,更不用说能跑到棠园求助。

他二人是在段云瑞的安排之下逃到了港城,并在此定居。初见到时的确让林知许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们竟在一起,并且已经登记结婚。

总归是圆满的。

他们到已有港岛四个月,局势逐渐平稳,不少从东南府逃来港城的人都开始准备回去,就连袁定波也派人来接了袁曼丽回榕城。

没有段云瑞的任何消息,是生是死,杳无音信,更无人提及。

每个人都好像十分了解他,故意在他面前只字不提,小心翼翼地遵守着暗自约定好的说辞,甚至是表情。

偶尔说漏了一个字,都连忙噤声,谨慎地观察他神情的变化。

其实他没那么脆弱,只是这个世界上于他而言,先前就没什么可眷恋的,而现在,唯一的眷恋也没了。

他只是想确认一下,确认一下还需不需要留在这个世上,可每个人都不愿意给他一个正确的答案。

“哦对了,我想给我母亲也做身衣服。”杜莺音对于林知许时不时地发怔已见怪不怪,故意用着极平常的,仿若闲聊的语气道,“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准备接她到这儿来。”

母亲?

这个对林知许来说很少会思及的词蓦然钻进耳中,却让他在尘封的记忆里寻到了一个地方。

“我要回去。”林知许突然开口,没等杜莺音回应,他便接着道,“回榕城。”

去金台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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