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旧照片

自从上次一起去商场购置物品出门回来之后,夏行星有好些天没有在家里见过霍经时。

白天他们一个上班一个上学,晚上一个应酬一个打工,行程时间都堪堪错开。

偶尔下楼喝个水遇到,也只是匆匆打个照面。

夏行星看到对方越发削瘦的下颌线条和眼睑淡淡的青影,有些惊讶。

犹豫了一瞬,还是例行关怀道:“霍先生最近很忙吗?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啊。”

霍经时这些天第一次正眼看夏行星,觉着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些,快要到他鼻尖的高度了。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单手端着杯子回了书房。

倒不是他刻意避着夏行星,是手头上忽然来了个紧急的项目。

但也不乏他自那晚察觉到自己似乎过分在意夏行星之后顺水推舟的缘故。

无意间听到的那通电话,确实让他心里不是滋味,说一句心寒也不为过。

夏行星的寡淡、戒备和疏离仿若一盆冷水直直浇下他一心要挽回补救和修复关系的满腔热火。

这是不正常的。

霍经时利落地翻开一本新的文件,平静淡漠地想。

他的目光不应该过多地停留在一个陌生的故人身上。

他从来没有过落到被谁牵动情绪走的境地。

即便已经下定决心对过去的种种释怀,但现在的夏行星,之于他,也不过是个恩师托孤的对象。

是个需要安稳环境的高中学生。

他不需要过多在意他对自己的态度,他只需要满足对方的基本需求,尽到一个暂时监护人的身份即可。

对方对他信任与否,亲近与否,不在他考虑的范围。

可即便是有心刻意避开,但也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只不过霍经时没想到,他再一次见到夏行星的地点是,家里的书房。

除了花园池塘和客厅这些公共区域,夏行星在霍家很少随便乱晃。

极为完美地贯彻他谨言慎行的原则。

但今晚写的英语卷子有些超纲,弄得他很有些心烦气躁,陌生词汇实在太多,手机他用不惯,随了老爷子的性子,总还是更喜欢纸质书,有手感。

好想要一本辞典。

夏行星的笔拿起又放下,犹豫了几分钟,还是站起来,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霍经时在他刚住进来的时候就给他介绍了二楼的书房,对方亲口、特意说的,里面的藏书不少,如果有需要,欢迎他去借阅。

而且那也不是他办公的地方,霍经时有自己专门的工作间,这顶多算是个藏书阁。

夏行星挺了挺腰背,好让自己更显得磊落光明一些,他只是去借一本词典,一找到他就马上出来。

书房设计得非常不像霍经时的风格,没有冷冰冰的商业气息,反而古朴静气。

夏行星算是第一次进来认真参观,心里瞬时升起一股小小的羡慕,什么时候他也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像这样的藏书房。

红笼窗灯,布染挂帘,曲柳案牍,还用桃花木分出了一个小楼阁。

没有问过主人,夏行星自然也不会随意动他的书。

只是沿着巨大的金丝楠木藏书柜阁缓缓移动脚步,他有些吃惊。

霍经时的书囊括中外古今,拉丁文古哲、外国原籍小说和龚古奖获得者亲笔签名的真迹、许多他只听说过名字但市面根本不流通的典藏绝版……

这很不像霍经时的风格,也不像他的书单。

他以为像霍经时这么一个野心强大、目的直接的商人,是不会浪费时间看这些“无用”的杂书的。

在几本自然法哲学著作之间,夏行星发现了一本封面磨损得极厉害的漫画。

看上去纸页已有些脱落,泛着毛边,上头还有稚气的大字和乱七八糟的涂涂写写。

整本书与这里格格不入,显得突兀。

夏行星眼睛微微一缩,不足三秒,又若无其事地掠过,顺便抬头张望了一下天花板的四个角落有没有摄像头。

看起来没有。

他放心了一些。

虽然夏行星对这些珍贵的典藏非常心动,但他很快就压下了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欲望和兴奋,只是快速地根据引擎找到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牛津词典就准备离开。

书架有些高,他必须踩上木质脚梯还要再踮踮脚才能够得着。

牛津词典已经非常陈旧,发毛的扉页、泛黄的纸质以及将断的装帧线都让他觉得眼熟。

他将厚厚一本摊在手心随手翻了翻,不知是哪页露出一个边角,轻轻一牵,竟牵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夏行星目光微微一凝。

背景是游乐场,棉花糖、气球和远处的摩天轮。

霍经时还是少年的模样,穿着高中生的校服,黑发白衣,眉眼细长,两道斜飞的墨眉紧紧地拧在一起,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冷淡的英隽。

身旁是一个用力拽着他的手的小不点,穿着可爱洋气的童装,笑容明媚灿烂,和霍经时厌恶不耐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倒是那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和现在的他本人根本没有多大区别。

看起来是合照,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能再塞下一把膨胀的气球。

“你在干什么?”

低沉冷淡的声音蓦然闯进空荡安静的书房,吓了夏行星一跳。

他站在高处,身子一晃手一抖,那张老旧的相片便顺着空气的流动滑落至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堪堪,正面朝上。

霍经时瞥了一眼,黑眸沉沉,目光瞬时变得深沉不可捉摸,宛如一渊深潭。

见他这般,夏行星心里倒是马上平静下来了。

他本来就只是来借一本字典而已,又不是盗窃商业机密,并没有什么可亏心的。

而且,不就是一张过去的照片而已,搞得跟地上掉的是个炸药包似的。

夏行星怀里抱着那本厚厚的字典从不高的书踏梯子上轻盈一跃,落到地面。

像只从树上轻盈跃下的灵鸟,站得也稳。

少年慢慢走上前,缓缓蹲下捡起那张莫名其妙就让这个空间空气都凝结起来的罪魁祸首,四两拨千斤地轻微微一笑,感慨道:“原来我和霍先生还合过影啊。”

“嗯,”霍经时意味不明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少年的文气的眉毛、清亮坦然的眼睛,语气不明:“你不记得了。”

夏行星抱歉地笑笑,状似无意问道:“以前……我和霍先生关系很熟吗?”

霍经时皱了皱眉,半晌才道:“算是。”

夏行星不觉得奇怪,没倾败之前的夏家和霍家都是安城里喊得出名字的大族,有往来再正常不过。

他又举起手里的照片看看,眉梢一挑,勾起一点唇角,有抱歉的意味,又有些意味深长,声音轻轻柔柔的喃道:“看来我小时候是真的很讨人嫌啊。”

照片上,小男孩和少年的距离离得很远,仿佛并不是在合照,少年脸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冷淡和不加掩饰的厌烦。

这张照片是霍经时硬被夏行星缠着要去游乐园照的,他一个高中生带着几个十岁不到的小少爷,生怕有点差池这些少爷的家里会找他麻烦。

霍经时已经不太能确切记得那一天的烦躁和不耐,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夏行星直接对上男人锋锐的审视的目光,讪讪一笑,嘴角清浅的一旋梨涡显得笑意更甜,笑意却未达眼底。

霍经时一双细长幽黑的眼睛淡淡扫他一眼,眼弧微微上扬的弧度显得有些犀利,实话实说:“确实算不上多讨人喜欢。”

夏行星了然点点头,脸上的笑意立刻敛去得半分未剩,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恭敬严肃的表情,语气也很是真挚:“以前很多事情我不记得了,小时候不懂事,如果有什么得罪过霍先生的地方,还望您大人大量海涵。”

霍经时顿了顿,目光如炬:“你记起什么了?”

他走到夏行星面前,居高临下,阴沉强势的气息使对方感到压迫和危险。

但夏行星还是顶住了,竭力保持镇定的表情,摇了摇头。

抬起眼睛生生接住男人充满危险和质疑的视线,夏行星一脸清正得接受审视,努力让自己显得磊落可信:“没有记起什么。”

他平淡解释:“只是看照片,霍先生并非很情愿与我合照的样子,所以猜想我们以前关系不是很融洽。”

霍经时打量了半晌夏行星低眉顺耳的姿态和不似作伪的表情,直言道:“关系是算不上多好。”

这些事,没必要瞒夏行星。

夏行星沉默了一瞬。

刚想说如果霍先生实在是觉得膈应他可以搬回去云云,就听到霍经时严肃正经不参一丝温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那都是过去。”

“?”夏行星疑惑抬头。

霍经时不带什么感情地说:“现在你只需要在好好复习,准备考试,别的不用多想。”

夏行星目光散淡,没有聚焦,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面上还是恭敬顺从地应了声知道,离开的时候举起手上的照片问:“这张照片霍先生还需要吗?如果看着心烦可以交由我处置。”

霍经时看到他比自己更无所谓这张照片的存在,心底没来由升起一丝恼怒。

他早该发现,夏行星脸上无辜暖人的笑容,其实是最看不清深浅的。

而且,夏行星用的词是“处置”,处置是什么意思?是烧了还是撕掉?

无论哪一个都令霍经时感到不舒服。

他朝着书桌扬了扬下巴,声音已是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不必,把它留下。”

他再不喜欢这照片,也还是他的东西。

夏行星哑然,不明所以。

不知道自己又踩到对方哪个雷。

不过反正霍经时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性格也喜怒无常,他早应该习惯的。

作者有话说:

叹气,为啥我觉得这一本看的人好少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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