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结束了,瓦迪姆和埃尔已经离开了停尸房。29日星期五,下午,维克独自站在警方在维埃纳郊区房子里发现的尸体前,双手插进夹克口袋。灯光下,尸体的下半部分呈现出蓝白色,就像被清水冲洗过一样;上半部分则仿佛一片火地岛,泛着黑红色,像月球的浮雕。

法医的鉴定结果与在犯罪现场时的判断一致。当埃尔打开他的胃时,只说了一句“有股威士忌的味道”。几颗安眠药还没有完全消化。尸体没有被移动过,除了因跌入壁炉造成的损伤外,没有其他伤痕。毒物检测结果应该可以证实法医深思熟虑后的事实:由于摄入致命酒精和安眠药混合物而导致的失足跌落。

所以,维克永远也看不到这个人的脸了。大卫·乔兰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口气还要坚持抹去自己的五官?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维克一直想着被他从别墅搬到寄宿学校的琳妮·摩根的小说,以及对她丈夫的殴打和一系列难以捉換的贝尔克之谜。如果莫里亚蒂真的死了,那么这些永远无法被解开的谜团也就都跟着他一起下地狱了。

维克关掉灯,把尸体扔进了黑暗。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寄希望于黑暗能给他解释,但死神并没有决定开口。死一般的寂静让他心烦意乱,他走出停尸房。格勒诺布尔的空气里似乎永远飘浮着—种粉末,让人痒痒的,细碎得仿佛吸入了冰冷的灰尘。他厌倦了冬天、山脉和这里的一切,他还在这里做什么?科拉莉……是她,也只有她,足以把他拴在这个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他回到警队,沉入椅子,等待着DNA结果。这一次,当同事们返回乔兰家进一步取证时,他决定留在这里,只是等待。他需要决定性的证据,证明壁炉里的男人就是莫里亚蒂,又名大卫·乔兰,又名吕克·托马斯,又名“来自别处的孩子”,被一个不知名的母亲遗弃在垃圾桶,就像一个俄罗斯套娃。生于垃圾,死于灰烬。

维克叹了口气。即使头目死了,后续工作也要完成:填补调查中的漏洞,理解晦涩难懂的疑点,找到除黑岩三人组之外其他可能参与的人,为所有父母以及所有生命几近被粉碎的亲人提供答案。维克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找到足以搅动虚空的力量,总之,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全部。

消息终于在下午6点左右传来,曼扎托拿着两份文件走进办公室,一脸得意。

“是他,维克,从壁炉尸体上提取的DNA,与三十年前的吕克.托马斯的DNA完全匹配。”

维克盯着从基因库传来的结果:基因配对相同,计算机已经确认了它与吕克.托马斯的对应关系,该图谱自2002年以来一直被完好地保存在基因库。维克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这个没有脸、没有根、没有父母的男人真的完蛋了。

他把文件还给领导,迷失在沉思中,甚至听不到耳边传来的指令。后来……办公室里再次剩下他一个人,他揉揉眼睛,疲倦得像根被过度磨损的绳子。他已经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有必要向吕克·托马斯的养母做出解释;与摩根夫妇和其他所有父母交谈,让他们面对残酷的现实。阿波琳父亲的声音依旧在脑海里回响:你在这里表现出你虚假的同情,可你根本无法理解别人的痛苦。不,他可以理解,他甚至可以直面每一个受害者。

怪物一直存在,也永远存在,不管有没有他,不管他做了什么,他们都会继续吞噬生命。

维克穿上外套,走出警察局,茫然地向那片脏兮兮的商业区走去,他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两个多月。可悲。还能找到更好的词来定义他的人生吗?

他靠在旅馆大堂的咖啡机前,等着罗穆亚尔德下班,然后一起去看他的狗。他深爱那只小动物,没人能从他身边把它偷走,可他大部分时间都会忘记它的存在。

可卡犬从窝里探出头,伸出舌头使劲地舔他,浑身浓密漂亮的毛发:左半身是黑的,右半身是白的,两只眼睛周围的毛色却完全颠倒。维克一把抱住它,在雪地里打着滚,脸上淌满了泪水。看着眼前这面足以映照自己暗淡人生的镜子,他终于放声大喊出了它的名字——

“妈妈M!”【此处是凯莱布·特拉斯克曼原稿的结尾。如序言所述,此后内容是由他的儿子续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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