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晏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怕打扰了苏行,特意在楼下洗了澡才上楼。晏阑坐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把手机从苏行手里拿开,发现屏幕还停留在内网里实时通报劫持事件进展的界面上。

“唔……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晏阑把手覆在苏行的眼睛上,轻声说,“快睡吧。”

苏行无意识地往晏阑怀里蹭了一下,很快就又睡了过去。晏阑觉得心中软得泛起了一圈圈涟漪,他轻手轻脚地躺到床上,搂着苏行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晏阑被闹钟叫醒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了人,他愣了几秒钟,紧接着一跃而起,在拉开门的一瞬间就跟正准备推门进屋的苏行撞了个满怀。苏行退了两步,站定之后才说道:“领导,你早起都是这么醒觉的吗?”

“我以为你又跑了。”

“你这是病,得治。”苏行推开晏阑往屋里走,“赶紧洗漱,早餐在楼下。”

“那你上来干什么?”

苏行一边铺床一边说:“怕你没起来,上来叫你。”

“宝贝儿,”晏阑从后面环住苏行,低声说,“你昨晚睡懵了的时候特别可爱,怎么一醒来就开始怼我?”

“怎么着?想让我长睡不醒?”苏行把晏阑的手掰开,“要想我长睡不醒你还得等上几十年才行。”

“呸呸呸!一大清早你就开始乌鸦嘴!昨天还不是赖你!你再说这种话我真得把你嘴封上了!”

“我昨晚说我想解剖尸体,可是你出去又不是因为命案,这也太牵强了吧?”苏行推着晏阑走到卫生间,“赶紧洗吧,你要是每天早上都这么墨迹,闹钟还得提前半个小时才够!”

“早上能跟你多腻一会儿,我早起一个小时也没关系。”

苏行翻了个白眼,说:“真恶心!我下去了,你快点儿!”

十分钟后,晏阑闲庭信步地从楼上下来,拿起桌上的牛奶杯走到开放厨房的中岛旁,撑着头看向苏行,慢悠悠地说:“你昨晚真的特别可爱。”

“我睡懵了对谁都那样。”苏行把盘子推到晏阑面前,“以后你习惯了就好了。”

晏阑第一次觉得“以后”这个词也挺美好的,此时从苏行嘴里说出来这个词,竟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缱绻和暧昧。

苏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问道:“昨天那个挟持案是什么情况?我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讨薪的。”晏阑简明扼要地介绍说,“装饰公司拖欠工资,工头带着底下的工人围了公司,从中午谈到晚上还是谈崩了,一个工人直接拿刀挟持了老板,僵持不下。谈判组谈了两个多小时还是不行,最后直接上了特警。”

“有人受伤吗?”

晏阑:“没有。我们到现场只是程序上必须在,这种影响严重的案子都得市局出面。现在市局属于自顾不暇,兰局说让我们去走个过场。那人被按了之后直接带回灵岩分局,不用我们管,最后结案的时候上报一下就行,所以我昨晚才能回来睡觉。”

“都是苦命人啊……”

“你最近怎么这么多感慨?”

“嫌我话多?那我不说了。”

“你又歪曲我的意思。”晏阑一把拽住苏行,“小刺猬,你最近这刺可有点儿硬,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觉得咱俩得好好聊聊了。”

“可以啊。”苏行慢慢靠近晏阑,在两个人的鼻尖即将碰到一起的时候突然低下头,咬了一口晏阑拿在手里的面包。

“你……!”

苏行笑着说道:“晚上回家再说,该上班了。”

“你可真磨人!”

晏阑刚把车开出小区,就接到了庞广龙打来的电话:“老大,事情有点复杂。”

“捡重点说。”

“全是重点。”庞广龙的语速飞快,“今天早上接到消息说肖鹏飞入境,我们让机场那边配合抓捕,但非常寸的是那个时间点周副市长恰好在机场准备出差。武副局就说把肖鹏飞引到机场外面再抓捕,结果这肖鹏飞愣是从严防死守中溜了。排查监控发现他做了伪装之后上了一辆车,我们又立刻去追车,在机场高速进城方向第一个出口出去大概500米的地方发现了那辆车,开车的司机和他一起消失了。刚才经过面部比对和车上的指纹采集确认司机就是之前从医院逃走的丁理。”

“丁义的弟弟?”

“对。”

晏阑问:“他俩人呢?”

“不知道……等等!老大你等一下……”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紧接着庞广龙的声音就再次响起,“恒众兴!他们俩在恒众兴出现了!丁理挟持了肖鹏飞!”

“我立刻去!”

“我们也出发了!”庞广龙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来不及送你回市局了。”晏阑对苏行说道,“一会儿坐在车上别下来。”

“放心,不给你添麻烦。”

“你别再像上次那么激动了。”

“肯定不会的。”苏行说,“肖鹏飞也只是拿钱替人办事,他不是那个要杀我爸的人。不过我有点想不明白,他都跑了,还回来干什么?丁理又是怎么找上他的?”

“到现场看看就知道了。”

苏行冷笑了一下,道:“周副市长出差、肖鹏飞回国、武副局说在机场外布控,你相信这么巧的事吗?”

“不信。但是没证据。”晏阑平静地说道,“昨天我爸说得对,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再感情用事了,猜测也好、第六感也罢,这些都不是证据。”

“昨天……”苏行猛然转头看向晏阑,“昨天咱们俩在办公室画的那张图!”

晏阑轻轻摇头:“不是那张图。当时我的角度正好挡住了监控,看不到的。但是我办公室没锁,咱们出去的时候那三摞文件就摆在了茶几上,如果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看到了你挑出来的那些,或许能推出这里面的关系。”

“所以肖鹏飞是回来顶包的?”

“有可能。”晏阑把车停到了路边,“先不猜了,一会儿回去看一下监控就知道了。”

苏行环顾了一下四周,问:“这是哪儿?”

晏阑指着窗户外面说:“恒众兴。”

“这么快就到了?”

“走了条小路。”晏阑把安全带解开,四下查看了一下,然后对苏行说,“胖胖他们估计再有五分钟也差不多到了,你一会儿把车开远一点,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

“嗯,知道了。”

还不到五分钟,警车就把恒众兴的院子围了起来。要说恒众兴也算是“家大业大”了,在这上市公司都恨不得“拼盘”商业楼的现代化城市里,恒众兴一家保洁公司竟然独占了一个院子,这些年来肖氏兄弟捞的脏钱可见一斑。

晏阑已经走到院子里了,他拿着大喇叭冲里面喊道:“丁理,你把肖鹏飞带出来,咱们聊聊!”

没过一会儿,丁理就推着一把转椅走了出来,坐在椅子上的赫然是已经快被捆成木乃伊的肖鹏飞。肖鹏飞的嘴被胶带封住,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见到警察竟跟见到亲人似的,拼命地想往警察身边挪。从他慌张的表情来看,他和丁理并不是一伙的。

“挟持者只有一把刀。”

“挟持者身上未发现可疑武器。”

“人质身上未发现可疑武器。”

“人质没有可见外伤。”

“挟持者和人质后方有遮挡。”

……

晏阑的耳机里接连传来隐藏在周围的狙击手的声音。他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又向前迈了一步,说道:“丁理,肖鹏飞已经在我们警方的通缉令上了,你把他交给我们,他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应有的惩罚?”丁理把刀靠近了肖鹏飞的脖子,“我不需要惩罚,我只需要他偿命!”

“肖鹏飞并没有亲手杀害你哥。”

丁理喊道:“对!但杀手是他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让他杀人的就是你们这群警察!为什么我哥的案子到现在还没结论?还不是因为你们想包庇同事?!”

晏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机里就接着传来消息:“老大,有现场直播!丁理开了现场直播!”

旁边隐约传来江洧洋的声音:“技侦网警现在就给我把信号掐了!”

“先别掐。”兰正茂出声阻拦,“找人把调查函给晏阑送过去。”

与耳机那一头的忙乱相比,晏阑这一边显得非常冷静,他瞬间就理解了兰正茂的意图,自然地将话题引了过去,说道:“不公开办案细节是因为案件尚未完全侦破。我们有派人通知过你案件进展,只是因为你私自从医院离开之后自行切断与警方的联络,所以才没有接收到信息。由公安部部长亲自签发的调查函已经在上月19号下发到市局,而对于涉事警察的调查组则在更早的时候就进驻开启了调查。”

“你骗人!”

一名警察小跑着到晏阑身边递给他了一张纸,晏阑接过来之后立刻举起来说道:“丁理,文件在这里,你自己看。这红头文件不可能造假,伪造公文是要蹲监狱的。”

“你别拿刚申请下来的文件糊弄我!我知道你后面那警车里坐着领导,他们当场签字都可以!”

“关于霁州省平潞市‘803特大分尸案’及相关涉案警员的调查令……”晏阑一字一句地把文件上的内容读了出来,一直读到签发日期时他才抬头看向丁理,“……8月19日。”

“不可能!”丁理依旧是不信。

“丁理,你被人骗了。”晏阑又向前走了一步,“你放下刀,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你想让你哥死不瞑目吗?他为了给你治病花了那么多钱,你得好好活着才对得起他!”

“我根本就没打算活着!”丁理吼道,“我哥死的那天我就已经死了!你们不懂!你们根本就不懂!”

“我懂。”晏阑说,“你跟你哥相依为命,他的死对你来说不亚于天塌了,你觉得孤独无助,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人关心你,你觉得你未来的生活肯定是一片黑暗。唯一爱你、呵护你、无条件包容你的人不在了,你觉得自己像孤魂野鬼一样飘在这世间……”

丁理骤然安静了下来。

“丁理,不是没有人懂你,而是你从来不肯向你哥之外的别人坦露自己。你把自己关在只有你和你哥的世界里,哪怕别人对你施展出善意,你也接收不到。你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你的手攥成了拳,还怎么去拉别人伸过来的手?”

苏行坐在车里,听到晏阑这句话之后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心想:之前你拉住我的时候,大概费了很多力气吧。

晏阑接着说:“你哥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陪伴你。他看得到你,你也能看到他。你还记得你哥跟你说过什么吗?他说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的病不过是一场心理上的感冒,按时吃药,听大夫的话,就一定能好。你哥的日记还没有交还给你,你过来,我把他的日记给你,就算你要杀了肖鹏飞给你哥报仇,你也得先看看你哥想跟你说的话,对不对?”

丁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直直地看向晏阑,手中的刀也慢慢放了下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丁理已经被说动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一个红点瞄准了丁理握着刀的手。

通讯频道里又是一片混乱————

“谁他妈拉的警笛?!”

“哪来的激光瞄?!”

“赶紧给我关了!”

“晏队,丁理动了!”

“艹!他要伤害人质!”

“狙击手准备!”

……

丁理似乎被刺激到了,拿着刀直接扎向了肖鹏飞的大腿,鲜血登时就喷了出来。

苏行见状快速地下车跑到指挥车旁,拉开门说道:“好像扎到股动脉了!再拖下去肖鹏飞会有生命危险!”

江洧洋立刻通过对讲通知晏阑,晏阑几乎在同时意识到了问题,他在江洧洋说话的时候就开口道:“丁理,你杀了他他就交代不出来怎么谋害你哥的了,你这样并不能让你哥瞑目!只有法院判了他死刑,他才是真的罪有应得,不然他死后见到你哥还会耀武扬威一番!”

“他杀了我哥,我杀了他,这仇就了了。”丁理突然笑了起来,他挪到了肖鹏飞的椅子后面,说道,“晏队长,谢谢你当初没让我自杀,不然我也没机会亲手报仇。我相信你是个好警察,至于其他人,算了吧。”

“所有人立刻往外撤!”兰正茂已经意识到丁理的状态不对,他抓起对讲说道,“狙击手确认位置!”

“一号视线被遮挡,无法执行击毙。”

“二号无法锁定。”

“三号无法锁定。”

……

此时丁理已经蹲了下去,宽大的老板椅挡住正面射击的可能,他的左侧是一根两人合抱的柱子,后面不远处就是玻璃门,整栋楼只有一个出入口,特警还在想办法从后面突入。更要命的是恒众兴这个院子的右面没有高层建筑,狙击手攀在院墙上无法从右面进行射击,也就是说在特警从后方突入之前,丁理所在的地方就是一个死角,只要他不出来,狙击手就拿他没有办法。

肖鹏飞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喷,目测失血量已经达到了1000毫升,这个时候如果再不采取行动,他的生命安全就无法保证了。苏行盯着地面上那一滩血迹,仿佛看到了血迹映出的一闪一闪的倒影。那是警灯的倒影吗?可是为什么那么弱?又为什么频率会越来越快?那是……

“欸,你听见什么没有?”旁边警察的低语传入了苏行的耳朵,回忆和现实的冲撞让他汗毛竖了起来,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几乎是本能地向晏阑所在的地方跑去。还来得及……苏行加快了脚步,一把拽住晏阑的帽子用力地把他向后拽去。

晏阑只觉得自己被拽得几乎要飞起来,他还没来得及骂人,甚至连他那个不能碰帽子的bug都还没被触发,就被扑倒在地,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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