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独有南山桂花发(上)

薛崇简生日之时,特意求了母亲,带他与李成器上山消暑。太平公主回京之后一直忙于朝务,也无闲暇陪伴儿子,见这一对儿郎自自己回京后就谨小慎微循规蹈矩,也就心软了。她临走前吩咐了崔湜萧至忠等人,自己只走两日,朝中若是有事,立刻飞骑禀报她。

太平公主的终南山山庄在神龙年间曾蒙先帝亲幸,被天下视为上追武帝平阳之盛事。太平此番上山,看到山庄入门两侧的楹联还是中宗皇帝亲笔御书宋之问的诗:“文移北斗成天象,酒递南山作寿杯”。她默默向那字迹凝望片刻,向李成器道:“他赐死宋之问的时候,你没说话?”李成器低声道:“陛下也同意了……”太平讥笑一声道:“你爹还不是三郎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可惜宋之问这样惊才绝艳之人,却不为世所容。斯人已矣,罢了,让人撤了收起来,免得惹人口舌。”

山庄中原本有歌舞乐伎,还是神龙年间为了迎接先帝临幸时预备的,到了本朝,皇帝不好女色,也一直为朝政所扰,难以出宫。这些乐伎就留在山庄上排演,这次给自家郎君上寿,又蒙公主亲临,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刻意迎奉。歌舞排在了水榭之中,太平公主与李成器薛崇简坐在画舫中观看,流水与歌喉齐鸣,落花并舞袖共舞,崇光泛彩的舞衫歌扇,隔着万千朵莲花望去,只让人恍惚到了西天王母的瑶池仙境。

太平公主跟着自家儿郎也不必拘束,随意侧卧在一张凉床上,背后由侍女轻轻打扇。薛崇简不住将她手中酒盅斟满。她难得丢开了琐碎事务,到了这赏心悦目之地,心境渐渐开朗,她半醉中抚摸着薛崇简的脖子,轻笑道:“云间树色千花满,竹里泉声百道飞。怪不得那些老道士要跑到这里来。”薛崇简笑道:“阿母喜欢,那我们就住在这里,等凉快了再回去。”太平抿嘴一笑道:“若是留一个夏天,这天下就不知是什么模样了。”薛崇简心中一跳,忙去看母亲,见她酡颜流霞,朦胧醉眼望着水榭,似乎并未有深意,忙收摄心神,又给母亲斟了一杯酒。

一名婢女划着小船,送来新采摘的莲蓬,她上前时,手肘轻轻碰触薛崇简两下,薛崇简会意,笑道:“我下船去,一刻就回。”太平知他要方便,笑道:“刚吃了酒,慢点,别掉水里了。”

太平远远望着儿子背影,向李成器道:“你知道三郎为什么一定要杀宋之问?”李成器道:“三郎与王同皎是好友,不忿他无辜枉死。”太平轻叹着摇头道:“要是如此,他宫变那次就杀了。秋后算账,是因为你向他求了情,宋之问又托人向我求情。若论罪过,他罪不至死,他纯是被你我所累。”李成器忙道:“姑母,你误会了,三郎并没有……”

太平望着一笑,目光倒也柔和,道:“你不必忙着为他开脱,我只是今日忽然想起来,有些惋惜。连太史公写到伯夷叔齐,也困惑于天道无常,忠义才能之士,往往不得保全。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你说,我是怎样的人,你和花奴又是怎样的人?”李成器道:“成器无能,注定一世为这身份所累。花奴所求,不过‘真心’二字,至于姑母——”他望着太平不语,太平笑道:“咱们两个闲话,也没人知道,你不必忌讳。”李成器垂首道:“云从龙,风从虎,圣人做而万物睹。以姑母的功业才能,是足以做圣贤的人。”太平微笑道:“圣贤与盗跖,不过一念之间。咱们俩终究是谁也勉强不了谁,姑母也只能由得你,用君之心,行君之意。”李成器羞愧道:“是侄儿辜负了姑母。”太平叹道:“未尝不是好事,刚则易折,以你的性子,不管多艰难总能容身,将来花奴也有个依靠。”李成器心中怦怦乱跳,道:“姑母何出此言?”太平笑道:“没什么,只是咱们家的人,从来是明日不可料,天命不可赌。”

薛崇简坐在小船内荡到岸边,他绕回室内,果然有驻守的护卫进来禀告:“郎君,御史麻察在山下要求见公主。”这次太平公主上山,薛崇简亲自布置,山下守卫的都是他从南衙调来的亲兵,命令他们不许放任何人上山。他皱皱眉道:“他可说是什么事?”那护卫道:“他说陛下今晨突然命门下省草诏,要传位太子,现在崔湜窦怀贞与萧至忠正在力谏陛下,尽力拖延,请公主速速回宫扭转天心。”薛崇简用力握了握拳,道:“就说公主不见外客,让他回去。”那护卫道:“那个官儿跑得满头大汗,在山下吵闹不休。”薛崇简冷哼一声道:“他敢撒野,就绑了堵住嘴扔到河里去!若再有人来,你也不必派人回我,只一般料理就是。”

他返回画舫,见水榭中歌舞已经停了,太平和李成器随意说话,婢女将莲子抽出苦芯,放在碧玉小盏内。薛崇简笑道:“怎么不唱了?”太平笑道:“我有些倦,被她们吵的头疼,让凤奴给咱们弹一曲吧,许久没有听他弹琴了。”李成器笑道:“姑母想听什么?”太平笑道:“你爹擅长烂柯游,你学了几成?”李成器道:“勉强能弹。”

婢女将琴布置好,李成器坐过去调了下弦,幽深的琴声如同寒天冰水,令人骤然脱了燥热。太平静静听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薛崇简忐忑道:“阿母说什么?”太平一笑道:“没什么,我说这曲子里的故事。”她拿起一颗莲子喂入薛崇简口中,刚刚成熟的莲子嫩脆无比,薛崇简含着一口清甜,望着李成器专心弹琴的模样,又低头望了望笑容柔和的母亲,熏熏微风挟着荷花清芬,轻轻浮动母亲身上的纱衫。他忽然想起许久之前李成器的一句话,他们最好的,只有眼下一池水。山下的天地已经翻覆了,他忽然有些狠心,希望这便是王质所游的仙山,今日一过,等他们再下山时已是百千岁后,虽然会失去许多的亲人,可是只要这两个人在,他就不会如此害怕。

晚间他们留宿山上,太平公主本就饮了酒,沐浴后更觉困倦,便早早歇下。薛崇简坐在榻边给她打扇,太平带着倦意笑道:“你去吧,我知道你们还没玩够。”薛崇简笑道:“山中蚊子多,我给阿母扇着。”太平笑道:“不是点着熏香呢。”薛崇简笑道:“这山中的蚊子不像城里那般娇贵,不吃这一套呢,我方才还被咬了一口。”太平忽然睁眼笑道:“你是不是闯祸了?”薛崇简一缩肩膀道:“阿母何出此言?”太平笑道:“要不怎么这般殷勤?”

薛崇简委屈道:“花奴平日都不孝顺么?”太平笑道:“让我省心的时候少。”薛崇简沉默一刻,低声道:“那阿母会记恨花奴么?”太平抬手轻轻在他脸上一拧,笑骂道:“你胡白什么,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会记恨你?”薛崇简侧身慢慢躺在太平身边,低声道:“我真想再回到阿母肚子里,让你把我再养一遍。”太平笑道:“你倒安逸,我可没那样的力气了。”她轻轻叹了口气道:“阿母倒盼着你快些长大。行了,我要睡了,你去吧。”薛崇简扭扭身子道:“我不,我今晚要陪阿母睡。阿母好久都没带我睡了。”太平在他臀上一拍,笑斥道:“也不看看你多大的人了,说这话不害臊。”薛崇简抱住太平的手臂道:“多大也是阿母的儿子,除非阿母不疼我了。下山后阿母又会忙得很……”他说到此处,不由的有些气怯,声音略带颤抖道:“就这一晚上。”

太平被他闹得无法,心下又着实爱恋,笑道:“罢了,你就睡这里吧。”太平迷迷糊糊和他应答几句,薛崇简忽然低声在她耳旁问:“不管花奴闯什么祸,阿母都不记恨我吗?”太平脑中本就睡意沉沉,随口“嗯”得一声,薛崇简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的芦苇般,安心地叹了口气,抱紧太平的手臂,身子向下溜溜,将脸钻入母亲怀中。

半夜薛崇简数度被噩梦惊醒,他睁着眼睛,凝目注视着桌上香薰的点点微光,鼻中嗅到母亲身上清爽的凤髓香气。也许是他饮了酒口中干渴,也许是他放心不下,他也恼恨自己为何连这极为难得的温存都不好好珍惜,却终究下得床来。他牵念的两个人,总是不在一处,他的身心被这左支右绌的牵念,撕扯地要断裂般疲惫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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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简穿一身白色中衣,轻步迈出母亲的寝阁,时至月末,一弯细细的下弦月朦胧如少女的愁眉,微光凉薄,几不可辨。从堂内流出的灯光,被竹箔帘子分割成细细的银丝,如在地上铺陈了极薄的一层银毯。薛崇简的赤足踏在湿润的野草上,竟微微打了个寒颤,他连这一丝光芒都有些害怕,走入了茂密的树荫之中,在沉寂的山庄中深一步浅一步地摸索着前行。

他并不熟悉这样的路径与这样的黑暗,他知道自己要去寻找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到达。山庄中没有长安城里日复一日循环往复的更声漏响,没有了三步一烛五步一灯的火树银花。参天的古树与丛密的林荫,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淙淙水音让这沉寂更脱离人间,他似乎陷入了某场噩梦,又或是提前预见了某道谶语。舞衫歌扇,戏蝶啼莺,绮罗筵席,光烛天地,都没入了这浓重的夜色,会笑的月亮不见了,幽暗的山林中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李成器在院外踱了许久,月色为阴云所遮,他无能判断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唯有从那令他越加厌烦的促织唧唧鸣叫声猜测,他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许久许久。七月流火,白日里虽然依旧闷热,但入夜便觉得凉气袭人,似有露水坠落在他的脖颈上,他抬起困倦地有些麻木的头颅,忽然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如同梦游一般踉踉跄跄向这里缓步走来。

李成器吃了一惊,忙奔上前去,薛崇简穿着白苎丝的中衣,赤足站在结满露水的草地上,见他本来只是停住脚步,目光凉薄一如这隐于云后的月色。那披散的如黑瀑一般的长发,双眸子里乌沉沉的平静,让李成器比等待时更加绝望,他颤声叫道:“花奴……”薛崇简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喃喃道:“阿母睡了,我迷路了……你怎么不睡觉?”李成器觉得羞惭,低声道:“我睡不着,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薛崇简似是从梦游中醒来,忽然想起什么,笑了笑道:“是,白天都没空跟你说话,正经事还没有告诉你,你爹已经让位,崔湜等人孤掌难鸣,明日早朝就可昭告天下,你功德圆满了。”

李成器心疼的浑身发冷,他上前将薛崇简抱住,却发觉花奴的身子比他更冷,他哽咽着道:“对不起,花奴,对不起,是表哥对不起你和姑母……”薛崇简用力挣开他,他的眸子里终于闪动出怨怒的光芒,他咬着牙道:“你做了一天的戏不累么!留着精神明日去跟新帝说‘君恩浩荡’吧!”李成器被他推的向后退了一步,这粗暴的拒绝让两人都愣在当地,薛崇简慢慢向后退却,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他用双臂将膝盖环住,缩起肩膀轻声道:“表哥,我害怕。”李成器走上前将他搂住,薛崇简这次并未挣脱,只是自言自语道:“天一亮阿母就不要我了,我害怕。”李成器想到明日姑母得知真相后的种种可能,恐惧地只想拉起花奴逃下山去,他却只能徒劳地轻拍着花奴的肩膀,低声安慰他道:“不会的,姑母最疼你了,不会的。”

他却终究没有信心,这世上可有何种感情可以经得起刀枪剑戟的摧残,水火滔天的撼动?自出世以来,他眼中所见的,便是离散的咒魇一次次嘲弄着他的家人,他现在唯有祈求,祈求那句“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谎言能够实现一次。花奴一生都在以一颗赤子之心待人,若真有天道,便不该夺去他仅剩的东西。

那草丛中的促织,好奇地鼓着腮,望着这一对人儿如同怕冷地孩童般,瑟缩着拥在一处。它自顾自地鸣唱,唱着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唱着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它并不懂得人世的悲欢,却冷眼旁观着,他们不可再得的光阴。

第二日太平睡到巳时一刻才醒来,见薛崇简趴在床边望着她微笑,帘外穆穆花香扑鼻而来。她舒适地翻过身来,捏捏薛崇简的鼻子笑道:“什么时候起身的?我竟不知道?”薛崇简笑道:“花奴不敢偷懒,早就醒了,已经让人给阿母备下香汤和点心。”太平起身笑道:“说的好可怜的样子,你去叫她们进来,给我梳洗。”

薛崇简将对面坐榻上的梳妆小案整个抬起来,搬过来放在床上,又捧着一只金盆过来跪在床边笑道:“我伺候阿母梳洗吧。”太平笑道:“阿母今日没空跟你玩闹,一时吃了饭就要下山,再耽误回去天就黑了。”她高声唤道:“来人!”外间守候的婢女忙进来,接过薛崇简手上的水盆。薛崇简站起身沉默了一刻道:“我送阿母下山。”太平诧异道:“你急什么?你不是死乞白赖跟你舅舅讨了几天假么?”薛崇简笑道:“我不放心阿母。”太平笑道:“去看看外头日头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竟也有你不放心我的日子。”薛崇简坐在床边低声道:“阿母不信么?”太平微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信,我的花奴长大了。”她将一方巾帕围在胸前,俯身去金盆中撩水,粼粼水光如同明镜,照着她青春不再的素颜,她稍稍有些失神,微叹了口气,伸手去将那幅图画搅碎。

太平同李成器薛崇简的车马下终南山,从延平门进入内城的明德门,崔湜从两侧门房中闪出,来到车边躬身一拜,他的脸色显得极为苍白,更兼身着公服,热的满头大汗。太平笑道:“澄澜?你来作甚?”崔湜狠狠擦一把被汗水蒙住的眼睛,冷笑道:“臣在这里等等看,若是公主当真不回来,臣便顺路披发入山。”太平微微蹙眉道:“你这是何意?出什么事了么?”

崔湜没好气地道:“今日早朝,陛下已搬下诏书,于下月庚子传位于太子,公主难道不知?”太平在骄阳下恍然遭了一记雷劈,怔怔道:“何时之事?”崔湜道:“昨日陛下下诏,太子上表固辞,吾等力荐不可,陛下一日九次派内侍催促门下省。我多次派人上山禀报公主,无奈都被守卫所阻,说公主不见外客。到了晚间宫门行将下钥,陛下威胁若是门下省不肯草诏,他竟罢黜所有宰相,自拟圣旨,我们四人不得援助,只得眼看着刘幽求草下诏书,今晨早晨诏书已经明发,大局已定。公主,臣想知道,可是陛下将公主软禁于山上么?”

太平的朱唇微微翕动,却说不出话来,她忽然觉得周围空气沉的烫的如同烧红的烙铁,让她喘不上气来。她的嗓子发干,奋力说出几个字:“不是。”崔湜顿足道:“那为何如此凑巧!陛下一向有事先征询公主,为何这次却独断专行?”太平艳红的指甲死死扣住车窗,她转头向后望去,见薛崇简与李成器坐在马上,望向她的目光尽是惭愧于忐忑,她眼前骤然一黑,狠狠咬牙握拳,努力从车中出来,厉声喝道:“来人,备马!”薛崇简忙跳下马来,讪笑着道:“阿母要做什么……”太平深深剜了他一眼,道:“我要进宫一趟,你和宋王回家等我。”薛崇简握着马鞭的掌心全是湿汗,有一刻他几乎犹豫,要不要就在这众目睽睽的城门下向母亲跪下,坦诚自己的罪过。可是他终于胆怯,底气不足道:“我陪阿母吧……”太平冷冷道:“不必了,把这次随我们上山的人都带回去——一个也不许走。”

侍从牵过马来,太平翻身上马,崔湜道:“公主要进宫面圣么?”太平冷笑一声道:“诏书虽下,他毕竟还没即位,这世上,本没有绝对之事!”崔湜深吸口气,他又一躬身道:“湜等无能,还望公主扭转乾坤。”太平冷哼一声,狠狠一甩马鞭,也不管前方是行人闹市,就策马绝尘而去,吓得公主付上的内侍亲兵忙赶追上去为清道护驾,路上行人纷纷惊呼着退避。

李成器下得马了,脚步有些虚浮,他缓缓行至薛崇简身边,听见薛崇简低声道:“表哥,我们逃吧。”李成器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死命握住薛崇简的手。

他们在太平公主府坐立不安等到天色晦明,才听见前厅脚步纷杂,竟似是几百人闯进府内。他们在恐惧中几乎麻痹的精神又被撼动,各自支撑着站起身,来到门外迎接。最先闯进府来的是一队甲胄分明的兵士,薛崇简见他们衣上皆绣虎为文,认得这是万骑的羽林军。他愣的一愣,那些羽林便已肃立于厅上两侧,这时太平公主才由一名身材魁伟的将军陪伴着快步进来,却是禁军将军常元楷。太平双目微肿,似是哭过,神情却是冷肃地不怒自威,薛崇简不由自主心下发颤,强笑道:“阿母,这些人是……”

太平并不理他:“常将军,这次随我上山的南衙亲兵,此刻都在府中,烦你带回禁军审问,但凡有阻挠官员上山者,皆以隐瞒军机问罪。”常元楷躬身高声应道:“是!”向身边羽林挥手道:“将随公主上山的护卫都绑了!”那偏将应诺一声,快步奔出,不一时便听见院外鞭声,嚎叫声,斥骂声响成一片,便如煮沸了一锅粥般纷乱。

太平又冷眼向身边婢女内侍巡视一遍,向孙内侍道:“你带着这些人,到偏院去,连同自己一起锁了,等我晚间慢慢讯问。”孙内侍胆战心惊,跪下叩首,便带着厅上仆婢鱼贯而出。

太平道:“常将军,我府中护卫要一一审讯遴选,这几日关防就有劳将军了。”常元楷躬身道:“能护卫公主,乃臣之大幸!”太平淡淡一笑道:“将军去布置吧,留几个人给我,肘腋之间的祸患,我亲自清理。”常元楷答应一声,向太平深深一拜,转身出去,皮靴踩地面咄咄作响。

太平目送常元楷出去,厅上的八名羽林如石像生般肃立不动,厅上死一般的沉寂比院外的喧嚣更让薛崇简惊心,他努力咽下一口唾液,向太平踏上一步,低声唤道:“阿母。”他并不敢抬头,只知道母亲在看他,忽然一记沉重的耳光抽在他面上,他的眼前起了一阵模糊的眩晕,他却在这眩晕中感到微微的快意,阿母肯打他,就不会不要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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