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的时候,沈余天正在房间里看书,铃铃铃三声,沈余天怔了下,露出一个带着欣喜的笑容——家里客厅的座机只有父母会打来,他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打开房门几乎是小跑着下了楼。

接起电话时,沈余天的声音掩饰不住喜悦,“妈?”

父母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打电话过来了,他难免高兴,这时沈余茴也已经听见声响,穿着睡衣啪嗒啪嗒跑下来,嚷嚷着,“哥,是爸妈吗?”

“是妈。”沈余天回了句,嘴角的笑容愈发柔和。

曾丽还显得很年轻的声音在电话一侧传过来,“小天,这么晚还在学习吗?”

沈余茴在他身后一直示意想和曾丽说话,沈余天占着身高优势拿着话筒,“没有,就快要睡了。”

“妈知道你学习好,但身体也很重要,要注意休息。”

沈余天自然答应 ,正想再聊点别的,曾丽已经接着道,“小茴在吗,让我和她讲两句。”

他微微张着的嘴顿了两秒才说好,把座机的话筒交给了沈余茴,沈余茴兴高采烈的靠在墙面上对着曾丽撒娇,“妈,你都好久没打电话过来了。”

沈余天站在看着沈余茴脸上的笑容,即使无法和母亲聊天,他还是一直站着不动。

沈伟武和曾丽是在沈余天9岁那年离婚的,两人在沈余天读初中时都重新建立了家庭,沈伟武前年给他生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沈余天见过两次,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也是那时候开始他和沈余茴搬了出来住。

曾丽嫁的男人比她大十来岁,有一儿一女,为了家庭和睦,夫妻俩就没再要孩子。

沈家父母重新组建家庭后,沈家兄妹就鲜少有人问津了,除了每月固定的生活费,大多的联系就是家里这台座机。

沈余茴和曾丽聊了足足十来分钟才依依不舍的挂电话,一转眼发现沈余天还站着,就推推他,“听见没有,妈让我们早点睡。”

沈余天被她推着往上走,小姑娘古灵精怪的敲了敲沈余天的脑袋就溜进房间里去了,沈余天也回房,坐在书桌前,却很难再集中注意力,他强迫自己把数学公式看进去,但平时对他而言简单易懂的公式却在脑袋里变成一团浆糊,他无法只好放弃继续学习的念头早早熄灯上床睡觉。

房间一暗下来,沈余天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空调呼呼吹着,房间里很是清亮,沈余天没有多久就睡过去,但身体却越来越沉重,像被塞入了千斤的铅一般,使得他不断的往下坠,耳边尖锐哔的一声,他眉头紧皱起来,那些时隔多年的谈话如同开闸的潮水一并朝他涌来。

“要不是你,小天会经历这种事?”

“我每天都在工作,你为什么不照看好他。”

“他才七岁,那个人怎么下得去手?”

“小天妈妈对不起你。”

女人的哭声仿佛厉鬼在叫,男人也闷声哭了起来。

“孩子没什么大碍,身上都是皮外伤,并没有插入性行为,但是心理的伤痛远比身体要大,你们做父母的这些天要多照顾孩子的心情?”

白大褂一晃而过,很是刺眼。

“小天,妈妈买了你最喜欢的冰淇淋。”

“爸爸带你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哥哥,你为什么拿着我的裙子?”

稚嫩的童声如同一道雷般劈中沈余天的天灵盖,一股锐痛使得他猛然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昏暗的房间里,沈余天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呼吸,在安静的夜里只能听见自己用力汲取空气的喘息声。

空调的冷气完全无法驱散沈余天身上的热气,他像刚从火炉里走过一遭,浑身汗淋淋的,头发狼狈的粘在额头上,沈余天的心跳跳得很快,咚咚咚,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腔跳起来,巨大的惊惧把他包围起来,使得他呼吸都很是费尽,他呆滞的在床上坐了半晌,逐渐恢复理智后,脑海萦绕的全是小小的沈余茴疑惑的童声,“哥哥,你为什么拿着我的裙子?”

裙子沈余天眼瞳一缩,跌跌撞撞的爬下床,翻箱倒柜把最里头的大红裙拿出来抱在怀里,像是一个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紧紧的把裙子握出了褶皱。

只有这个能给他片刻的慰藉。

黑暗里,沈余天痛苦的把头埋进裙子里,汲取上头的香味,末了,他忽然戚戚然一笑,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诫自己,沈余天,你就是下贱,你再怎么伪装都掩盖不住你的龌龊心思。

和我一起堕落吧,下烈火重重的阿鼻地狱。

沈余天这两天精神状态不太好,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以前的事情了,那些事情太久远,久远得他自己在心里造了个小盒子,把所有的猛兽都关了进去,可是他却无法预料这些猛兽什么时候会跑出来撕咬自己的肉体,它们什么时候跑出来,自己就得用尽全部的力气把它们压下去,这一次是他赢了,那下一次呢?

他觉得很疲惫。

路过篮球场时,金光烂漫下,少年矫健的身体高高跃起,晶莹的汗从下颌滑落砸在滚烫的地面化作一缕蒸发的白烟,纵然沈余天不爱运动,他也觉得这样的画面是绝美的,他不由停住脚步安静的看了一会儿。

身后忽然有个带点不耐的声音响起,并不陌生,“总说我偷看你,你不也在偷看别人。”

沈余天闻声往后看,路岸一脸不悦的站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在他身边那个,似乎是叫张勋。

换在平时,沈余天还会和他嘴贫几句权当消遣,但这两天他实在没什么心情,只是淡淡看了眼路岸,没说什么,抬步就要走。

路岸咬了咬后槽牙,他远远就见沈余天像只呆头鹅站在树下看别人打篮球,眼睛都快看出来了,就忍不住上前揶揄两句,结果换来的却是沈余天这样过分冷淡的反应,自然是不痛快,于是三两步挡住沈余天的去路,“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张勋暗暗叫不妙,上去拉住路岸,好生劝道,“大家都是同学,别动气诶,学长,真巧。”

沈余天知道自己不应该迁怒路岸,但实在是做不出好脸色,最终勉强的说了句,“预备铃响了,我回教室。”

路岸很讨厌沈余天做出这种不情不愿的表情,就像自己是故意无理取闹似的,脾气上来了,他一把抓住沈余天的胳膊,“我衣服洗了,你跟我去拿。”

沈余天冷不丁被路岸握住,路岸掌心滚烫的温度使得他近乎是抗拒的下意识甩开了。

路岸手被重重甩了出去,怔然的看着沈余天,反应过来怒不可遏,“你他妈是娘们,碰一下会死吗?”

“路岸。”沈余天忽然沉沉低斥了声,这与他平时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了,仿佛竭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只可惜路岸在气头上什么的没有发觉,口无遮拦的道,“不是吗,我抓一下你手怎么了,娘们儿才在意这个呢。”

沈余天极少动怒,但此时他的表情沉着得可怕,一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也染上怒意看着路岸——骤然见识到不一样的沈余天,路岸有一瞬间的呆滞,沈余天白皙的脸不知道是因为热的还是气的微微泛着粉,眼睛生动得路岸恍惚觉得下一秒他就真的会化身做一只梅花鹿,用他优美的角作为武器捍卫自己。

在他反应不过来这段期间,张勋急急忙忙拉着他,用力在他手上一掐,“路岸,够了够了”再闹下去就该打起来了,张勋出了一身冷汗。

沈余天瞪了路岸足足有十秒,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擦过路岸的肩膀愤愤然扬长而去。

而路岸什么都听不见了,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炸开来,使得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四周的场景变得模糊,唯有沈余天的背影显得那么真切——他想,这头梅花鹿和其他梅花鹿都不一样,这头梅花鹿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最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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