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猜忌

有那么几个瞬间,千里的大脑中都是一片轰鸣声。

眼前的景象似乎都渐渐变得模糊,就连明尘明煦冲向贺雁来的身影都慢慢虚化了;四周嘈杂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散去,方寸之间,他只能看到贺雁来倒在地上的身体。

他一时间甚至觉得很奇怪。

怎么回事?

雁来哥哥为什么会倒在这里?

明明早上他还为自己系好腰带,弯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问自己想吃什么东西,刚才不还在给大祭师敬酒吗?

他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倒下?

直到明尘双目赤红地把贺雁来抱起,猛的望向他,像是从喉咙口撕扯出来一般喊他:“大汗!”

那股轰鸣声由远及近,狠狠袭击了千里的大脑,他终于恢复了意识,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往前走去。

他的双腿似乎有千斤重,千里几乎是拖着自己的身体往前走,期期艾艾地走到贺雁来身边,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雁来哥哥?”他小声喊,声若蚊呐。

记忆中永远都会温和回应他的人,现在却双目紧闭,嘴唇青白,再也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了。

“雁来哥哥……”

“雁来哥哥……”

千里毫不厌烦地一声一声喊着,伸手握住贺雁来的手腕一个劲儿地摇着,企图用这种方式把贺雁来叫醒。

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眼圈也慢慢红了,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贺雁来的样子都有些看不清了。

一滴眼泪重重地砸在贺雁来心口,那是鸳鸟玉扣的位置。

而千里也从一开始的麻木,逐渐转换为不受控制的崩溃的嘶吼。

“雁来哥哥!”

“你醒醒啊雁来哥哥!”

“你答应过我的……”

他疯狂摇晃贺雁来的手,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中滑出来,弄花了一张绝望的脸。直到后来托娅含泪把他拉开,让赶来的庭深大师得以观察贺雁来的情况,千里都还在喊。

你明明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你为什么做不到……

千里颤抖着被托娅拉住,眼神空洞而茫然,好像一时间突然不认识自己身在何处了。他扭过头,用一双泪眼望着托娅,懵懂问道:“托娅,你哭什么?”

托娅咬紧牙关,把眼泪逼了回去。

“雁来哥哥什么事都没有,你哭什么?为什么要喊庭深大师来?雁来哥哥一会儿就醒了,肯定是这样的……”

他絮絮叨叨着自己说了都不相信的话语,双眼紧盯着贺雁来苍白的脸,无力地安慰自己:“他肯定一会就醒了,他在跟我玩呢,他就是喜欢逗我……”

托娅溢出一声哭腔,痛苦地说:“对不起……一定是我弄错了……我把药做错了……”

她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阿窕见情况不对,大声喊了句“别吉”,成功引得明尘转头过来,正巧将无力的托娅揽到怀里。

“大汗,冷静一下,现在合敦无辜昏迷,其背后原因还有待查明,大汗这时候若是慌了阵脚,岂不是正好让小人得志?”明尘虽脸色不好,但勉强还算镇定,毕竟是贺雁来一手带起来的,此刻竟能将千里稳住了去。

千里定了定心神,再睁眼时,眸中的悲痛已经被坚毅所取代。他狠狠攥了把脖子上的玉扣,眼神转动,将大厅中众人的脸色都扫了一遍。

大祭师突经变故,此刻脸色严峻,沉默地注视着一切;而熠彰立在他身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余大臣或惊恐,或好奇,或自危,各种情绪一时间都涌现了出来,看得千里心里更加烦躁。

他上前一步,问庭深道:“大师,可有头绪?”

庭深眉头蹙起个死疙瘩,很是不解,摇了摇头:“请大汗再容我些时间。”

“那,那雁来哥哥……”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千里强行让自己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庭深脸上划过一丝恼怒,是自觉被不知名的歹人挑衅了的愤恨。他扬了扬下巴,对千里保证道:“大汗,老头子我定当竭尽所能,大汗尽管放心。”

千里才感觉自己的心脏落回了原地。

贺雁来被转移回了自己的寝殿,几个重臣不放心,都跟着过来了。

大祭师也因宫中出现这种腌臜事而十分愤怒,誓要第一时间掌握事情的动向,所以也跟着来了。

庭深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面沉似水,眼前摊开了一排银针,而他捻起了最粗的一根,略略沉吟一瞬,扎在了贺雁来的胸口。

贺雁来猛地一弹,把千里吓坏了,当即要冲上去观察贺雁来的状态,被托娅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庭深细细看了看贺雁来的脸色,又掀开他的眼皮,缓缓吐出一口气,得出结论:“幸好,暂时能保住一命。”

千里紧握的拳头这才松开了。

“只是,这昏迷的原因尚未可知。”庭深抿起嘴唇,转头问托娅,“丫头,我给你的药方子,你是按照上面一字一句地照做的?”

托娅审慎道:“不敢有半点违背。”

“那还真是奇了怪了,我的药方子绝对没有问题,合敦也是一直吃的我做的药丸,怎么偏偏这回出了问题?”

庭深的疑惑自然无人可解。

房内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静。

“呵。”

众人皆循着发声处望了过去,原来是熠彰。

熠彰似乎没想到自己居然吸引了这么多人的注意,脸上划过一丝意外,连声道歉:“对不住,熠彰想到了些事情,一时没忍住,才弄着些动静。”

千里追问:“想到什么了?”

“这……”熠彰面露难色,小心扫了庭深一眼。

他这故作犹豫的神情看得庭深立刻心生不满,当即冷哼一声:“小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弄那欲拒还迎的样子。”

“大师误会,大师误会。”熠彰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熠彰只是觉得自己的猜测太无稽之谈了。熠彰以为,既然大师如此自信,药丸没有问题,那出了错的,岂不就是别吉了吗?不过别吉怎么可能存心害合敦呢,这太荒诞了,所以我才被自己逗笑了。”

明尘鹰隼般的目光有如实质,瞬间投在了熠彰身上,杀意尽显。

可是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被这师徒俩吸引过来了。

无非是师徒中至少一人犯了错,不然一直都行得通的药方子,怎么就突然失效了?

动机是什么?

海日古突然喃喃开口,语气也有些不确定:“我记得,别吉的生父是罪臣阿尔萨兰……”

“大人慎言!”一直被熠彰如此污蔑都没有反应的托娅猛然看了过来,满脸都是被侮辱了的愤怒,“我额吉是因阿尔萨兰而死,我自小也从未得到过阿布的关爱,我甚至想将他千刀万剐都不尽兴,如何会替他做事,加害救我于水火的合敦?”

少妇疾言厉色,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刚烈的模样让海日古看着都有些畏惧,悻悻闭上嘴。还不死心地小声说:“那谁知道……”

托娅一张俏脸起得通红,只能扭回头闭上眼睛。

“够了。”

一句极低极低的声音轻轻响起。

千里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床边,此刻正在旁边的小矮凳上坐下,握着贺雁来露在外面的手掌,怕他冷,不住地揉搓着,同时专注地望着爱人的脸。

“我相信别吉和庭深大师。”他又说。

下一秒,千里的眼神陡然变得狠辣,那是与他平日或凌厉或温顺都截然不同的一种状态。

他一字一句地,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吐出了几个字:

“我一定会,抓到背后那个捣鬼的人,来给雁来哥哥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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