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樽风月为君留 13

程公馆内依然繁忙,而外面也不太平,天气热起来,许多事跟暴雨一样,一触即发。李琅玉每日会被程翰良带出去练射击,他现在不像开始那样会受其影响,而练习的过程又带点惩罚性质,他渐渐在枪法上入了门,打出八环以上的概率明显提高。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久,时常回来后弄得一身大汗,而他与程翰良也慢慢在性`事上频繁起来,可能由于燥热的夏天,或者出于身体疲惫后的纾解,不用打招呼,只一个眼神,一个拉手,很快便宽衣解带,翻云覆雨。

程翰良曾在他练习时说,大事可期。

这算是一个暗示,他被剥了个赤裸精光,被吻得意乱情迷、不知何日何地时,程翰良总会及时敲打他——

“这几日练得不错,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不过也好。”

“我现在真舍不得放开你,也不打算拿什么防你,我程翰良注定是你的板上鱼肉。”

“可怜人是我,时不我待,你,给我留点念想吧……”

李琅玉双腿大开,配合着他疯魔一样的撞击,从心里疼到眼角,泛了一圈红。程翰良的念想,直接地体现在性`事中,而三番两次暗示,似乎为这一切冠上了合理借口。

李琅玉身体上接纳这种“勾搭成奸”的毒瘾,内心里拿这借口掩盖那点可鄙的情`欲。他们在书柜后面、在房间的浴室里、在射击室的储藏间、在车里,交付彼此,荒唐得让李琅玉觉得俩人就像原始动物,愈来愈不像人。

他嘲讽,他唾弃,他沉迷,他怜悯,他出不来,他舍不得。

程翰良将他的枪放在书桌上,每次他们做`爱时,只需一抬眼,李琅玉便能看到,他在床上做出伸手动作,去够它,程翰良便让他跪着,从身后狠狠进入。李琅玉到达高`潮后,透过水雾弥漫的双眼去看那把枪,愈发觉得它是刽子手手中的刀,可恶极了,他对自己说,他不是跪服于程翰良,也不是跪服于欲`望,是跪服于这把满身漆黑沾着仇恨的枪,它让他这么不堪,这么绝望,这么屈辱——这是他保持清醒的动力。

后来的某天傍晚,许久未见的三姨太连曼在窗口边抽着雪茄,递给李琅玉一个了然于心的眼神,笑得不怀好意,他忽然觉得无处可遁,仿佛大热的太阳融化了冰,秘密现形。

三姨太经常出去玩牌,玩到深夜是常事,甚至有时候,李琅玉都怀疑她不住在程家。她哼着小曲直接去找程翰良,一推门便旁若无人走进来,“你可真闲,我白担心你!”

程翰良披上衣服,顺手从她那儿接过一支新烟,坐了下来。

连曼瞅瞅门的方向,笑着讽道:“你这嫩草吃得挺欢啊,可悠着点,说不定哪天撑死你!”

程翰良无所谓地笑笑,说:“睁只眼,闭只眼,别忘了你的约定。”

“我现在觉得自己亏了,想反悔,你怕不?”

程翰良吐口烟圈,扭头予她一个多情的笑容,示意她去看看抽屉。

连曼走过去,发现里面有沓钱,分量很足,开心地数了数,大概数到十一张时,枪口抵上后脑勺,她不敢动了,只听程翰良道:“承诺我不会忘,答应你的都会给你,亏了,你也得给我认。”

另一边,李琅玉独自出门去沁春园。冯尚元被关起来后,园子里彻底萧条了,整个班底分的分,散的散,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据说冯尚元在狱里很不好过,半疯半颠地念叨着儿子,有时一个人唱着戏,有几个老伙计去看他,也不搭理。

李琅玉进到园子里,只有两三个徒弟,他们知道自己师父为何被带走,也多少知道冯家背后的事,只道:“师父对我们一直很好,不管他做什么,都是我们师父。”

而这个月底,沁春园要彻底从冯家脱手,这几个人都不知道。冯家自食恶果,但结局并没有大快人心,李琅玉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冯尚元醉酒后说得一番话,无论善恶,都是一位艺人的悲凉真实,他觉得心里那股针对冯家的气受了一锤后,没有痛快消失,而是意难平地散到四处,那若是针对程翰良的呢?他忽然不安且惶恐起来,怕最后辛苦翻过山、跨过河,看似赢了,但实际上也不过如此,不过是那股气散得更加支离破碎,心里不那么堵了,但最多只能这样了。

一年前,他刚到程家,要的兴许就是这种结果,可人的欲`望总是一点点膨胀,从某一刻开始,他发现能触到更多时,便不仅仅满足于为家难报仇、为傅家班正名,还有一些无法言明的,兴许与程翰良一样,也想讨个念想。

中午,贺怀川找他,两人去往一家小饭店,叫了几盘菜和酒。

“我要走了。”

没坐一会儿,贺怀川突然说出这个消息,李琅玉不禁愕然,问:“去哪?”

“我上周给医学院交了辞职,准备去山东,那边战事紧,缺医生。”

李琅玉问他家里情况,他摇摇头,说打算过几个月再告诉他们。

贺怀川道:“你上次说,人生苦短,不过一场苟活,这里固然安稳,但到底不甘心,还是希望这一生中,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毕竟,金银屋、夜明珠,非我茅庐中的千字书。”

李琅玉回以一声苦笑,如今的贺怀川放下踌躇,不用纠结,终于能一展抱负,这倒叫人羡慕,最幸福的人只求熊掌,或是只求鱼,可他呢,何时变得这么贪心,鱼与熊掌都想要,他开始想念起那个在一开始,凭着一身愚蠢的孤勇回到北平的自己,不怕你一张白纸,就怕你积字成章,背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不到。

李琅玉喝着闷酒,一杯接一杯,整个人埋在巨大的失落中,贺怀川低声道:“之前从我爸和他的几位朋友那听到消息,天津那边马上要有大战,估摸再过不久,北平也会波及,你还是早做打算较好。”

李琅玉简单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在听,贺怀川见他喝得厉害又不痛快,便去阻止,但没劝住,最后只得给程公馆打了电话,让人来接他。

据说,张管家把程家姑爷从车里扶进门这一路,惹得一身冲天酒味,对方牙尖嘴利,能骂人,能咬人,得亏老张这人也是练过的,不然还治不了这小泼猴。

人前脚被送进房,程翰良后脚便从外面回来。他去了卧室,见人从床上挣脱下来,趴在桌上,肩头一耸一耸的,像在啜泣。

喝酒的事从下人那里听说了,程翰良将手放在他脑袋上,平静无声,而李琅玉一开始还能忍,后来眼泪便止不住了。

哭什么呢?

他开始怕了啊……他把自己推进这境地,日子过得太疼!

有个老故事,讲如何降服一名勇士,勇士身躯似铁,心如金石,刀砍不死、火烧不灭、雷劈不裂,反正天地不惧,可最后还是死了,因为有人将位美貌姑娘送给他,姑娘柔情蜜意,温言软语,为他抚长相思,为他做红豆羹,让其尝尽普通人的平凡幸福,将铁躯化成肉身,最后背弃他。没了铠甲的勇士被人们杀死,取出金石心,一凿即碎,发现竟是空心,里面除了一朵小花,什么值钱的都没有。

李琅玉小时第一次读到这故事,便难受得很,后来明白,无所畏惧是因为没有牵念,有了牵念,便得放弃不死之身。

吃过苦头的人,往往一丁点甜就能满足。他的贪欲由此而来。

他觉得一切都不好,一切都很糟,唯有一点,是开心的——和程翰良在床上用欲`望交流,身体赤裸,肌肤贴着肌肤,什么都不想,只看他的眼睛,里面有轮十年前的故乡明月。

李琅玉主动去抱程翰良,哭着去亲他下颔,去解他衣服,不着章法,胡闹中带着苦涩,二人耳鬓厮磨来到窗边,李琅玉抓着窗帘,承受着来自对方的亲吻,程翰良将他箍在自己怀里,说,哭什么呀,我还在呢,真想哭,那就等我死了,给我守三年丧,哭三十日灵堂,你愿意不?

他不愿意!他不愿意!

李琅玉手抓得用力,半边帘子一下子扯下来,人也向后倒去,整张脸都被罩住了,程翰良隔着丝织布料去吻他的嘴,堵得他发不出哭腔,最后抱他去床上。

兽`性大多孕育在温床里。

两人身体交缠,像对解不开的九连环,摆成各种姿势,程翰良第一次射在了他体内,李琅玉浑身一滞,刺激得眼热泪流,大叫起来,又哭又喘地让程翰良把他要过去,纳入骨血里,他不想给他哭丧,他只想像故事里说的一样,当他心里埋藏的一朵花。

这些话又苦又甜,在酒精的发酵下变成了洪流,泛滥成灾。

程翰良捏着他的下巴,目光复杂,他问,琅玉,你还恨我吗?

你看,他总是无情得这么及时,这是一道大坝,硬生生拦住了所有洪涝。

怎么会不恨,这人太可恨了!他教他练枪,一定要八环以上,因为八环是肋骨,九环是胸肺,十环呢?十环是心脏!

“我恨你!”李琅玉瞋目切齿地喊出来,扑在程翰良身上,啃噬他的唇,十指嵌进他的皮肤,铁锈味从舌尖进入到胃里。

他抬起腿,跨坐在程翰良身上,用早已湿润的泥泞下`体去磨蹭对方那里,直至再一次粗硬灼热,然后故意糟践自己似的狠狠坐下去,把自己疼得脸色煞白。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他扭动臀瓣,纯然将所有羞耻与矜持抛掉,放`浪地露出迷醉神情,一遍遍喊着这三个字,程翰良捧着他的脸,去舔他的疼痛。

“我恨你!”

“嗯,我爱你。”

“我恨你!”

“我爱你。”

“我恨你。”

“我爱你。”

……

李琅玉每说一句,程翰良便回一句,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他们的感情盘根错节,成了一棵不死的朽木,外面的月亮特别圆,照亮家家户户,月满华夏九千里,北平也不过是其中一处小小的土地,而这棵朽木更是不值一提,可若将这感情拿走,那是拆骨连心的痛。

一周过后,贺怀川从北平离开,沁春园拆了冯家的匾,暂时归于公家,大暴雨总算彻底结束,又能听见蝉的叫声。天气愈来愈热,月巧兴冲冲地跑进屋内大厅,冲着四面八方喊:“四爷,姑爷,小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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