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立命

十二月初的一个周日下午, 天气阴沉,清泽家里静悄悄的。

梁姿在泳池里游泳,清泽在书房里看书, 两个人互不耽误。

自从和清泽在一起, 梁姿游泳的频率确实提高了一些, 一周大概游两次,每次三四十分钟, 累了就停, 从不勉强自己。

她洗完澡,吹干头发,进了厨房。

虽然室内温暖如春,但毕竟是冬天了, 灰白的天空总让她觉得凉丝丝的。她打开柜子, 选了一罐大红袍,又拿了一套英式骨瓷茶具。

干茶叶散发着烘焙过的味道,像冬天的炭火那样令人心安。

梁姿把茶泡好,端着茶盘去了书房。

清泽正坐在写字台前看待会儿要和梁姿讨论的诗集, 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早早抬起了头,等了几秒钟, 才等到梁姿走到门前。

“马上看完,等我几分钟。”他说道。

梁姿点点头, 把茶盘轻轻放在木质茶几上, 整个人蜷在沙发里,不声不响地看着清泽。

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 手里拿着一支笔, 长而黑的睫毛垂了下来, 眼睛认真地看著书。

相比于清泽工作的模样,她更喜欢看他学习时的样子,心无旁骛,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让她着迷又佩服。

清泽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梁姿面前,低头瞧着她,懒散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梁姿,看入迷了?”

梁姿也不跟清泽废话,她拉过他的t恤下摆,把他带到沙发上,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去。

清泽的鼻息里却全都是梁姿头发的香味,他也情不自禁地吸了一口。

却没有接吻。

他们今天有正事要干。

要是一亲上,下午全完。

清泽把茶杯拿过来,喝了一口大红袍,“好喝。”

然后用法语问道:“我们开始?”

梁姿说“好”。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把一只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

姿态悠闲,态度却端正。清泽扮演听众的角色,他用法语提出一个问题,梁姿翻译成中文,再用法语回答这个问题。

一来一回,聊了一个多小时。

清泽说道:“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这本书的中文名是‘无尽’,法语翻译成了‘三天十二夜’?”

梁姿翻译完,回答说:“我问过这本诗集的译者,她告诉我说,作家一开始想的书名就是‘三天十二夜’,指的是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做/爱,一共做了三个白天和十二个晚上。但是编辑说这个名字不够诗意,所以她就把书名起成了‘无尽’,意思是无尽的爱。”

梁姿说完,拍了拍手,说起了中文:“可以了,这位读者,今天就到这吧。”

她伸了个懒腰。

清泽也切换成了中文模式,“我更喜欢‘三天十二夜’。”

梁姿笑了一声,“因为带着数字吗?”

清泽闻言,把梁姿拖到了自己腿上,梁姿干脆环上了他的脖子,两个人在沙发里团成一团,进入了小学生式的打闹环节:

“你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呀?”

“啧,梁姿,你往哪儿拍呢?”

“你不认识胳膊呀?”

“那是胳膊吗?”

玩笑了一会儿,清泽把梁姿抱在怀里,正色道:“我要说明一下,我们这个学科虽然叫数学,但证明里没什么数字。”

梁姿回想了一下她瞥过几眼的论文,“嗯,好像都是字母,还有一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符号。”

“我可以给梁老师讲讲。”

梁姿还真开始问了,“一条竖线是什么意思?”

清泽回答道:“如果是单纯一条垂直的竖线,那就是对于映射的限制。如果是字母i的大写,那就是Ideal,理想。”

“字母右上角的星号呢?”

“有很多意思,可以指向量空间的对偶空间,也可以指复数共轭,还有adjoint,伴随算子。”

“那你为什么更喜欢法语的书名?”

“因为它让我想起我们。”

梁姿抵住清泽的额头,“我也是。”

清泽微微偏过脑袋,在一个似是而非的煎熬下午,终于,吻上了梁姿。

——

周二晚上,梁姿去了三区的凤凰书店,旁听这位青年作家的第一场讲座。

她坐在台下,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听一边记。

台上的那位中国男翻译每说一次法语,梁姿就要在心里感叹一遍,他翻得也太好了。

这位翻译是诗集的第二译者,在他说中文之前,梁姿以为他是个法籍华裔,因为法语听不出一点口音。

也是因为他明天没空,所以教授才找了她帮忙翻译第二场。

讲座两个小时结束,几位读者依然在跟作者交流,梁姿在一旁等着,低头给清泽回了个微信:【还在书店,讲座刚结束,我还要和她聊一下】

清泽回道:【好,我现在去接你】

读者渐渐离开,书店里只剩下梁姿和这位作家,还有男翻译和联系梁姿的老师。

翻译鼓励她:“没关系,不要紧张,你也看到了,读者们还是很友好的,加油。”

“谢谢,”梁姿说道,“你今天的翻译太棒了,你是专职的翻译吗?”

“我在巴黎做自由职业,算半个翻译吧。我叫孙一杭,你呢?”

“我叫梁姿。”

清泽走进书店的时候,就看见梁姿站在书架前,手里拎着包和她的米色大衣,跟一个中国男人相谈甚欢。

他抬头挺胸,走到了梁姿身边。

梁姿给他介绍道:“这是今天的翻译,叫孙一杭,翻得超级好,而且还是我的学长。”

又指了指紧挨着自己的男人,“这是我男朋友,叫清泽,在巴黎上班。”

听见这句介绍,清泽那张疏离又和气的脸突然笑得阳光灿烂,他微微颔首,“学长好。”

孙一杭:“太客气了,叫我老孙就行。”

梁姿和清泽笑出了声。

回到梁姿的家里,梁姿坐在客厅的书桌前复盘今天的讲座,准备明天下午的翻译。

地方实在太小,清泽转悠不开,他在书桌前站了一会儿,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本子,上面写着“消气指南”。

“黎黎,”他往桌子上指了指,“这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梁姿一巴掌把本子盖住,“不能给你看。”

为什么不能给他看呢?

“梁姿,”清泽语气骤变,“你不会是骂我骂了一整本吧?”

梁姿没回答,对他说道:“你去卧室,我要一个人待着。”

清泽向来不打扰梁姿干正事,他听从指令,乖乖躺在卧室里看书。

睡前,两个人抱在一起。

梁姿瓮声瓮气地说:“今天不做,没心情。”

清泽看她一眼,“我是那种人吗?明天我们梁翻译要动脑子,今天当然得好好休息。”

梁姿想反驳他,你不是那种人吗?

转念一想,清泽确实不是那种人。

她点点头,“地址我发给你了,下午三点开始,七大可以随便进,Loch量力而行。”

“我下午有个会,争取三点半到。”

“好。”

“别紧张,梁翻译一定可以做好,就算玩砸了,也不耽误梁博士的学术生涯。”

“好像真的不紧张。”

清泽看着梁姿,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宝贝,你不会真的骂了我一整本吧?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梁姿笑了出来,手掌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我才不骂你。”你这么好。

她说道:“那个本子,以后再给你看。”

清泽放心了,“好。”

他亲了一下梁姿的额头,嗓音温和,“晚安,明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梁姿也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嗓音轻柔,“晚安,不好玩我找你算账。”

她关上了灯。

清泽在黑暗里又笑了出来。

室外天寒地冻,梁姿闭着眼睛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身体被清泽的温热体温包裹,耳边是他畅怀的笑声。

她渐渐有了睡意。

昏昏默默之际,梁姿对自己说,这次就算了,她以后也不会靠着翻译生活。

等到写论文的时候,她一定不能让清泽再插手了,就算只是抱着她抚慰也不行。

因为太上瘾了。

用来安身立命的事情,她必须一个人完成。

第二天下午,梁姿早早就到了学校教室,昨天那场讲座面向大众,今天这一场更倾向于学术层面。

教室大概有五六十个座位,已经坐了七七八八,多是学校中文系的本科生和研究生,还有一些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也许是中国文学爱好者,也许是已经退休的老教授,梁姿也不清楚。

她坐在旁边,作者坐在中间,老师坐在另一边。

这位三十出头的女作家讲述起她的创作动机和创作过程,她说一段中文,梁姿拿着笔在纸上记一点笔记,再给台下的听众翻译成法语。

教室的门不断被人从外面推开,梁姿不记得他们都是谁,只知道他们不是清泽。

作家讲完这一段,又停下了,全场人的目光从作家那里转移到梁姿身上。

梁姿抬起头,有条不紊地翻译,眼睛扫过教室墙上挂着的表。

三点半了。

他还来不来了呀……

门又被推开了。

这一次,动作很轻。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年轻男人从门后走了进来,身影颀长,黑发些许凌乱,双唇紧紧闭合,似乎在悄悄地平复呼吸。

眼睛从进门那刻起就没从梁姿的身上离开过。

梁姿嘴上一本正经地说着法语,目光不动声色地与清泽交汇。

嘀,嗒。

两秒钟之后,她低下头看了眼笔记,抬起头继续翻译,眼神时不时地扫过听众,面色自然。

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里,只有清泽知道,梁姿是在对他一个人说:唔,你终于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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