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才的孩子们倒是遇上了好时代。

一九七七年,高考恢复,人们奔走相告,谁都知道上大学就意味着一个好前程。那一年,大女儿十四岁。惠才原本忧虑不已,以为过两年就得送女儿上山下乡。如今只要发奋读书就能上大学,家庭成分不再如拦路大虎般挡住去路,这是何等福音。

听说县城的新华书店到了一批数理化自学丛书,吕早上五点就赶去排队,终于买到了一套共二十本的丛书。每到杂志征订季节,吕就从单位拿回征订目录,随孩子们勾选,想订什么就订什么。

孩子们都很懂事,学习上从不让大人操心。学校也很重视教育,经常组织家长开会。一日,二女儿的班主任来到家里,要请惠才去介绍经验。惠才先是推辞,说自己没什么经验可讲,后来拗不过老师,只好应承下来。临走时,老师叮嘱惠才好好准备。惠才想了想,也不知道要怎么准备。

第二天下午,惠才走进学校礼堂时,才发现眼前黑压压一片,居然来了上百人。先是学校领导和老师上台讲话,随后轮到家长发言。巧得很,前来介绍经验的几位家长都是孩子的妈妈,她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三四张稿子,上台后就照着念。

惠才上台时,手里却没有片纸只字。她对大家笑了笑,说:“敬爱的领导和老师,亲爱的姐妹兄弟们,我没什么经验好介绍,今天就是来和大家聊聊天的。”这出人意料的开场白收获了一片掌声。

接着,惠才不慌不忙地聊起来。她说在孩子面前,自己既是母亲,也是朋友。她从不骂孩子,更不会打孩子,多数时候都是夸赞他们,让他们对自身有充分的信心。平时,她很注意以身作则。比如单位的会议室里有彩电,但她没去看过一次,如果她总去看电视,那就不好要求小孩不看了。就这样,她将日常生活中教育孩子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台下的家长一个个听得十分专注。

散会后,惠才随着人群走出礼堂大门。这时,有人跑过来对她说,她的发言很精彩,又亲切又有感染力。惠才听了好不开心。

惠才家离县中很近,走小路的话只有五六百米。小路两边长着密密层层的小草,一到雨天就湿漉漉的,天晴了,草尖上又全是晶莹剔透的露珠。孩子们一早去上学,总会被小草打湿裤管和鞋子。

姐弟仨都没说过什么,吕居然察觉了。他花了一个中午,顶着烈日,把那段路上的小草铲得干干净净。后来,二女儿上大学时,写了一篇名为《父亲的天空》的散文,发表在《少年文艺》上。从来只看医学书的吕,拿着那本《少年文艺》看了一遍又一遍,那是他这辈子看过的唯一一篇文艺作品。

为了给几个孩子改善生活,惠才买回两只小兔来养。兔子一公一母,斑驳的毛色、红红的眼睛,着实可爱。吕也喜欢极了,他照料动物特别细心,养什么都比别人养得好。

兔子长得快,也生得快,第一窝就下了六个崽崽。家里种的菜远远不够吃,只得去打草。一日,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惠才去县中后面的山窝里打草。她埋头割草,割得差不多了,便直起腰准备回去。一返身,只见二女儿站在身后,正在细雨里无声无息地哭着。

惠才吓了一大跳,说:“你怎么来了,不用上课?”

二女儿说:“我知道你平时会到这里打兔草,就趁课间操跑来看看。妈妈好可怜!”

“可怜什么?快去上课,我也回去了。”

次日下午,放学好久了,二女儿迟迟没回家。正着急时,女儿回来了,提着满满一篮子草,她没带镰刀,是用手指掐的。看着那双被草汁浸得绿生生的手,惠才心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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