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怪屋

朋友的求助

如今的我是一名自由撰稿人，专写超自然神秘类的文章。借由工作，经常会有人讲怪谈故事或他们奇妙的经历给我听。

其中，和房屋有关的故事尤其常见。

“二层肯定没有人，却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待在客厅，总觉得有谁看着我”“壁橱里传来说话的声音”——这种“有来头”的房产的故事，简直多到数不清。

不过，那次听说的家宅故事，和其他故事稍有不同。

※※※

二〇一九年九月，熟人柳冈联系我，说有事想和我商量。他在出版公司工作，是一名销售。几年前，我们因工作相识，偶尔会一起吃个饭。

柳冈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世了。他决定以此为契机，买下人生中的第一套房产。于是，他每天研读房产信息到深夜，终于在市内找到了一座理想的家宅。

那是一栋二层的房屋，建在一条安静的居民街上。离车站不远，周边绿树成荫。虽然是二手房，但建成时间不长。内部采光不错，空间敞亮，夫妻二人看房时都感到颇为满意。

只是，房屋平面图上有一处蹊跷。

一层的厨房和客厅之间，有一处神秘的空间。

由于墙上没有门，进不到里面。柳冈问房地产商，对方也说不清楚。居住上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但他心里有点儿不舒服，所以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买。

“因为你熟悉超自然现象”——这似乎就是他来找我商量的原因。“神秘的空间”这个词的确相当有超自然色彩，我也很感兴趣。可我在建筑方面完全是个外行，连平面图都看不太明白。

于是，我决定请求某个人的帮助。

栗原先生

我认识一个叫栗原的人，是大型建筑事务所的设计师。他还喜欢看恐怖故事和推理小说，此事找他商量正合适。

我向栗原说明了情况，他似乎很感兴趣，于是我立刻将房屋平面图的资料发给他，打电话听他的意见。

下面便是我和栗原的对话。

笔者 栗原先生，好久不见。感谢您抽时间和我聊这件事。

栗原 别客气。我看了你发来的房屋平面图……

笔者 嗯。对于一层没有门的那个空间，想听听您的看法。

栗原 嗯——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空间是有意建造的。

笔者 是有意为之？

栗原 是的。从图里可以看出，这个空间是由两堵原本没必要存在的墙搭出来的。厨房里的这两堵墙。如果没有它们，就不会有这块“神秘的空间”，厨房还可以更宽敞。也就是说，房屋主人需要这个空间，不惜牺牲厨房面积，也要在这里砌墙。

笔者 原来如此。需要用它来做什么呢？

栗原 说不定，一开始他们打算把这里做成一个收纳区？

比如这样，在客厅一侧安一扇门，这里就可以用作壁橱；在厨房一侧安一扇门，这里就可以用作碗橱。但在建造过程中房屋主人改变了心意，或是由于预算不够，安门之前放弃了这个方案。

笔者 这样啊。也就是说，放弃这一方案的时候已经开始施工，平面图不能再改，才留下了这么一个空间？

栗原 这样考虑相对合理一些。

笔者 所以跟怪谈什么的就不沾边喽？

栗原 应该是吧。不过……

——栗原的声音忽然阴沉下来。

栗原 话说这个房子，是什么人建的？

笔者 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好像是三口之家，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孩儿。

栗原 小孩儿……有多大年纪？

笔者 这些细节我就不太清楚了……孩子的年龄很重要吗？

栗原 其实，第一眼看到这个平面图的时候，我感觉这间房子很诡异呢。

笔者 是吗？除了那个神秘的空间，我倒是没发现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妥。

栗原 诡异的地方在二层。你看那间儿童房，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笔者 嗯……咦？这里有两扇门。双重门？

栗原 没错，而且门的位置也很奇怪。打个比方：从楼梯间上到二层，再进入儿童房，要兜很大一个圈子吧。为什么要设计得这么麻烦呢？

笔者 确实挺奇怪的。

栗原 而且这个房间，一扇窗户都没有哦。

——我仔细一看，儿童房的确没有代表窗户的标记（）。

栗原 多数父母都希望儿童房尽量有好的采光……这种一扇窗户也没有的儿童房，至少我是没在独栋房屋中见过呢。

笔者 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呢？比如孩子有皮肤方面的病症，不能见太阳什么的。

栗原 那样的话，把窗帘拉上不就行了吗？而这间屋子压根儿一扇窗也没有，这一点很诡异啊。

笔者 原来如此。

栗原 而且这栋房屋还有一个地方让人费解。请看厕所那里，从那扇门的位置来看，只能从儿童房进去对吧？

笔者 真的欸。是专门给儿童房配的厕所吗？

栗原 也许是吧。

笔者 没有窗户、双重门、带独立卫生间的房间……就跟单人牢房似的。

栗原 若说是大人对孩子的过度保护，可能又有点儿过了。这种设计透着大人想把孩子彻底控制住的强烈意志。或许大人是把孩子关在了这间屋里。

笔者 是虐待吗……？

栗原 有可能。更进一步分析，也许父母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这个孩子。请看二层的整体平面图。

怎么说呢，你不觉得这个布局像是有意用所有的房间将儿童房围在最里面吗？不过，儿童房本来就没有窗户，想从外面看见孩子，也不可能。

我觉得，这对父母似乎想一直将孩子囚禁在屋子里，从根本上隐匿他存在的事实。

笔者 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栗原 不知道。不过，只要看看平面图就会明白，这个家庭显然发生过不寻常的事情。

两个浴室

栗原 对了，儿童房旁边是卧室吧。

笔者 是一间放着双人床的房间。应该是夫妻的卧室？

栗原 大概是吧。这间房间和儿童房不同，很敞亮，窗户也多。

——我一下子想起柳冈的话，“内部采光不错，空间敞亮”。

栗原 其实这个房间有些地方也不太对劲。平面图靠上的位置有一个淋浴间对吧？既然如此，旁边的房间应该兼顾更衣室的功能，但这样一来，从卧室里就能将更衣室一览无余。

笔者 说起来，两个房间的分隔处没安门呢。

栗原 就算是夫妻，也不愿老被对方瞧见自己刚洗完澡的样子吧？我猜他们的关系肯定非常亲密。恩爱夫妻和被关起来的小孩——这种失衡的感觉让我有些毛骨悚然……唉，也许是我想太多了。

笔者 原来如此。咦？

栗原 怎么了？

笔者 淋浴间和浴室是分开的欸。这种情况不多见吧？

栗原 也不是完全没有，但确实挺少见的。话说，浴室里也没有窗户呢，淋浴间明明有那么大的窗户。

笔者 还真是。……这么一看，这栋房子确实挺诡异的。怎么办呢，最好还是别买了吧？

栗原 虽然平面图不能代表一切，但如果是我，应该不会买吧。

我谢过栗原后，挂了电话。

又看了一遍平面图，边看边发挥想象——囚禁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的小孩儿，在双人床上呼呼大睡的父母。

我将一层和二层的平面图对比着看。只看一层的话，除去那个神秘的空间，这就是一套普通的房子。那个神秘的空间，真的是没做完的收纳间吗？

这时，我的脑海中掠过一个臆测。一个荒唐至极的臆测。我一边告诉自己“这不可能”，一边将两张图纸叠在一起。

没想到，结果准确无误地印证了我的猜想。

这是偶然吗？还是……

神秘的空间

我又拨通了栗原的电话。

笔者 不好意思，又来叨扰你。

栗原 别客气。怎么啦？

笔者 那个……我还是很好奇一层那个空间。我觉得，它说不定和二层的平面图存在某种关联。

栗原 原来如此。

笔者 于是，我把一层和二层的平面图叠在一起看了看……一层的那个空间，正好跟儿童房和浴室的墙角重合欸。简直就像架在这两个房间中间的一座桥。

栗原 啊，的确。

笔者 所以……这不过是我一个外行人的空想啊：一层的这个空间，会不会是一个通道呢？

比如在儿童房和浴室的地板上，各有一个通往一层的洞口。这两个洞口，都和一层的空间相连。

这样一来，人就可以通过一层的那个空间，来往于儿童房和浴室。这家的父母不想让外界知道家里有小孩儿。可是，想从儿童房去浴室，必须经过有窗户的走廊，如果这时被外人看见就糟了。所以他们直接在儿童房里建了一条通往浴室的暗道，方便孩子洗澡。而儿童房的书架，也许就是掩盖暗道入口的摆设……这是我的猜测，你怎么看？

栗原 嗯……你这个想法挺有意思的。

笔者 是我想得太多了吗？

栗原 我确实有点儿疑惑：这家人真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笔者 ……是哦。不好意思。我就是突然想到这儿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我立刻为一本正经探讨这个问题的自己感到脸红。这个设想的确太不现实了。我正要结束这个话题，却听到栗原在电话那头嘟囔着些什么。

栗原 ……通道……不对，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间屋子就是……

笔者 你发现什么了吗？

栗原 没，你刚才说的那些，让我想起一些别的事……对了，这套房子之前的居住者是丈夫、妻子、孩子的三口之家，对吧？

笔者 是的。

栗原 那样的话，床就多了一张呢。夫妻睡在二楼的卧室，孩子睡在儿童房。那么，一层这间卧室，是给谁用的呢？

笔者 嗯……可能是给来家里做客的客人住的？

栗原 嗯，应该是吧。我们不清楚对方的具体身份，但应该常有人来这个家做客。客人、没有窗户的儿童房、浴室和淋浴间，再结合刚才关于“通道”的推测，一个故事的雏形就出来了。

唉，我的想法才是真正的不切实际呢，不过你就当这些是我的胡思乱想吧。

胡思乱想

栗原 以前，这个家里住着一对夫妻和一个小孩儿。出于某种目的，孩子被关在儿童房里。夫妻俩经常往家里招揽客人。

他们在客厅闲谈，然后在餐厅用餐。丈夫向客人劝酒，客人高兴地喝下去。妻子对醉得厉害的客人说：

“今晚睡在我家如何？反正还空着一间卧室。

“洗澡水也烧好了，请不要客气。”

于是，客人被带到二层那间没有窗户的浴室。

确认客人开始洗澡后，妻子就给儿童房发信号。孩子便拿着某样东西，爬进地板的洞口，经由一层的通道闯入浴室。然后……

用刀刺向客人的后背。

笔者 欸？！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情节……？

栗原 哎呀呀，这些全是我的胡思乱想嘛。

光着身子，没有武器，喝得醉醺醺的客人压根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反抗都做不到。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将刀刺向客人的后背，血流成河。最终，客人不知就里地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也就是说，这个家是为了杀人建造的。

笔者 不会吧……你是说着玩的吧？

栗原 嗯，基本上就是说着玩的。但到底是真是假，我也说不好。

你在网上搜过“奇案”吗？

一搜索就会出现不计其数的有关离奇案件的记录，像充满恶意的恐怖小说一样令人毛骨悚然。这世上有的是扭曲得超乎我们想象的犯罪案件。

假如真有这样一对夫妻，改装家宅，为了不脏自己的手，利用孩子杀人……我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笔者 不……可是……就算真是这样，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栗原 这个嘛，如果只是发自内心地想杀一个人，用不着设计这么多机关门道。对他们来说，这种杀人方式恐怕已经习以为常，重复了很多次了。那样的话，就不仅仅是因恨起杀心了。他们说不定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笔者 受人所托？

栗原 网络上有很多宣传“杀人代理”的网站，这些暗网一度成为社会问题。“杀人代理”中，几乎一大半是骗子，但据说也有人真的愿意接受杀人委托。听说要价低的，二三十万就愿意接下委托。“杀人代理”换个说法就是业余杀手，但随着时代的进步，他们的作案手段也越来越多，越发巧妙了。

笔者 也就是说，这座家宅是杀人代理商的工作现场？

栗原 是说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我也就是随便一想。

——利用小孩儿杀人的杀手夫妇。这“随便一想”，也太跳脱了。

栗原 让我再胡乱设想一个：刚才我们提到“书架是掩盖暗道入口的摆设”，儿童房还有另外一个书架对吧？

那么，这个书架下面，是否也可能有一个暗道入口呢？

笔者 这……

栗原 假如当真如此，那么暗道的另一端应该在哪儿呢？

笔者 嗯……储物间。

栗原 你也认为是储物间吧。这就说明，这套房子里还存在一条处理尸体的通道。

笔者 此话怎讲？

栗原 让我们回到刚才的故事——

夫妻俩平安无事地把人干掉了，可也不能把尸体放在浴室不管，得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尸体处理掉。于是他们再一次使用暗道，通过暗道搬运尸体。但洞口太小，成年人进不去。于是夫妻俩用锯子或其他工具将尸体切碎，让碎块能进出暗道，并且重量还要孩子搬得动。

笔者 欸？！

栗原 夫妻俩将切碎的尸块从浴室的暗道口扔下去。

孩子花上好几个小时，将尸块一块一块地搬进自己的房间，再将它们投入另一个暗道口。尸体就这样被人从浴室运到了储物间。储物间的隔壁是车库。接下来，夫妻俩将尸体塞进车的后备厢，直接开到附近的大山或树林里抛尸。

——这套房子的卖点之一便是“离车站不远，周边绿树成荫”。

栗原 这一整套流程，都是在没有窗户的屋子里进行的。也就是说，这家人可以在不被外界看到的情况下将人杀掉。年中无休，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想什么时候动手都行。你觉得呢？

——刚才都是栗原一个人在说，我一直插不上话，现在我打算把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直接丢给他。

笔者 嗯……假设你刚才说的全都是真的，这家人何必要把事做得这么绝呢？如果杀人的时候不想被外界看到，拉上家里的窗帘不就行了吗？

栗原 正因如此，才有必要这么做。一般来说，不想被外人看到家里情景的时候，人们才会拉上窗帘。杀人的话，就更是如此。从另一个角度看，没有人会怀疑整天敞着窗帘的人家会发生杀人案。

笔者 也就是所谓的心理战术？

栗原 是的。请看平面图，这套房子的窗户格外多。

我简单数了一下，就数出了十六扇，像对外人说“请多看看”似的。这种设计似乎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藏起绝不能让人看见的房屋。

笔者 嗯……

栗原 唉，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不要当真哦。

和栗原打完电话后，我发了一会儿呆。

假如栗原说的都是真的，那怎么办呢？要报警吗？别开玩笑了，警察绝不可能认真对待。

“杀手一家建的杀人作坊”——如此脱离现实的设定，相信它的人才不正常。也许栗原一开始就存心想取笑我。

然而，我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必须把刚才听来的内容，告知找我商量此事的柳冈。“杀人作坊”就算了，儿童房的事还是应该跟他说说的。

事实

笔者 喂，好久不见。

柳冈 啊，您好！上次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笔者 没事没事。今天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个。我刚刚跟设计师栗原先生通过电话。所以……我应该从哪儿说起呢……

柳冈 啊——其实呢……有关那件事，我得跟您道歉……我已经决定，不买那套房子了。

笔者 欸！为什么呢？

柳冈 我想您已经听说了，毕竟发生过那样的事。

笔者 哪样的事？

柳冈 咦？您没看今天早上的新闻吗？听说那栋房子附近的小树林里，好像发现了碎尸。

笔者 欸……？

柳冈 这个蛮不吉利的嘛。所以今天早上，我就拒绝了。

笔者 这样啊……

柳冈 不过，我确实觉得挺可惜的。那套房子我相当满意呢，而且几乎是全新的。

笔者 对了，那套房子的房龄是几年来着？

柳冈 听说是去年春天那会儿建成的，也就一年多点儿。

——一套新建好的房子，才住了一年就要转手，这也未免太仓促了。

笔者 那个，我顺便问一句，您知道之前住在那套房子里的人现在住在哪里吗？

柳冈 哎呀，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这属于私人信息，房地产公司应该也不会主动透露吧。

笔者 也对哦。

柳冈 因为不必要的事耽误了您的时间，真是抱歉！我下次请您吃饭！

挂掉电话后，我用手机打开新闻网站。

看到了这样的标题——《东京都发现尸体》。

八日，东京都××区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警视厅的××署正在调查死者的死因和身份。

根据警方消息，尸体的头部、四肢、躯干部分被切断，全部埋在同一个地点，唯独左手至今下落不明。

“唯独左手至今下落不明”……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埋在同一个地点”也很奇怪。多数情况下，作案者会将碎尸藏在各种不同的地方。这样警方发现尸体和调查的进度就会放慢，凶手可以争取到更多时间。可如果尸块都被埋在同一个地方，通常意味着凶手碎尸另有目的。

为了让尸体更方便地通过暗道？

不，这怎么可能？那只是毫无根据的空想。

我说服自己，关上了网站。既然柳冈已经不打算买那套房子，这件事就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还是忘掉它吧。我打开电脑，埋头处理接近截稿日的稿子，却很难集中起精神来。

没有窗户的儿童房，栗原的臆测，真实发生的案件。

那栋家宅，究竟发生过什么？

报道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仍然无法忘记那栋房子的事。无论是工作还是吃饭，那张房屋平面图时刻存在于我脑海的角落。我每天无数次打开新闻网站，查看之前那起碎尸案有无新的进展。

有一天，我试着将故事讲给平时对我关照有加的编辑听。对方提议：“你不如以那套房子为题材，写一篇文章？说不定会有读者主动提供信息呢。”

说实话，我有些犹豫。那毕竟是一栋实际存在的房子，要写下毫无根据的推测，我实在有点儿打怵。

但同时，我的确很好奇，想知道关于它的更多消息。

最后我决定隐去房产的具体位置和房屋外观，让读者无法根据文章找出那栋房屋。可能无法达到收集信息的目的，但我仍抱着一丝期待，认为兴许能有什么新收获。

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写下那一篇文章，会牵出那么可怕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