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出柜(中)

日子还是得过。

徐立阳和陈兰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当徐绍寻是空气。徐绍寻有时候会发一些叮嘱,诸如最近空气质量不好,记得戴防尘面罩;平时的药吃完没有,要是有东西短了缺了跟他讲他马上买。

陈兰和徐立阳都不回复。转过去的钱隔两天一查,又被转了回来。

中秋节,徐绍寻网上买了月饼寄到父母家。看到快递被放到了驿站之后徐绍寻一直在查物流状态担心不收,但月饼在驿站待了两天,变成了已签收的状态。

中秋总和团圆相系,自月饼“已签收”后,徐绍寻一直抱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期望,期盼能从父母那里收到只言片语。

中秋当晚,徐绍寻屡次查看手机,看一眼又把手机放下。林余看在眼里,轻声问:“没有松动吗?”

“没回消息。”不管是早上发的祝福,还是晚上发的月亮照片,全都有去无回。

徐绍寻又说:“不过他们肯定看了。月饼也收了,算松动吧。”

林余沉默片刻,道:“我当时应该拦住你,不应该说的。”

徐绍寻马上说:“没什么不应该……不要这么想,更不要觉得是你的错。没人有错。”

林余没作声,依然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徐绍寻拉拉他的手,说:“看我。”

林余依言抬眸。

“我从来没后悔过和爸妈坦白。”徐绍寻认真道,“这就像……你选择了一种生活,必然会错过另一种生活,但这无关是非对错、应该与不应该,只是选择的结果而已。出国留学也要背井离乡啊,可这也不是留学的错。”

徐绍寻强调道:“不管怎样,你别往身上担啊。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过了几秒,林余才有些怔忪地、很慢地点了下头。

徐绍寻道:“说话。”

“我知道了。”林余说,徐绍寻没有满意的样子,林余就又说,“记住了。”

“你就是……心思重。”徐绍寻很轻地叹了口气,但并没有抱怨的样子,说,“我只想你过得开心。”

徐绍寻停了停,还待再说,林余却靠过去,很快地亲了亲他。一触即分。

“放心。”林余说,“你做到了。”

再收到徐立阳的电话已经是冬日了。

那时虽然理论上是下班时间,但离他真正下班还早。徐绍寻看到来电人的时候非常高兴,急急忙忙要接听,生怕晚接一点就挂断了。

徐绍寻道:“爸。”他的音调上扬。

徐立阳有几秒没出声。

徐绍寻只当是徐立阳不擅长低头,都想好怎么哄了,却听对面叫了他一声:“徐绍寻。”

那声音比他记忆里的疲惫得多。

“你妈妈住院了。”

徐绍寻听到子宫肌瘤的时候脑海一片空白,不好的猜想蜂拥而至,待听得是良性肿瘤、常见病、微创、手术已经做完了没问题,停摆的思绪才重新运转。

徐绍寻匆匆道:“我现在过去。”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忍不住抱怨,“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徐立阳跳过了这句不答,只说:“过来注意点,别惹你妈妈生气。”

“她想你了。”徐立阳说。

医院的电梯开合慢,又层层停,够徐绍寻查很多东西。

徐立阳没有骗他,子宫肌瘤虽然挂了肿瘤的名,但确实不算严重的疾病。徐绍寻查到子宫肌瘤是妇女的高发病,瘤体小的甚至不需要手术,也查到心情和子宫肌瘤密切相关,忧思郁结会加剧瘤体的增大。

陈兰还能因为什么忧思郁结?

他说的那句“现在才告诉我”徐立阳没回答,可徐绍寻也不是不懂。他了解陈兰和徐立阳,迟迟不告诉他就算有一半是置气,另一半也是不想他担心。就连熬不住了,实在想念,选择的时间也是下班时间,避免打扰他工作。

“做完手术”……徐绍寻想,大概是疼得难受。

他循着徐立阳给他的病房号,推门进去。

病床半摇了起来,陈兰枕着枕头,却虚弱得仿佛是陷在被褥里。她穿着病号服,脸上缺乏血色,显得苍白。陈兰寻声望向门口,看到徐绍寻,只是对他轻微地笑了笑,好像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傍晚,徐绍寻上学归来。

陈兰轻声说:“过来了。”

那么久的苦痛与想念,也不过这三个字而已。

陈兰和徐绍寻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他不如人意的性向。徐绍寻每天都来,帮陈兰翻身、按摩腿部,陪着她下床活动。有时不需要做什么,他就在床边用笔记本办公,和陈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好像他们中间并没有横亘着那条无法达成一致的罅隙。

又是几日,隔壁床出院了,徐立阳也去办出院手续。两人间的病房房门紧闭,一时就剩下陈兰和徐绍寻两个人。徐绍寻本来说他去办手续,被徐立阳按下来了,徐绍寻就有所感觉,大概是陈兰想和他单独说些什么。

隔着门,徐绍寻能听到走廊上护士和家属交谈的声音,有人匆匆走过,脚步声很重,听着沉闷。徐绍寻安静地呼吸着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等待陈兰开口。

终于,陈兰道:“你这几天都在这里,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徐绍寻犹豫要不要提,但想想也能替林余刷好感:“我有些做不完的,我对象帮我做了。他这几天也熬着。”

陈兰一下沉默了。

病房老旧的灯管无规律地闪烁了一下,消失后再现的光芒变得刺眼。陈兰仰头直视着灯管,一眨不眨地,听到自己说:“跟他断了吧。”

即使徐绍寻有心理准备,心脏仍然骤缩。

陈兰目光缓缓流到徐绍寻身上:“我从小没有要求过你什么。就这一个要求,答应妈妈吧。”

那目光似爱怜似乞求,落在徐绍寻肩上,如有千钧。

徐绍寻低声说:“只有这个不行。”

伤口隐隐作痛,陈兰在被子的遮掩下按住伤口,眉心微微抽动。她很长时间没说话,挨过了突如其来的疼痛,才抬手拭了拭眼角。那点湿润不声不响,泯灭了,就可以当从未存在。

“对不起,”徐绍寻说,“对不起。”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不起谁,又做错了什么。这不是陈兰想要的回答,可他只能这样说。他只是不想辜负一个自己爱的人,就好像因此辜负了其他爱他的人。好像就此十恶不赦。

陈兰听着他道歉,不说话,怔怔的,良久才疲惫地眨了下眼。陈兰问:“他就那么重要吗。”

“……是。”徐绍寻说。

陈兰又问:“值得为此放弃爸爸妈妈?”

徐绍寻垂眸看她。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看他的母亲,就一直是向下的视角了。

他的妈妈是被命运优待的人,少时被家里疼爱,长大了得觅良人,从未经过风霜冷雨,就连在学校里,也是最被学生喜欢的老师。她一辈子没生过什么气,也没受过什么气。所以在徐绍寻记忆里,从来都优雅美丽。

是到了今天,徐绍寻才发现她眼角多了几许细纹,白发零星,露了老态。

可能是因为为他的事操心。也可能是因为徐绍寻已经许久没有仔细地看过她。

“我没有想过放弃。”徐绍寻握住他母亲的手,低低道,“对我来说,你们不是对立的。”

“我知道你们是想我好,但是妈,逼我选一边,我就真的能过得好吗。你只想我幸福,而我明明已经找到了能让我幸福的人,你们不肯接受,才让我难受。”

徐绍寻停了停,俯下身,手肘撑到膝盖上,仍然抓着陈兰的手。他好像又变成一个小孩子,因为知道亲人爱他,所以可以肆意妄为地提要求。

“我小时候想学什么,你就让我去学,不想学了,你就让我放弃。”徐绍寻说,“妈,能不能再为我让步一次。”

陈兰眼睛朦胧一片,一只手仍然按着伤口,另一只手被徐绍寻抓住了,所以是徐绍寻为她轻轻擦去泪水。

隔着模糊的泪水,陈兰看着她的孩子。

不如愿,可到底爱了那么多年。

陈兰说:“你以后有空的话,多回家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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