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

〔场景如前。

〔女佣、杂役在慕飞指挥下在大鱼缸上方的栏杆上悬挂一条红色横幅。横幅上缀着大字:庆祝单老爷六十五岁华诞。横幅下沿垂挂着三张白色的纸条,纸条上各写着:单有福少爷二十冥诞,单有禄少爷十八冥诞,单有寿少爷十六冥诞。

〔瘦马坐在客厅沙发上,指挥着女佣、杂役调整那三幅白纸的位置。

慕 飞 (低声地)是不是太过分了?

瘦 马 过分吗?我觉得恰如其分。

慕 飞 这又何必呢,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更低声地)反正我们马上就要永远地逃离这地方了。

瘦 马 那就算是一个别出心裁的告别仪式吧。

慕 飞 这也太狠了点。

瘦 马 这叫恶有恶报。

慕 飞 问题是你也不愉快。再说,计划生育三十年,被流产的孩子不计其数,按照当时的说法,生出来算条命,没生出来只是一坨肉。

瘦 马 这就是你们这些臭男人的歪理。

慕 飞 当时开计划生育先进人物表彰会,被表彰的多数可都是女性。

瘦 马 计划都是男人定的,然后让女人去执行。就像种子都是男人下的,然后让女人去怀孕去生。

慕 飞 基本国策不能动摇,不过,据说政策要调整。前几年有个叫莫言的作家写了一本关于计划生育的书,题目叫《蛙》,不但顺利出版,还得了茅盾文学奖,这是个明确的信号。

瘦 马 可恶的是,怀了半截子又逼你去打掉。

慕 飞 人到中年,就喜欢回忆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

瘦 马 你是说我吗?

慕 飞 更多的是在说我自己。总而言之吧,我觉得挂一横幅祝老爷子六十五岁大寿即可,那三条白纸条,还是撕下来吧。这不像过生日,有点像办丧事啦。

瘦 马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与往事告别,从此谁也不再欠谁,各奔前程了。

慕 飞 你是主人,听你的。

瘦 马 其实我与他很像,我们性格中都有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我们心里都养着一条鳄鱼。

〔老黑与几个工人抬着那个棺材形状、盖上了盖子的透明玻璃鱼缸上。

老 黑 (夸张地)单公六五寿诞,阳光十分璀璨;老黑敬献厚礼,老爷发财升官。

慕 飞 (低语)这都是什么呀,全是耍贫嘴的。

瘦 马 太好了!正合我意!

〔无惮伸展着胳膊从他的书房兼卧室出来。

无 惮 更合我意!

老 黑 老爷,按您的指示,我们给这鱼缸加了一个盖子。

无 惮 棺材,当然也可以叫寿器。

老 黑 棺材只是类似的形状,本质上还是个鱼缸。

〔工人们把棺材状鱼缸放在原来的位置上,然后退下。众上前观看着。

无 惮 我不是让你在盖子上刻上“罪该万死”吗?为什么不刻?

老 黑 老爷,您是英雄豪杰,那样刻不实事求是。

无 惮 刘秘书,扣他的工钱。

老 黑 老爷,扣我的工钱,也不能刻那四字。

无 惮 那你想刻什么?

老 黑 “视死如归”啦,“虽死犹生”啦,“忠烈千秋”啦,“永垂不朽”啦,都比您那四个字好。老爷,恕小人直言,谦虚固然是美德,但过分谦虚就不好了。

无 惮 我贪污受贿,我徇私枉法,我作风败坏,我谎言欺天,我残害生命,难道不该万死吗?

老 黑 老爷,您不过是犯了一个仪表堂堂、手中有权的男人最容易犯的错误。有很多比您的错误更重的人都还在耀武扬威呢,您何必自责太过。

无 惮 人在干,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所以,你必须把这四个字给我刻上。

老 黑 老爷执意要刻,那我把工人叫回来,让他们抬回去刻。

无 惮 今天暂且不刻了,你是客人,人座,喝酒,看戏。

慕 飞 市长,我们没请戏。

无 惮 我们自己演,自己看。(弯腰试了一下鱼缸的盖子)这玩意,很重的样子。

老 黑 老爷,我们在盖子与缸体间安装了滑轨。(上前示范)像拉抽屉一样,轻松得很。

无 惮 (弯腰推拉了几下)这样,自己就可以为自己盖棺了。好,万事不求人,好。

瘦 马 (挑战地)老爷。

无 惮 老爷者,少爷之父也。

瘦 马 (指指那三条白纸)让他们兄弟三个沾沾父亲的光,您看行吗?

无 惮 (逐一观看着那三条纸条并念出声音)唯一不足的是,你怎么确定是三个男孩?

瘦 马 我是母亲,当然知道。

无 惮 后悔莫及呀。否则我就是四个儿子的父亲了。

瘦 马 你终于说了一句有人味的话。

无 惮 我每句话都散发着浓郁的人味。

瘦 马 是的,是人肉的味道、人血的味道,一个刽子手的味道。

无 惮 想当年我的思想是那样清纯,我的演讲是那样深人人心。我在人民群众中间,如鱼在水,可自从——

瘦 马 自从什么?

无 惮 算了,这该死的鳄鱼。

〔魏局长提着两瓶酒,唐太太抱着一束花,相随着上。

魏 局 长 市长,恭贺您六十五岁大寿!

唐 太 太 恭贺市长大寿!

无 惮 多谢多谢,年年让你们记挂着。

慕 飞 是不是要搓几圈啊?

唐 太 太 你们家又没零花钱了吧?

瘦 马 拢总计算起来,还是你赢得多。金融家的太太,账算得清。

魏 局 长 唐太太现在是出版家了。

无 惮 出版家?

慕 飞 鳄鱼出版社。收到过唐太太的请柬,让我们去参加她的出版社的成立典礼。

无 惮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这档子事慕飞我们忘记告诉您了。

无 惮 我对新闻出版的事儿还是很感兴趣的。怎么样?

唐 太 太 托您的福,还行。

魏 局 长 岂止是还行,唐太太发大财了,一本畅销书,赚得盆满钵盈。

无 惮 什么书?

唐 太 太 《鳄鱼》。

无 惮 鳄鱼不是出版社的名字吗?

唐 太 太 鳄鱼既是出版社的名字,也是书的名字。

无 惮 写的什么内容?

唐 太 太 您猜猜?

无 惮 鳄鱼,鳄鱼其实不是鱼……

唐 太 太 坦率地说,写的是您。

无 惮 我?我有什么好写的?

唐 太 太 当然也可以说写的不是您。

无 惮 到底是我不是我?

唐 太 太 可以是您,也可以不是您。

无 惮 作者是谁?

魏 局 长 你们真是与世隔绝啊。报纸连篇累牍的评论、访谈,你们竟然都不知道。

慕 飞 隔行如隔山,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魏 局 长 作者是你们家亲戚,《真真理报》主编牛布先生啊。

瘦 马 他跟我们家八竿子拨拉不着的。

无 惮 在这异国他邦,他的确可以算作我的亲戚。

魏 局 长 光是英文版权和影视版权(伸出巴掌)就卖了这个数。对不对,唐太太?

唐 太 太 魏局长,您太保守了。最近一个月,我们又卖出十一种外文版权。

瘦 马 五万?五十万?

魏 局 长 夫人,您也太保守了。

瘦 马 五百万?

魏 局 长 这是被覆盖了许多遍的数字了吧,唐太太。

瘦 马 哎哟,我的妈呀,出书原来这么赚钱啊。

唐 太 太 真赚钱的还是写书的。

瘦 马 这么说,牛布的钱……

唐 太 太 他赚得比我多。

瘦 马 (与慕飞交换了一下眼神,低声)原来他的钱是出书赚来的呀。

无 惮 去弄本看看,他把我写成什么样子啦?

唐 太 太 他没丑化您,只是在某些方面略做了一些夸张。

无 惮 哪些方面?

魏 局 长 譬如性格方面,还有性能力方面。

无 惮 好,这个有趣,他把我写成西门庆了吗?

唐 太 太 西门庆也不如您——其实不是您,您的某些经历给了他灵感,他写您试图与鳄鱼交配。

〔众大笑。

无 惮 刘秘书,赶紧弄几本研究研究。

唐 太 太 我给您带来一本。(从包里拿出书,递给无惮。)

无 惮 (翻了几页,哈哈大笑起来)他娘的,把他二姨和他小姨都写成我的情人了。这还不算离谱,还让我与鳄鱼交配,这真是色胆包天哪!

瘦 马 如果他在书中丑化了我,我要起诉他。

唐 太 太 你以为他会那么傻?他在小说扉页上就写上了: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人座。

瘦 马 这个文痞。

唐 太 太 这可是咱那边的特产。

魏 局 长 我建议你们四位搓两圈,我向市长汇报点工作。

瘦 马 从梦境中走出来可真不容易啊!

老 黑 他们都是幽默的人。

〔慕飞、瘦马、唐太太、老黑走向棋牌桌。

〔无惮与魏局长就座。

魏 局 长 我给您弄来两瓶咱们市酿酒厂七十年代生产的金桥二锅头。

无 惮 不会是假酒吧?

魏 局 长 绝对保真。这是从一位老华侨家淘来的。

无 惮 (将一瓶酒猛烈摇晃着,猛停,看着瓶中沸腾般的泡沫)当时,能喝上这种酒的多是公社干部,咱们老百姓喝的都是那种用红薯干换来的散酒。

魏 局 长 兑了水的散酒。那时我姨父在供销社卖酒。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他把半桶井水倒进酒缸里。我问他为什么要往酒缸里倒水,他说,度数太高了,不利于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加点水稀释一下。当时我信以为真,后来才明白……

无 惮 后来怎么明白的?

魏 局 长 后来我姨父当了供销社主任,安排我到基层门市部当售货员,自然就明白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售货员要喝酒,就往缸里加水。

无 惮 可见那年代也有贪腐。

魏 局 长 普遍存在,只是数额不如后来大罢了。

无 惮 小辛!拿两个杯子来。

〔女佣送来两个杯子、几碟坚果。

〔无惮用牙咬开瓶盖。

魏 局 长 小心牙!

无 惮 我们那时不都是这样吗?

魏 局 长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现在我们的牙都磨短了,牙根也摇晃了。

无 惮 (将杯子放在鼻下嗅嗅)是老味道!来,老魏,干!

〔二人碰响酒杯。

无 惮 (品咂着酒的味道,无限感慨地)一口老酒穿喉过,无限乡思上心头!

魏 局 长 人真是奇怪,无论在外面当了多大的官,发了多大的财,享着什么样的福,都忘不了家乡——哪怕他的家乡是多么样的贫困落后,哪怕他在家乡时对家乡多么厌恶。

无 惮 不愧是当过文化局局长的,开口便是唐诗境界。

魏 局 长 昨晚我还梦到跟着您下乡,在农家院里喝全羊汤。那棵百年老紫藤的花开得上搭下挂,紫气东来,花香弥漫,蜜蜂飞舞。高庄馒头、大葱、大蒜、豆瓣酱……一碗汤下去,头上冒出汗珠;一杯金桥二锅头闷下去,全身的毛孔都敞开了,那些浓郁的花香,顺着毛孔往皮里钻啊……

〔两人碰杯干酒。

无 惮 祝你回程平安!

魏 局 长 什么都瞒不了您。

无 惮 我如果是你,也是同样的选择。

魏 局 长 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六神无主。

无 惮 主动投案,会从宽处理。

魏 局 长 他们研究了我的情况,说最多判我三年,如果再有立功表现,甚至有可能免于刑事处罚。

无 惮 那还犹豫什么?赶快回。

魏 局 长 我担心他们说话不算数。

无 惮 不必担心,相信他们,你越是相信他们,他们越会信守诺言。

魏 局 长 市长,那下星期我就回去了。您有什么要办的事,我回去帮您办。

无 惮 (长叹一声)好像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办,但认真一想,其实没有一件事要办。

魏 局 长 如果他们不判我的刑,那我一定去给您家老人上上坟。

无 惮 没有必要,按佛教的理论,他们早就轮回转世了。

魏 局 长 嫂夫人那边的老人要不要探望一下?

无 惮 不必了。

魏 局 长 市长……

无 惮 说吧。

魏 局 长 那边的人对我说,让我劝您回去……他们对您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无 惮 把我劝回去,会算作你的立功表现吗?

魏 局 长 (尴尬地)他们说算。

无 惮 你每隔多少时间向他们汇报一次我的情况?

魏 局 长 不定期。

无 惮 门缝里的信件是你塞进来的吗?

魏 局 长 不是我,(看着无惮的脸)真的不是我。

无 惮 这么说我已经被软禁了?

魏 局 长 应该没有,市长。您行动自由,想去哪儿都可以的。

无 惮 但也许背后就有一个盯梢的。

魏 局 长 绝对不会,这点请您放心。他们说了,尽管有多种办法把您弄回去,但他们还是希望您能自己回去。

无 惮 (喝酒)回去,自己回去……

魏 局 长 他们说了,您如果自己回去,只要您有了这个意愿,一切由他们安排;他们还说……他们说您是位敢做敢当的男子汉!

无 惮 (喝酒,狂笑)男子汉,男子汉,我还是敢做敢当的男子汉……

魏 局 长 (将一张纸条放在桌子上)市长,这是他们的联系方式,电话、手机、电子邮箱,都在上边。市长,再见。

无 惮 (从桌子下摸出一个大信袋)麻烦你将这个带给他们。

魏 局 长 检举材料?

无 惮 《一个在逃贪官对腐败问题的几点看法——从鳄鱼谈起》。

魏 局 长 (接过信袋)市长,您把我感动了。

无 惮 (挥挥手)一路顺风。

〔无惮又喝干一杯酒,仰靠在沙发上。

〔牛布和灯罩抬着一个长长的箱子上。

牛 布 (与麻将桌旁的人打招呼)各位好!

瘦 马 富翁来啦。先递个话给你,考虑一下版税分成问题,打完了这圈再跟你理论。

牛 布 瞧您说的,我那点版税,还抵不上你手上那只镯子。

瘦 马 (举起手腕晃晃)C货。

牛 布 和灯罩舅舅生日快乐!

无 惮 (坐直身体)听说发大财啦?

牛 布 与舅舅的财富相比,我那点小钱……

无 惮 你把我写到书里去了?

牛 布 (从包里摸出书,恭恭敬敬地递过去。无惮不接,牛布只好把书放在桌子上)请舅舅多加指教。

无 惮 他们已经送我一本。

牛 布 舅舅已经看过了?

无 惮 翻了几页。

牛 布 惭愧。

无 惮 惭愧什么?

牛 布 尽管本故事是虚构,但我必须承认,书中主人公有您的影子。

无 惮 你把我写成了好人呢还是坏人?

牛 布 我觉得不能用好人或坏人来定义这个人物。

无 惮 那么我呢?我在你心目中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牛 布 舅舅,大英雄必有三分流氓习气,大流氓必有三分英雄气概。

无 惮 我是个什么配方?

牛 布 书中主人公是五分英雄,二分流氓,二分情种,一分诗人。

无 惮 我也是这种配方吗?

牛 布 请舅舅读完这本书,然后自己比对一下。

无 惮 !看来我还真得读完这本书。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动了把我写到书里去的念头?

牛 布 应该是,应该是五年前听您对着鳄鱼发表长篇演讲那次。

无 惮 不记得了。

牛 布 那次演讲整理出来有一万多字,而且是那样深刻、生动、富有诗意,我想二十万字就是一部不短的长篇,从那次之后,我便有意识地引导您谈一些往事。

无 惮 我竟然能被你引导?

牛 布 舅舅有一个特点,回忆起故乡与自己的政绩便滔滔不绝,尤其是谈到政绩时。

无 惮 这说明我是个大俗人。

灯 罩 这大概是人之常情。

无 惮 (抓起书翻看)我没有那么好色——即便好色,我也不敢跟鳄鱼交配,你这是恶魔般的想象力。

牛 布 这是个梦境描写,鳄鱼转身变成美人。也可以换种说法,叫“英雄爱美人”。

无 惮 我家这条鳄鱼是公的!爱美之心人常有,赏而不乱是高手啊!

牛 布 舅舅,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美国总统、法国总统不都有比您更风流的事吗?

无 惮 但我不是总统。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们没帮女人弄钱。

瘦 马 (大声喊)你怎么知道的?

牛 布 夫人真是好听力。

无 惮 好啦,不管怎么说,你这个亲戚我还是认的。你大姨那半筐子地瓜我牢记在心。尽管我不同意你的政治观点——其实你也没有真正的政治观点,你们这伙人,都是墙头草,随风倒,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

牛 布 舅舅,我不同意您的说法。我的政治信仰是坚定的,是不会被金钱收买、利益诱惑的。这就像您虽然当了贪官,流亡海外,但依然坚持着您的信仰一样。

无 惮 我信仰什么?

牛 布 共产主义!

无 惮 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我他妈的一个在逃贪官竟然还信仰共产主义!(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为了这个,我要浮一大白。

牛 布 舅舅,这就是您的丰富性,这就是您启发了我灵感的地方。

无 惮 你城府很深,过去我小瞧了你。

牛 布 写书的过程也是向舅舅学习的过程。

无 惮 你就别谦虚了。(指指那长盒子)那是什么玩意儿?

灯 罩 我们为您制作的一件道具。

牛 布 也是祝贺您六十五岁大寿的礼物。

〔灯罩解开包装,展示出一副鳄鱼形状的枷锁。

无 惮 鳄鱼枷。

灯 罩 我们从京剧《苏三起解》里苏三所戴鱼枷受到了启发。

无 惮 这是为我预备的?

牛 布 正是。我们计划制作一批枷锁,如美人枷、铜钱枷、权力枷、政治枷……

无 惮 你应该戴哪一款呢?

牛 布 我比较适合铜钱枷。

无 惮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欣赏你的坦率,真小人胜过伪君子。

牛 布 舅舅,我们三人,你戴上鳄鱼枷,我戴上铜钱枷,她戴上玻璃枷,我们可以在全球巡回表演。

无 惮 你在为下一本书准备素材了。

牛 布 什么都瞒不过您,舅舅。

无 惮 可惜了,我不能配合你们了。

牛 布 舅舅,您必须加入我们。

无 惮 (摇头)恕不奉陪了。

牛 布 舅舅,您千万别动那个念头。

无 惮 我动什么念头了?

牛 布 您跟魏局长不一样。

无 惮 他们夸我是男子汉,敢做敢当。

牛 布 您不能意气用事。

无 惮 人活一口气。

牛 布 舅舅,有一个消息我必须告诉您。

无 惮 什么消息?

牛 布 您引以为傲的青云大桥坍塌了。

无 惮 (惊起)什么时候?

牛 布 昨天晚上。

无 惮 伤亡呢?

牛 布 幸亏不是上下班高峰,只有十几辆车坠到江里。

无 惮 死了多少人?

牛 布 不多,官方报道说十几人。

无 惮 怎么会呢?这不可能啊!我以为自从我扇了那个偷工减料的包工头一巴掌后,再无人敢作弊了。

牛 布 舅舅,你有点天真了。金钱的诱惑是一巴掌扇不去的。再说,修建大桥的公司,是层层转包下去的,转包一次就剥一层皮。

无 惮 那时一切都不规范……

牛 布 舆论沸腾,呼吁追责,您首当其冲。舅舅,您这时回去,差不多等于送死。

无 惮 逃罪苟活,何如一死。

牛 布 舅舅,三思而后行,您考虑一下我的方案。我们的三枷巡演,意义深远。如果说灯罩的玻璃枷仅仅是政治讽喻,那我们的三枷联展就绝对地提升到了哲学与艺术的高度,我们是对人性进行批判,甚至我们可以加一个副题:《青云大桥坍塌后的思考》。这样做对推动文明进步、提高人类自省意识都有重要意义,远比您回去送死好。

无 惮 把鳄鱼枷给我戴上。

〔牛布、灯罩帮无惮戴上枷。

无 惮 (狂笑)很合适啊,看来你们把我脖子的粗细都量过了。(走近鳄鱼大柜)鳄鱼,原来我是你的肉体,你是我的灵魂;现在,你成为我的枷锁,我成为你的奴隶。大家都来看啊!都来看啊,看行为艺术家单无惮的表演,(对牛布与灯罩)我是不是该起个艺名?

牛 布 您的笔名叫“墨斗鱼”。

无 惮 不好听,不新鲜。我看叫“鳄梦”吧。

灯 罩 (拍掌)舅舅的才华,就像香槟的泡沫。

〔瘦马等人从麻将桌旁站起,走过来。

老 黑 单老爷威武!

唐 太 太 拍照啊,录像啊,留下宝贵资料。

瘦 马 牛布,你们想干什么?把我们老爷弄成演杂耍的了!

慕 飞 市长,据我所知,青云大桥的坍塌与您没有关系。插手大桥工程的,不止您一人,如果没有您那一巴掌,大桥早就塌了。

无 惮 那个负责过大桥工程的市长已经死了,现在,在单无惮的躯壳上,一个行为艺术家借它还了魂,他的名字叫“鳄梦”,鳄鱼之梦。

女 佣 老爷、太太,寿宴准备好了。

无 惮 帮我提上金桥二锅头,家乡老味道。今天我要放开喝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喝得人事不省,以此来庆祝单无惮的死去与“鳄梦”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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