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傅执远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

他睡得迷迷糊糊,头也有些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旁边,床上空无一物,平整的床单看不出有任何人躺过的痕迹。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这间卧室,看得出来今天是一个很好的天气,楼下的小区里传来小孩子打闹嬉戏的声音,周日的早上总是会这样。

就像这场阳光太灿烂,让人容易忘记昨天晚上的暴雨那样,此刻傅执远的卧室也太平静,让人容易以为昨夜的疯狂,只是一场梦。

但很可惜,傅执远酸痛的大腿,抬不起来的手臂,发不出铿锵有力声音的嗓子,都在赤裸裸地告诉他,昨天晚上,确有其事。

他的嘴唇有些肿,膝盖也磨红了,腿弯起来的时候,大腿内侧的肌肉痛得让他皱眉,就更加不要说从锁骨一路蔓延到胸前,腰侧甚至大腿根部的吻痕。

触目惊心,让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忍不住撇过头去。

顾筹太疯狂了。

他昨天晚上做的时间不算特别久,但力气却尤其地大,没一下都顶得傅执远皱眉,舒服和痛楚在同一处升腾而起,他忍不住叫出声,可他一叫,顾筹就会稍作停顿,深吸一口气,压在他身上看着他。

然后开始猛烈抽插。

好想傅执远的叫床声,是多让他吃不消的东西似的。

傅执远站在镜子前,用手戳了一下自己胸口下方,被顾筹啃出来的红痕,没有什么痛感,看起来也浅浅地,他用手洗了一下脸,然后拉开了淋浴间的门,走了进去。

等傅执远洗完澡出来,已经十二点多了。

他在厨房随便煮了东西吃,然后打开了ipad,里面的日历提醒他,今天有画展要看,时间是从下午两点半开始。

傅执远非常热衷于记录行程,他记性不好,事情又多,总是容易被打断,他把所有苹果系统的设备都同步,从手机到ipad,再到apple watch,总有一个设备会告诉他,今天你该干嘛。

他看起来精明,事实上有些糊里糊涂,需要靠现代科技才能找到一些生活的合理规划。

在这一点上,林啸之曾经似真似假地“嫌弃”过他,说他太依赖这些东西,一般人应该记在脑子里,像他这样。

傅执远觉得,林啸之并不是记在脑子里,只是因为他有一个月薪税后七千,只需要给他打杂的助理。

楼下的花园里人越来越多了,小孩子吃了午饭都跑出来玩。

傅执远站在窗边,他的apple watch也在茶几上响了一下,提醒他行程:今天要看画展,下午两点半开始。

现在距离约定的时候,还剩下一个多小时。

如果没有昨天晚上的事,傅执远早就打电话给顾筹了,可现在他却有些犹豫。

顾筹没有在他家过夜,他有一种格外清醒地自我认知,甚至都不需要傅执远开口说出什么让他本人尴尬和为难的话,就知道穿好衣服,在傅执远睡着的时候离开。

也不会发什么令人不好回复的信息过来。

就像四年前在西伯利亚他会一声不吭从酒店离开那样,昨天晚上他也一声不吭从傅执远床上离开。

傅执远认为自己并不喜欢顾筹,但他的克制,却让自己感觉有一些感动。

活到二十七岁,遭遇过无数好感和追求,像顾筹这样的,却是头一遭。

他们做过两次爱,第一次傅执远不记得了,第二次非常激烈。

同时,他们对彼此并不算了解,至少傅执远对顾筹谈不算,也没有过太多情感层面上的交流。

他想了一下,顾筹长得帅,条件好,沉默不刮躁,时不时还会冷幽默,在床上也用户体验极佳,是一个很值得保持关系的炮友。

傅执远的问题在于,他这个天秤座的人,永远爱在下一秒推翻自己:他又觉得把顾筹放在炮友的位置上,不是很公平。

距离两点半还剩下五十分钟的时候,傅执远还是打通了顾筹的电话。

那边没有立刻接,第一个电话直到系统自动提示对方为应答才挂掉,傅执远有些愣,过了一会儿,电话回了过来。

“喂?”顾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吓人,沙哑低沉,听起来像一周没喝水。

“还在睡?”傅执远顿了一下,问道。

“嗯。”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然后傅执远听到了翻动被子的声音,“你醒了。”

顾筹的话听着没有什么逻辑,他仿佛一直在重复,脑子感觉不太清醒。

“起来很久了。”傅执远坐到沙发上,他看着ipad里弹出来的日历行程提醒,想了一下,说:“画展要不就不去看了,你睡觉吧。”

这话是真的,倒不是什么以退为进。

顾筹听起来实在太困,再加上昨天晚上的糊涂事,没必要非得看这个画展。

更何况莫奈的画,傅执远也早就在外国看过了。

电话那头又传来衣物和被子摩擦的声响,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顾筹的声音显得稍微精神了一点,“怎么都一点多了。”

说完,顾筹咳了几声。

“你感冒了?”傅执远问。

“是吧,不知道。”顾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所谓,但很快他又咳了几声,“画展我们三点进场怎么样?刚刚看了下,三点半之前都可以。”

他把话题继续引到画展上。

“吃药了没?”傅执远问,“你家有体温计吗?量一下。”

昨天晚上那场雨那么大,顾筹淋了一场,想必回家的时候,又淋了一场。

“没有那种东西,应该没什么事。”顾筹顿了一下,他突然笑了笑,说,“画展估计看不了了,我这样开不了车。”

顾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软趴趴,和他昨晚贴在傅执远耳边说一些淫言秽语的腔调截然不同。

他像一条被昨夜的大雨淋湿的小狗。

傅执远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最终确定了“主要责任人”是他本子,如果他不因为林啸之不高兴,和顾筹打那通电话,提起四年前,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了。

因此,他对电话那头病怏怏的人说:“把你家地址微信发给我,我过来看看你。”

顾筹明显感到意外,他说不用了。

“发给我。”傅执远重复了一次,他说话语气不重,但有着顾筹难以拒绝的坚持。

最重要的是,顾筹发现,无论傅执远说出什么话,他都很难拒绝。

“好。”顾筹把话筒拉远了一些,发了定位过去,然后重新贴到听筒上,“打车来吧,我家小区停车很不方便,车位都满了。”

“嗯,知道了。”傅执远回答道,然后挂上了电话。

顾筹躺在床上,他头晕得难受,嗓子也痛,就算没有体温计,他也明确知道:自己发烧了。

傅执远发来微信,说他上车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到。

顾筹说好。然后把门禁密码发给了他。

昨天晚上顾筹到家已经快四点多,尽管在傅执远家里洗了澡,但后来因为做爱时的剧烈运动,回家时打车又淋了大雨,等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时,已经是怎么都捂不热,浑身觉得冷了。

顾筹很少生病,他爸爸小时候格外爱培养他运动,如果不是顾筹实在太聪明,学了现在的专业,他大概率就被爸爸丢去当运动员了。

被子不算厚,盖在身上还是冷,顾筹伸出手打开了暖气,又同时觉得很干燥,他有些心烦。

傅执远大概是在顾筹想爬起来喝水的时候,到的。

他按响了门铃,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了来开门的顾筹。

顾筹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一条家居裤,脸看着有些水肿,鼻子红红的,眼睛不太有神,他看了一会儿傅执远,愣了一会儿,才让开身子,放他进门。

傅执远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是楼下药房的。

他从里面拿出一个体温计,拆开,嘴里念着说:“这是什么牌子的,怎么第一次见。”

看了一会儿说明书,他转过身,嘴里的那句“量一下体温”还没说完,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顾筹的身体很烫,他的脸贴在傅执远的脸上,双臂环绕着他,像一个恒温发热的磁铁一样。

傅执远挣扎了一下,没有挣扎开,大概是因为他没怎么用力。

事实上,顾筹本人也没有计划要这样做。

他只是头重脚轻,浑身难受,意识变得缓慢,而傅执远走进来,就蹲在茶几边,认真在看体温计说明书,垂下去的脖子后面,有一个被自己吸出来的吻痕,这一幕让他有些难以自控。

傅执远的手里还拿着体温计,他挣脱开,挥了挥,说:“你量个体温。”

昨晚的记忆一闪而过,顾筹在压着傅执远做爱时的温度,和现在甚至相差无几,想到这,傅执远脸有些发烫。

“哦。”顾筹还算老实,他的刘海搭下来,挡住了他平时让人有压迫感的上挑眼,老老实实结果体温计,塞到了腋下。

傅执远点了点头,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些药,放到了桌上,然后确认服用剂量和须知。

顾筹就这样夹着体温计,看着傅执远认真地样子。

从他走进来到现在,差不多过了十五分钟,两个人几乎没有说什么关于昨晚的话,更没有人提画展。

这一幕太过自然,自然得好像无数次顾筹生病,傅执远都会这样跑来,给他量体温,然后让他吃药休息。

生病的人脑子容易过度幻想,顾筹知道这不好,可他还是没能忍住。

他甚至在在体温计发出响声,提示测温结束的前几秒,已经幻想到了,如果他不肯吃药,傅执远会不会亲他,用他软乎乎的声音哄一哄自己。

“怎么样,给我看看。”傅执远听到响声,从那边站起来,他手里拿着几粒药。

38.6度。

“我去倒杯水,这几粒药你拿着,一会儿吃了躺回去。”傅执远把胶囊顾筹手里,把体温计放回去,“厨房有水吗?”

“冰箱有冰水。”顾筹说。

“我给你烧点吧。”傅执远愣了一下,“谁用冰水吃药啊。”

“我啊。”生病的人,似乎有些理直气壮。

傅执远不再说什么,他走进厨房,烧了一壶水,然后又看到厨房里放在橱柜台面上,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的一袋泡面。

他想了一下,侧过身打开了冰箱,这是一个西门子的双开门冰箱,看起来很气派,可打开之后,里面令人出乎意料。

除了冰水和可乐,还有两罐skippy花生酱,再没其他,冷冻箱里塞着一袋湾仔码头水饺,开过封,看起来放了很久,主人估计也忘记了。

傅执远叹了一口气,水在水壶里发出沸腾的声音。

他t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袋看起来还算新鲜的米,再打开了旁边的柜门: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好几个大小不一的锅,都是很贵的牌子。

顾筹家的厨房像高级小区的样板间,放置着一切贵的,好的,精致的,也同样没有人用过的。

傅执远从水壶里倒出一杯水,放在旁边,他听到了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对身后站在厨房门口的人说:“吃点东西再吃药吧,水先凉一下。”

傅执远做饭看起来轻车熟路,很有一套,即便是第一次使用顾筹的厨房,他也没有显得多手忙脚乱。

顾筹依旧不太舒服,他刚刚进去套了一件外套,走到厨房这边,就看到傅执远在他的冰箱和橱柜里找东西。

他找出一袋米,找出两个锅子,然后又打开了冰箱,在冰箱那边愁眉苦脸了几秒钟,打开了手机。

或许生病的人都会变得格外矫情,顾筹也不例外。

他又开始了不切实际的幻想,那种感觉嚣张涌来。

他此刻无法高速运作的大脑,甚至传递出许多错误的信息。

例如傅执远在四年前就和他确定关系,他们同居了很久,昨天他生病了,傅执远不太高兴,但给他买了药,还准备给他做吃的。

“这么贵的锅子,买了一套,居然是全新的。”傅执远回过头,看了一眼顾筹,说道,“你去躺着呀,你家什么也没有,我在盒马上买了点食材,很快就到了。”

顾筹家的厨房不算特别大,是横向布局的,傅执远走几步,就走到了顾筹跟前,他弯下腰,打开了冰箱的冷冻箱,找了一下。

大概是弯太久,他直起身子的时候,动作太快,发出了吸气声,一只手扶到了腰侧上。

“怎么了?”顾筹走了过去,问他。他的手停在半空,想着要不要伸过去,毕竟他此刻清醒了许多,已经做不出像刚刚拥抱住傅执远那样的事了。

傅执远没说话,他看了一眼顾筹,转过了神曲。

粥先煮了起来,傅执远打算抄一个清爽一点的菜。

厨房里散发出过分温馨的气味,和顾筹日常生活里的外卖,可乐,快餐盒截然不同的气味。

顾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很烫,他其实很困了,可却还是很想多看一眼傅执远在厨房给他煮粥的模样。

“哎。”傅执远发出一声不算大的惊叹,他的手指被锅把手汤倒了,猛地收回来,用嘴唇含住。他一边含着自己的手指尖,一边转过身,要去拿调料。

傅执远的眉头微微皱起,那双大眼睛勾成有些烦躁的形状,但依旧漂亮,嘴唇因为含着被烫到手指,镀成一个圆弧形,泛着红润的水光。

“痛吗?”顾筹问,他走上前几步,想要去看看。

“还好,没事,你快去躺着呀。”傅执远摇了摇头,没有要给顾筹看的意思,他喊他回去睡觉,“一会儿好了我喊你。”

顾筹没开口说话,傅执远又急忙转过身,去盯着他的粥了,同时又打开了手机app,确认购买的食材还有多久送达。

站在身后的顾筹,想到了昨天晚上,他问出口,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此刻站在这里,他很想借着这股温馨的氛围,再问一次,在傅执远距离他不到五步之遥,清醒的时候。

他很想问:“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问完之后,如果傅执远很惊讶,他应该会补一些听起来很老土的承诺,譬如:我会认真,会对你好,会让你想起我就开心,不让你哭。

可他的话没有能成功说出来。

傅执远一边搅拌着锅子里的粥,一边笑着说:“我以前读研究生的时候,室友经常发烧感冒,我就会给他煮粥,都煮出经验了。后来我其他朋友一不舒服,就喊我给他们煮这个吃。”

傅执远的话就像是一块湿漉漉的棉布,堵住了顾筹前一秒还神清气爽的嘴和鼻。

他很温柔,对自己觉得值得的人很好,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而不是因为对象是顾筹,更不是因为可笑的心动。

顾筹转过身,走回了房间,重重躺回了床上。

隔着房门,他听到了傅执远的手机铃声,他在和配送员确认地址,明明他也第一次来,两个人仿佛鸡同鸭讲,傅执远偶尔思考时的长音,都透着一股认真的姿态。

“是这栋呀,你看一下门牌好了。”他在电话里说。

即便傅执远对待顾筹的态度,和他对待研究生时期的室友,随便哪个朋友是一样,没有更多的可能。

顾筹也依旧觉得,傅执远很好,很值得自己这样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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