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塔楼

回到家里, 清泽待在自己的卧室,想给梁姿打个电话,又担心打扰到她和朋友聊天, 转而给她发了信息:【梁老师, 下下周二, 19号晚上,有空吗?】

过了二十分钟, 梁姿才回他:【有空, 干什么?】

清泽:【去爬个圣母院的塔楼,然后请梁老师吃好吃的】

梁姿:【清老板终于敲定好行程了?】

清泽看着消息,笑了一声。

她人都要跑了,他能不定好吗?

他回复:【定好了, 18号搬家】

清泽在剑桥又住了一个礼拜, 一边在学校里填表办手续,一边和同事朋友告别。

还有一些手续没办完,但以后再说吧——

他实在是等不及了。

这个周一清晨,搬家公司的员工来到了清泽住了七年的家, 训练有素地把物品打包, 装箱,运到车里, 送往巴黎。

搬家公司忙了一上午,清泽把他们送出家门, 自己骑着自行车去学院食堂吃了顿寡淡的午饭。吃完, 他在学院里溜了一圈,在门口的草坪上躺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让他心情宁静, 思维活络。遇到证明想不明白的时候, 他就会来这里晒晒太阳。

晒了半个多小时, 清泽拍了拍身上的草,又骑车去数学系的楼里溜了一圈。

学校还没开学,楼里空荡荡的。

清泽走到了阶梯教室的门口,大学的前四年,他在这里上过很多门课。

他伸手开门,不出意外地,教室上了锁。他倚在门前看了一会儿,离开了。

清泽走出教学楼几十米远,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座低矮的对称建筑群。

他抿了抿唇,转过头,走了。

这一天,清泽在剑桥暂别了他喜欢了二十年的数学,即将前往一座喧闹都市,做一份他不感兴趣的工作。

好在,那座城市,梁姿也在。

晚上八点半,窗外有雨,梁姿在家里看书,脑子时不时地走神。

她明天穿什么好呢?

清泽应该到巴黎了吧?

他明天会说什么呢?

梁姿抓了下头发,把书“啪”地一合,把笔“咣当”一扔,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

这个蓝颜祸水。

手机屏幕恰好在这个时候亮了——

蓝颜祸水给她打电话了。

梁姿按了接听,“Allo ?”

清泽的嗓音里带着笑意,“在干什么?”

“在看书,你呢?”

“看别人搬完家,然后去洗了个澡。”

“你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吗?”

“不太多,主要是衣服和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梁姿“嗯”了一声,窗外淅淅沥沥的。

“你那里也在下雨吗?”她问。

“下着呢,但是不大。”

梁姿停了停,眼底笑意流转,轻声说道:“清泽,我很喜欢下雨。”

“为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

“那梁老师更喜欢下雨还是更喜欢日落?”

梁姿看着窗外,转着手里的打火机,“我要是说更喜欢下雨,清老板是不是要说,明天就先不见面了?”

明天可是个大晴天。

难得一见地,清泽的平淡语气里透出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强硬——

“下不下雨,明天都得见。”

梁姿笑道:“那明天几点见?”

清泽又和缓起来,“明天白天我要办入职,晚上七点,我们在圣母院广场见,好吗?”

梁姿想了一秒,圣母院的塔楼好像就是七点关。

这个老板。

“好。”她应道。

梁姿反复斟酌,还是问道:“清泽,你今天正式离开剑桥了,是吗?”

“对。”

虽然还不知道你到底要在巴黎做什么,但是,“你会难过吗?”

电话空白了三秒钟。

“还好,”清泽的声音依旧温和,“现在没有那么难过了。而且,想回的时候还是可以回去看看。”

梁姿窝在沙发里,眼睛望著书架上的那幅油画,“那就好。”

她的嗓音轻柔舒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巴黎,也不知道你要在这里待多久,但是,作为一个五年的巴黎居民,还是想跟你说一句,清泽,欢迎你来巴黎,希望这座城市可以让你开心。”

那边又沉默了下来。

半晌,清泽说道:“梁姿,你真的很像数学。”

梁姿顾左右而言他:“我让人头痛欲裂生不如死了?”

清泽淡淡道:“那是别人。”

梁姿“哦”了一声。

她想说,她不愿意当他的数学,就像她不愿意当世界上的任何一幅画,任何一首曲,任何一本书。

但是没关系。

梁姿弯了眉眼,低声说道:“Alors,tu es ma poesie.”

那,你是我的诗。

咱们扯平。

没给清泽反应的机会,梁姿继续说:“清老板今天一定累了,早点休息,明天见。”

“好,梁老师也好好休息,明天见。”

刚要挂电话,梁姿又问道:“清泽,你以后就一直在巴黎了吗?”

“这几年是。”

梁姿想,那也差不多够了。

“哦,我就是问一下。”

清泽轻微一笑,低声揶揄道:“梁姿,你是不是挺黏人的?”

“?不是。”

嗒,梁姿挂断了电话。

黏什么人,她才不黏人。

梁姿起身推开了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还好,雨下得不大,阳台的瓷砖基本还是干的。

对面的房间依旧没有亮灯,也没拉百叶,两扇漆黑的窗上映着几抹形状模糊的暖黄色,是铁塔留在玻璃上的倒影。

梁姿的本意是吹吹风,让自己凉快一点。

可她听着淅淅沥沥的清泠雨声,脸颊却越来越烫。

——

第二天,傍晚七点零五分,西岱岛人流如织,岛上的巴黎圣母院已经敲过了晚钟。

高悬的太阳开始有西沉的迹象。

金色时刻开始了。

清泽穿着平整的白衬衣灰西裤,站在热闹的教堂广场上等梁姿。

看见梁姿的第一眼,清泽那双桃花眼就弯了起来。

她穿了那件咖啡色长风衣。

也许是因为迟到了五分钟,梁姿步子迈得很大,利落的短发被甩在耳后,直射的灿烂阳光将她的脸庞映得明亮,耳间的金色耳环闪着细碎的光。

只是鼻梁上架了副黑色墨镜,平添了几分不好接近的距离感。

清泽向她走过来,招了招手。

梁姿站到清泽面前,把墨镜挪到头顶,倏地露出了镜片后面那双灵动的眼睛,正笑着看向他。

清泽说道:“梁老师,这风衣有点眼熟。”

梁姿也扫了一眼他的衣服,笑了,“清老板,这么巧。”

清泽“嗯”了一声,慢慢朝她俯下身来。

梁姿心里一颤,他是不是又要亲她的额头——

“走了,爬台阶去了。”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哦。”

塔楼底下,两个法国男人身穿工作制服,站在入口处。

清泽用英语说道:“你好,我是Loch Qing,我的朋友Gabriel帮我联系了你们。”

其中一个也用英语说道:“您好,清先生,Cnockaert先生已经跟我们知会过了,您今晚的游览就由我们两个人负责。我叫Valentin,”指了指旁边的工作人员,“这位是Hugo,我们在圣母院工作,都是导游,今晚可以为您提供讲解,如果您需要的话。”

清泽:“如果不需要呢?”

Hugo:“不需要的话,我还是会陪您上去,您也知道,这次是私人参观,在开放时间以外进行,比较特殊,所以一定要由工作人员陪同。Valentin会留在售票处等我们。”

Hugo的眼睛在清泽和梁姿身上扫了个来回,笑了笑,“您放心,我会适时和您二位保持距离的。”

两个人的英语都有点法语口音,但整体说得不错。

难得。

梁姿和清泽对视了一眼。

梁姿说道:“我们想去最高的天台看日落,所以您简单地介绍一下就可以了,大概两三分钟。如果我们有什么问题的话,再问您,可以吗?”

工作人员欣然答应。

梁姿和清泽跟着Hugo,七拐八拐地走进了狭窄昏暗的旋转楼梯。

三个人一边爬楼梯一边交谈,Hugo走在最前面,梁姿在中间,清泽跟在最后。

“您两位是第一次来吗?”Hugo问道。

清泽:“对。”

梁姿:“来过两三次。”

Hugo:“好的,我想女士已经比较了解了,我主要给这位先生介绍一下。”

Hugo气息还算稳定:“如您所见,圣母院有两个塔楼,南塔楼和北塔楼,它们的高度相同,都是69米,不过你们应该也从外面看到了,这里并不是教堂的最高点,最高点是东边的尖顶塔楼,高96米。”

梁姿:“尖顶塔楼不对外开放吗,和北塔楼的楼顶一样?”

Hugo:“是的,一样,只在很少很少的情况下开放,尖顶塔楼的钥匙只有四把,总建筑师有的时候会因为工作的原因爬上去看看。”

他继续介绍:“我们现在在北塔楼,爬46米之后会到达一个阳台,也就是我们说的‘怪物走廊’,穿过走廊,到达南塔楼,再爬23米,就可以登顶了。参观结束之后,会顺着南塔楼的楼梯下去的。这个就是针对一般游客的路线。”

Hugo说完,看了眼清泽。

清泽点了点头。

他准备了一个小惊喜,打算到了再告诉梁姿。

Hugo:“我再提醒一次,全程没有卫生间,没有电梯。如果有需要的话,hop,只能忍受一下了。”

他的语气正式起来,“女士,先生,你们准备好了吗?”

梁姿和清泽笑着说了声“yes”。

准备好了。

准备了太久了。

“那我们出发了。”

Hugo说完,向上迈了几大步,领先他俩十几级台阶。

“我提前去开门,两位可以慢慢走。”

Hugo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石壁高墙也阻隔了西岱岛的热闹,整座塔楼安静得似乎只有清泽和梁姿两个人。

身影重叠,跫音交错。

他们一路向上,离喧闹的世间越来越远。

“累了就歇一会儿。”

清泽的声音从梁姿的耳后传来。

梁姿透过一线窗向外瞥了一眼,太窄了,什么也看不到。

她真的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清泽。

因为台阶的关系,两个人又平视了。

梁姿把左边的碎发抿在耳后,微喘着说道:“大概还有十几米。”

清泽气息依旧平稳,“慢慢来。”

梁姿抓住栏杆,上半身朝他微微倾斜,一字一句地说道:“日落不等人。”

清泽被梁姿盯得喉咙发干。

他开口道,“你要是累了的话,我背你上去。”

梁姿“啧”了一声,“我又不是没有腿。”

转过身,迈开腿,继续爬。

清泽在她身后笑了一声。

又爬了几分钟,一个转弯,看到天光了。

Hugo站在走廊门口,看到他俩上来,说道:“恭喜,两位已经完成三分之二的路程了。这里就是我刚才说的怪物走廊,有很多独一无二的怪物雕塑,是由当时的建筑师Viollet-Le-Duc亲自设计的。你们可以观赏一下,我在这里等你们。”

梁姿觉得有点奇怪,对Hugo问道:“您不去走廊那边吗?”

Hugo的笑容意味深长,“不去了。”

梁姿不太明白,Hugo不过去,那她和清泽怎么上南塔楼呢?

不上南塔楼,他们要怎么登顶呢?

算了,梁姿转念一想,今天是她第一次在关门之后登塔,也是第一次看见空无一人的塔楼。

工作人员说得很对,这就是一场特殊的参观。

梁姿和清泽一前一后走进了狭窄的空中长廊。

往右边一瞥——

金灿灿的巴黎城蓦地跳入眼帘,阳光过于明媚,让人看不真切。

只见到远处的橙色圆日挂在铁塔西边,缓缓下坠。

梁姿站在走廊正中间,低头看着教堂的前广场,涌动的人群缩小成几根手指,指间渗着金色的光。

“这里的铁丝网比较夸张,楼顶会好一些。”梁姿说道。

清泽询问:“那继续爬?”

她的目光依旧向下,“不是慢慢来吗?”

话音刚落,梁姿的手被一片温热握住了,先虚虚轻拢,再渐渐攥紧。

那是清泽的手掌,握得她掌心发麻。

“等不及了。”

清泽牵着梁姿的手,两个人一起原路返回。

“我们不上去了吗?”梁姿问。

清泽点点头,语气认真,“不上去了。”

梁姿停下了脚步,眼里划过失望之色,当即就想挣开清泽。可男人的指骨用了力,反倒将那只柔软细嫩的手抓得更紧。

清泽看着梁姿气鼓鼓的表情,笑了一声。

“梁老师,别生气,南塔楼今天就不上去了,”清泽的另一只手向后指了指,“咱们去北塔楼。”

梁姿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高耸的灰白色建筑。

她猜到答案了,但还是小声说道:“北塔楼不对公众开放。”

清泽淡淡笑着,拇指指腹轻揉梁姿的手心:“今天对梁老师开放。”

说完,他拉着梁姿大步流星往回走。

那对相连的影子在巴黎圣母院的沧桑石墙上急促地向前。

塞纳河,荣军院,凯旋门,蒙马特,耀眼的金色巴黎在他们左边飞快地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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