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8

这是一个阴森、狭长、光秃秃的小窝点,里面的说话声很大,两侧是大理石台面的桌子,后面是一盏煤气罩灯,为这个阴沉沉雾蒙蒙的下午提供一点光亮。詹妮进门时,迎接她的是一阵带着嘲讽的欢呼声。

“看见佩特尔了吗?”她问,但是回应她的只有一阵哄笑。没人关注鲍勃这个外人。

后面的煤气灯下方是一个吧台,台面上是两只热气腾腾的银色茶水桶,一只装着咖啡,一只装着茶——旁边还有奶酪蛋糕、三明治和一碗糖。

不过,吧台里面的情况不太看得清楚,因为这儿暂时被最吵闹的那类犯罪群体占领了——一群壮硕的犹太年轻人,他们时而吹嘘,时而大笑,时而故作姿态,时而跳起查尔斯顿舞,时而又习惯性活蹦乱跳地互相戏谑着打来打去。他们穿着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套装,丝绸(但远非洁净无瑕的)衬衣,戴着与之相配套的软颈围(上面有垂直的条纹),他们稚气未脱,尚处在业余水平——他们是追求汽车的那种,但是目前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皮草大衣、胸针、围巾、手表,偶尔也能看上一把雨伞。然而,所有这一切都出于年轻人的奔放而非有心钻营的犯罪行为:他们是年轻的强盗,而不是骗子,他们很可能最终会去做生意,而不是蹲大牢。

其余的人都坐在桌子旁边的座位上。有一个涂脂抹粉装嫩的女人,看着有五十二岁,身形大约是普通女人的三倍,像是只有一文不名的出租车司机才会爱上的那种类型;有一两个跟詹妮一样年轻苗条的,尽管眼神比她更“瞪”着(按她的话说);还有各色各样、各种阶层的男人。有卖报纸的,有无业的机械修理工,有扒手,有犹太人,有一位绅士,像个好斗的彪形大汉,还有两三个毫无特点、穷困潦倒的流浪汉。角落里坐着一个脸刮得很干净、衣着整洁、戴着圆顶礼帽的小个子男人,后来被詹妮形容为“自信的人”,此刻正同一个约莫三十岁、看上去像是靠女人的不道德收入来营生、并且确实如此的狡诈的年轻人(秘密地)说着话。

詹妮要找的“佩特尔”不在,但是有一张空桌,于是詹妮问鲍勃是否介意等一会儿,因为她急需见对方,事关一套礼服。他去吧台给她端了茶来。在一片嘈杂中,他们几乎听不清对方说话,但她竭力想逗他开心。

“这地方叫‘比利家’,”她说,“我经常来。”

“真的吗?”

“是的。恐怕这儿的人是够粗野的。但这就是我所过的生活。”

他客气地应了,私下里却想着除了牢里,哪儿还能有人比他们更粗野。这已经让早先的忧虑再次笼罩在他心头,还有那个更早之前的问题困扰着他。这一切何时是个头?她就像一位充满诱惑力、让人无法抗拒的领航员,(因为他的罪恶和软弱)领着他一路向下,穿过地狱的每一层——来到她自己这个悲哀的群体赖以生存的空气里,而他在其中却难以呼吸。

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对抗所有公认的事实?他现在正付出相当的代价和痛苦所学到的,任何一个羽翼未丰的人都可以从一开始就告诉他——站街女自街上而来,还会到街上去,爱上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绝望和堕落。他刚认识她时,她甚至也亲口告诉过他。然而,他就像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以为自己的情况会不一样。

可难道他没有充分的理由吗?她答应了要成为他的人,只属于他。但这是什么意思?简单分析一下,就能揭示这一切的不切实际:她什么时候成为他的人——怎么做到?他们俩各自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和预期?在这个雾蒙蒙的下午,再过一小时他就得回去干活了……而她却如此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儿……他们俩到底在这儿干什么?

曾经的思绪又涌上心头——他想啊想——思前想后,想不出来。

“詹妮,”他突然说,“我们不能离开这儿吗?我讨厌这里。”

“怎么——你不喜欢这儿吗?”

“不喜欢。詹妮,我不喜欢这儿。”

“那好吧。我们走。走吧。”

她站起身来,令他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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