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出柜(下)

此后有大半年,陈兰和徐立阳都对徐绍寻的恋情讳莫如深,不问也不表态,但也不再劝他回心转意,重新找个女孩。

只是偶然地,徐绍寻发现家里的书架上多了许多有关性向的书籍。

徐绍寻知道完全接受需要时间,他们不提,徐绍寻便也不主动提,保持着一两个月回家一次的频率,心领了父母无声的退让。

但有时候也不是徐绍寻想主动提及,是林余早就渗透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了。

陈兰平时喜欢弄些汤汤水水的,徐绍寻从来都是喝了就喝了,也没搞清楚过都是些什么。及至听到陈兰跟徐立阳说这汤“安神补脑,有益脾胃”,徐绍寻心一动,问起了这汤的用料。

陈兰说了用料,待听得徐绍寻接着问怎么煲煲多久,惊奇地多看了他两眼:“你什么时候愿意自己动手了?”

徐绍寻迟疑了一下:“最近秋燥,我睡得不太好。想回去自己煲着试试。”

陈兰便不说话了。

直到徐绍寻要走了,陈兰才给了他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一些分好的药材。陈兰说:“百合淮山鲈鱼汤好喝些,但得处理鱼,你要是不会,放些花旗参石斛,煲瘦肉汤也可以。一样的,可以清肺热,安眠。”又逐一跟徐绍寻说了药材的名字和用量。

徐绍寻接过袋子,知道陈兰大抵还是看出来了。

他一贯活得糙,也好养活,别说会不会因为气候影响休息,就是影响了,也懒得花费心思调理。他了解陈兰,陈兰也了解他。

徐绍寻默默接了,回去第二天就给林余煲上了。

林余看到成品的时候虽然意外,但还算平静,跟徐绍寻开玩笑,说他“这么厉害啊”。等听到徐绍寻掐头去尾的一句“我妈让我给你做的”,林余惊得连碗都拿不稳了,吓得语无伦次:“阿姨,阿姨怎么会提到我?”

徐绍寻客观道:“也不算提到吧。”

林余:“徐绍寻!”

“好了好了,”徐绍寻快笑死了,“急什么,是好事啊。”一五一十地把来龙去脉说了。

林余再看那碗平平无奇的汤,是用瞻仰的目光看的。

自那次微妙的指导后,陈兰偶尔会问问徐绍寻和林余的事情。问得相当含蓄,都是“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你们最近身体还好吧”,徐绍寻也用“我们”回答,基本都接挺好的,因为确实过得挺好的,再快乐没有了。陈兰听完只点点头,不置一词,但态度是平和的。徐立阳虽然不问,但徐绍寻心里有数,知道他竖着耳朵听呢。

如是又不咸不淡地过了快一年,事态平稳向好,徐绍寻逐渐放松,在父母面前就没太收敛了。

转眼就快到了徐绍寻的生日。生日的前一周周六,徐绍寻回家陪父母。因为生日那天是工作日,也因为那天要和林余过。

当天晚上,陈兰在卧室里和好姐妹打电话,徐绍寻陪徐立阳在客厅看电视。看的是一部主旋律片,徐绍寻之前看过一遍,这遍再看就不太专心了,时不时低头跟林余聊微信。

他把网上看到的一个搞笑视频转给林余,林余一开始说他白痴,被徐绍寻坚持不懈地追问“那你说是不是很好笑嘛”,受不了了举白旗承认“是好好笑”。就这一句话,徐绍寻比看那白痴视频还开心。

他低头对着黑了屏的手机闷声狂笑,冷不丁听到徐立阳问:“看什么这么开心呢。”

“哦,”徐绍寻大大方方道,“和林余聊天,在说一个搞笑视频。”徐绍寻顺手把视频转发过去,“看。”

徐立阳居然也从头到尾地看了。整个过程徐绍寻没见他笑,看完徐立阳说:“就为了这么一点事?”

徐绍寻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啊。开心就开心,还管事多大啊。”

“是因为人吧。”徐立阳说。

徐绍寻承认道:“这也是。”

徐立阳神色几经变换,没出声。

徐绍寻猜大概是儿子因为另一个男人那么开心让徐立阳有点生理性不适,想想也是有点太招摇了,便放下手机,老老实实地和徐立阳看电影。

没想到看了一会,徐立阳问他:“你们那公司发展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徐绍寻说了个大概营收。

徐立阳又问:“你们还不买房?有自己的房子,总比租房安定。”

这次的“你们”让徐绍寻有点意外,他道:“一直没空,过阵子有时间了去看。”

徐立阳哼了一声,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的样子:“小孩呢?生不出来,能不能领养一个?”

徐立阳是以承认他们关系为前提问的问题,徐绍寻便也答得认真:“不考虑了。希望不大,也没必要。我和他过就够了。”

徐立阳皱起眉:“那谁给你养老?”

“先过着呗。”徐绍寻说,“老了就彼此照应,总能过下去的。”

徐立阳说:“你就能肯定你们会一直顺顺利利地走下去?”

徐绍寻很少说肯定。只有在这个问题上他说:“能。”

徐立阳沉默下来。他领教过徐绍寻的执拗。徐立阳望着屏幕上电影谢幕滚动的演职员表,好半晌才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说也没用了。”

那语气透着股萧索。徐绍寻忐忑起来:“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只有我最清楚我想要什么,又能够抓住什么。”

徐立阳不答,只是很慢地叹了口气。

那口气把他从如山般巍峨、无所不能的岁月,吹到了没权力筹划、也没能力改变的现今。

人都是会老的。

徐绍寻有些心慌:“爸。”

徐立阳却抬手制止他,不再多说,从桌子底下拿出棋盘:“陪我下一局。”

不到二十分钟,徐立阳说:“你这家伙,还是这德行,棋艺一点没精进。”

徐绍寻小时候就没耐心玩这个,有空都打球去了,每次都被他爸杀得片甲不留。

徐立阳看着半幅残棋,有些出神,好似就这样望到了许多步后,可以预见的未来。

徐立阳慢慢道:“算了,棋还是得和合适的人下才行。以后就不找你了。”

徐绍寻脱口道:“爸!”

“也没什么不好。”徐立阳不明显地笑了笑,“你虽然不会下棋,但我每次跟小区里的人下,他们都知道我儿子球打得好。挺好,我心里也高兴。”

当天晚上,徐绍寻回去之后收到陈兰的信息,说下周末他们不忙的话,想和林余一起吃顿饭,认识一下。

徐绍寻看完之后五味杂陈,放下手机,抱林余抱得很紧,心里面一块大石永远地放下了。

林余不知所措地被他突然抱着,问:“怎么啦?”

“他们同意了。”徐绍寻低声道,“我爸妈终于同意了。”

林余一时竟也体会到惊喜之下几近战栗的心情,他张了张嘴,空白了几秒,才轻声道:“那太好了。太好了。”

徐绍寻闭上眼睛,想这两三年的他像是在漫长黑暗的隧道里独行,知道路是通的,尽头有光,可并不知道究竟还要走多久,只能一直渺茫地、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闷头走下去。

终见破晓。

徐绍寻慢慢平复心情,许久之后,终于把另一个对林余很重要的信息说了:“我爸妈想见见你。没意外的话,应该就在下周末。”

“见我?!”林余卡了一下,“怎、怎么见?”

徐绍寻失笑:“就是看看你是什么样的呀。一起吃顿饭。”

林余:“那么……那么突然啊。”

“也不突然。”徐绍寻说,“考虑了很久吧。之前就隐隐有在关心我们,只是还是别扭,到今天终于决定接纳了,才想见见。”

“那我该怎么办。”林余十分紧张,“要怎么表现,叔叔阿姨都喜欢什么,有什么避讳吗。”

徐绍寻揉揉林余的脸:“没那么多讲究!放轻松,就吃顿饭而已,不用特别做什么。”

林余由着他揉,可怜巴巴道:“那她好不容易才同意了,会不会见完我不满意,又变成不同意啊。”

“想什么呢。”徐绍寻好笑道,“世界上有人不喜欢你?”

林余:“我认真的!”

徐绍寻:“我也认真的。”

林余要疯。徐绍寻说:“真没事。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家的人表了态,就不搞出尔反尔这套。”

林余本来该说“这算什么保证”,但可能是徐绍寻自己践行得太好,他居然真的就因为徐绍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安定下来。

陈兰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一家过于昂贵的酒楼,连徐绍寻都觉得有点隆重了,但真正见面却其实很平淡。

林余拘谨,陈兰和徐立阳也不遑多让。毕竟有别于传统,陈兰和徐立阳都有点不知如何处理,也不敢说太多问太细,只礼貌笼统地和林余寒暄。

陈兰无意间问到林余和徐绍寻认识多久,听到八年顿时一怔:“你们大学就认识了?”

“……我们是大学舍友。”

陈兰:“可是小寻说你们前三年才……”

在这之前陈兰因为别扭,也没问过具体信息,只粗略地知道林余的名字,和徐绍寻一起工作,人很好很体贴。

林余说:“确实是那时候……才……改变的。”

陈兰笑容微微僵硬,几乎要维持不下去。

知子莫若母。徐绍寻曾经并不对男生有什么兴趣——或者至少,不对和女生在一起有抵触。所谓天生的……只是遇到了什么人,维护而已。

可是……既然有那么长时间没有更进一步……明明也是有不在一起的可能的。

徐绍寻心提起来,忍不住叫道:“妈。”

他不担心陈兰只是因为这一点就反悔,毕竟木已成舟,总能想开的。但林余把这个见面看得很重,陈兰要是这时态度有一点不对,林余回去都能纠结很久。

陈兰如梦初醒。

“……你们有缘分,这很好。”陈兰努力展露一个笑容,“那就继续……继续好好过下去吧。”

徐绍寻在桌下握住林余的手,无比感谢母亲在这一刻的包容。

陈兰偏了偏脸,静默了片刻,徐绍寻正想说些什么活跃气氛,却见陈兰飞快地擦了擦眼角,望向林余,用有些发抖的声音说:

“小余,你们这个事,阿姨是真的没想过。阿姨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接受,你不要怪阿姨。”

“往后的日子,你们好好过。只要你们过得好,阿姨没有别的要求了。”

陈兰虽然亲口同意了,但有一段时间陈兰和林余两边都很谨慎,不太往来,小心翼翼怕给对方添堵。

直到某日陈兰问徐绍寻,徐绍寻有没有获得亲家那边的同意,没有的话能不能表现好点让对方松口,免得林余因为这事和家里决裂。徐绍寻把林余和家里的关系笼统地说了一下,陈兰心肠软,听了个大概便明白了许多,叫林余愿意的话,多来家里走动。

林余一开始不好意思上门打扰,但陈兰和林余微信是加上了,陈兰便经常在微信上关心他。徐绍寻也不知道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反正林余很讨陈兰喜欢,逢年过节寄东西都会为林余准备,经常跟徐绍寻说让他来吃饭。

徐绍寻有日不小心看到林余跟陈兰的聊天界面,发现最新的叮嘱怎么这么眼熟。转过头一看,自己有条同样的。

同样的降温同样的叮嘱,陈兰给林余发在前头,给他的还是转发!

等林余真正和徐绍寻回父母家,已经是过年了。因为陈兰跟徐绍寻说“大过年的你就把人家一个人留在家里啊”,也因为徐立阳专门打了个电话,明确表达了欢迎。

去之前的前几天,徐绍寻在网上狂搜象棋棋谱和教学视频,林余看到了觉得奇怪,问他怎么突然对象棋感兴趣。

徐绍寻说:“你不知道,我之前回家,我爸同意我们就同意吧,非得说什么棋得跟合适的人下,以后不找我了。说得我心慌。前段时间没空,现在有时间了赶紧学一手,回头跟他说你儿子天赋异禀,没什么合不合适的,要找赶紧来找。”

林余说:“我教你啊。”

徐绍寻搜索的手一顿。

林余小时候没玩伴,虽然爱发呆,也不能一天到头只发呆,有时也会站在下棋的大爷旁边,看他们厮杀。他天生爱琢磨,不需要人教,也会了。虽然许久没碰过了,棋艺还是比徐绍寻这种速成的好不知多少倍。

这还等什么。一起回去的时候,徐绍寻果断推林余去刷好感了。

下棋的时候徐绍寻就坐旁边看。徐立阳瞅了他好几眼。

陈兰在一边念叨了徐立阳几次“哎呀小余才刚来就让人家陪你下棋,能不能让小余放松一下啊”,林余每次都要回答“没事的阿姨,我很喜欢玩的”,然后再夸一下陈兰自己调的杏仁露很好喝/做的马蹄糕很好吃等等。

等棋下完了,林余被陈兰叫走了,徐立阳看人走远了,冲徐绍寻骂道:“臭小子以前让你看我下棋你不愿意,现在倒有耐心,你挑下棋对象是吧!”

徐绍寻比窦娥还冤:“您也坐在棋局一边啊!刚刚不也下得挺畅快的吗!”

徐立阳不理他,自己整理棋盘,过了会说:“小余心静。你跟人待那么多,也向他学学。”

到得晚上七八点,陈兰开始催他们回去了。虽然两个男人在大晚上也没什么不安全的,但父母眼里永远是太晚了不好。

林余说可以再坐坐的,徐绍寻说没关系,过不久又来了。

他们还有很多机会,很多时间。

他们车停得有点远,徐绍寻和林余牵了手,慢慢走过去。徐绍寻问:“我妈是不是单独嘱托你什么了。”

林余说没什么,送了一对表,挺好看的,回去给你看。

他想起那位母亲柔和的声音。

——“小余,他爸不爱表达,不是不喜欢你啊。我们前阵子逛商场,看到卖金卖翡翠的,他还跟我说要给你们买对手镯。我说你们年轻人,又都是男生,哪有天天带手镯的。我就跟他爸去挑了一对表,他爸说那对戴起来好看,我也不懂,他非说是男人的眼光,就买了。”

——“你喜欢就戴,如果呢,他爸的眼光跟你们差辈了,你就好好收着,当份心意。”

——“我和他爸都是要走的。到时候只有你陪着小寻了,你们快乐就好。”

——“把阿姨当家人,不要担心了,啊。”

春节期间,街边的店铺都关着卷帘门,街上行人寥寥,只路灯暖黄色的光照着街道的红灯笼,透着股静谧的温馨。

林余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春节。”

徐绍寻只笑了笑,快而温柔地,亲吻林余的侧脸。

林余望着随风摇晃的红灯笼,牵紧了徐绍寻的手。

他知道他们会一直走下去。

【番外•出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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