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暴雨

下班时间,远处天边阴云沉沉。

夏行星迎着狂呼的大风走在路上,脸上并不像路上的行人那样神色匆匆,只是单薄的身形像一棵迎风摇曳的细竹,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欲来的风雨折断。

霍经时在他身后按喇叭:“快上车。”

夏行星和往日一样充耳不闻。

眼看泼墨般的乌云就要压到天边,霍经时掩下心里的怒气和无奈,只得拿了伞下车去跟在他身后。

“你是想被雨淋感冒吗?”男人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伞塞到夏行星手里。

“霍先生的招数太老套了。”这种牵扯有一就有二,夏行星嘲讽,下次是不是就该问他还伞还人情了?

他不想再和霍经时再有哪怕一丁点联系,拒绝道:“待会我自己会买伞的。”

“你不会的”, 霍经时深深地看着他眼睛,笃定下结论。

“连收我的一把伞也这么难吗?”

霍经时太了解他,夏行星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消费水平高出这座城市整整十倍的商圈买一把伞的。

何况现在准备下雨,商家还要坐地喊价,那夏行星宁愿淋雨回家。

夏行星觉得霍经时也跟在他身后好一段时间了,非但没有放弃,还更有一种越挫越勇的架势,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底气和耐性。

他下了决心趁着今天把话说清楚:“难,我不想收你的任何东西,也不想和你再有一点牵连,你何必这样每天都跟着我,没意思。”

“是挺没意思的,”霍经时看了一眼来势汹汹的乌云和劈开半边天空的闪电,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可是如果我不跟着你,那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他抬起漆黑的凤眼,仿佛要看透夏行星的心内心深处:“即便知道现在也没有可能,但我做不到什么也不做。”

夏行星没想到霍经时竟然这么冥顽不灵,冷下心,故意说:“霍先生,您是故意的吗?”

霍经时不解:“什么?”

“特地让我也体会体会您十年前的感受。”

他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声音柔缓,说的话却像一把扎进人心的刀子:“原来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纠缠的感觉是这样的,难怪你当时……我都理解,说实话现在这些招数都是你为了折磨我故意想出的法子吧?”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噢不,应该不是您想出来的,”他歪了歪头,笑:“胡易还是何禹?”

霍经时如墨的瞳孔变得越发幽黑,深不见底,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把伤人的话说得这样自如和纯熟。

他还不知道,原来夏行星竟是这样利牙利齿的,杀人不见血。

“折磨?”

男人声音发冷。

“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是一种折磨?”

夏行星眨眨眼:“不是吗?”

“只要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我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如何死皮赖脸纠缠别人的、被别人极度恶心厌弃的人。”

他的声音在风雨欲来之中飘得很轻:“你为什么要时时刻刻来提醒我呢?”

“放过我吧,我不想再想起这些了。”

眼看瓢泼骤雨就要倾盖而至,地面秋叶狂舞,雷声隆隆。

良久,霍经时声音暗哑:“对不起。”

男人削薄的唇抿成一道极紧绷的线,豆大的雨点终于从天落下,他撑开黑色的大伞塞到夏行星手里:“伞你拿着。”

夏行星看着对方被雨淋湿的肩膀和眼中连大雨都无法冲淡的失落和死寂,强迫自己忽略心尖上涌出的一丝异样,直直迎着他的目光,说出自己的条件:“霍先生答应我以后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伞拿回去。”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黑,光线昏暗微弱,街上已经没有行人,风声雨声如兽类怒吼嘶鸣。

霍经时凤眼眯起,语气沉怒冰冷:“你威胁我?”

谁能想到这么个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少年在拿捏住别人的软肋之后,会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来换取和他决绝的机会。

夏行星站在大雨里,单薄的脊背被风扫得发寒,颈脖的线条在飘摇的风雨中显得优美纤细,却也倔强不屈,他轻声喃喃:“我没有办法啊。”

霍经时鼻高唇薄,目光深邃,雨水顺着眼睫划至鼻尖,哑声问:“真这么恨我?”

恨到不惜拿自己的身体来做条件,换一个他的以后永不纠缠?

夏行星不答,不耐冷声问:“霍先生想好了吗?”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漫天雨幕里对峙,谁也不肯先认输。

“回去吧,”霍经时喉咙滑动,终究是放开手,退后一步。

离开雨伞庇护的范围,豆大的雨点立马肆无忌惮地浸湿他的衣衫,肆虐的风雨几乎将他吞噬。

霍经时闭了闭眼,掩下几乎要漫出眼底的悲伤与痛意,嘱咐道:“回去洗个热水澡。”

他舍不得,明知道夏行星实在拿自己的身体威胁他他也舍不得。

夏行星的身体经不起这样耗。

夏行星就当他是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压下口边的那句“我撑你回车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一个人撑着伞,不再回头,径直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巨大的雨幕似乎要将这座繁华的城市冲洗个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过往尘埃。

自从那个雨天之后,夏行星再也没有在咖啡厅和他家教的地方遇到过霍经时。

店里的小姐姐们讨论起那位英俊的男客人时纷纷惋惜,问夏行星:“星星,七号桌那位先生怎么不来我们店里了?”

平时店长都是直接吩咐夏行星去招待他。

夏行星手上擦拭马克杯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未停,垂目轻声答道:“大概是想通了吧。”

“嗯?想通什么?”

夏行星又开始擦拭咖啡机:“没什么。”

另一个女孩子问:“那他以后还会再来吗?”

夏行星眼睫轻轻颤了一瞬,说:“不会,他再也不会来了。”

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云在天边的一声轻叹。

如愿以偿,但他想要的平静却没有来,夏行星这段时间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就连一起值班的搭档都发现了不对劲。

别人问起来,他什么也不会说。

明明一切都尘埃落定,夏行星却比从前更沉默,没有起伏,也无期待,好在生活的节奏都在按着计划和安排安稳有序地进行。

除了夜里在梦中被惊醒的慌张和失落,会依稀想起曾经也有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和一双充满安全感的手臂紧紧抱住他。

为他赶走那种永无止境得坠落感与失重感。

在他耳边温声说“不要怕,没事了。”

冰冷的寒意和深重的孤独感在黑暗中铺天盖地袭来,夏行星一抬手,摸到满脸冰凉的眼泪。

又开始了。

他睡不着。

有时听老式挂钟的秒针一圈一圈跑过,有时听细簌雨声熬过长夜,有时直直睁眼看着天边微露熹光。

为了抵御梦魇,他抛弃睡眠,睡眠也抛弃了他。

平静与安宁也抛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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