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If线番外小可怜皇子x野心世子(实验之作慎买!!)

【if线】扶小皇子登皇位。

大晏泰安四年, 皇宫巍峨,草木深深。

梁王家的幼子顾尘夜,自小长于北梁, 随母入宫觐见太后的半途, 无聊溜出来玩耍,不过几个转身, 就在这宫里迷了路。

十二岁的他极少进宫, 迷迷糊糊转悠着,冷不丁的,头顶就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你找谁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他眯着眼抬头望去, 头顶茂密的苍翠处, 女童探出颗梳着总角的小脑袋瓜, 像只探头探脑的小狗。

脑袋瓜上的两粒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扑闪扑闪了半晌,女童忽然叹了口气:“原来是个哑巴……”

顾尘夜冷笑:“你才是哑巴。”

女童向他嘻嘻一笑, 随之缩了回去。

紧接着,树身子上便出现了一个圆鼓鼓小身子,穿着花衣裙, 要往树下而来。

树上的女童出溜几下到了树腰上,半空中往下一跳,稳稳落地,拍着手上的草屑笑嘻嘻道:“不怕的, 我可是大英雄。”

顾尘夜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这位大英雄。

豆丁点大, 圆滚滚没有腰身;团团的脸蛋上是圆溜溜的眼睛;嘴边不知在哪里沾了什么果子的汁水;衣裳被树杈挂扯了好几处……

这算哪门子的大英雄?

他帮大英雄拍着衣裳上的草屑, 学着对方一开始的问话:“你是谁?我也没见过你。”

女童低头在草丛里找出两只小野果,放在鼻端闻了闻生熟, 在破旧的衣襟上擦净, 递给他一只, 自己啃着另一只,含糊道:“我叫顾朝年,是皇子。”

顾尘夜嗤笑一声:“你就编吧。”

分明是位小宫仆。

顾朝年并不因他的讥笑而气恼。

他在宫里遇到的前八个小哥哥都不信他是太子,这第九个也就无所谓了。

顾尘夜看了对方半晌:“你几岁了?”

顾朝年伸出八根手指,觉着太过孩子气,又将手负在身后,抬头挺胸道:“八岁,整八岁,是大人了!”

顾尘夜扑哧一笑,顾朝年反过来讥笑他:“我在树上看着你一路从太后娘娘殿前晕乎到了这里,连道都认不出,还是大人?!”

顾尘夜挑眉:“我哪里是晕晕乎乎过来?我是专程过来的。”

顾朝年指了指冷宫,吃惊道:“你是专程来这里,寻我玩耍的?”

他一步跳上去搂着顾尘夜颈子:“哥哥真好,他们都不愿意同我玩,只有你愿意。”

顾尘夜已经到了会害羞的年纪,正要挣脱开他的魔爪,顾朝年毫不矜持的在他脸上吧嗒一口。

在顾尘夜还没反应过来时,顾朝年已松开他的颈子跳下地,顺带的就牵上顾尘夜的手,避开宫人和内侍,将各宫殿里都住的是什么人一一讲给他听。

顾尘夜听着听着,就忘了对方轻薄他的事,等到站在太后宫殿不远的大树背后,顾朝年往那宫门处指一指:“你阿娘就在那里头……”又竖着耳朵听了几息,一摊手:“你阿娘正哭哭呢。”

顾尘夜此时才想起来要去寻阿娘,松开小公主手走了两步,又转头看他,见他明亮的眼睛正噙着一汪泪默默看他,心里一软,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他身边。

顾朝年惊喜道:“哥哥你不走了?”

顾尘夜回头看看太后宫殿门。他跑了这许久,他阿娘是该着急了。

走是必须得走的。

顾尘夜的目光回到他圆团团的脸上,又移到他衣襟上的一处破洞处,心里一动,从颈子间取下他自小戴着的一只暗红色的玉葫芦,转而挂在了他的颈子上。

那葫芦的系绳长,垂下来,刚好遮住了他衣襟上那个小洞。

他指一指对方的脸颊,又指一指那红玉葫芦,涨红了脸,吭哧吭哧道:“你刚才亲我,我得为你负责,等你长大了,我就来娶你。”

顾朝年立刻高兴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急切道:“男人也能和男人成亲啊,等你娶了我,我们就能日日玩耍吗?”

顾尘夜忽略了前半句话,想起他阿爹和阿娘就是夜以继日的在一起:“能的,等成亲了,就能天天玩耍的。”

顾朝年立刻跳起来,再在顾尘夜脸上吧嗒一口:“我四岁啦,离八岁就剩……”

顾朝年举着手指数了半天,兴高采烈报着数出来的数:“还剩一年就八岁啦!你明年快快来接我!”

顾尘夜心里一笑,从太后宫殿的殿门里走出来一位宫娥,瞧见藏在树背后的小人儿,立刻小跑上来,着急道:“小世子,王妃可为了你都急哭了呢!”

顾尘夜心下着急,忙忙跟着宫娥就往殿门处去。

行了一半却又想起,他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便又停住脚步转头看。

葱郁宫道间,方才那树背后,同他许下了亲事的小公主连影子都瞧不见,仿似未曾出现过一般。

顾尘夜茫然的一摸颈子,原本一直挂在颈子上的红玉葫芦却是真真不见了,而手上的那颗野果却还捏在手里……

顾朝年顺着树身子爬上宫墙,看着那位小哥哥进了宫殿,方伸着双臂平衡着身子,踩着墙头从一面宫墙窜到另一面宫墙,一直到了偏僻处的冷宫。

他骑在墙头探着脑袋往院里瞧,阿娘和方姑姑都在院里另一头做绣活。

他忙忙顺着墙根上的一棵树出溜溜下去,蹑手蹑脚的进了废殿。

他将将要往他房间里藏进去,他阿娘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又在哪里疯去了?”

他转过头,瞧见他阿娘,四年前已打入冷宫的顾妃,正停了手中的绣活,肃着脸瞧他。

他忙狗腿子的窜过去,从他那脏兮兮的襦裙衣兜里掏出个纸包,讨好道:“我帮膳房的姑姑摘菜,姑姑奖了我一颗糖,阿娘吃。”

顾妃看得心里一酸,冷宫物资缺乏,这么大了还要穿宫仆的衣服,对他的苛责也就少了几分,只擦拭着他额上的汗,柔声道:“日后莫去膳房,我们年年不是奴婢。”

他忙点了点头,将糖块往顾氏怀里一塞,乖巧道:“阿娘我去练字。”迈着小短腿蹭蹭进了破旧的废殿。

他坐去桌案前,装模作样的拿了笔描了几个字,透过大开的窗户瞧见他阿娘同方姑姑又去忙手中的绣活,再没有关注到他,方丢下笔,从衣襟里拿出红葫芦,放在手中把玩。

他掰着手指再算了一遍八岁减四岁,这一回竟又算出一个三来。

他捧着面颊叹了口气,喃喃道:“也不知道那小哥哥究竟何时来接我……”

用过晌午饭,天色渐黑,他白日在外玩了一整日,早早就垂了脑袋打起了盹。

方姑姑抱着他,将他送到小床上,方回到院子,依然同顾氏两人加紧赶制着绣活,以期第二日就能托内侍带出宫去,好换几个银钱糊口。

不知过了多时,外间渐渐起来喧闹声,便是高高宫墙外也能瞧见冲天的火光。

方姑姑忙忙起身开了宫门,外出去打听消息。

未几,他急切冲回来,一把将宫门顶严实,胆战心惊同顾妃道:“主子,皇后逼得内侍们□□,冲击了宫门,已有人往宫外逃出去了!”

顾氏一惊,在方姑姑的劝阻下,用力拉开冷宫门,几步窜了出去。

等他回来时,只在宫院里呆站了半晌,立时就下了决定。

“收拾东西,趁乱逃宫!”

大晏泰安十四年,冬,龚州。

鸡叫了没多久,日头将将升起,府衙赁来安置前线伤兵的小院已经空空荡荡。

重伤初愈的伤兵们陆续重赴战场,走的差不离。

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几个,除了昨日新到的两三个伤兵,便是一两个管事的武将。

初冬才将至,天气就冷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府衙雇来的李郎中打着哆嗦、踮着脚尖一路快步到诊病室门口,转头看见隔壁房门外,随风飞扬的门帘下露出的一双白底皂靴,心里一笑,向藏在门帘后的人悄声道:

“小师弟,一大早藏在这,准备抢女人?”

灰扑扑的棉门帘后面,倏地钻出个脑袋。

男装打扮的顾朝年瞪圆了眼睛,亮了亮手指间夹着的一根银针,呲牙咧嘴低声骂着:“烧你的姜汤去!”

接了他师兄班、看顾伤患熬了一个整夜的少年,脸上没有一丝儿疲惫神色,唯有的是捉弄人即将得手的期待和兴奋。

李郎中耸了耸肩,推开诊病室,起了灶火,往大铁锅里倒满水,开始烧火。

未几,顾朝年跟着进来,寻出老姜,一边削皮,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外间的动静。

半晌,外间传来吱呀的开门声,他立时停了手中动作,心里数了三个数。

三。

二。

一。

但听一声闷响,紧接着便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哎哟~~谁把水泼门口啦~~”

顾朝年心里一乐,正要缩去门口细瞧,他师兄已经快步要往外跑。

他一把拉住他,悄声威胁道:“那色胚乱摸我,你若敢救他,莫怪我向师傅告你!”

他一愣,狐疑的瞟他一眼:“告我什么?我老老实实一郎中。”

他向他一扬下巴,狡黠道:“告你和王家小寡妇有一腿。”

他倏地一惊,威胁道:“你敢搅了我的好事,我就……”

他梗着颈子看着他:“怎地,想打我?不想要你那王寡妇了?”

门外的呼痛声越加汹涌,还加上了叱骂声:“郎中呢?都死绝了啊!”

他忙一叠声的喊道:“来了来了来了……”急急出去了。

顾朝年生怕他这师兄犯了好人病,缀在他身后跟了出去。

如他所愿,一间土坯房门槛边的厚厚冰面上,摔的七荤八素的武将正哎哟连天,呲牙咧嘴的乱喊。

李郎中忙忙上前,使力要将这武将扶起来。

只一动,武将的嘶吼声就更大了些。

李郎中一个人扶不起这武将,只得向顾朝年投过来求助的目光。

顾朝年一瞪眼珠子,暗骂他师兄不分亲疏,转眼瞧着武将笑嘻嘻道:“哥哥,我瞧着,你坐不起身,这是摔伤了尾巴骨啦!”

武将偏头一看李郎中,见李郎中也点了头,忙忙忍痛问道:“可严重?”

顾朝年装出个感同身受的模样,呲牙咧嘴道:“若哥哥你已娶妻生子,便不严重。若还没,啧啧……”

他一摊手:“你就要对不起你家祖宗咯!”

那武将顿时哭嚎的嘶声裂肺,中途方想起来,流着眼泪珠儿同他道:“顾兄弟,那你家里有没有姐妹……”

顾朝年一步跳开老远,摇着头叹道:“你这都要生不出娃儿了,谁看的上你啊,莫做白日梦啦!”

他起身回了诊病室,背上药箱出来,看也不看那倒在冰面上爬不起身的武将和手忙脚乱的李郎中,慢悠悠的去了。

清晨的龚州铅云密布,不知何时就要迎来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正值民俗集市,街面上都是小商贩,急等着将手头上的货物卖出去,好换一些过年的银两。

人来人往中,街边上牵着马前行的几位便装官员便不那么引人注目。

已过五旬的龚州府府尹亲自牵马在前带路,一边留心着不踩踏到民众,一边同身畔的两员武将致歉道:“恰逢大集市,大街小巷都是人,无论从哪条路走,都快不了。”

走在他边上的一个中年武将摆手笑道:“不妨事,走一走,对我弟弟的伤势也是好的。”

他回头看着身畔面色有些苍白的青年,悄声问道:“顾尘夜,背伤若是痛的紧,便上马坐会,大哥帮你牵马。”

顾尘夜摇摇头,道:“我走一走,多认认道也是好的。”

顾流云想到自家小弟这不认道的毛病,嘴角一弯,转头又同府尹攀谈去了。

过了繁华处,到了一处酒肆前,府尹看到酒肆门口站着的同人讨价还价的顾朝年,忙忙停了脚,同顾流云道:“这处酒好,楚公子的伤势只怕要多用酒,先备着总错不了。”

他向着酒肆前的少年拉长声喊道:“顾朝年——”

顾朝年听闻有人喊他,转头一瞧,忙忙回道:“就来——”

转回身又同他面前正喝着酒的老头愤愤道:“罗大爷,您今儿少了我一文,我今后再也不帮你尝酒啦!我可是大英雄,说得出,做得到!”

他转身窜去府尹大人面前,笑嘻嘻的抱拳道:“大人但请差遣,在下定当按银办事。”

梁王府两位武将听闻眼前这位吊儿郎当的秀气少年竟然是位少年,不禁多打量了他一眼。

他感受到两人的目光,立刻将手一伸:“看一眼一文,你两人共看了四眼,四文钱。”

这瞧人也要给银子?何处的歪理。

顾尘夜开了口:“你这小孩儿端的无赖。若按你的道理,你现下也看了我,岂不是也该给我付银子?”

顾朝年立刻两眼一翻,露出森森的眼白,耍赖道:“不看你,才不看你!”

府尹在一旁笑道:“你这滑头莫耽误我功夫,先去帮本大人挑几坛好酒。”

顾朝年将眼珠子归位,摇头晃脑的卖弄道:“大人想挑何种酒?大人不善饮酒,自不知这酒也分……”

府尹哈哈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一两银子抛过去:“莫卖弄啦,知道你懂的多。”

他笑嘻嘻收了银子,慷慨道:“不多赚大人银子,等挑完酒,白帮您瞧瞧病。”

府尹忙忙一挥手,低叱道:“晦气晦气,哪个没毛病的愿意见郎中。”

他指一指酒肆,同他道:“好好挑四坛子酒,两坛用来治伤,两坛用来待客。”

顾朝年忙忙应下,进了酒肆。

府尹看他正从泥封了的酒坛中敲一敲、听一听,含笑同两位楚姓武将道:“这少年是龚州出了名的万金油,品酒、品酱、问诊、探金银成色……没有他不懂的,聪明的紧。”

说到此时,顾朝年已在酒肆中挑出来四坛酒,拍开泥封,取了酒舀子一一尝过,眉头一蹙,指着其中一坛酒道:

“胡掌柜,这一坛是用没熟透的高粱发的次等酒,旁人尝不出来,可瞒不过我。”

那胡掌柜知道他的话算是一言定生死,只得垂头丧气的抱走,任由他重新选了一坛。

他将四坛酒重在一起,空手窜去府尹大人身侧,一指那些酒:“在下搬不动,还有劳大人自己搬。”

府尹一摆手:“去吧去吧。”

他将将要走,那一直静默的顾流云却伸手将他一拦,他眼前便多了枚玉佩:“验验,成色可好?”

顾朝年先眯着眼打量了那玉佩一眼,方将手一伸:“检验玉器,二两银子。”

顾流云正要掏银钱,顾尘夜却一拦他,悄声道:“大哥要作甚?”

顾流云一笑,向他一眨眼睛,并不答话,只从袖袋中掏出二两碎银抛过去:“好好验,莫唬人。”

顾朝年接住碎银,也不碰那玉佩,抿嘴一笑,下了结论:“便宜货,不值二两银子。”

余下几人便将目光转向顾流云,等着他揭秘。

顾流云哈哈一笑,既不说他瞧错,也不说他瞧对,只将那玉佩收进衣襟,向顾朝年做出个请君先走的姿势。

顾朝年得意的仰起头,转身便要离去。

顾流云此时却往前迈出一步,不知怎的便与顾朝年撞在一处。

顾朝年一个趔趄,重重撞在了顾尘夜的身上,将他直直撞出了几步之外。

他将将停稳步子,只觉后背一阵剧痛,心知背上的伤又撕裂开来。

顾尘夜忍痛一把拉住他手臂,将将说出个:“你……”

顾朝年立时翻了白眼对着他:“怎地?又想骗我看你,问我收银子?”

他负气的松了手,眼见着他越走越远了。

龚州府白马街柳树巷因巷口有一株几人合抱的柳树而得名。

冬季树叶早已掉秃,只余枯枝随意的垂在四周,显露出真实的老态。

一位年过三旬的妇人站在柳树边上,焦急的左顾右盼。

他等了许久,眼看着前方拐弯处闪过来一个纤细的少年郎,忙忙抬手一晃。

少年郎几步窜到他面前,往他怀里一钻,撒娇唤了声“方姨”,又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娘让你来寻我的?”

方姨一指点在他眉心,嗔道:“放出去便不见了影子。姐姐已知你的神医师父昨儿出城的消息,你切记,莫拿这借口来诓他。”

顾朝年展颜一笑,又打了个哈欠道:“哪里诓骗了,孙师父出了城,当铺的郭师父不还在吗?!”

两人顺着巷子往前行进,到了最后一个颇为简陋的独门小院前,顾朝年有些心虚,转头看着方氏。

方氏抿嘴一笑,虚空点着他,低声道:“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央求着方氏:“阿娘问起来,你千万莫搅黄。”

方氏摇头道:“我一个字都不说,总成了吧?”

顾朝年长吸口气,推开院门,果见他阿娘顾氏提着笤帚站在檐下,脸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他自来了解他阿娘。

阿娘同人说话,越是表现的云淡风轻,便越是要提防。

指不定什么时候,那藤条编的笤帚疙瘩便要照着他飞过来。

他讨好的喊了声“阿娘”,忙忙将他半途里买的糕点孝敬上去:“师父给的赏钱,我知道阿娘爱吃芙蓉糕……”

顾氏听闻,果然晃了晃手里的笤帚,乜斜了他一眼:“你师父还在医馆里?”

他忙忙道:“孙师父他老人家昨儿有事出了城,当铺的郭师父在,他老人家昨儿得病,我得去守一守……”

顾氏看他眼底青紫、双眼布满血丝,果然是一副熬夜未睡的模样,心便软了下来,低叱道:“快进去洗澡,臭烘烘的。”

顾朝年狗腿子上前抱了顾氏,在他脸上吧嗒一口,便要往自己屋里去。

顾氏却又拉他回来,蹙着眉道:“昨儿听人说,你又乱亲人啦?”

顾朝年也学着他阿娘的模样,蹙着眉苦苦思索,半晌一拍脑袋:“隔壁婶子家刚满月的孩子,亲亲怎地了?”

顾氏便放下心,又叮嘱道:“你都十四了,是大人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般,随意轻薄人。”

他忙忙点头,笑嘻嘻进了自己房里。

一瞧见床榻,他便忘了要沐浴的事,一头栽进去,昏天暗地的睡到晌午时分,方起了身。

方姨听闻他的房中有了动静,为他提了沐浴的热水,取好胰子,备好衣裳,一边看着他洗澡,一边同他道:“这衣裳是新做的,你试试。”

他嗯嗯的随意应了,洗完澡,挂上他的红葫芦坠子,穿上中衣,由着方姨像平日那般,为他将一头乌发擦的半干,绾了个总角发髻,又将新的冬衣穿在他身上,含笑打量道:“果然是大人了呢。”

他却不在乎这外在什么模样,只眉眼弯弯的一笑,悄声道:“我赚了大钱,给您看。”

他往换下来的旧衣裳袖袋里一摸,先掏出五钱碎银,递给方姨:“这是昨夜替我师兄守夜赚来的银子,您收着。”

再一摸,摸出来两文银子,递过去,交代道:“改日莫再给罗家的绣庄做活,那罗家掌柜忒小气,我替他挑酒,三文钱,他只给我两文。府尹大人都要赏我……”

他再往袖袋里一掏,又一掏,仓皇道:“我那三两银子呢?”

他焦急的将整个衣裳都翻了个遍,眯着眼睛想着白日他的遭遇,忽的一拍脑袋,咬牙切齿道:“终日打雁反被啄了眼,偷到小爷我头上了!”

龚州府衙偏院里,今日新到宾客的伤势,引得下人们一团忙乱。

直直忙过半个时辰,偏院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客房里,顾尘夜只穿着一件月白中衣,苍白着脸趴在榻上。

因背上的伤处才做了处理,不好盖棉被,他大哥取了他的外袍披在他肩上,苦口婆心劝着他:

“吏部的派令到年底就失效了,你现下又不愿回府被母亲唠叨亲事,不若就受了龚州的都巡检使一职。

一来你能有个借口拒了那亲事。

二来,父亲同我在居庸关,离龚州近,日后粮草供应等事求到龚州,你在这处照应着,我们也能早些吃饱肚子。

三来,今儿听说管着伤兵营的管事受了伤,你正好兼着。前线兵士得知大将军的三子亲自顾着伤兵,也能振奋人心。”

顾尘夜冷笑:“为何你们都能上沙场,就把我一人留在后方?我武功哪里差了?等我伤好,我依然回营里。”

顾流云一笑,揶揄道:“你骑射之事皆强于我,可你若没有不认道的毛病,此回便不会受伏击……若你将这毛病改了,我这二将军的职务立时让给你做。”

顾尘夜不高兴:“我对龚州人生地不熟,多久才能将上下混熟……”

顾流云一笑,凑近他耳畔道:“我瞧着,今儿遇见的那个挑酒鉴玉的少年郎是个人才,年纪不大,上能同府尹攀上交情,下能同贩夫走卒称兄道弟,若能给你当长随,你可是如虎添翼。”

顾尘夜倏地转了身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大哥:“他是外人,让外人给我当长随?”

顾流云提眉看他:“外人就不能当长随?银子到位,什么事情做不成?”

顾尘夜烦恼道:“我不喜欢他,吊儿郎当,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你莫拿他烦我。”

顾流云惊诧道:“你还只同人见了一面,就烦上了?你长这么大,我怎么没烦你呢?”

顾尘夜不置可否:“你瞧上你用去,我不愿,马后跟个小孩儿,成什么样子!”

顾流云一笑:“用与不用,先等他寻上来门再说。”

顾尘夜这回偏向了顾朝年。他再次像看智障一般看着他大哥:“你掏了二两银子验那不值二两的玉佩,就能引得对方亲自上门?”

顾流云一抬眉,理直气壮的点头:“他若是聪明,自然会找上来……”

说话间,外间已传来乱哄哄的动静。下人前来禀告:“街上的帮闲顾朝年,说大人有事寻他……”

顾流云转头得意的瞟了顾尘夜一眼,低声道:“瞧瞧,果然是个聪慧的。”

他并不急着见人,只向下人打听着:“这顾朝年,果然是你们龚州的一号人物?”

下人忙笑答:“这厮是个胡同串子,什么活计都会一些,什么银子都能赚一份,到处混个脸熟。若是在乡里村里,倒还算一号人物。可在这偌大的龚州府,说是人物倒抬举了他。”

顾流云听罢,更是觉着顾朝年天生是给自家阿弟当长随的料,便吩咐将人带进来。

府衙偏院,顾朝年跟在府衙的下人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往客房走去。

顾流云听见踏踏的脚步声,笑着摇头,同顾尘夜道:“听听,还是个硬骨头。这可不好……”

说话间,房门被推开,下人带着一位漂亮少年郎站在了门口。

两位楚公子立时眯了眼。

早上遇见时还是一个少年无赖,此时再一碰面,竟让人险些不敢直视。

顾流云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同他道:“啊,来了?”

顾朝年眉头一挑,直截了当一伸手:“三两银子,还我,小爷就放你一马。”

这一句话便打破了梁王府两人因他容貌而产生的错觉,对他的认知迅速回归到了街头帮闲的身份上。

顾流云一笑,耍了个无赖,指了指还趴在床榻上的自家阿弟:“什么三两?你瞧瞧,你将我家小弟撞成什么模样?你不是来致歉的?”

碰瓷?顾朝年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做出关怀备至的模样,一拍胸脯道:“我是郎中,小小伤势,不在话下。”

话毕,顾流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倏地伸手,一把按在了顾尘夜背上的伤处。

顾尘夜痛的一个激灵,叫出声来。

顾流云倏地将顾尘夜护在身后,少年已收回手,挑衅的瞧着顾流云:“你阿弟知道疼,会叫,没死。”

顾流云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回头先探视自家阿弟。

顾尘夜面色苍白,挣扎着出声:“给他,给他给他!”

三两银子是不能还的。顾流云使计招来他,可是要让他给自家弟弟当长随的。

只是,这少年虽是滑头,可这脾气却硬气了些。

他换了个策略,向他一笑,和蔼道:“你想不想多赚点银子?三两怎么够。”

顾朝年狐疑的瞟他一眼,自觉往椅上一坐,伸出手:“还要验什么玉器?通通拿出来,友情价,一两五钱验一回。”

顾流云还未发话,趴在榻上的顾尘夜刚从背痛里回过神,当即催着他兄长:“验什么验,银子给他,让他走!”

顾流云见他阿弟要将他的事搅黄,再没有铺垫的兴致,直奔主题道:“来我们这处当长随,一个月给你这个数!”

他向他举起一个巴掌。

顾朝年扑哧一声,跳在地上捂着肚子笑的鬼哭狼嚎,直笑的顾流云绿了脸。

顾尘夜瞧着他大哥的脸色,反而忍痛跟着笑起来,笑罢方对大郎道:“歇了你这心思吧,我说不行吧。”

顾朝年擦拭了笑出的泪,掰着手指给顾流云算账:

“每个月当郎中,我能赚十两。

替人辨酒,五两。

替人识金银玉器,二十两。

再加上其他零碎,小爷一个月轻轻松松四五十两进账。”

他再次嘲笑他:“五两,哈哈哈,打发叫花子,都嫌少。”

顾流云未成想他小小年纪竟这般能干,一时语滞,半晌方想出个新理由:“跟着我家阿弟干长随,稳定啊!”

顾朝年又被逗的一笑:“确实稳定,稳稳定定当穷鬼。”

他不欲同他聒噪,直截了当将自己的原则抛出来:

“小爷平生有三不:

一不给人当下人;

二不成亲;

三不赊欠银两。

您二位没有哪一点值得我坏了规矩,快些将银子还我,自此井水不犯河水。”

顾流云年已三旬,积累的人生经验何止一条,知道要想让人死心塌地为己办事,最好莫强来。

他还想继续试一试他,便决心将无赖耍到底,双手一摊:“什么银子?没听懂。你若有人证,请来同我对质。”

顾朝年未曾想府尹大人的座上宾竟是这种无赖,伸手指着顾流云半晌,眼珠子两转,又换上了笑脸,温温柔柔道:“既然两位是府尹大人的朋友……”

话到此处,他忽的朝榻上的顾尘夜扑过去,极快的在他背上伤处狠抓几把。

顾尘夜再次惨叫出声。

顾流云未曾想他前一刻还巧笑倩兮,下一刻便趁人不备攻击顾尘夜,一掌挥出要护着自家阿弟时,他已就地一滚躲开他的攻击,趁着顾尘夜连串痛呼声牵绊住了顾流云,逃出了客房。

院外,已有下人听到惨叫声,探头相看。

他顺势往房里一指,急急道:“快去换药,那小白脸伤口又崩裂了。”

下人们未想到始作俑者正是顾朝年,心下还感激他通风报信,哪里想到要截住他,急急往客房而去。

他出了偏院,同门房打听那两个无赖的来历。

门房一抚胡须,神秘兮兮道:“是梁王家的娃儿,家中掌着兵权。此番来龚州,那年轻的,只怕要称霸一方。”

顾朝年一听那两个无赖竟然是官身,愤愤之余倒有些犯难。

顾家这些年,无论居住在何处,都是不与官员有交集的。

虽则他现下也背着阿娘,赚一赚官员及内眷的银子,帮着鉴个酒、辨认个珠宝首饰的成色,但这都是互相成全的事。

同官员作对,他此前未干过。

可这哑巴亏,他吃不下去。

三两啊三两,阿娘喜欢吃的芙蓉糕,能买十斤。

缝棉衣的棉花,能买半板车。

他喜欢吃的麦芽糖,能买半年的量。

他痛定思痛,依然忽略不去心肝上的抽痛,看着乱糟糟的偏院情势,咬牙切齿道:“小爷若不把这个亏吐出去,我就!”

“我就!”

“我就不吃麦芽糖了!”

寒风飒飒,城郊四处漏风的破庙里,五六个半大的叫花子们围成一堆,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顾朝年带去的包子,一边听着他的交代: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得让他们至少损失三两银子。超出了有奖赏,达不到,你们自己去想法子。”

其中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叫花,名叫小喜儿,同顾朝年相熟。他抓了两个包子在手,又将口中的肉粒咽尽,方来得及问上一句:

“让他摔下马,擦个皮外伤,可抵的了三两银子?”

顾朝年摸着耳垂想了想,道:“得看伤处在哪里。若在脚上背上手上,不值什么银子。可若是伤在面上……”

他眯着眼睛回忆着那楚姓二兄弟。

中年的那个是粗人,长的不怎样,若脸上多了道疤,反而有助于他的男子汉气概。

床榻上躺着的那个,倒是一表人才,若是伤了脸,那就有趣了。

他吩咐道:“最好是年轻的那个,要伤在脸上。若觉着有难度,不拘哪个,不拘什么法子,反正你们得把我三两银子的仇报回来。”

他一算给叫花子们买的包子,这加起来,还不止三两,这得三两多。

小喜儿此时又咽下一个包子,正哽的伸长了脖子翻白眼,顾朝年一把拍在他胸腔上,方拍的他回了魂。

他随即给自己递了梯子:

“他是官身,我们只敢背后阴他,可不敢正面较量。”背后阴人,那速度可慢的多。

顾朝年起身拍一拍浮土,道:“都可,总之不能让他们好过。若完不成事,你们算一算这几年闹肚子、得伤风,一共少了我多少治病银子,排队来寻我还钱。”

小喜儿辩解:“不是回回都按阿姐的规矩,给了一文钱吗?!”

他冷笑道:“你莫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文钱是成全你我的脸面。你若不要脸,日后再莫寻我诊病。”

小喜儿忙忙讪笑道:“要帮顾姐姐的,阿姐发的话,我们何时怠慢过。”

他往身畔闷头狂吃的一圈小叫花子们脑袋上啪啪拍去,终于引得众人附和:“放心放心,放一百二十个心……”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越加阴沉,顾家三个女人正围在一处用早饭。

顾朝年一边举著捻着咸菜,一边思忖着今日的活计。

天气越冷,他到处当帮闲的去处就越少。

用过早饭,最多只能去酒肆里坐半晌,看一看是否有人寻他帮着挑酒。

等过了午时,再往各青楼去几趟。若姐儿前一夜得了恩客相赠的金银首饰,又不知其真假,他便能帮着验一验,赚些银两。

守着神医师傅的医馆等病患的事情他是不干的。

一来,他当初学医的初衷,是因着阿娘有一回重病,后来虽救回来一命,却落下个偏头痛的毛病。他跟着神医师傅学医,主要是顾着阿娘的身子。

二来,他同师兄有分工,待在医馆里等病患的买卖归师兄,走街串巷上门诊病的买卖归他。

冬日寒冷,背着药箱走街串巷,可就太为难他了。

他想着,等今日赚些银子,混过了晌午,他少不得要去一趟破庙,问一问小叫花子们的工作进展。

他将最后一口馒头吃尽,将将喝了一口浓粥,外间院门便被拍响。

方姨出去开门,未几院外传来人语声。

他听出是李师兄的声音,便掀开棉布帘子探出脑袋,抽了抽鼻子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闻着你就没安好心。说罢,寻我何事?”

李郎中一边恭敬的问过方姨,一边站在院里向他使了个眼色。

他缩回脑袋,将粥碗喝了个底朝天,同默默用饭的顾氏道:“阿娘我去医馆,晌午才回来。”

顾氏是个有大见识的人,在自由上并不苛责于他,只叮嘱道:“穿多些,起了风呢。”

他笑嘻嘻应过,回屋装模作样背上药箱,在李郎中的暗示下一路出了小巷,站在巷口的柳树下,再不往前走。

李郎中知道这位师弟猴精,立刻从袖中掏出五钱银子递过去,央求道:“王妹妹那边有急事,为兄得去一趟。可伤兵营有新伤员,离不得人,你快去替师兄半日。”

顾朝年被他这声“王妹妹”酸倒了牙,只过接银子,习惯性瞧了瞧成色,方道:“说好半日,多一息都不成,莫耽搁我赚银子。”

李郎中一笑,向他连做两个揖,心中想着他那娇滴滴的王寡妇,脚不沾地的去了。

顾朝年出了柳树巷,迎着北方前行,途经酒肆时,听到有人逆着风向唤他。

他撇头看去,正是昨儿白日里寻他选酒赖了他一文钱的罗老汉。

罗老汉向他招手道:“过来,帮小老儿选两坛好酒送人,我给你一两银子,保证不赊欠。”

顾朝年在银钱上是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

他冷笑道:“罗大爷,你满大街打听去,我顾朝年做营生的规矩是什么。昨儿你耍赖少了我一文,这辈子都莫想再让我卖命。莫说一两,便是一百两,一千两,也是不成。”

罗老汉还想再说,见他竟真的头都不回的远去了,只得摇摇头,自我找补着:“这不吃亏的性子,哪里能做成大事……”

伤兵营里静悄悄,偶尔传出重伤兵士呼痛的□□。

顾朝年到了门口,将将要进去,抬头瞧见不远处影影绰绰,偶尔从墙后露出两三个脏兮兮的小脑袋瓜。

是他寻的小叫花子们。

果然是将他的事当事呢!

他一笑,见小喜儿正向他挤眉弄眼似有暗示,将将要过去,院里伤兵的呼痛声已越来越大。

他只得住了脚步,向小喜儿竖个大拇指,转身进了院子。

墙后小喜儿抹了一把汗,同其余两个同伴后怕道:“幸亏他没踩到陷马坑,否则只怕要向你我寻仇……”

正说着,那院里便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传出顾朝年的叱骂声。

院里,顾朝年一只手抱着药箱,另一只手叉在腰间,同昨儿还背上崩裂爬在床榻上、今日已好端端站在他几丈外的顾尘夜叱道:“……便你摇身一变管着这伤兵营又如何?小爷才不怕你!再不踏进这处半步!”

他愤愤转身,大步跑向门外。

外面墙背后的小喜儿想张声提醒他已来不及,只听得扑通一声,接着一声惊呼,从那院里雄赳赳气昂昂跑出来的少女立时矮了一截,跌落进门口突然出现的一个齐腰深坑里。

顾朝年脚腕刺痛,来不及叱骂猪队友,只挣扎着从陷马坑里爬出去,赶在顾尘夜走出院子前,一瘸一拐的跑开去。

小喜儿心里咯噔一声,再也不敢藏下去,忙忙同伙伴窜出去,一起扛着顾朝年大步跑开。

只跑了两步,顾朝年便忍痛急道:“快,我的药箱。”

小喜儿回头,见那陷马坑边上,果然躺着一只药箱。

而那本来该掉进去摔破脸的顾尘夜正站在坑边上,要笑不笑的望了过来。

小喜儿有些踌躇,顾朝年已一叠声的催促:“快,药箱可比三两银子贵的多。”

他一咬牙,转头窜回了坑边,猫着腰一抓药箱便急速窜回。

那原本要笑不笑的顾尘夜,终于张嘴哈哈大笑起来。

伤兵营门前人影瞳瞳。

伤势稍好的几个汉子手持竹枝、笤帚和锄头,将探出来的七八个陷马坑一一填平。

有一时大意的汉子,便如辰时的顾朝年一般,身子一矮,惊呼一声,半个身子深陷进了坑里。

顾流云身背包袱卷,与顾尘夜出门,亲和慰问了掉进坑里的兵士,双双上马,往龚州最大的青楼万花楼方向而去。

因着才到日落时分,离赴宴时辰尚早,顾流云有心多提点顾尘夜两句,只松松握着马缰,任由马儿信步往前。

已到晌午饭时,街边酒楼边上照例引来讨食的叫花子。

顾流云便转头看着顾尘夜,交代道:

“大哥离去后,你耐着性子招揽那少年,定能助你在龚州早日立足。

他同府尹、商户、乞丐们都能交好,可见交游甚广。为兄今日方打听过,他不但能鉴酒水、鉴金银、懂医术,赌术还了得,是个听力、嗅觉、味觉皆灵敏的人才。

可惜娇气了点儿,若能吃的了苦,放在军中,真是个当探子的好苗子。”

顾尘夜知道他指的是顾朝年,脑中立时回忆起今晨这位“人才”掉进陷马坑摔的呲牙咧嘴的模样。

他嗤笑一声,乜斜着他大哥:“自己人挖的坑将自己人陷进去,这种‘人才’若是放在军中,只怕要安个细作的罪名,推出去斩个十七八回。”

寒风瑟瑟,他被吹的起了清鼻涕,打算再走两条小巷就先窜去孙师父的医馆避避寒,路边角门一开,闪出个熟悉的婆子。

那婆子捂着嘴角向顾朝年招手,瓮声瓮气道:“快过来,老婆子我等了你两日了。”

顾朝年忙忙到了近前,见这婆子放下了捂在嘴上的手,不由得扑哧一笑。

大冷的天,婆子因上火,两边嘴角烂了一双,连带的两瓣嘴唇都肿的高高。

婆子看他嘲笑自己,佯装要打他,却又捂着嘴哼哼唧唧道:“快,诊诊。”

顾朝年一边探手摸上他手腕诊脉,一边挖苦道:“你若不是贪图我诊金便宜,早早去就医,就不会将几个铜板的病生生耗成十个铜板。”

婆子一听,心里有些心疼,却知道顾朝年收银子的规矩,只得老老实实摸出十个铜板递过去。

顾朝年收了银子,从药箱里掏出一瓶药膏,挖出指尖大的一坨抹在婆子手心里,交代道:“每日抹三回,再莫贪吃,两天便好。”

婆子大吐苦水:“哪里是贪吃烂的嘴角,我那儿子赌钱输的裤子都提不上,我着急啊……”

顾朝年看着他的眼神,知道他是何意,立刻摆手:“莫撺掇着我去帮你赢回来,再被我阿娘知道我进赌坊,只怕得同我恩断义绝。”

婆子借着烂嘴角的事等了几日,就为着这微薄的希望,见顾朝年一口回绝,便又央求道:

“我那败家儿子还将祖传玉佩送给了万花楼的牡丹,姑娘能不能帮着要回来……”

他立时摸出一钱银子递过去:“知道你的规矩,银子你先收着。”

顾朝年扑哧一笑:“你莫诳我,那玉佩我昨儿就瞧过,最多值一两,哪里像是祖传的宝贝?”

婆子苦着脸道:“姑娘有所不知,那玉佩算不得好物,可却是我儿子自小定下的一门娃娃亲的信物……”

顾朝年收了银子,叹气道:“我去试试,若不成,自会还你银子。我觉着,你那儿子,还是莫祸害旁人姑娘的好。”

婆子听他愿意帮着寻回玉佩,心里感念,便又透露了一个消息给他:“当铺的你那师父,病倒了。”

顾朝年一蹙眉:“谁?郭老头?”

婆子点头:“今儿一大早我去当一对银耳环,好替我儿子还债。原本想寻老郭验货,也好多当几个钱,他却不在。听旁的伙计说,他病倒了。”

顾朝年心里有些急,忙忙收好药箱,匆匆道:“玉佩的事,明儿向你回话。”转头急急去了。

当铺里的郭老头,是教他鉴金银珠宝、却未行过拜师礼的师父。

当年他跟着他学这一门手艺,原是小时候不懂事,跟着方姨,拿着阿娘的首饰衣裳去当铺当东西时,瞧见那验货的技师手里摸的不是银两便是宝物,颇羡慕那一身的气派。

他自小聪慧,去当铺次数多了,不由得看出些门道。恰逢这郭老头又想寻个人传承衣钵,便瞧上了他。

最初郭老头还想多考察考察他,以尝试之名,向他零零散散教了几个月。他便将他辨别宝物的技能学的十成十。

等郭老头想真正办上一回收徒宴,真正认顾朝年为徒弟,为他传授宝物仿真的关键技艺时,他已明白,这当铺技工每日手里过的宝物和金银,那都不是技工自己的,是当铺掌柜的。

拿着旁人的银钱,有什么意思。

他悟透了这一处,便没了兴致跟着学下去。

偏生郭老头一生没遇见过几个好苗子,一心要收他当真徒弟。回回见他都要聒噪一番拜师之事。

他此前跟着一位酿酒师父学验酒时,是吃过多个师父多份牵挂的亏的。

那时他才六七岁,还不住在龚州。

他跟着方姨经过一处酒肆时,不由自主抽了抽鼻子,赞叹了一句:“好酸啊!”

便是因了这句话,那酒肆的酿酒师父瞧上了他。

那是他此生第一回被人赏识,人生履历又浅,被酿酒师父的糖衣炮弹几番攻击,糊里糊涂就拜了师。

等他每日被各种称赞裹挟着,卯足了劲学会如何验酒,正要接着学如何酿酒的重头戏时,天降大雨,接着起了洪涝。

他同阿娘和方姨逃难来了龚州,自此与他人生的第一位师父生死两茫茫。

经了此事,再连同他自小跟着阿娘、方姨到处漂泊的童年阴影,他认识到,人是不能轻易有牵挂的。

便是他后来跟着神医师父孙老头学医,拜师礼上他也没磕最后那个头的。

后来当铺的郭老头频频想让他承接衣钵,他便总躲着他。只偶尔提一壶烧酒去瞧他,权当尊老爱幼。

郭老头住的远,要先穿过正街,过了旱桥,再行上半刻钟,快到城郊时,才能见着人。

他脚腕还有些余痛,原想唤个骡车。

偏生天寒风冷,街面上的骡车都被人拦了去,他只得快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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