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行车记录仪和监控调出来了!”

“这是肇事司机的所有联系人和关系网。”

“视侦正在做延展追踪,三组在盯。”

“晏队,这是两辆车的痕检报告和DNA匹配结果。”

……

各种报告和档案像雪片一样堆满了晏阑的办公桌。

苏行没有回法医室,而是在办公室里陪着晏阑,他一边一目十行地看过那些资料,一边帮着整理分类,很快晏阑办公室沙发前的茶几上就分出了三沓不同高度的文件。

苏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微微皱眉,问道:“你这喝的是什么啊?”

“苦丁。”

“咱能不能喝点儿正常人喝的东西?”苏行说着就从一旁的纸箱里拎出一瓶矿泉水灌了一口。

“苦丁是正常人喝的东西,你不喝不代表别人不喝。”?

“正常人喝茶不会放半杯子茶叶。”苏行站起来走到晏阑桌前,“领导,你心里难受就更不能喝苦的了,你得吃甜的。”

“谁告诉你我心里难受了?”

“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苏行问。

晏阑轻轻叹了口气,还没回答,办公室的门就被重重推开,余森直接闯了进来,满脸焦急地冲到晏阑面前:“什么情况?!乔晨人呢?!”

晏阑安抚道:“没生命危险,你别紧张。”

“在哪家医院?!我去看他!”

“老余!”晏阑叫住了余森,“现在还不能探视,你去也没用。”

余森指着晏阑说道:“你说说你!你自己不要命也就算了,现在还把乔晨送进医院了!查个案子查成这样,我真不知道该夸你还是骂你!”

“好了老余,我之前那个案子还有点儿东西需要你配合一下,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你心真大!”余森拉开椅子坐下,“你家乔乔都住院了,你还能坐得住,我是真服了你了!有什么事赶紧说!”

苏行见状悄悄退出了办公室,一转身就撞上了孙铭睿。

“我说睿哥,你是不是又壮了?!差点儿给我撞一跟头!”

“是你重心太高,不稳。”孙铭睿指了一下办公室,“什么情况?”

“余支在里面,你等会儿再进去吧。”

“正好,我先问你一件事。”孙铭睿把苏行拉到了茶水间锁好门,确认门口没有人之后才开口问道,“你和晏队是不是都发现咱们身边有问题了?”

“睿哥你……”

“回答我。”

“是。”苏行点头。

孙铭睿继续问:“那你们有怀疑对象吗?”

“我心里有,但是没跟晏队没说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怀疑对象。”苏行问道,“睿哥你是有什么发现吗?”

“有。”孙铭睿把手里的报告递给苏行,“我觉得你应该看一看这份报告。就算用回避原则规定你不许参与案件的调查,你作为受害人家属也是有知情权的。”

“你这么严肃有点儿吓人啊!”苏行接过报告翻开来看,脸色蓦然变得阴沉起来。

孙铭睿拍了拍苏行的肩膀,说:“为了防止误会,我特意将当年档案中的所有报告全部取出来进行检测,只有这份痕检报告上出现了这个指纹。我又去系统里看了履历,当年他是分管刑侦没错,但这个案子是有调查组介入的,当年市局除了王老作为首检法医参与了整个案件以外,其他相关人员全部回避,所以按照正常情况,这份报告上可能出现所有调查组成员的指纹,甚至是王老的指纹,却不应该出现他的指纹。”

“怎么会是他……”

孙铭睿把报告从苏行手中拿了回来,说:“我不知道你怀疑的是谁,但看来一定不是他。如果说市局里还有他的帮手的话,你们就真得小心了。你是最有可能接触过真相的人,所以你现在也是最危险的人……”

“笃笃笃————”

苏行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晏阑正透过茶水间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他连忙走过去开了门。晏阑在看到苏行脸色的那一瞬间就皱起了眉,问道:“怎么了?你们俩躲在这里边干什么坏事呢?”

“我不跟你抢人。”孙铭睿把报告拍到晏阑胸口,“看看这个。”

“什么叫跟我抢……”晏阑看着手中的报告愣住了。

孙铭睿说道:“你们俩聊吧,我先回去了。当年现场的物证还有一部分没有看完,有事去楼上找我。”

“领导。”苏行苦笑了一下,“咱们还查吗?再查下去出事的可能就不止乔副了。下一次我们可能就没这么走运了。”

“查!”晏阑把报告合上,郑重地对苏行说道,“必须查!红头文件已经发下来了,现在再说不查是不可能的。无论是谁,只要他犯了法,就必须受到制裁。我说过了,不管是多大的鱼,我都得给他捞出来宰了,更何况这条鱼也不算大。”

“可是……”

“没有可是。”晏阑打断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出危险,更不会让你有危险,你跟我出来。”

苏行跟着晏阑上了车,问道:“去哪里?”

“去你家。”

“啊?”苏行看着车行进的方向,“这不是回我家的路啊……”

“箭海那个。”晏阑解释道,“今早乔晨是见完成澄回来的路上出的事。不过你放心,成澄那边我昨晚就安排好人严密看守保护,他没有危险。我要去问问他都跟乔晨说什么了。”

“那你带着我干什么?”

“怕你有危险,市局也不安全。而且我上次把成澄吓得够呛,有你在他还能冷静点儿。”

苏行轻轻点了下头。

晏阑又说道:“我现在需要你的小脑袋转一转,仔细回忆从分尸案到现在为止都有哪些不正常的情况,市局的所有人都包括在内。”

苏行深呼吸了一下,把脑内多余的事情暂时抛开,专注地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每一件事。

“我们在丁义被杀的现场带回了孟建广和马有才,通过他们的口供发现了张格和一名警员的私下交易,接着在查张格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根据现场指纹确认了何浩明,按照死因推测走访了葛氏中医,又通过葛氏中医门口的监控录像发现了成澄、何浩明和葛文亮之间的联系。接下来又通过何浩明的交代引出蒋虎杀害冯阿姨的事,然后从蒋虎口中查到顾问曹金宝,曹金宝又交代出当年受雇谋害我爸,这才让当年的案件重启。”苏行简单地顺了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然后总结道,“我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不对。”晏阑说,“事情的触发点不对。”

触发点……?苏行沉吟片刻,明白了晏阑的意思,他说道:“是丹卓斯!是你在丹卓斯出事之后,一切才被拱了出来。如果没有丹卓斯那晚的事,我们不一定会查到这一步,就算查到也没这么快。但是……”

“但是这事逻辑上说不通,对吧?”晏阑接过话来,“你是不是觉得有人选了一条特别蠢的路?”

苏行点头:“是的。如果是我的话,当这个案子已经处于不可掌控的时候,我会选择安静下来,在暗中悄悄抹掉自己存在的痕迹。但事实却正好相反,从丹卓斯那晚之后,证据就跟长了腿一样自己跑到了咱们面前。咱们刚有怀疑对象,就有证据出现,紧接着嫌疑人被抓,审讯还非常顺利。就好像……”

“就好像有人在带着我们一步一步重启案卷一样。”晏阑脸上那转瞬即逝的局促还是被苏行看见了。

“……”苏行把晏阑伸到自己身边的手推开,转头看向窗外,冷冷地说,“你怀疑我。”

“没有。”

“你有。”

“真没有。”

“你就是怀疑我。”

“别生气。”晏阑一把抓住苏行的手,“我那是想你想的。我一个人在那边呆了十天,看不见也摸不着你,馋得我百爪挠心,才会胡思乱想的。我回来之后见到你就踏实了,这么可爱的小刺猬,怎么可能会骗我呢?而且现在咱俩已经是一家人了,我怀疑谁也不能怀疑自己媳妇啊是不是?”

“谁是你媳妇?!”

“老公!”晏阑腆着脸叫了一声,先把自己的鸡皮疙瘩给喊出来了。

“把自己都说恶心了吧?”苏行哼了一声,闭着眼靠在座椅上,半晌才说出接下来的话,“我爸妈躺在陵园都十多年了,他们早已无知无觉,即使翻案对他们来说也毫无意义,告慰亡灵这话都是说给活人听的。对我来说,就算给我爸追了烈士,我没爸没妈的童年经历不会就此变得不再灰暗,在性格塑成阶段受到的伤害也都已经刻在骨髓里,很难再改变。死了就是死了,迟到的正义对当事人来说没有丝毫用处,只是做给旁人看的。我确实想知道我爸到底是怎么死的,但也只是想而已。陆卉梓那么坚持查冯阿姨的死,是因为冯阿姨死得冤,但我爸是警察,他怎么死都不算冤。每年在办案中丧命的警察有上千人,因公死亡的占大多数,我没觉得委屈。”

“我真的不怀疑你。”

苏行继续说:“第一,我对我爸的死确实有疑虑,但无论是师父还是江局都不让我碰当年的事,所以我知道的并不多。第二,我如果真的掌握了这么多证据,早就直接交给江局了,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以江局跟我爸的交情,一点证据他都会咬死不放追查到底,我何苦舍近求远地给你设局?”

“我知道。”晏阑捏了一下苏行的手,“所以我说我是胡思乱想。”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苏行说道,“除了我、师父和江局,看来还有人想知道我爸当年是怎么死的,师父说当年坚持这件事有问题的只有他和江局,现在看来不一定,得查查我爸当年的那些同事,或者是其他关系。”

“我知道。”晏阑说,“你不许生气了。”

“我没生气。”苏行把晏阑的手放回到方向盘上,“注意驾驶安全,我可不想被警察叔叔教育。”

“嗯,但是你可以教育你家警察叔叔。”

“……”

晏阑把车停到路边熄了火,说:“走吧,我车开不进去了。”

“终于也有陆地坦克做不到的事情了。”苏行调侃了一句,跟着晏阑下了车。

晏阑跟苏行并肩往胡同里走,他说道:“我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在这儿住过,现在想想,没准更早的时候我们就擦肩而过过。”

“乔副说你以前在这片长大的?”

“十六岁之前。”晏阑说,“我妈去世之后就搬走了,你知道贤成胡同5号吗?”

“你别告诉我那个三进带跨院的大宅子是你家的?!”

“嗯,祖宅。”

“……”苏行吞了下口水,“你那院子市值上亿了……你还说我?”

晏阑笑了笑:“那个不是我的,是我表弟的,上亿也跟我没关系。”

“那也是你家的。”

晏阑:“行了啊,你那个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咱俩这不是一个概念。”

苏行没再反驳,带着晏阑走到了那个十多年没有再涉足过的院子外面。他停住脚,唏嘘了一句:“跟以前一样……”

晏阑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一步去敲门。

李婉琴那特有的破锣嗓子在门里边响了起来:“敲敲敲!就知道敲!说了多少遍了!不带钥匙就别回家!”

苏行仿佛要给自己捏出一副耐心似的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人家王熙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是当家媳妇儿的做派和气场。而李婉琴这样的,活脱脱就是一个骂街的泼妇。

苏行在李婉琴开门前的一瞬间把晏阑拉到身后,下一秒晏阑刚才站的地方就被浇出一滩水迹。苏行双手环于胸前,自上而下地看着李婉琴,嘲讽道:“李婉琴,你这开门先泼水的毛病还真是多年都没变啊。”

“哟,这不是苏大少爷吗?怎么着?来收房吗?告诉你啊,我就没打算搬!这房子就是我的,你拿不走!”

“我不找你。”苏行推开李婉琴往屋里走,晏阑立刻要跟上去。

“苏行进去也就算了,你又是哪位啊?”李婉琴一手撑在门框上拦住了晏阑。

晏阑直接掏出一张纸挡在李婉琴眼前,说道:“调查十六年前苏荣被害案,请配合。”

“苏……苏荣?”李婉琴愣了几秒,“苏荣又不是在家死的,你凭什么搜我的房子?!”

晏阑:“第一,死者生前住宅是关联现场,搜查是办案过程中的必要手续,你不懂没关系,配合就行。第二,这套房子是在苏行名下,他作为业主已经同意了我们的搜查,你只是住户,没资格拒绝。第三,关于你们侵占房产的案卷已经提交法院,我想律师函和传票你都已经收到了,法律只相信证据,到时候搬不搬不是你说了算的。第四,如果你再拦着不让我进,就涉嫌妨碍公务,是违法的。”

成澄在这时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跟之前在警局时的狂妄相比,此时的成澄仿佛变了一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几天不见就明显瘦了一圈,巨大的黑眼圈挂在眼下,现在看上去倒真的像是个瘾君子了。他把李婉琴拉到旁边,然后一脸谄媚地看着苏行和晏阑,说道:“哥,还有晏警官,你们进来,快进来!”

晏阑挑了下眉,把搜查令收好走进了院子。成澄带着苏行和晏阑走到了西厢房,局促不安地说:“哥,那个……你……你别介意,这屋子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保证!”

————苏行一家三口曾经就住在这西厢房里。

苏行面无表情地坐到沙发上,说:“我还以为李婉琴会把这边都租出去挣房租,毕竟我爸妈死了之后,你们那一个月两千多的生活费就没处要了,难不成这些年她还出去上班了?”

“没……”成澄尴尬地说,“这屋子之前是租出去了,后来我成年之后才给我住的。”

“我就说嘛。”苏行丝毫不感到意外,“在她眼里,钱比人重要多了。”

“那个……”成澄嗫嚅着开口,“哥,你打算什么时候收回这房子?我……我这最近也没找到什么工作,手头确实挺紧的,能不能……?”

苏行打断道:“房子的事有律师来跟你们谈,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两件事。”

>