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吕锦被撞的地段没有监控,司机肇事逃逸,到现在都找不到人,吕锦身上多处软组织创伤,肺部受损,右腿小腿骨粉碎性骨折,但最严重的还是脑部,他被剧烈撞击后是后脑勺着的地,好在当时有过路的车辆发现及时将他送往医院,抢救了三个多小时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但后续的治疗费用高昂,且吕锦很有可能醒不过来。

吕家是普通家庭,就吕锦这么一个独子,难以接受一向听话乖巧的儿子可能变成植物人的事实,二老凑着医药费,在短短三天之内把眼泪都哭干了,却没能换来吕锦的睁眼。

许临清强打精神找了吕锦的主治医师,得到的建议是将人转到大医院去治疗,苏醒几率在一半以上,他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几乎没什么犹豫地问什么时候可以转院。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吕锦的大好人生就这么毁了,哪怕只有一半的几率,他也不会放弃。

吕锦现在刚脱离生命危险,但身体还很虚弱,不适合舟车劳顿,许临清跟医生拟定三天后将吕锦转到市中心权威医院去,然后安慰失魂落魄的吕锦父母。

吕家二老伸出援手的许临清感激涕零,就差给他跪下来,许临清没有说出自己跟吕锦非一般的关系,只骗二老他是吕锦的学长,和吕锦很要好,至于医疗费用,他也会先垫付着,让二老不要担心。

处理完这些,许临清才征求医生的意见进病房探望吕锦。

他神色疲倦,背微微弯着,嘱咐君鹤,“你在外边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出来。”

君鹤颔首,隔着方形的玻璃窗看许临清站定在吕锦面前,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他自然是听不见许临清跟吕锦说了些什么,只是清晰的瞧见许临清慢慢蹲下来,碰了下吕锦的小尾指,肩膀微微耸动着,好似是在为吕锦哭泣。

他的小叔叔向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他不愿意看见许临清为别人流眼泪。

君鹤没有后悔对吕锦出手,他天生冷血,对生死只有模糊的概念,更没有太多的是非观,只知道想要得到一件东西,乃至一个人,就要竭尽所能去争夺,而吕锦不过是他在把许临清归入囊中路上一颗小小的绊脚石,可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人,却在为这么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头而伤神。

就那么喜欢他吗?

为他难过,为他哭泣,为他做许多原本不相干的事情。

这就是喜欢吗?君鹤不太能理解。

许临清在病房里待了十分钟就出来了,他眼神难掩哀伤,却还是安慰着吕家二老,试图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

医院不允许太多人陪床,许临清也不是家属,只得跟君鹤在医院附近的旅馆住了下来,他情绪低潮,一路唇抿得很紧,直到进了房间,努力直起来的肩膀才是塌下去。

虽然知道这是意外,但许临清还是忍不住抱怨起命运的不公来,吕锦凭什么遭受这些呢,他明明还有大好的青春,却偏偏折在了这里,可是他再难过,再气恼,都阻止不了事情已经发生的事实,他颓然地坐在床上,脑袋嗡嗡嗡像跑进了千万只蜜蜂,吵得他头痛欲裂。

君鹤不知道何时悄然地坐到他身边,也许是看见他眉头皱得太紧,竟然绕到许临清身后,为他轻轻揉着太阳穴,许临清怔了一秒,但是没有精力去分辨君鹤这甚至算得上是怪异的行为。

君鹤手法不是很娴熟,但力度很适中,过了一会儿,许临清头痛的症状有所好转,君鹤悄然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让他的背贴着自己的胸口,轻声说,“小叔叔,累了就先睡一觉吧,我在。”

许临清其实最能明白吕家二老的心情,当时许伟查出有肾病的时候,他就是那般孤立无援,想尽一切办法企图留住许伟的生命,他在彷徨无助时,是靠着自己撑下来的,回想起那段日子,许临清越发觉得苦涩,他犹豫了许久,才艰涩道,“君鹤,钱的事情,可能要请你帮忙。”

他又连忙补道,“我以后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尽管许临清如今的收入比之前翻了好几倍,但想要填补吕锦手术费和后续费用还是很吃力,他实在想不到有谁可以帮忙,排除了君万和君云,就剩下跟他勉强算得上熟稔的君鹤了。

君鹤按在许临清肩膀上的力度微微加重,但他并没有因为许临清为吕锦向他求助而气恼,这不过是给了他多一条拿捏许临清的筹码罢了。

许临清隔了几秒听见君鹤的气息都洒在他耳边,“小叔叔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会帮忙的。”

这时许临清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太过于暧昧了,他几乎是整个人靠在君鹤怀里的,尽管他与君鹤是叔侄关系,许临清还是觉得这个距离未免太贴近,莫名的让他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于是他直起了背,侧过脸跟君鹤说了声谢。

也许只是他太敏感而已。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许临清安排了车子将吕锦送到市中心医院,又起了医生随行,以保证吕锦的安全。

吕家父母也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收拾了行李定居市中心医院附近,以便照顾吕锦。

吕锦的情况有些复杂,因此仍需住院查看,手术安排在第二天晚上,整整六个小时,许临清坐立难安,连口水都喝不下去,好在手术灯暗下去那刻,医生带来的是好消息,手术很成功,只需静静等待脑内淤血消散吕锦就会醒来。

许临清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瘫在医院的椅子上呆坐了将近半小时。

命是救回来了,但吕锦的右小腿受伤太重,这辈子都不可能康复,换句话说,吕锦会变成一个跛脚,他无法想象吕锦得知这个消息是会是怎样的心神俱碎。

吕锦是在术后八小时醒的,他全身都被固定在床上,眼球因为手术的原因都是血红的淤血,许临清不知道他看自己是不是也是红色的。

因着吕锦太虚弱,说不出话,许临清就坐在床边跟他聊天,说的都是安慰的话,但说着说着,自己先哽咽了,只握着吕锦的手静静坐着。

吕锦醒了睡睡了又醒,如此过了两天,精神才终于有所好转。

他看见许临清的时候,浑浊的眼睛不断有眼泪溢出来,泪水把包裹他的纱布都打湿了,他声音很沙哑,许临清凑近了听,才听清他在喊自己的名字。

许临清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抹着脸从病房里出来时,许临清见到在外头等着他的君鹤,此时距离他们两个离开A市已经过去一星期,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道,“我想留下来照顾吕锦,你先回去吧。”

君鹤当即没有表现出不满,只是询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再看看情况。”

“我陪你。”

不得不说,在联系医院和医生上,君鹤动用关系帮了很多忙,他也不止一次跟君鹤表示过感谢,但君鹤一个跟这件事无瓜葛的人实在帮了他太多,他不好意思再要君鹤留下来。

“你学校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别耽误了学业,”许临清近些日子睡眠不足,声音都是哑的,“吕锦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我会留多久,我没法放他一个人,可能一个星期,可能一个月也说不准,酒吧那边,就拜托你了,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君鹤默然一会儿,竟然问,“你想怎么谢我?”

现在谈这些实在太早了,许临清随口道,“你说了算。”

他还惦记着吕锦的午饭,就没有再和君鹤多言,大步流星往外走。

他走后,君鹤在病房门口站了十来秒,然后悄无声息地进了病房。

许临清是下定决心要照顾吕锦的,但不知道是不是遭遇了巨大打击,他发觉术后的吕锦在面对他的时候变得战战兢兢,只得更加细心地照料着。

就在许临清决定留下的次日,他接收到了许伟所在疗养院的电话,说是许伟的病情复发了,要家属亲自去一趟。

雪上加霜,许临清烦躁得不行,一方面他难以舍弃吕锦而去,一方面又担心许伟的病情,两难之下,他跟吕锦坦白了。

反倒是吕锦劝说他回去看许伟,吕锦的坚强让许临清越发对他怜爱,再三保证自己解决了许伟的事情一定会回来,临走前,吕锦却抓着他的手默默地流泪,许临清当他舍不得自己,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好好吃饭,好好听医生的话,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好起来。”

病房门关闭的那一瞬间,他看见哭得满脸是泪的吕锦,如果这时候许临清再仔细地想一想吕锦的反常,也许就能品味出些不同来,但他因着两边的病情心急如焚,再分不出心去细想微妙之地。

这时的许临清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所以为的再见,其实是最后一次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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