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苏泛索性连雨衣都不穿了,在人的帮助下翻身上马。雨下得很大,天地之间已经是茫茫一片起了白雾,轰隆隆的雷声仿佛让一切都在震撼。天色也是越来越暗,缅北山区的夜晚即将降临。即使有伞撑着,苏泛没一会儿也是全身被浇了个湿透,俊秀冷峻的面容被雨水打湿,看起来是白皙中透着青色,带了几分冷厉。

望着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时不时伴随着强白光的电闪雷鸣,苏泛只觉得自己的心揪起来是一片冰凉,他千算万算自以为周密齐全,反而是把弟弟给害了,现在想来倒不如让他留在军队里,这么一下雨,战事反而停了下来。

严从嘉也骑着一匹马,久久沉默地跟在一深一浅急行在雨中的苏泛,望着苏泛被雨水淋湿显得有几分瘦削,似乎能被这雷雨击倒的背影,心里却是平静得很。雨下得越大,雷电越闪越亮,他不禁抬头望了望天边照亮甚至是带了几分愉悦。这种天气,除了天助我也之外,他找不出第二种感觉。

穆天璋一拉缰绳,转身对苏泛说道,“就是这座山了,按照阿湛他们走的路线,起码应该在这条进山路的半道上了,我的人在这附近已经搜了好几遍,就是没发现任何踪影。”

苏泛死死地盯着显得幽黑如鬼魅的原始大森林,沉声道,“我们分头找,今晚一定要找到。”

这座山很大,并且除了山口和山脚的一些区域,大半都是属于无人区。进山的路径也有许多条,苏湛他们走的是北面的出山路径。当然,现在苏泛和穆天璋都被严从嘉误导着从南面进山。于是,穆家和苏家所有的人马被分成了十几队,各自出发了。

严从嘉挑了自己亲信的五十多人组成了个小分队,待苏泛和穆天璋带着人先行进山之后,缓缓地举起手,面色平静中带着点阴郁,“你们跟我来,我们——去那边找。”他手一动,遥遥指了另外一个方向。

如果不出意外,他沿着这个方向走,就能遇上一大群人兴师动众要找的人了。

举着防水手电筒的人们一个挨着一个地在山路上前进,边走边齐声地喊人“二少,二少……”

苏泛则坐在马上任由雨水洗刷着自己,在黑暗遮天的山路上费力控制着座下的马前进,与周围漫天的呼喊“二少”的声音不同的是,他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同时心里却是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次和阿湛,穆天璋,他们三个人在家里的小山包上遇到的那个砍柴的小老头儿,他给他们讲了一个“阿卢鸟”的故事。他甚至还记得才十岁的穆天璋问阿湛如果苏泛丢了,会不会去找时,小小的阿湛撇着小嘴说“是,我会去找的,谁让他是我哥哥呢。”

那神情,那语气,都让自己一直清晰得记到如今。这下,弟弟是真的要在山里迷路了,而且阿湛还容易反复发作心肌炎……他不可能等雨停了再进山,缅北深山的雨季到来,这雨鬼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停的可能。

穆天璋也不好受,怎么说苏泛是把这件事交代给自己的,更别提自己和苏湛之间的感情。雨夜留在这山里,多留一分钟就是多一份危险,他也知道苏湛身体不是很好。

这厢那人马在满山的搜索中,将寂静到狰狞的山一角搅合得不得安宁。苏湛这一边却是相当平静,平静到耳边只有雷声和雨声,只有时不时闪过的雷电才能让照亮漆黑森林的一方角落。

他们再和缅共打了一场小规模战斗之后是弹尽粮绝,而刚才翻山越岭的时候,风雨交加天色黯淡,居然一不小心误入了一片沼泽地,前面的两个人是一伸脚就陷了进去,惊慌失措地乱挥手臂大声呼喊着被沼泽一点点吞了进去。没有绳子,苏湛指挥着旁人举着步枪想让人抓住拉上来,也已经来不及。

他是在漫天风雨中,眼睁睁看着方才上树采果子的俩小士兵就这么消失在野草疯长的沼泽地里。那场景让他半天回不过神来。而还在愣神当中,苏湛只觉得有人牵着自己的手一点点往后拉着,回头一看,是李成峰惊恐苍白到吓人的面孔,只见他一手拉着自己,一手颤抖着往自己四点钟方向一指,“二,二少,咱,咱们,快快,快跑,蛇,大蛇!”

苏湛顺着他的手指定睛一看,恰巧一道闪电照亮了前方,只见参天大树上正挂着一条大蟒蛇,成人大腿粗细,将近十米长,盘缠在树上沉甸甸得简直要把树枝压断。

这下苏湛是确切体会到什么叫吓得要腿软,屏着呼吸咽了下口水,苏湛摊开双手示意大家不要动,生怕惊动了那大蟒蛇似的压低声音道,“不要慌,我们慢慢往后退。”

其实不用他示意,所有人已经是下意识地屏着呼吸开始忍着极度的惊恐抬起脚一点点向后退着。直到退出沼泽的范围,见那大蟒蛇还是盘在树上一动不动犹如死神一般。苏湛使了个动作,众人这才撒腿在树林里狂奔乱跑起来。

迎着暴雨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苏湛和李成峰他们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集体全副都是累到虚脱的样子。

“妈呀,吓得我都要尿裤子了!”李成峰扶着一棵树之哇乱叫。而赵锦程也是苍白着脸扶着树干,同时还不忘抬头看看自己靠着的这棵树上有没有盘着蛇。

苏湛强撑着一口气,僵硬着脸笑着道,“这也能吓得尿裤子,瞧你那点出息!”

“二少,您说怎么过了这么久接应我们的人还没来!这黑灯瞎火的,又下大雨,还没吃的,在这山里过夜能把我们活活冻死!”赵锦程喘着气儿说道。

苏湛看了眼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身上的军装已经是湿透又粘又腻地贴在身上,心里也是疑窦顿生,抬手看了眼荧光表的确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

“把指南针拿出来。”苏湛也从自己衣服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军用手电筒,使劲儿甩了甩水,这唯一一根手电筒闪了几下居然还亮了起来。

几个人凑在光亮处将指南针细细看着,苏湛心想,他们走的方向应该是没错的。

“好了,我们的方向没错,绕过沼泽,接着走。”他抬手掀了帽子,将里头的水倒出来,沉着地说道,“应该是大雨耽搁了他们的行程,只要我们的方向没错就不会走丢。”

众人见二少这么都这么说了,也是放了心,略略休息了下接着往前走。雨势虽然没有刚才那般猛烈,但还是砸在军装上能发出响儿。腐烂的树叶和泥土混在一起,泡着水儿一脚踩下去抬起来都颇为费力,苏湛只觉得是越走越饿都快两眼冒金星了。他也知道别人也不比他好多少,所以只能咬着牙继续。好在还剩了最后一个能用的手电筒,至少没让他们成为睁眼瞎。

严从嘉带着一队人同样沉重地在丛林里跋涉着,他的队伍和苏湛的可不一样,食物充足装备齐全,就算没有找到苏湛也能确保他们在这都是原始大森林的山里平安地度过一夜。同另外的搜索队相比,这支队伍是走得相当沉默,因为严从嘉下了命令,不允许漫山遍野地叫人。又接着往前走了不久,严从嘉坐在马上算是占高望远,隐隐绰绰地在密林深处发现了忽明忽暗的光线。

“副官长,前面好像有人?”牵着马的士兵回头对马上的严从嘉说道。

他略微停了下,微微垂着眸子,转而向旁人命令道,“先不要行动,看清楚来人是谁了再说。还有,让底下人找到二少之后仔细着点不要声张免得遇上旁的什么情况,我自有吩咐。”

而长途跋涉了多时的苏湛也是听到了不同于雨声风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穿过一小撮密林,好几束光线交织在一起往外乱射着。的确是人。

“二少,是,是我们的人!我们要得救啦!”李成峰喜不自禁地说道。苏湛倒是平静,迅速将手电筒关掉。同时皱眉瞪了他一眼,“你这是看清了?确定他们是我们的人?要是别的什么,咱们现在当场就能被人乱枪打死!给我小心点!”

苏湛这一警告倒是让欣喜万分而躁动的众人都冷静了下来。然而,等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的影子,听着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严从嘉稳稳地坐在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挥着手电筒乱扫,只见那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后头是走出了几个灰头土脸的人,当中一个身形修长单薄,然而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满身污泥也不掩灼灼光华,可不就是苏湛么。

严从嘉笑了笑,“二少爷,可找着您了。”多好的一个人啊,难怪能让大少跟变了跟人似的,苏湛不知怎地却是紧紧抓着口袋里的一把勃朗宁手枪,不知怎地他觉得严从嘉是有些阴阳怪气的。

“好了好了,现在咱们可以跟着严副官回去了,二少——”李成峰的话音刚落。严从嘉却是忽然阴沉地笑了笑,然后猛地一举手,语气冰冷地说道,“都给我乱枪打死。”

两边的人俱是一愣,苏湛首先反应过来,来不及惊怒,两手扯了身边的李成峰和赵锦程吼道,“楞着干什么!跑啊!”

严从嘉见他们是跌跌撞撞地又钻了回去,而自己带来的人是一动不动地呆愣着,率先朝苏湛一行人逃跑的方向开了一枪,厉声说道,“听不懂我的命令吗?杀,一个不留!他们不死,就换你们死!”

和严从嘉亲信的一些人已经是提着枪准备开追,而有人则面面相觑地犹犹豫豫想要动作,严从嘉继续冷笑着道,“杀了这几个人,所有人我都重重有赏,大家异口同声不怕大少查。今晚跟着我出来,就是一条船上,难道你们以为可以撇开关系么!”

说罢,严从嘉一夹马腹,甩了下马鞭,开始追,余下众人各自看了一眼,也是抬脚跟上。

被严从嘉一枪打中的人是倒在了路边,路过之时,严从嘉弯腰抬手在他脑袋处补了一枪,将人打了个脑袋开花。

“继续追。”他抬头看着前方沉声说道。

一场追杀就这么在密集的雨林中随着零零碎碎的枪声展开。

苏湛和身边剩下的几个人很快就被严从嘉的人且追且杀得的数目锐减,他们早就透支了体力和后面的那群追兵相比是又弱又狼狈。被乱枪射中的人还被严从嘉下令就地补一枪,是要确保一个活口都不留。

苏湛一边跑着连头也不敢回,心里是又震惊又愤怒,他们在这山里吃了多少苦头,好不容易遇到了自己人,结果还没缓口气呢就被自己人兜头一枪。

“二少,你说,严副官怎么会是来杀我们的?”李成峰跑得呼呼生风,实在是忍不住地问道。

苏湛咬了咬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道是苏泛咬杀了自己?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不,不可能,阿泛不可能杀了他。

慌不择路的几个人最后却是被严从嘉的人马围到了之前逃出来的沼泽范围内,苏湛看了眼身边只剩下李成峰赵锦程还有两个贴身保镖。

“二少,不能再过去了,再过去就是沼泽了,那条大蛇不知道走了没有。”赵锦程简哭丧着脸说道。

妈的!他今天这是倒了什么血霉!苏湛喘匀了一口气,瞧着严从嘉在三两人的簇拥下,随着光线渐渐亮起来,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过来。

他年轻得,肖似他父亲严宁远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残酷的微笑。

“二少,怎么不跑了?乖乖地吃一枪,走得不痛不痒,这么白费力气多不好。”严从嘉笑着对苏湛道。

“是阿泛让你来杀我的?”苏湛拧着眉毛说道,他死也要死得明白。

没想到原本还只是微笑的严从嘉却是突然大笑了起来,“你说大少?大少啊,估计现在还拖着伤腿,在另外一座山上找你呢。”

只见他脸色一变,却是阴沉如同身后夜晚下的密林,“你算什么东西?值得大少这么劳心劳力,连自己的腿都不顾了,弄不好会落下残疾的!”

苏湛只觉得严从嘉是疯魔了,他对他的记忆大多数还停留在小时候的那个小豆丁上,他还记得他的父亲带给自己和苏泛深刻的回忆。可惜,那么好的一个人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苏湛冷哼一声,“阿泛对谁好,是你能决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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