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苏行从茶几下面拿出一张白纸,首先在左侧写下了“恒众兴”三个字,接着从恒众兴引出几条线,分别写下了方宗宇、何浩明、蒋虎和曹金宝的名字,然后说道:“这次的丁义和张格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他们虽然有关系,但关联并不大,在何浩明交代出来的受害者里面,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杨灵昌,按照何浩明的交代和后面发生的事情,杨灵昌是那种‘必须得死’的,所以在一击未中的半年之后又来了一起车祸。”

晏阑点了下头,苏行在杨灵昌的名字后面写下了“瑞达生物”四个字,接着分析道:“杨灵昌曾经是瑞达生物研发部的主管,他死了之后瑞达生物一路走高,很快就拿下了芬太尼的生产批文。在他之前是方宗宇,当年杀害的唐倩倩是科大化学系的学生,而她的导师……”

晏阑拿起笔在唐倩倩的名字旁写下了一个新的人名,说:“她的导师叫齐铭,是瑞达生物研发部的总监。”

“那这条线也通了。”苏行把齐铭的名字和瑞达生物也连在了一起,“剩下两个是还不确定的,就是冯阿姨和我爸的这两起车祸,这俩我先写在下面。”

苏行把冯颖的名字对应写在蒋虎后面,然后又将黄新写在了冯颖的后面:“冯阿姨的死跟举报肯定是有关系的,因为牵扯芬太尼,所以我怀疑她举报的对象黄新也在这条线里面,只是暂时不清楚黄新和瑞达生物之间的关系。”

“接下来是你爸的事。”

“对。”苏行接着在纸上写,“我爸是被贾昭和曹金宝一起设计的意外,但是他跟冯阿姨并没有什么联系,这个我可以确定。因为那时候我妈已经去世了,冯阿姨跟我爸没有联系的必要,而且陆叔叔也说那段时间冯阿姨跟我爸没有沟通过,所以这条线还没接通。”

“别忘了还有它。”晏阑拿起笔在这几条线下面写下了“红升医药”四个字,“红升医药相当于瑞达生物的亲爹,而恒众兴的创始人肖鹏飞曾经是薛小玲的司机。”

“那这样就多了一种可能。”苏行说着就在黄新和红升医药之间画了条虚线,并且打上了问号,“黄新有可能跟瑞达生物有关系,也有可能跟红升医药有关系。”

晏阑盯着那张纸思索片刻,说道:“我们要换一个方向了。”

“从上往下查?”苏行问。

“对。”晏阑说,“之前我申请调查薛小玲,上面说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时候就开始调查红升医药,社会影响不好,一直不给批。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谁说都没问题,但偏偏是金厅说的。现在他在你爸那件事上不清不楚,他说的其他话我也得打个问号了。”

“金厅只是副厅长,他上面还有吴厅,难道吴厅也?”

晏阑轻轻摇头,压低了声音说:“不是。这几年金厅已经快把吴厅架空了,他们上面互相博弈站队,还牵扯着市委的很多关系在里面,所以非常乱。”

“那你……?”

“我?”晏阑敲了一下苏行的头顶,“我就查案子,他们随便怎么玩跟我都没关系。你之前不就说过吗,谁敢动我,那就是跟未来的大领导结下梁子。这帮把仕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就是看我再不顺眼,也得忍着。”

“这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苏行把那张纸叠起来放在口袋里,“我回法医室了。”

“干什么去?!”

“我又不是你们刑侦的人,你再扣着我,师父就该过来抢人了。”苏行站起来说道,“我回去看书,有事你再叫我。”

晏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然后也皱起了眉————确实太苦了。他拿着杯子往茶水间走去,一抬眼瞟到远处苏行离开的背影,不知怎的,他从那背影之中看出了一丝疲惫,就好像是半个月前那个“大病初愈身体虚”的苏行一样。

这不对,晏阑想,当时苏行的样子就绝对不是单纯的身体虚,现在就更不可能了。苏行的“魂”还没回来,而自己一直没有发现,大概是因为他又开始在自己面前演戏了。晏阑叹了口气,他知道不能再逼问了,苏行就是把昨晚当做了分手炮,如果现在去问他,他一定立刻就会离开;如果不问,两个人或许还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再混过一段时间,没准在这段时间里苏行自己就能想明白也未可知。

关系到了这一步,苏行却依旧不肯说的事,到底会是什么?

“晏阑,来一下!”江洧洋的声音打断了晏阑的思绪。

晏阑立刻调整好状态走到江洧洋的办公室内,问道:“有什么安排?”

江洧洋把一份名单交给晏阑,说:“这是苏荣当年登记在册的线人名单,后面有一些是我知道的但没在系统里的线人。他肯定还有别的线人,但我只知道这么多。当年跟他最好的除了我和王军,就是刑侦的支队长杜默,杜默在你来刑侦的前一年牺牲了。当年杜默和苏荣手底下的那些警察,退休的退休,辞职的辞职,进去的进去,基本都散了。能联系到的人放在了名单的最后面,你可以去找他们问问。”

“您这动作可够快的,乔晨今早刚查到这个消息,您这就把线人的名单都列出来了。”

江洧洋立刻拿起手里的文件打了一下晏阑的手臂:“你爸来了你说话都硬气了是不是?!”

“我爸不来的时候我也一样硬气。”晏阑把那张名单收好,看向江洧洋,“江局,您如果知道什么,最好尽快告诉我,我们这刚查到一点东西,乔晨就出了车祸,紧接着刘副局就被暂时停职。我要是按照您这个名单查下去,下一个出事的是不是就该咱俩了?”

“暂时停职不是什么坏事,对谁都不是坏事。”江洧洋喝了口茶,“回去踏踏实实查你的案子,我说过了,无论你查到了什么,我们都兜得住。”

“您这说话的艺术快赶上我爸了。”晏阑站起来往外走,“走了,出了事您管埋我就行!”

“闭上你那乌鸦嘴!”

“今天不来了行不行?”晏阑趁着等红灯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上的苏行,“我到现在还难受呢。”

苏行:“昨天也不是我要求的。”

“谁知道你这看着文文弱弱的,结果是……”晏阑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也确实不算文弱,就是这张脸太有迷惑性了。”

苏行轻笑了一下:“原来领导也是颜狗。”

“不然呢?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晏阑说,“欸,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到底是真的脚麻了还是故意的?”

“真的脚麻了。虽然白泽说你那张脸男女通吃,但当时是后半夜,我压根没看清楚你长什么样子。”

“那你之前在局里就没跟我打过照面?”

“见过,但是没注意,我不认人。”

“不认人?!”

“也不是不认人,就是反正都是活人,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那死人就有区别?”

苏行点头:“对啊。每具尸体的体表变化都是不同的,哪怕是相同的死因,也会因为死者的性别、年龄、现场环境等存在不同的差异,所以每具尸体都是独一无二的。”

“……”晏阑吞了下口水,“每个活人也都是独一无二的,身高体重外貌特征都不一样啊……”

“我是研究死人的,不用观察活人。“

晏阑拍了拍苏行的手,略显郑重地说:“答应我,以后这话别跟别人说,人家会把你当怪物抓起来的。”

“知道了。”苏行转了话题,问道,“兰局这段时间都住哪儿?我看他也不回你家住,在平潞还有别的家?”

“老房子租出去了,没住。”晏阑说,“他有差旅费,住市局合作的宾馆。让他住这高档小区他也不舒服,天生不是享福的命。”

苏行:“人都是愿意享乐的,不过兰局身在高位,跟你的关系又冷了这么多年,你们俩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都别扭,所以他才不回家住吧。”

“或许吧。别分析他了。”晏阑说,“想想晚上吃什么。”

“不知道,没想法,不想做。”

“小刺猬,我看你是飘了。”晏阑笑道,“你这才叫提上裤子不认人。”

苏行:“我真不想做,今天累了,随便吃点儿就行,不吃也行。”

“你干什么了就累了?”晏阑问。

“我帮师父翻译了两篇文献,头疼。”苏行说,“你外边走访调查是费体力,我这是费脑力。”

“那我就让人做完送过来。”晏阑揉了一下苏行的耳垂,“今天都早点休息,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了。”

“好……”

晏阑用余光瞄到苏行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没再说话,把出风口向上推了一下,然后安静地往家开去。

“醒醒吧。”晏阑轻轻拍着苏行的手臂,“你再睡下去天都黑了。”

“嗯……?”苏行揉了下眼睛,“到家了?”

“到了都快半个小时了。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叫你。”晏阑掐了一下苏行的脸,“梦见什么了?睡着觉还把眉头皱那么紧。”

苏行伸了个懒腰,说:“不记得了,乱七八糟的。”

“下车吧少爷。”

“不想动。”

晏阑跟苏行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下车绕到副驾一侧拉开门,直接把苏行拽到了怀里。

“干什么?!”

“不是不想动吗?抱你进去。”

“别闹!我自己能走!”

“再乱动摔着你啊!”晏阑把苏行从座椅上抱出来,“轻了这么多还说没瘦!你能不能好好吃饭?!”

“你又不知道我原来的体重!”

“难道你每次在沙发上睡着都是自己梦游回的床上?!”

苏行:“……”

晏阑直接把苏行抱到了二层客厅的沙发上,然后顺势坐到旁边,说道:“你最少轻了五斤!”

苏行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鼻音说道:“你那胳膊是体重秤吗?”

“那以后你每天上来称一下?”

“真变态!”苏行把头埋在靠垫里,“我再醒醒觉,吃饭时候叫我。”

“现在就可以吃。”晏阑指着吧台上的几个饭盒说,“我是等饭送来了才叫醒你的。”

苏行眨了几下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道:“那就吃饭吧。”

“洗手去!谁知道你今天下午在法医室有没有玩尸体!”

没一会儿,苏行甩着手回到桌前,说:“没有尸体可让我解剖,我只能看文献玩标本。”

“我怎么觉得你还有点遗憾呢?”晏阑给苏行碗里夹了一大块肉。

“确实是遗憾。”苏行说,“我半个多月没碰过新鲜尸体了,基本都是做伤情鉴定。”

“那你之前在鉴定中心不是更没有尸体可碰了?”

“有啊,鉴定中心承接第三方尸检,车祸界定、医疗纠纷之类的尸检都可以做,而且鉴定中心和几大律所都有合作,委托人申请第三方介入的时候基本都会直接送过去。”苏行继续说,“我在那边的时候基本每个月都能有尸检做,没想到来这边之后工作量这么不稳定。”

晏阑:“忙的时候根本没休息时间,闲的时候又天天无所事事,对吧?”

苏行说:“倒也不是无所事事,伤情鉴定也是工作之一,但我还是喜欢解剖尸体。赶紧给我个尸体让我练练手吧!”

“你快别说了。”晏阑连忙打断,“你个小乌鸦嘴,上次张格那事就是让你念叨出来的。”

“张格都死了好几个月才被发现,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天早上谁念叨尸体来着?!”

“我那个算吗?”

晏阑:“当然算了!”

苏行摇了摇头:“你个无神论者怎么老这么迷信?!”

“玄学,这真的是玄学。”晏阑说,“我刚进刑侦的时候也不信邪,那个时候老队长给我们每人办公桌下面都压了一张‘无事发生’的签,我收拾桌子的时候嫌那东西难看就给拿出来了,结果自从我拿出来之后,支队一个礼拜之内接了四起大案,当时忙到人仰马翻一片混乱。后来老队长发现我桌子上那符不见了,骂了我一通,盯着我把符放回去。结果那之后还真就踏实了,一直到年底都没再有大案。”

“……巧合而已。”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晏阑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

晏阑听完电话那头的叙述之后立刻说:“地址发过来,我现在就去。”

苏行连忙问:“怎么了?”

“挟持人质。”晏阑挂断电话,在苏行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好好吃饭,困了就睡,晚上别等我了。”

“你注意安全!”

“知道啦————”晏阑已经跑到了楼下。

苏行走到窗边,看到巴博斯已经“飞”出了车库,几个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视线里。他转身回到桌前,一个人安静地吃饭收拾,并没有任何异样。这样的场景他早已习惯了————小的时候家里电话一旦响起,走的不是父亲就是母亲,“医院有急事”和“有案子”成为他为数不多的关于父母的记忆中最深刻的一部分。后来跟着王军一起生活,王军作为全市乃至全省的“第一法医”,饭桌上被叫走出现场更是常事,如果赶上师娘带晚自习,家里就只剩下他和西西两个孩子,依旧是“家里没有大人”。现在又跟一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刑侦支队长在一起,他有时反倒觉得这样的生活状态才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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