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抚养(二更)

千里花了些时间才说服自己掀开那块白布。

一只汗湿的小手突然攀上了自己的,千里不用回头便知,这是明煦。

明煦颤抖着轻喊一声:“大哥”

“”千里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些犹豫已经烟消云散。他鼓足勇气,握紧明煦的手,上前轻轻掀开白布的一角。

明尘青灰色的脸慢慢露了出来。多兰将他的遗容整理得很好,血迹擦得干干净净,让明尘看起来还算整洁。千里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目光触及到他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时颤了颤。

这么深,这么大的伤口当时他该有多疼呢?

明尘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对妻子的思念和对未出世孩儿的期盼中,孤注一掷地将剑捅入阿尔萨兰胸膛的呢?

“大汗,大汗”明煦在看到明尘脸庞的那一刻便忍不住哭泣起来,他今天哭得太多了,眼睛红肿到不像话,声音也不复平时的清亮,沙哑着,不知所措地攥紧千里的衣角,腿软得快站不住。

抱剑默默从将士人群中挤出来,想接近明煦,想说点什么,想把他抱在怀里,可最后那手只是抬了起来,又无力地收了回去。

他当时在战场上离得太远,甚至还不如多兰发现得早。

这让他怎么对得起视长兄如父的明煦?!

千里呆呆地望着明尘的尸体,僵硬地扭过头去,又看了一眼床上安详躺着的托娅遗体,脑子乱作一团,呆滞地在两人中间来回看着,嘴唇几欲张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怎么会这样。”他轻声说。

子牧只能以沉默相对。

上次见面时,这个高大的男人还一脸郑重地对自己保证会对托娅好;可谁知道下一次相遇,他们夫妻就已经在地下重逢了呢。

“怎么会这样。”千里又重复了一遍。

他凝滞地抬头,望向屋内所有人,含泪的眼神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染上了深深的绝望。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千里终于撑不住,怒吼了一声,嚎啕大哭。

他背过身,把脸藏起来不让人看见,同时双手拼命擦掉脸上的泪水,哭到只能弯下腰,狼狈地抹着脸,只留给众人一个颤抖崩溃的背影。

那双深绿的瞳孔水洗过一般,隔着重重水雾艰难辨认出托娅的遗体,他的情绪又一次崩溃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我只是晚回来了一点点为什么谁都没有保护到?”

谁能解答千里这个疑惑呢。

抱剑终于找到机会,将明煦扣在自己的怀抱中,温和地轻抚他的后背,一个一个吻落在少年的发丝上,沉痛地合上眼。

明煦尚有人心疼。

可是那个会心疼千里的男人在哪儿呢?

像是感应到了抱剑心中所想似的,千里缓缓蹲了下来,竭力抱紧双臂,幻想这是另一个人的臂弯,小声哭着喊道:“雁来哥哥雁来哥哥”

他双眼紧闭,破罐子破摔了,一声又一声地喊着爱人的名字,一张脸哭得乱七八糟涕泗横流,看着委屈到了极致,任何人见了这副模样,都不会对他再硬起心肠。

子牧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眸望见多兰被感染得也通红的眼眶,不禁抬手抚摸了下她的面庞。

多兰抬起眼,失落地望着他,像是在用眼神请罪。

“没人会怪你的。”子牧轻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有意安慰,可多兰还是自责。如今多说无益,她只好顺着子牧的安慰,乖乖在他身后站定,跟她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模样一点都不一样,看得子牧心头发软。

而现在不是沉浸儿女私情的时候,子牧眼神定了定,问道:“贺雁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庭深回答他:“合敦遭熠彰用孔雀籽所害,连日昏迷不醒,我还没找出来应对之策。”

“孔雀籽?”子牧声音抬了一抬,与眼睛瞬间亮起来了的多兰对视一眼,也有些激动,“大师可知,这孔雀籽正是从云荣的地界流出去的。”

“云荣王的意思是”庭深也精神一振,忙追问道。

子牧点了点头:“云荣的生长环境十分适合孔雀籽生长,也是云荣医者最先将其用入药中的,对于它的研究,我们很是完善。”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庭深不禁喜上眉梢,连忙将子牧引到贺雁来的房间。

千里期期艾艾地跟在身后,看着精神萎靡,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只听子牧喜道:“果不出我所料!”

他一愣:“什么?”

子牧转过身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这病我能治。”

紧接着,他又解释道:“我额吉当初被玉成母子所害,用的就是孔雀籽。多年来,为了将额吉的死因研究清楚,我研读医书,醉心孔雀籽的研究,终于找到了我额吉去世的原因,制作出了解药。而贺雁来的症状,与我额吉当初如出一辙!”

千里嘴唇抖了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小心翼翼地问:“那能行吗?”

“呵,二爷做事,什么时候叫你担心过!”子牧心里高兴,话说得也松快。只见他直接从胸口衣襟处摸出一个小药瓶,仔细地从中倒出一枚药丸来,递到千里面前,“这瓶药我一直贴身带着,没想到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云荣王”千里眼底泪光闪烁,“大恩不言谢,若是雁来哥哥能苏醒,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能要你为我做什么?”子牧毫不在意,捻起那枚药丸,又给庭深看了看。

老人家仔细检查那枚药丸,又送到鼻下嗅了嗅,大喜,不住点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想我钻研这么久,竟还没参透孔雀籽的奥义云荣王是大成者!”

子牧抬手摆了摆,不再多说,上前将那枚药丸送进了贺雁来口中。

千里紧张地凑上前,眼巴巴地等他雁来哥哥吃下药丸,不禁急道:“他,他要是醒不来”

子牧浅浅勾了勾嘴角,轻声说:“不会醒不来的。”

这可是他为他死去的额吉亲自研制的药。

如果当初他能再强大一点,额吉会不会就能活下去?

这是无数个午夜梦回,困在子牧心头走不出去的梦魇。

多兰自然了解他,悄悄握住子牧的手捏了捏。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了。”庭深沉声道。

突然,一声啼哭打破了平静,众人望去,只见产婆焦急地抱着怀里的小孩子,“乖啊乖啊”地哄他。

可是净台像是知道自己额吉和阿布都不在身边一般,十分没有安全感,不住地哭闹着,哭声越来越大,手脚在空中乱舞,嗓音沙哑得千里心里一疼。

他招手让产婆把孩子抱来,学着她的样子小心谨慎地把净台抱在自己怀里。

千里虽不及贺雁来站起身来高大,但也是个二十岁的成年男子。这刚出生的婴孩小小的一团,好像稍微用力一些都会把他捏痛一般。千里不得不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孩子,直到他在自己怀里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乖巧地舔起了自己的手指。

可能是千里与托娅接触得久,净台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些额吉的味道,所以竟在他怀里安静得很,一点都没有刚才哭闹的模样。

千里的心房突然有一块软塌了下去。

这就是明尘与托娅的孩子。

千里越发得心应手起来,还能调整姿势,腾出右手,轻轻刮了刮净台柔软的小脸蛋。

净台被他逗笑了,咧开没有牙齿的小嘴,冲他一乐。

可千里却瞬间掉了滴眼泪下来。

他怕泪水滴到净台的脸上,快速抹了把脸,接着试探性地轻声喊道:“净台?净台?”

净台好奇地睁开眼睛望着他,那双眼睛继承了托娅,是漂亮的翡翠色,与千里的颜色很是相像。

千里不禁将净台深深抱进自己怀里,大大嗅了一口婴孩柔软的气息。

“净台乖,我,我也算是你的那噶其,别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等雁来哥哥也就是你的西那噶,等他醒了,我们会一起抚养你长大的,好不好?”千里用他平生最温柔的声音温和细语地哄道。

净台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但他在千里怀里很乖,见千里的手指抚摸了过来,便轻轻地用嘴唇碰了碰他的指尖。

他越是乖巧,千里心中就越是难过。

本来,本来净台应该在托娅怀里,由明尘逗弄着,与自己的新额吉阿布亲近的。

可是现在,千里能给他的只有一个不算宽阔的怀抱。外面兵荒马乱,甚至连葬礼都只能事后再议。

千里眼前渐渐蒙上一层化不开的悲伤。

他痴痴地望着净台肉嘟嘟的脸,眼泪又有了决堤的趋势。

子牧见状,碰了碰明煦的手臂,示意他去分散一下千里的注意力。

明煦算起来是净台的小叔叔,眼下他的悲痛还没散去,但在孩子面前还是勉力露出一个笑颜,柔声喊:“净台,明净台”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便也沾染上了哭腔。明煦竭力抑住呜咽,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你额吉真会取名字,对不对净台?”

他从未想过和这个孩子会用这种方式见面。

明煦甚至还偷偷跟明尘说过,等净台出生了,自己打算亲手给他打一对金镯子做礼。

可现在他看着净台天真的脸,心底的悲伤却无限制地蔓延。

千里抱着净台小小的身体,回头望向贺雁来,心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想把这个孩子接过来,亲自抚养长大。

托娅和明尘能给的,他千里取代不了。

可是千里想竭尽自己所能,将他们二人唯一的血脉延续下去。

千里眼神有些痴了,在心中默念道:“雁来哥哥,你一定会同意小狼这么做的,对不对?”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床榻上的贺雁来,好像手指微微动了那么一动。

作者有话说:

下章雁来哥哥就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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