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干呕

深夜十二点, 梁姿独自蜷缩在被子里,难以控制地溢出了一声干呕,她双手压住小腹, 眼睛空洞地望着房间里的白墙。

她今晚本来应该去酒店门口接清泽下班, 再跟他一起回家, 但是她没有去,跟清泽说她要在家里写论文。

按照手机给她计算的日期, 她的月经推迟七天了。

昨天晚上她还可以坐在书桌前写论文, 心平气和地等着它来。

今天却坐立难安了一整天。

她下楼跑步,在家里做瑜伽,跳绳,通通于事无补。

梁姿之前也有经期不规律的时候, 她闭经过五个月, 因为作息不规律提前过半个月,因为打宫颈癌疫苗推迟过一个月。

可是这些都在她和清泽在一起之前。

所以不管原因是什么,她都能轻而易举地排除“怀孕”这个可能。

但她现在不能了。

自从和清泽上床之后,她就变得无比在意经期, 好在这一年多里, 它一直都很准时。

梁姿仔细回忆了一遍这个月的性/生活。

清泽每一次都做了措施,从一开始就做。他们没有抱着侥幸心理省略过一回, 因为这件事容不得一丁点意外。

可避孕套本身就带着百分之二的意外。

梁姿翻了个身,关上了台灯, 眼前一片漆黑。

下腹传来隐隐的坠痛感, 和痛经很相似,网上说怀孕初期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捂住嘴, 又干呕了一次。

在那次闭经之后, 梁姿就认定了, 身体是一套很诚实的系统,就算它早已被社会改造过,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衣服穿少了,它就会打哆嗦。

饭吃少了,它就会咕咕叫。

穿上高跟鞋,脚就会疼。

体重轻到无法支撑身体的时候,月经就会停止。

不管心里是满足还是难过,身体都会一五一十地向她反馈,它是不是喜欢。

现在,它告诉她,它不想怀孕。

身体不想。

心里也不想。

梁姿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很久以来,那些问题一直存在于她的脑子里,但是一直模模糊糊,七零八落,在合眼的一瞬间,它们瞬间成了形,冲到她眼前来:

如果怀孕了,她要怎么办?

是吃药还是做手术?

是在法国做还是回国做?

做完之后,她要怎么办?

在这个寂静封闭的小房间里,梁姿没有想过任何人,她没有想过妈妈和爸爸,没有想过姥姥,没有想过清泽。

她心里只有她自己。

因为最后上手术台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又翻了个身。

但愿是她这些日子写论文写得太凶,才会让经期推迟。

但愿月经明早就会来。

黑屏的手机里,清泽在晚上十一点给她连发了三条消息:

【一个人下班回家真无聊】

【明天晚上我去你那住好不好?】

【晚饭想吃什么?】

她把手机静了音,一条也没回。

早上七点五十,一夜未眠的梁姿站在门口,眼看着上班的药剂师把大门打开,跟着走进了药店。

她买好验孕棒,问了使用方法,浑浑噩噩地往家里走。

街角的面包店飘出浓郁的黄油香气,梁姿往常会被诱得食指大动,今天却屏住呼吸小跑了几步,一心想避开这股甜腻腻的气味。

她迎着冷风跑出了十几米,步伐放缓的一霎那,腹部滑过一道熟悉的热流。

像一份从天而降的礼物。

梁姿仿佛被一口气吊着,脚步片刻没停,匆匆向家里走去。

一场审判正在卫生间里等着她,一如十年前高考出分的那一天,她从海边赶回家,忐忑不安地查询自己的成绩。

不同的是,她一辈子只会有一个高考成绩。

而月经推迟这件事,她也许每个月都要来上一次。

咔嚓。

梁姿把自己锁进了浴室,细细簌簌地脱起衣服,颤抖地低下了头——

一抹等候多时的鲜红色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看见一个破碎的锋利啤酒瓶,猛地凿进了自己的脑袋。

流血了。

身上的力气被抽干净了。

人也醒了。

梁姿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眼泪一颗一颗砸在了腿间的墨蓝色瓷砖上。

她记起来,每一次欢愉之后,她和清泽似乎也是这么瘫在床上的。

可付出代价的只会有她一个人。

梁姿坐在沙发上缓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有力气打开手机。

清泽在早上又发来了两条信息:

【怎么不回我???】

【宝贝,你没事吧?】

她回复道:

【没事,昨天晚上睡得比较早】

【那你来吧,但是我来月经了】

还有一个晚饭吃什么的问题,她不想回了。

她什么也不想吃。

日子平静地过了一个多礼拜,梁姿每天窝在家里看书写论文,经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清泽去了圣塞巴斯蒂安,来回出差三天。

从梁姿家里离开的时候,清泽站在门口恋恋不舍,抱着她一通亲,因为除了亲也不能干别的。

“宝贝,”他可怜巴巴地开口,“咱俩已经一个多礼拜没睡过了。”

梁姿抬高手臂,揉了揉他的头发,“Loch,你是要去上班,能不能想点别的?”

清泽稍稍放低脑袋让她揉,耳朵跟没听见一样,“我六号回来,晚上去我那住,好不好?”

“……行吧。”

梁姿把清泽送出去,关上门,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她希望清泽在温暖的西班牙多待几天,晚一点回巴黎。

她现在还不想和他上床。

清泽回来的这天,给梁姿带了两份小礼物,一个芝士蛋糕和一顶黑色贝雷帽,都是巴斯克地区的特产。

他说道:“我一直在开会,这两样是我拜托Gabriel买的,蛋糕要是不好吃,你就找他。帽子要是不好看,你也找他。”

梁姿坐在副驾驶,把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对着后视镜照了照。

还可以。

“你怎么不让他也给你买一顶?”她问。

清泽刚好把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从车门那里又变出一顶黑色贝雷帽,“……买了,但是戴着有点奇怪。”

他看了看梁姿,“还是梁老师戴着好看。”

梁姿直接把帽子扣在他头顶,左看右看,笑出了声,“帅是很帅,但是怎么这么像卖报纸的小男孩。”

“哼,”清泽把帽子抓下来,放回去,“那你就是卖报纸的小女孩。”

十二月的巴黎总是又阴又冷,梁姿预定了一家杜乐丽附近的日料餐厅,和清泽去吃寿喜锅。

餐厅里暖和又热闹,虽然价格不便宜,但氛围很像平常的日式小酒馆,柜台前摆了一整排的清酒。

梁姿和清泽在温馨的暗黄灯光下面对面坐着,又说又笑,眼里笑意温柔,只有对方。

从两人在意大利餐厅吃的第一顿饭,到后来的每一顿饭,他们都是这么吃的。

除了那顿赌气的火锅。

梁姿端起自己的琥珀色梅子酒,“祝贺清老板把今年的差都出完了。”

清泽也拿起玻璃杯,杯里装着无色透明的矿泉水,“预祝梁老师马上把论文写完。”

叮铃。

两道视线再一次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却没有带来他们早已习惯的同频快感。

清泽在浴室里将梁姿抱起来,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床上。

他们用了同一泵沐浴液,此时也被同一股薄荷香气紧密缠绕。

将近半个月没做过,清泽难免有些急切,他一只手握着梁姿的肩膀,吻着她的颈间肌肤,另一只手向床头柜探去。

抽屉合上的声音都比平时大了几分。

梁姿被裹在一片柔软之中,清泽的吻像一种魔法,渐渐让她逃离现实,忘却了过去。

她勾着清泽的脖子,双唇不断地回应他炽热而温柔的爱意。

半阖的眼眸习惯性地随着清泽的动作看去,瞥见了他手里的那只蓝色小包装。

蓦地,身体里的情潮退了。

眼底多了三分清明。

在包装被撕开的那一刻,她的手抵上了男人宽阔的胸膛。

掌心传来心焦火燎的滚烫。

“清泽,”她的眼睛不躲不闪地望着他,轻声开口,“我今天用手,好吗?”

清泽还在她的颈侧放肆吸/吮,闻言,停住了。

他抬头瞧着梁姿,眸子里有错愕,有不解,有失措,但最后剩下的还是温柔,只有温柔。

“好,”他沙哑地出声,把避孕套扔在床下,“听你的。”

梁姿不想看清泽现在的表情,她闭上眼,唇瓣贴上他的,“这里也可以。”

一次之后,他们依偎在一起,身体满足,心事重重。

“清泽,我以为我怀孕了,可是我不想怀孕。”她对他直白地道出了原因。

清泽沉默了两秒,“是那天晚上吗?你没有回我消息。”

梁姿握着他的手,用指腹磨着他的中指指节。

这个人,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

她点头,“对。”

清泽侧过身,把梁姿整个人纳入自己的四肢范围,下巴搁在她头顶,蹭了蹭。

他的大掌抚过梁姿的后背,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之后,他才说道:

“宝贝,对不起。”

“你是不是很害怕?”

“我以后会很小心的,但是如果你不想做,也没关系。”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脖子,犹如梦呓,“会好的,过几天,就好了。”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没再见面。

梁姿紧锣密鼓地写论文,终于赶在圣诞节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把最后一章发给了导师。

她顺利地在今年写完了初稿,和她计划的一样。

梁姿和清泽定在了周六见面,打算先去电影院看刚刚上映的《小偷家族》,晚上在清泽的家里一起做饭。

这一天,他们约在了下午出门,因为两个人上午都在各自忙碌。

清泽在家里做了巧克力慕斯,订了一束红玫瑰,给梁姿准备了漂亮又性感的内衣和睡裙,还有几个质量过硬的小雨伞。

用不上也没关系,他别的地方也都很好用。

他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写完论文的梁博士度过开心快乐的一晚。

在这个家里。

梁姿也早早出门,跑到商场柜台取钢笔。

她两个星期之前就买好了,让柜台在笔上刻了个“Q.Z.”,耗时一礼拜,她今天才有空取货。

她把一千多欧的钢笔放回家,打扫了一下房间。

下午两点整,清泽准时把车停在了公寓楼下。

梁姿收了手机,看了一眼窗外,天气阴阴沉沉。

她往包里塞了把雨伞,开开心心地出门了。

梁姿和清泽都知道,今天属实不是一个出门的好时机。最近一个月,黄马甲为了抗议油价上涨,每个周末都会在巴黎市中心的各大主干道浩浩荡荡地游/行,道路时常受阻。

但他们不在乎,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

梁姿从温暖的大楼里走出来,天空果然飘起了小雨,她被冬天的寒风冷不丁一吹,“嘶”了一声。

她从车前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清泽扶着她的腰,让她在自己的腿上坐好。

心急的恋人在狭小的车厢里相拥,唇瓣相吮,舌尖追逐,交换气息。

也许是想把过去一周错失的亲密尽数补回,他们的温热指尖陷进彼此的头发,吻了很久。

比任何一次都要久。

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吻,马路萧索,天空阴郁,巴黎有雨。

作者有话说:

预备备了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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