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上班、下班,睡前给韩轶发了条微信,问他事情顺不顺利,半夜陆益嘉醒来上卫生间,手机没有未读消息。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五十二分,韩轶打了电话来,手机就在手里,陆益嘉把屏幕上的“师兄”看了十几秒,接起电话:“师兄。”

韩轶道:“昨天太忙,我这儿都好,你放心。”

陆益嘉道:“你注意休息,按时吃饭,别喝太多酒。”

“我知道。”韩轶道。停顿一刻,陆益嘉听到一些模糊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韩轶声音也有些许改变,可能是躺下了,“家里水没了,我约了人送,送到了吗?”

陆益嘉道:“到了,昨天下班送过来的。你现在才睡觉吗?”

韩轶嗯了声,似乎还想说什么,陆益嘉道:“那你抓紧时间休息,我也该去吃饭了。”

“陆益嘉。”韩轶说,“先别挂。我听人说,南京那边负责接收你的教授这几天正在北京,再打听才发现刚好以前有过合作,所以能说上话,我们聊过,他对你手上做的事也挺感兴趣,你看你什么时候请个假,去跟他吃顿饭……还是等我回去,你自己能不能行?”

陆益嘉握着手机,原本已经走到窗边,暖热的光从他头顶浇下来,他一字一字认真地听手机那边混着微弱电流磁性的韩轶说的话,声线里有疲倦,更多的是事无大小的关怀,陆益嘉道:“谢谢师兄,但是不用了,其实都谈得差不多,我要求也很少,所以等结束学校的事以后走流程就可以……”

韩轶严厉道:“你自己的事能不能上哪怕一分心?吃顿饭又不要你的命。”

陆益嘉小声道:“我知道是我的事,所以不能再麻烦师兄。师兄你已经够忙了,还是别再操心我,你好好休息,我去吃饭了。”

走前说去两三天,结果一周过去,韩轶还没回来。

知道他忙,陆益嘉没打过电话,只偶尔发条微信,韩轶回得不及时,但是过后都会找时间给他回电话。

周末中午,陆益嘉在微信上问他:还没好吗?什么时候回家?

晚上,韩轶回复:不确定,应该快了。

第二天陆益嘉发微信,他也还是只打字回消息。陆益嘉拨了个电话过去,韩轶没接,说在忙,晚上打电话也不接,陆益嘉编辑道:我有急事,你没时间的话我问小徐吧。

小徐是韩轶助理,有业务上的事情偶尔会联系陆益嘉。

没一会儿,韩轶的电话来了,陆益嘉听他叫了声自己名字,语气就有些发抖:“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韩轶似乎是笑了下,安抚地低道:“只是感冒,你不要担心。”

陆益嘉急道:“是什么感冒,连话都说不出来?”

眼看瞒不住,韩轶只好说了实话,陆益嘉搭最近能赶上的一班飞机过去,在医院见到肺炎住院的韩轶。

他住着高级VIP套间,床边摆了两个花篮,外面客厅还有好几个,一个陪护守着,陆益嘉到的时候,小徐也在,确实不能说孤苦伶仃。

陆益嘉在床边坐下,韩轶拿了个香蕉给他,小徐和陪护都出去了,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个。

韩轶瘦了,唇色是白的,有些起皮,短短几天,但好像眼窝确实有些陷下去,下巴上一些胡茬,头发不像平时那样打理得整齐,陆益嘉说不出话,倒是他,好像忘了两个人的不愉快,依旧板着张脸道:“瞎胡闹。”

声音沙哑、粗粝,字字透着病气。

“要住多久?还严重吗?”陆益嘉问。

韩轶道:“明后天出院吧,回家休息。”

回家,陆益嘉想起,那个家里他的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齐欣予托婆婆找的房子一直没租出去,所以甚至比刚开始谈的价格还要便宜。

即便他只零零碎碎得搬,到现在也剩多少了,留着没走,只是因为得当面跟韩轶作别。

他给不了太多,但至少该韩轶一个有始有终的作别。

病房的窗帘拉得严实,韩轶解释因为他有些畏光,陆益嘉按他的吩咐低头在手机上订后天回北京的机票,慢慢地说:“之前齐欣予师姐一直在帮我找房子,前几天刚看好,离呈霖很近,走路三分钟不到,我打算搬过去,这样能多睡会儿,也不用总是大半夜加班,带着吵得你也没法睡。”

“陆益嘉。”韩轶叫他。

陆益嘉低着头看机票,乖顺地答应了一声。

“你研究的东西都很好,无论对学校、业内还是你个人来说,都很有价值,不会因为我做得一些边边角角的事贬值。”韩轶低声道,“本科时你就很优秀,回来读博士需要我活动,是因为你研究生在国外读,方向和内容跟国内很多都不配套,无论是一个专利,还是什么仪器,可能你觉得很多,但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明白吗?”

陆益嘉道:“什么,专利也是因为我才给的老师吗?”

韩轶顿了顿,似乎责怪自己说得有些多:“你不是知道了吗?”

陆益嘉没再接话,韩轶道:“那时候你没有落脚点,我的成果也是刚出来,互换的一个交易而已,你不用把老师想得太坏,也别把我的牺牲想得太多。”

“我帮你,很多时候都是顺手,没想太多,所以也不希望你把它……”

陆益嘉闷声道:“我想起那天你亲我了。喝醉酒那天。”

他原本不打算说的,他盼望两个人默契而和谐地分开,那些情愫或许真的存在过,但如果韩轶否认,他也合该配合。可此刻他突然变了想法,即便无法回应、没法接收,他也依然没有权利云淡风轻地把韩轶对他一桩一件的好忽略,或许韩轶也希望他那样做,但韩轶不该得到这种对待。

陆益嘉这样说完,韩轶似乎是笑了下,陆益嘉下意识抬头去看,发现真的是。

他脸上带着一种笑容,轻微的,却好像什么凶恶的猛兽一样攥住了陆益嘉的心。

“觉得恶心吗?”陆益嘉听见韩轶这样问。

眼角微微下垂,英俊的面孔苍白而冷硬,像在强忍什么激烈的情绪,但又确实带着抹笑。

“那天……我没忍住,对不起。”接着他又和缓地安慰陆益嘉:“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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