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真相

U型枕效果显著,等两人从飞机上下来时,郑墨阳一扫疲惫之态,又恢复了平常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冯诺一裹着大衣跟他走到出口,替他打着剩下的哈欠。令人疑惑的是,对方脚步没停,直接往地下停车场去了。

冯诺一犹豫地四处张望:“你没有让人来接吗?”

“没有,”郑墨阳掏出钥匙,“我们开车回去。”

“你开?”他有些踌躇,“坐了这么久飞机肯定很累,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还是打车回去吧。”

“没事,我补过觉了。”

“我来开。”

郑墨阳看了他一眼,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你开车的水平和没进化的灵长动物差不多。”

这导致副驾驶座的车门关的很响。

郑墨阳笑着提醒他系上安全带,慢慢把车开出停车场。

“你很喜欢开车吗?”冯诺一望着水泄不通的机场外环,有点没好气地问。

“只是想和你单独聊一聊,”郑墨阳按下车载音响的播放键,90年代的抒情歌流淌出来,“谈论某些事情的时候,我不喜欢有第三个人在场。”

“不要这么正经,你有点吓到我了。”

食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了两下,郑墨阳问:“下午在路上和你聊天的人,是你前男友吗?”

冯诺一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话题,思考了两秒,他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你怎么知道他是谁?你偷听我们谈话了?”

“只有开头几句,”郑墨阳为自己辩解,“而且你真的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你当时就带着标准的‘前男友’微笑。”

“哪有这种东西?!”

“尴尬、惊讶,还带着‘为什么今天不穿好一点’的悔恨,”郑墨阳向他阐释定义,“这是你工作时候认识的那个?”

冯诺一敷衍地说了声:“对。”

“你甩了他,”郑墨阳回忆道,“因为你觉得不够喜欢,但我觉得你见到他还挺开心的。”

“你凭什么管我怎么和前男友说话,”冯诺一对这种现况很不满,“你之前睡过这么多人,我有每个都挑出来问你吗?”

“那不一样,”郑墨阳说,“我那只是雇佣关系,没什么可担心的,你是真的投入感情的。”

“什么逻辑?!”

“我保证,我在路上遇到之前睡过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停下来看他们一眼的。”

“我还应该谢谢你了?”

对方觉得跑题了:“你那个前男友……”

“他都要向别人求婚了好吗?”冯诺一捂住脸,“我觉得这事可以翻篇了。”

郑墨阳对这个发展很满意,也适时地停止了追问。夜里的京城灯火通明,车辆川流不息,绵延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在夜色里漂浮。

在换曲的间隙,郑墨阳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另一个呢?”

冯诺一眨了眨眼:“什么另一个?”

“你说过你有两个男朋友,”郑墨阳说,“大学的那一个呢?你们到底是怎么分手的?”

前面突然闪过两束刺眼的强光,冯诺一伸手挡在眼前:“都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有什么好说的。”

“你……”

在这一刻,时间好像突然停止了。周遭的车辆、歌曲的符点、郑墨阳未说完的话,都冻结成了一个定格画面。只有脑中纷乱的思绪还在缓缓流淌,像是死寂沙漠中的纤细水流。

奇怪了,冯诺一看着穿过指缝的光束想,为什么车道上会有强光?

时间沙漏恢复了流动,光源猛然逼近,他蓦地睁大眼睛,嘴里喊出迟来的警告。

“小心!”

撞击发生在短短两秒之间。驾驶座上的人猛地朝右打了方向盘,强烈的撞击轰上车子的侧面,玻璃上遍布狰狞的裂纹。

冯诺一的脑袋猛地磕在车门上,钻心的疼痛伴随着眩晕,让他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久,意识才模糊地浮上水面,有湿漉漉的东西沿着额头和脸颊流下来,他胡乱摸了一把,隐约察觉到那是血。但他顾不上思考疼痛的来源,只是艰难地扭过脖子,望向驾驶座的方向。

郑墨阳似乎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冯诺一挣扎着去摸自己的手机,没有找到,大概是卡在了哪个变形的角落里。

巨大的恐慌突然兜头罩住了他,眼前忽明忽暗的视野好像走马灯一样,过去的一幕幕飞快地流过,来不及看清就消失了。

“别……”他不敢挪动对方的身体,只能徒劳地一遍遍安慰自己,“不会的……”

就在这一刻,一个清晰的念头击中了他。

他是真的爱我。

在对面车辆撞上来的短暂一瞬,人只能凭借下意识的本能行动。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往右转了方向盘,除了那虚无缥缈的、没有任何科学可以解释的感情。

即使在两个月后他们都会重生,即使自己不会记得这件事,他还是这么做了。

半梦半醒地,郑墨阳说了一句话。冯诺一费力地贴在他嘴边,拼凑着含混的字音,终于理解了他的话。

“我还你一命,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在变形的车厢里,两个人用一种扭曲的方式靠在一起,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看来是有路人打过电话了。

冯诺一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开口:“谁要你还。”

陷入昏迷的郑墨阳没有听到这句宽宥,他只觉得自己沉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周围隐约有谈话的声音。

那是几天前,姚梦琳给他打匿名电话,向他谋取安慰的场景。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

“等我告诉你他大学发生了什么之后,你就会知道了,”姚梦琳说,“他有跟你说过大学时候的恋爱史吗?”

“他在大学的时候有过一个男朋友,”郑墨阳说,“那又怎么了?”

“他大学的时候没有谈过恋爱,”姚梦琳说,“而且林霄的原话是‘他对恋爱有点恐惧’。”

这倒是真的有点不可思议了:“他?恐惧?”

“对,”姚梦琳说,“有段时间,他见到gay圈同胞都绕道走。你认识周时宇吗?谷歌中国区的高管,当年是他师兄,也是他绕道走的对象之一。”

郑墨阳皱起眉头:“他有什么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不知道,”姚梦琳似乎也觉得费解,“炫耀自己情史比较丰富?”

“他不是这种人。”

郑墨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变成了一片沉寂。

“喂?”对面突然没了声音,姚梦琳疑惑地把耳机往里塞了一点,“你还在吗?不会被卷进枪击案里了吧?”

站在纽约街头,迎着第九大道吹来的晚秋寒风,他突然明白了一切:“只有一种可能。”

姚梦琳吓了一跳:“什么可能?”

“再联系。”他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郑墨阳跑回了宾馆,冲进房间,把行李箱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地上,然后在里面翻找着。

就在一堆丝质衬衫的下面,静静地躺着他的生日礼物——那本精装书。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东西带过来,可能是冯诺一当初说的“它可以让你了解我的全部”,里面隐含的意思他到现在才明白——书里有段被粗糙的谎言遮盖掉的过去。

他读过这本书,里面没有谈到大学时候发生的事。

他坐在地毯上,周围散落着昂贵的衣物,陷入了沉思。

犹豫了片刻,他小心地把硬底封面拆了下来。然后,在被外壳包裹住的书脊上,他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迹,写着一个网址。

他在电脑上输入那行字母,按下回车键,一个页面跳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字符写着一个详细而生动的故事。他盯着冷冰冰的屏幕,感觉到心脏被什么尖锐的器物刺穿了。

那本拆去封面的书躺在他的脚边。在全书末尾,有一首叶芝的诗,与之前的几十万铅字不同,它是作者亲笔写下的。

Being young you have not known

The fool's triumph, nor yet

Love lost as soon as won

(年幼如你,并不明白

庸人的胜利,并未知晓

爱,甫一得到,便将失去)

他突然明白了,从在悬崖边上见面以来,对方的种种不合逻辑的举动:为什么会轻易地跟他回家,为什么在看到他的另一面时毫不惊讶,为什么对重置年的反应如此不同寻常。

答案其实很简单:在十年以前,曾经有过另一个重置年——

注:诗句来自叶芝《致风中舞蹈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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