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见钟情

齐思卉是Paradox的主唱,也是隋聿第一个、唯一一个前女友。

他们在一起半年,分手是齐思卉提的。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每个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暇顾及这些情情爱爱。

所以隋聿这段学生时代的恋情还没正式开始,就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便利店门外,隋聿没正形地坐在角落的台阶上。此刻店里没有客人,齐思卉从冰柜里拎出两听啤酒,一听放在自己脚边,一听递给隋聿。

隋聿摆了摆手,没接,说他开车来的。齐思卉没有勉强,将酒收了回来,拉开拉环,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

今天的天气和分手那天一样,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在台阶下汇聚,哗哗流进了污水井。

“这几年经常在新闻里看见你。”齐思卉放下啤酒,仰头看着不断掉落的雨幕,说:“你真人变化挺大的,如果不是你喊我,我都不敢认了。”

隋聿正低头给街对面的池一旻发着微信,说自己遇见朋友了,让他在车里稍等一会儿,如果觉得冷,就把暖气开起来。

“女朋友?”齐思卉无意中瞥见了隋聿的手机屏幕。

隋聿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收起手机,问齐思卉:“你怎么会在这里工作?”

齐思卉和隋聿同Paradox的其他成员一样,因为乐队相识于高二那年。他们不是同学,高考后也没有考上同一所学校,但都因为各种机缘巧合留在了B市。

齐思卉的大学虽不如隋聿的好,但也是一所211重点,学的还是现在最热门的金融专业,所以在便利店里遇见她,隋聿是有些惊讶的。

“瞧少爷你这问题问得,没钱呗。”齐思卉和过去一样,一点也没变,听见隋聿这么问,她玩笑道:“一个冷知识,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钱的。”

听齐思卉这么说,隋聿也笑了,笑容隐没后,他给出了一个肯定答案:“这些年你过得不好。”

齐思卉没有否认,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她没有给自己找借口,低头又喝了口酒,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当年的乐队里一共有五个人,除了齐思卉和鼓手俊文外,剩下三个人的家境都不错。和他们三个人的玩票性质不同,出生在普通的工薪家庭齐思卉,反而一直把音乐当梦想,并且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

齐思卉说,在乐队解散后,大家各奔东西,但她始终放不下音乐,大学毕业后没有找工作也没有考研,而是坚持写歌,抓住一切可以唱歌的机会继续表演。这期间她和别人组过乐团,也参加了不少选秀,但都没有什么结果。

一转眼,她就来到快要三十的年龄,大学学习的专业已经荒废,唱歌唱不出头,彻底放弃也不甘心,所以就靠打点零工维持生计,继续留在这个行业里寻找机会。

说到这里,齐思卉不忘打趣自己,她这是不撞南墙心不死,一条路走到了黑,做着自己没资格做的美梦。

说完自己,齐思卉又和隋聿说了一些其他人的情况,聊到俊文时,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高兴地对隋聿说:“你知道吗,俊文的妹妹也已经上大学了!还是985名校呢!”

隋聿的反应很平静,他望着人行道旁不停闪烁的红灯,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

俊文是乐队的鼓手,在乐队签约星途之后不久因为抑郁症发作自杀,俊文死后的这几年,他的妹妹一直是隋聿在资助,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姑娘的近况。

只是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起过。

“哎,如果俊文还在就好了…”说道这里,齐思卉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突兀地截住了话头。

隋聿并不介意,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耀廷出国了,柳园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俊文死了,你在便利店理货,我么”

隋聿想,至少自己表面上看上去确实很风光,他自嘲地笑了声,看向齐思卉:“你们有没有后悔认识我?”

“别这么想。”齐思卉伸手拍了拍隋聿的肩膀,说:“每个决定都是当事人自己做的,你也许是外因之一,但不是你的错。”

隋聿知道思卉不过是在安慰他,因为不管从什么角度剖析过去发生的事,他就是那一切的导火索。

乐队建立那年,隋聿才上高二,一开始几个未成年的孩子只是抱着闹着玩的心态,没想到被他们闯出了名堂。隋聿上大三那年,乐队签了经纪公司,签的是当年影响力最大的星途音乐,得知这个消息的同行无不艳羡。

那时Paradox已展露头角,风头正劲,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有了专业的团队后,从此开启一段全新的征程,更上一层楼。

但是谁也没想到,签约之后,等待乐队的是无休止的雪藏。

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的原因,隋聿等人好几次去公司要说法,都无功而返。黎耀廷脾气暴,甚至在老板的办公室里动起手来,都没有给他们打来一个结果。

就在隋聿他们请了律师,准备和星途打官司的时候,鼓手俊文抑郁症复发,在自家的浴室里烧炭自杀了。

事情闹大后,星途才派了个不大不小的副总出面。隋聿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星途的老板许总和隋光明是老相识,他和Paradox签约根本不是为了打造他们,而是受老友之托,故意签下隋聿的乐队,然后将他们彻底雪藏起来。

这是隋光明对隋聿脱离他掌控的惩罚,同时也是警告,是胁迫,是规训。

因为这件事,父子俩之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当时不断传出各种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甚至一度影响了云图的股价。

最后这场战争是以隋聿退出乐队回到云图,星途还乐队自由身结束,重归自由的Paradox出来活动后没多长时间,就因为沉寂了太久,又失去了两个重要成员,很快就宣布解散,从此乐队没有了,死去的人也再也不能回来。

“所以有的时候我也在想,你也未必就比我们过得轻松,你会不会觉得老天爷对你不公平?”多年之后再回忆起这段往事,齐思卉有了不同的感慨:“就像电视剧里常演的,二代太子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和家族抗争之类的?”

“说什么傻话。”隋聿被齐思卉的话逗乐了,“我过着比别人优越的生活,享受着最好的资源,拥有着大多数人这辈子可能都没见过的东西,我有什么觉得不公平的。”

无论什么时候,隋聿都无比清醒。他知道自己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一切的同时,需要承担同等的责任。在最容易矫情的青春期,他都没有想过要逃避。

富二代们刷着父母的百夫长卡,遇到挫折只会动用家庭的资源解决问题,却口口声声说着要反抗自己的命运,要和家庭抗争到底,这在隋聿看来有些幼稚可笑,甚至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其实我从来不排斥接过他的担子。”隋聿对齐思卉说:“但他并不需要用那样的方式,到他需要的时候,我会放下自己的一切回去的,我知道那是我的责任。”

但隋光明非要用这种见血的方式,在他们父子之间撕出一道裂口。事后隋聿曾经质问过隋光明,隋光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孩子没挨过打,就不知道疼。

谈及往事,气氛不可挽回地往沉重的方向滑去,齐思卉用一种轻松地语气说道:“现在想想,幸好当年和你分了手,不然以我的性格嫁入豪门,肯定受不了你那个控制狂的爹。”

见齐思卉想得挺远,隋聿睨了她一眼,像过去那样半开玩笑地刺了她一句:“你居然以为我们能走到谈婚论嫁那天呢?”

“没有。”齐思卉笑嘻嘻地透露了一个自己的秘密:“和你在一起的第三天我就后悔了,只是后来出了太多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你说。”

隋聿和齐思卉当了多年的朋友,在乐队即将签约前的一个夜晚,在黎耀廷他们的撺掇下,他俩懵懵懂懂地升级成了男女朋友。

在那之后不久乐队就出了事,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两人在一家便利店里分了手。

现实中的雨越下越大,那天的场景和此刻微妙地重合了起来,当时齐思卉坐在靠窗的长桌前,对隋聿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当朋友比较合适。”

听到齐思卉的这句话,隋聿的第一反应是如释重负,隋聿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对爱情和友情的界限有些迷茫,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隋聿也终于确定,自己对于思卉的感情从来都只是好友层面的欣赏和喜欢,并不想因为这个小插曲而改变。

两人正说着话,隋聿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是池一旻发来的一张随手拍的照片。隋聿点开照片,放大看了一眼,唇角不自觉地漾起了温柔的笑意。

照片拍的是一张雨中的便利店,因为光线昏暗,距离比较远,又隔着一层雨幕,照片里的人物拍得并不清晰,但隋聿看得出那是自己和齐思卉。

池一旻应该是隔着车窗拍的,玻璃上倒映出他的那双眼睛,和照片里的隋聿恰巧重叠在一起。

齐思卉注意到了隋聿脸上的表情,有感而发:“我曾经以为我是喜欢你的,但和你在一起之后,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说到这里,齐思卉笑了起来:“很庆幸,没有因为那段过家家一样的感情失去你这个朋友。”

隋聿没有马上回应齐思卉,而是对话框里敲下“好看”两个字。字刚打完,他想了想,又删掉,换成一张表情包。最后他倒腾了半天,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发出去,关掉了对话框。

“你现在还有在唱歌吗?”隋聿问,手指在手机的背面摩挲。

齐思卉沉默了下来,一整个晚上,诸如“失落”“沮丧”这样的情绪第一次在她的脸上出现。

她不怕旁人的目光,也不怕别人觉得她一事无成异想天开,但承认时至今日还有梦想这件事,让她羞于启齿。

“有,下班后会去酒吧演出。”半晌之后,她才低声说道:“还是一个乐队的替补主唱,但不太有演出的机会。”

“这是一位音乐制作人的联系方式。”隋聿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他点开齐思卉的头像,推了一张名片过去:“你可以和他约个时间,我会提前和他打声招呼。”

齐思卉知道隋聿的用心,鼻头有些发酸:“怎么,隋总要砸钱捧我呀?”

“想得倒挺美,我和他也不太熟。”隋聿笑着收起手机:“我只是给你牵条线,人家要不要和你见面,能不能瞧得上你,还得看你自己的表现。”

这时店里的客人招呼她收银,齐思卉应了一声,和隋聿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起身进去了。

隋聿也从台阶上站了起来,目光不由地又落在了屋檐外的雨幕上。

其实让他记住几年前那场大雨的,并不是这段无疾而终的初恋。

有一件事只有隋聿知道,其实他和池一旻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云图的研发部,而是在齐思卉和他分手的那个晚上。

那时的齐思卉把想说的话说完,就起身离开了,留隋聿一个人坐在原位,把杯底的一点咖啡喝完。

那晚的雨像是下不完似的,没完没了地往下落,隋聿推门走出便利店,站在屋檐下发了一会儿呆。

这半年里发生了太多事,隋聿都撑过来了,但这场无休止的大雨像最后一根稻草压上他的心头,让他第一次觉得不堪重负。

但还能怎么样呢,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就在他准备冒雨离开的时候,一个男生从身后推门走了出来,将一把伞往隋聿的怀里一塞,就头也不回地跑进雨里。

那晚隋聿撑着池一旻的伞回了家,将那把印着T大校名的伞好好收起,放进了柜子。

事后他也无数次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在大雨中记住一个陌生人的脸。在公司里再次见到池一旻之后,他终于有了答案。

他也从此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

和池一旻的初遇,在隋聿的记忆里是美好的,但想起之后发生的事,他又觉得有些沮丧。

隋聿不是爱悲春伤秋的性格,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眼看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他拎起齐思卉给的矿泉水,将外套上的拉链拉到顶,准备冒雨回车里。

他刚迈下台阶,就看见池一旻撑着伞,站在斑马线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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