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回来找她的。沉默。她看着他,然后只说了一个词:

“不会。”

“会的。”

“不会。”她冷淡地说。

好吧,那他就没法解释了,他说。如果她坚持说她知道……她坐在那里看着他,嘴唇耷拉着,眼睛充满了狐疑。他说会回来接她。

“什么时候?”

“我说不准。我得弄到那笔钱。”

“什么?”

“钱,买票钱。”

迅速又讥讽地一耸肩。

“你愿意听吗?”他说。

她什么也没说。

“我现在就缺这笔钱。”他解释说。

她的脸似乎柔和了许多,但仍然带着不理解,或者至少不同意。她看着地板。

“你瞧,我向你发誓。”他说。他举起手。

她抬头看了看。

“真的。”他说。

“以你在天上的母亲为证?”

“是的。”

她用下巴示意了下。

“什么?”

“讲出来。”她说。

“以我在天上的母亲为证。”

她叹了口气。他坐在床上她旁边。他躺下来,开始聊起未来会怎么样。开始她还很抵触,但后来,他从自己说话声音突然消失的方式,从她的绝对安静这些反应判断,她开始在听了。他们会走遍那个城市,他会带她见识那里的每个角落。他们会在宽阔的林荫大道散步,逛遍所有的店铺。星期六晚上,他们会在外面玩到很晚,然后再去跳舞。她可能会只有两种衣服:居家穿的宽松长裤和羊毛衫——他则穿条灯芯绒裤子——另外一种是外出穿的漂亮裙子。两种,他纠正说,一种下午穿的,一种晚上穿的。他只有一套精致的正装,颜色很深,灰色,可能是黑色。一张床。一个桌子。几把椅子。他们的窗户对着一座桥。

他们安静地躺着,呼吸轻柔,脑袋靠在仍然套着印花枕套的长枕上。百叶窗拉了下来。正午已经降临。传来碟子隐隐约约的碰撞声,除此之外,有一种充满仪式感的寂静。也许还有收音机的声音。一辆偶尔经过的车。他们睡着了。

他们在不同的世界醒过来。迪安的眼睛茫然地四处游移,最后落在那只钟表上。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他坐起来,悄无声息地开始脱衣服,先脱掉鞋,然后是袜子。脚下地板冰凉,舒适。

他们赤身裸体在镜子前摆着姿势。迪安要高些。他身体的肤色比较深,稍微错开点站在她旁边,像她的影子。阳光以细而平直的条状、鳃状钻进室内,横过地板。他在后面从她的两腿间滑进去,她轻轻地主动夹住。她又把手伸到后面用指尖抚摸着他的睾丸。他看着像个救生员。他的臀部突出一块小小的脂肪,像个大理石抓手。

他们开始慢慢地做起爱来。他把她横着压在那些深色的花朵上,然后往里插进去,好像在往一根圆木里打楔子。后来他又让她骑在自己身上。她的声音几乎觉察不到,仿佛街上传来的低语。

“感觉它快要碰到我的心脏了。”她说。

她微微抬起身子,手撑在他的腰上。

“我想是的。”她说。

迪安笑了。他又把她压低了一点,她轻轻地挣扎着。接着他把她翻过来,然后突然探进去。感觉像一场爱的暴雨。他心念所到之处,全被这场大雨浸透。好像在各自的房间,好像在各做各的动作,各忙各的,直到最后一刹那来临,之后两人瘫倒在床,被单在身边七零八落。他们声音低沉,若有若无。窗外,鸽子在瓦楞上蹒跚行走。

他们开车去圣莱热,阳光泼洒在车的深处,打在他们的膝盖上。街道在他们身后消失了。拐过最后那个弯道。他们开始进入长长的下坡路,穿过短短的凉爽的隧道,再往下走,钻过高架桥,空空的桥洞弥漫着蓝色,经过路标飘然而去。树木从他们身边流过。车不断加速,巨大的车轴噼啪作响,公路在下面飞跑。

她母亲见到他们很高兴。大家围坐在厨房的餐桌边说话,那只猫有规律地在迪安的脚间穿过去,再返回来,靠在他的脚踝上。虽然大家都在说着话,但房间里有种奇怪的安静。就像医院的走廊或者空空的病房。迪安感觉她母亲时不时瞥自己几眼。她盯着他看的时候几乎有些羞涩。每当他们的目光相遇,她就会笑一笑。她丈夫在忙着干活儿。他经常坐的那把靠墙放着的椅子空着。那是把木椅子,上面放了张薄薄的、脏兮兮的软垫。安-玛丽没有跟母亲提迪安就要走了。她们聊着邻居、车祸、衣服之类的事。整个下午就是说些家长里短。没有任何迹象让人觉得他是最后一次看着这个房间。

他们回来时已经晚了。车都停在那个广场;鸟在天黑前做最后的飞行。他们在酒店吃了晚饭。餐厅里人很拥挤。她非常动情。那份感情灌注在她那最细小的动作和微笑中。这顿饭完全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次机遇,一次长长的因为月经期到来而中断的感情缠绵的机遇。他们聊着往事,回忆着各种地方、艰难和欢乐。她已经在喝第二杯葡萄酒。外面,蓝色的夜幕已经降临。我在这里吃过很多次饭,熟悉这个被洁白的桌布映衬得发亮的大房间里就餐者的声音,那慢条斯理的交谈,那偶尔发出的一声大笑。吃完饭,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听到她鞋跟敲击的声音,不慌不忙,有些细弱,当她最后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各种瞥视的目光像鞠躬致意般尾随她而来。她等待着。他付完款后走过来,两人一起出去来到街上。我独自留在自己的那张桌边——我经常想象这幅情景——看着他们转身穿过那个拱形门,来到那些亮着灯的柜子之间,最后消失掉。不知名的情侣。他们消失在小镇。我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们。我坐在那里。至少十分钟后我才能吃到甜点。侍者将会走过来,清理掉主菜,送来我点的东西。

他们爬上楼梯。钥匙在门里转动。简单的犯罪机关。他躺在床上,赤裸着身子,这时她正在卸眼妆。传来水流声。她把脸凑近镜子。她可以看到他在镜子里,身形被拉长了,一只手安放在大腿内侧。

“你就像个死去的国王。”她说。

她把百叶窗打开些。从教堂涌上来的灯光似乎也给神秘的天空带来一根黑暗的棍子,一根铁芯。迪安跟她做爱时极尽温柔,吻着她的肩膀,听着她的喘息声。就像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他试图记住她。他的手小心地抚摸着她。他的唇间清晰地说出虔诚的词句。

后来他们默默地躺了很长时间。什么都没有了。他们的诗散落在他们周围。时光无处不崩溃,已经像纸牌般倒下。房间的空气中有股寒意。他把被子拉上来。她纹丝不动,好像睡着了。他摸了摸她的脸。它被泪水浸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