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傅执远过了浑浑噩噩的一周。

他负责的项目问题频出,实习生的小误差都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至少能帮他点忙,联动的其他部门,有同事肠胃炎发烧住了院,导致停了三天。

新来的那位老总在zoom会议室里,说了几句重话,搞得大家那几天都气压很低。

傅执远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不记得在九点之前下班,是什么滋味了。

那天顾筹从他家离开后,第二天约定好的拉面饭局,也就自然告吹了。

顾筹没有再联系过他,傅执远心里有一些不太好受,却也觉得,多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倒是林啸之找上门来了。

他要结婚了。

他在傅执远连续加班的四天,给他一个私人邮箱发了邮件 — 他被傅执远拉黑,只能用这种古早的联络手段找他。

这个邮箱平时都是广告和一些垃圾邮件,林啸之的邮件夹杂在里面,显得很突兀。

傅执远看到弹窗的那一刻,愣了一下,才放下手里的鼠标,点开了手机app。

里面是一段很长的话,或者说,一段催人泪下的示爱。

林啸之天然有一种会说话的本事,他很懂如果遣词造句,用一些能够打动人心的词汇,编排到一起,让看的人动容。

尽管这封邮件的最后,他说:我下周订婚了。

也并不太影响他通篇的“爱意”。

傅执远很难否认,自己内心的那种负面情绪,毕竟他和林啸之相爱一场,相处两年,哪怕最后闹成这样,中间那些甜蜜的过往,也不是说能忘掉,就全忘掉的。

他记起和林啸之的第一次见面,在朋友的饭局上,七八个人。

林啸之看起来很与众不同,他穿着稳重,讲话谈吐大方,在听傅执远讲话时,总是会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 仿佛全世界没有什么比傅执远说,他在罗马吃过的一家面包店很好吃这件事,更重要。

那个时候的傅执远需要这些,所以他接受了林啸之伸过来的手。

然后这双手在两年后,放开了他。

傅执远揉了揉太阳穴,取下了眼镜,手机屏幕亮着光,界面还停留在林啸之那封长邮件上。

外头的天很暗,就想傅执远此刻内心一样,感觉有些过于暗淡了。

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然后想起来顾筹。

傅执远那双过于好看的眼睛,因为干涩,猛力地眨了两下,里面透出一些湿润的光芒来。

为了不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傅执远抬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微信,他想找人聊聊天,随便什么也可以。

至少他的胸口不会这么堵得慌。

可傅执远并不是一个很社交的人,他的朋友就几个,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平时不太会在微信上大聊特聊。

而尽管他是一个同性恋,也没有所谓的gay蜜女性好友,他甚至不知道其他男同性恋是如何缓解失恋的痛苦。

傅执远的社交圈过分单调。

他埋头在一大堆数据和调研报告里,如果不是因为这张太过于惹眼的脸,可能没有人会要追他。

他翻到了朋友圈。

朋友圈里很多人在晒生活,吃的,玩的,家庭,朋友,对工作的吐槽,看起来每一个人都很热闹。

往下滑了一下,他突然看到上一次去调研会聚餐时,加的那位学长发了几张照片。

照片里看起来是有人在家里聚餐,有饭桌的照片,几个人举杯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他和一个男人并肩坐在一起拍的,感觉里面的人都喝了酒。

这些照片说实话都拍得很差劲,很直男。

可傅执远还是停留在了这张合照里。

学长配的字是:和专业能力强的后辈聊天,就是开心,小帅哥还单身哦。

顾筹的脸在已经结婚生子,中年发福的学长旁边,有些“不太道德”的充满了优越感,他看起来很开心,脸因为喝了酒变得略红,眼睛也有些红。

穿了一件很简单的衬衫,头发梳了上去,露出了很清爽的额头。

顾筹在任何时候,都给傅执远一种很潇洒自如的感觉。

他仿佛不会被什么事所羁绊,不会被什么事所困扰,哪怕是和自己的关系,也可以干净利落。

傅执远向往,但做不到的很多东西,顾筹都有,并且看起来不费吹飞之力。

看了一会儿,傅执远给这条朋友点了一个赞,然后关掉了微信,继续看向电脑。

等他结束完工作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今天是deadline,必须要提交上去第四版的报告。

否则他那个急躁的上司不会放过他。

傅执远在下电梯时,打开了微信,想和实习生安排一个事,刚刚发完,他就看到朋友圈小红点的提示:顾筹在学长那条朋友圈下也点了赞。

傅执远和学长之间,只有顾筹这一个共同好友。

因此这条朋友下面,傅执远所能看到的,是他自己和顾筹的微信头像并排连在一起,且只有他们俩。

傅执远鬼使神差地点到了顾筹的微信界面,上一次讲话已经一周前,他那天来送外卖给自己吃。

而顾筹的朋友圈也一如既往,没什么东西,最后一条停留在他们上一次一起去聚餐,那张对着窗户的照片。

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还没等傅执远走到车里,他就收到了学长发来的微信

— 小远啊,下班了没?我们在外头喝酒,来吗?

几秒后,又补了一条。

— 就我和顾筹。

大概是看到了刚刚傅执远的点赞,所以想起了他。

傅执远没有回复,他看着屏幕出了神。

学长很快又发来一条。

— 来聚一下呗,明天周六,顾筹下周一就去西班牙外派了呢。

真实的傅执远永远比他看起来要缓慢,也远没有那么精明。

他站在车门口呆了一会儿,打通了学长的电话。

“喂?小远啊,来吗?”学长的声音传过来,透着一股酒后的开心,“顾筹今天去我家吃饭来着,又拉出来续摊了。”

“我刚下班。”傅执远说,他坐进了车里。

“哦,那正好啊,我发定位给你,来吧,离你公司这边不远。”

那头传来小酒吧的音乐声,傅执远听到顾筹在问是谁,学长说了他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他坐在车里,很清晰地,在安静的环境中,听到了顾筹的声音。

他说:“别折腾他来了吧,他又喝不了什么酒,喝吐了怎们办?”

他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没有太多的情绪,但依旧让傅执远心很快抖了几下。

“我不去了,学长,加班到现在太累了。”傅执远立刻说,“你们喝。”

“哦?这样啊,行,那你好好休息,下次聚啊。”

说完再见,挂电话前,他听到学长在那边嘟囔道:“怎么这么辛苦,说是才下班,都十点多了。”

今天的天气很差劲,就像傅执远的心情。

阴霾,刮风,没有什么星光,就连街边的树,都变得不再和以往那样。

他一路开车回去,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总是会浮现起林啸之结婚时穿新郎礼服的模样。

高大挺拔的他亲吻新娘子,给他的妻子戴上钻戒,他会在镜头前面笑得很幸福,哪怕并不如此。

傅执远觉得很难受,他眉头微微皱起来,露出不太开心的神色。

他并非还爱着林啸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好的感情,曾经那么信赖的人,最终还是会变成这样。

车在高速路上继续往前开,周五的十点四十分钟,这条路没什么人,路灯衬得前头的路面更清冷,更寂寞了。

坐在车里的傅执远,看起来是这条长长的,连接城市南北边高速路上,最寂寞的那一个。

顾筹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的。

傅执远开车很少接电话,他视力不好,开车总是会很小心,遵守交通规则,可屏幕上顾筹那个名字在反复闪动,他还是伸过手,按下了接听键。

顾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依旧没什么情绪。

“在哪?”他问。

“开车回家。”傅执远努力让自己生意听起来精神一些,他看到一个出口,拐了下去,然后绕了一圈,停在了桥下的路边。

“这么晚才下班?”

“嗯。”车厢里有些闷,近光灯照到前头有几只野猫,很快的窜过去,“你不是在喝酒吗?”

“结束了,学长老婆喊他回家。”顾筹说。

“哦。”

电话里开始沉默。

傅执远双目失神地看着前方,可前方只是黑漆漆的一片,这里很偏僻,什么也没有。

他只是为了下来接这通电话。

“我下周一去西班牙。”顾筹先开口了,他若无其事地说,“外派过去,我爸爸有项目在那边。”

“嗯,挺好的。”傅执远客气地说道。

大概是顾筹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只是在那边呼了一口气。

过了许久,久到傅执远换了一个手拿手机。

“那天晚上在你家,对你说那些话,有些太冲了,不好意思。”顾筹说,他的声音低低地,听起来有些自责。

傅执远没有讲话,只是听着。

“这一周我也想了很多,可能我从小什么都要强,对很多东西都志在必得,把你也放在了这样的位置。”顾筹顿了一下,“但你和奖杯,项目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傅执远说,他声音变得很低。

顾筹笑了笑。

“奖杯和项目不是我的,我也可以努力争取,可是傅执远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强迫他。”

傅执远一只手搭上方向盘,手指按在了皮套上,掐出了两个手指印,他咬紧了嘴唇,咬得很红。

“你去西班牙去多久啊?”他没有顺着话题往下,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他声音听起来软软地,带着一些不安。

“不知道呢,项目至少三个月往上吧,如果好的话,有新的项目,可能就继续呆着了,我家里人也挺希望有个信得过的在那。”顾筹愣了一下,很快接上话。

在这个时刻,傅执远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与顾筹上床的那天夜晚。

顾筹抱住他,反复亲吻他的眼睛和脸颊,明明在做着很下流的事,那些亲吻却像不带太多欲望那样。

他紧紧抱着傅执远,让他深刻感觉到那一瞬间浓烈被爱的滋味。

又有几只野猫路过,发出几声叫声。

“顾筹。”

傅执远过了很久,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快没电了。

“嗯。”

“要说的说完了吗?”

顾筹像是没反应过来,他沉默了几秒,嗯了一下。他的确没有什么要说的,哪怕是今天这通电话,也并不是计划之内,他其实不必和傅执远告知行程。

会打来只是因为他听到学长说起,傅执远这家公司压力很大,他十点才下班。

顾筹吃得很饱,他想知道傅执远吃饭了没,尽管这个关心可能傅执远并不在乎,可他还是想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不说再见啊?”傅执远又问。

他手指再次掐进了方向盘皮套上,留下了几个印子。

这一次轮到顾筹不讲话了。

傅执远低下头,他动了动嘴巴,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讲不出口。

他脑子里闪进了林啸之那封邮件,闪进了林啸之说他要成为别人的新郎。

他在最初的时候,和顾筹一样主动,一样看起来那么爱自己。

可硬要说起来,顾筹的爱,更加直白和不带掩盖。

顾筹说:“舍不得挂,太想你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些自嘲,却又很认真。

这个前一秒还说自己不要强迫别人的人,下一秒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思念。

而这个前后逻辑的矛盾,却让傅执远一直堵在心口,堵在眼眶的眼泪,终于找到一个出口,落了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脸上却没有太多难过的表情,他只是需要发泄。

那头的人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喊了他一声,傅执远带着鼻音嗯了一下,眼泪就又涌了出来。

“我来找你好不好?”顾筹说,带着一些试探。他听到了傅执远的鼻音,整个人变得有些不安。

傅执远不是一个爱哭爱闹的人,他永远看起来都很情绪稳定,正因如此,顾筹才觉得不安。”可是,我都不知道我在哪。”傅执远说,带着浓烈的鼻音,还有一些无奈地笑。

顾筹倒是真的笑出声了,到很快又觉得不好,收住,他说:“发定位给我,我打车过去。”

傅执远说好,然后挂了电话,在微信里发了定位过去。

这附近连地标建筑都没有,旁边是一个在建的楼盘,只有几盏路灯。

他扯了几张纸巾,擦了一下眼泪,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己的脸,有些泛着红的肿。

顾筹很快发来了微信。

— 乖乖等我,很快就到了。

傅执远握着手机,心跳快得像在剧烈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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