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是哭了吗?

红灯开始闪烁,灯光倒映在路面的积水中层层晕染开,现实和回忆交织起来,对应上了隋聿心跳的节奏。

就在他愣怔的一会儿功夫里,绿灯亮了起来,池一旻撑着伞穿过斑马线,来到了隋聿面前。这次他没有再把伞给隋聿,而是伸手把人揽进伞里。

“你还打算聊多久。”池一旻的声音被伞檐压得很低。

隋聿正在神游天外,被池一旻这么一拉,脚下一个趔趄,但他不动声色地稳住了。

“你怎么过来了。”隋聿问。

“车里太闷。”池一旻带着隋聿往前走,口中淡淡地说道:“等得烦了。”

隋聿笑了声,和他一起看向正前方,说:“矫情。”

往回走的时候遇上了红灯,两人撑着伞等在斑马线前,这个时间点路上的行人不多,周围只有一对小情侣和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小哥。

当信号灯的倒数只剩下五秒的时候,池一旻突然开口问:“刚刚那个人,是齐思卉?”

“嗯。”隋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突然觉得不对劲,回过味来:“等等,你认识齐思卉?”

池一旻不但认识齐思卉,还记得她,这事并不寻常。

他和齐思卉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认识她的?”隋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池一旻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靠过来点。”他揽过隋聿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要淋湿了。”

* * *

Paradox的第一场演出,在观众的一片嘘声中,狼狈地下了台。

演出的场地是学校外的一家音乐餐厅。乐队的几个成员都在各自的学校有着比较高的关注度,所以当晚的观众除了餐厅的客人,还有不少从各所学校来看表演的同学。

那个时候隋聿他们初出茅庐,临场经验几乎为零,吉他手柳园一掉链子,所有人都阵脚大乱,最后的结果惨不忍睹,台上台下都乱成了一锅粥。

“没事,没事哈,这次就当是锻炼了。”餐厅的老板是个乐呵呵的中年叔叔,事后没有责怪他们,好心地安慰道:“我一会儿会出去和客人解释,你们就放宽心吧。”

“对不起,辉哥。”隋聿送老板到休息室门口,真诚地道了歉,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这次真的是很抱歉,如果造成什么损失我们会承担,给你添麻烦了。”

“嗨哟,说这些。”老板拍了拍隋聿的肩,说:“我先出去和客人解释,你们休息一会儿。”

送走老板之后,隋聿回到休息室,这间休息室是临时开辟出来的,原来是餐厅的包厢。乐队的其他几个成员垂头丧气地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每一个都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和他们相比,年纪最小的隋聿看上去平和镇定许多,他关上门,走进房间,说:“行了,别耷拉着脸了,都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眼下没有外人,鼓手俊文忽然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柳园的衣领,怒道:“操,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柳园的肩膀重重砸到墙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但他只是垂着脑袋,说了一句:“对不起。”

林俊文大怒:“你知道我们为这场演出排练了多久。”

柳园依旧没有辩解 ,口中只有一句对不起。

“林俊文你有病是吧,冲柳园动什么手,现在别说这些没用的。”黎耀廷抓住俊文的胳膊,给柳园解了围:“今天也不能只怪柳园,最后是这样的结果,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

说到底还是经验不足,无法随机应变。

“搞什么。”林俊文撒了手,泄气地说道:“原地解散得了。”

原本一直坐在窗台上默默无言的齐思卉突然站了起来,冲到林俊文面前:“解散解散,每次一有点事就要解散,你除了说这些丧气话,还能说些什么!”

“我说得不对吗,我早就受够了,要做梦你们自己接着做,我不奉陪了!”林俊文憋的气刚顺下来,就被齐思卉顶了回去,于是将炮火转向了她:“齐思卉,你自己听听今晚唱的是什么!如果不是你唱成这幅鸟样子,我们说不定还有救。”

“林俊文!”齐思卉没想到林俊文会这么说,眼里迅速地擒上了两团泪,但还是倔强地昂着头。

“行了,都闭嘴,有什么好吵的,多大点事。”隋聿插入人群中,强行将几人分开,阻止了火力升级:“今晚先回去,明天我们老地方见,有什么话冷静下来再说,不要在冲动的时候做决定。”

林俊文刚刚在气头上,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但他拉不下面子去道歉,于是颓唐地靠回了墙上。齐思卉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背起自己的包,推门离开了餐厅。

真真拎着书包一路狂奔,赶到餐厅时,表演已经接近尾声。

他站在大门外喘着粗气,心里有些懊恼。晚上他结束家教后没有去帮妈妈收摊,而是拼了命往回跑,结果还是没有赶上。

今晚的演出是免费的,但餐厅有最低消费,至少得购买一份鸡尾酒套餐,真真没钱,自然是不可能进去买酒。

他拒绝上前迎宾的服务员,在五彩斑斓的招牌下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到餐厅后门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一边对着路灯争分夺秒地写作业,一边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真真不懂音乐,他每天放学之后都要辗转各个地方打零工补贴家用,也没有闲暇的时间去了解,但看班级群里同学们的讨论,今晚的演出他们大概是表现得不大好。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真真想,希望明天可以在学校里见到他。

真真想得正入神,拐角处突然传来一声泔水桶倒地的闷响,真真吓了一跳,手里的笔也摔在了地上。

一个人推开了厚重的防盗门,从餐厅后门走了出来,那个人没有发现一墙之隔的真真,他先是欲盖弥彰,假装若无其事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确定没人后,才脱力了一般顺着墙角蹲下,烦躁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喃喃自语。

“完了完了,这次真是丢死人了,怎么会这样,以后还怎么见人”

那人一开口,真真就认出了他是谁,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地上的笔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垫在腿上的课本练习册又散落了一地。

这次那个人听到了真真这边的动静,瞬间又恢复了不久前那泰山崩于前不动如山的镇定模样。

“是谁在那里?”那人冷声问。

真真没想到一个人变脸的速度可以这么快,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自我介绍,露出来的那一片校服衣角,就暴露了他的身份。

“你也是三中的学生?”那人问。

真真的喉咙有些发干,但还是定了定神,说:“是。”

虽然每天放学他都要去帮妈妈照看小吃摊,但真真还是很争气,中考的时候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

确定真真的身份之后,那个人放松了下来,问:“你是不是来看我们演出的?”

“嗯。”真真应了一声。

“我们乐队的歌是真的很难听对吧。”没等真真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道:“要不就真的听林俊文的,干脆解散得了,反正也就是闹着玩。”这人的思维有些跳跃,也许是真真的声音让他生出一种亲近感,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将平日里不会和朋友说的话,毫无负担地说给这个陌生人听,“可能我爸说的是对的,我就是个废物,离了他什么事都做不成…”

他好像很难过,想到这里,真真把地上的课本捡起放好,想要从墙后面走出来安慰他。

听到真真的脚步声,那个人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站住,不许出来。”说完之后,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墙根蹲下,“今天在台上演的都是啥啊,我是没脸见人了,你先别出来,让我自己缓缓。”

看着地上那个缩成一团的影子,真真笑了起来,他没有勉强,往后退了一步,靠回了墙后。

今晚的夜色真好,星星像镶嵌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一般,铺满了整个夜空。这样的星空在城市里并不多见,两个少年人的目光不由得被漫天的繁星吸引。

感觉到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之后,真真问他:“谁说你们唱得难听了?”

“就今天现场那些人呗。”那人瓮声瓮气地回答了一句,又反问真真:“你没听见吗?”

“我没有。”真真说:“我来得晚了。”

那人自嘲道:“那你运气真不错,逃过一劫。”

听他还有心思打趣自己,真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你今天是特地来看我们演出的?”聊了大半天,那人对真真产生了一点好奇。

“嗯。”真真诚实地说:“但我来晚了,也没钱进去。”

“没钱”这两个字,真真说得坦荡,但听的人,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对于“有钱”这两个字,他的感受比较复杂,但他也不会说诸如“有钱也不一定快乐”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

“我给你哼两句,不收钱。”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我唱得不好,献丑了。”

真真第一次知道他还会唱歌,他唱得很随意,在真真面前也没有特地讲究什么技术技巧,唱的甚至不是他们乐队的歌,但歌声清爽明亮,是和主唱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一小段哼完,那个人问真真:“怎么样?”

真真立刻回答道:“好听。”

那人稍微往前探了探身体:“真的?”

“当然是真的。”真真说。

“谢谢你安慰我。”他的影子又靠回了墙上:“你真是个好人。”

真真又问他,“你喜欢自己现在做的事吗?”

那人思索了一会儿,说:“喜欢。”

“那就坚持下去,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很难得的。”真真抬头看向无垠的夜空,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像是此刻出现在他心里的那双眼睛。

“你好好练习,我呢回去之后就努力赚钱,如果将来你还有演出,我一定会去现场看你的。”

“还有,你爸说得不对。”真真停了停,继续说:“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一定就能做成。”

真真的话音落下之后,那个人半晌没说话。他在观众、在队友面前能保持镇定,现在被人这么一安慰,反而鼻头发酸,有些想哭。

真真察觉到了他的鼻音,哑然失笑:“你是哭了吗?”

“你才哭了,走了。”那人用力吸了吸鼻子,今天他不但逮着一个陌生人絮絮叨叨了大半夜,还哭哭啼啼,情绪恢复过来之后,终于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哥们儿,谢了,今天我们就先不互相认识了哈,真是太丢脸了,有点儿尴尬。”他站起身,搓了搓脸,放下手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模样:“下次演出的时候你报我的名字,我免费唱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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